话说着聊到廖氏的娘家房山,老太太问:“不是后个就要走吗?打算回去住几天?”
提起娘家人,廖氏满脸都是笑意,嗳了声道:“明儿就走,今年房山果庄,菜庄里的收成好,茄子都烂在地头了,没卖干净的,都想方儿往外头打发呢,我这趟回去捡些新鲜的瓜果回来,现成的,也往姑奶奶铺子里送些。顶多也就住个三两天罢,还是得尽快赶回来,这不还得合计秋后府上各庄子地租的账目收入嘛。”
湛湛在一旁听,暗道她额娘真会来事儿,话里话外俱向着婆家人的利益,分得清轻重缓急,说的尽是人爱听的,不怪跟二太太比起来,老太太更待见她这个儿媳妇儿。
廖氏办事一向得人意儿,老太太因笑起来,又回头嘱咐她,“湛姐儿见着你郭罗玛法太太“(外祖父母),替我向他们俩人问声好。”
湛湛点头,“老太太放心,我一定替您把话带到。”
祖孙三代其乐融融闲聊了阵子方散,出了院门,湛湛身边的丫鬟茯苓跟近,悄声儿说外院有人找。
她一下乐起来,“是荣荣吗?”湛湛所说的富察荣荣是老太太兄长富察老爷子的孙女,得管老太太叫祖姑爸爸(祖姑母),算说是她的表姐,听说年后要参加宫里的选秀,也不清楚真假,于是就着急赶着去找人家打听明白。
湛湛走着走着觉着不对,荣荣来府里,怎么说也得见见老太太,不该单独留在外院只找她一人,这么一想,拿指头戳自个儿的脑袋,“……这糊涂脑筋……”
二门外立着个人,挺脱一身黄马褂,跨刀柄子头扎着杭绸的明黄流苏,风一吹,炫耀似的扬了扬。
湛湛定眼一瞧,乐得大笑,“嗬!这还是你吗?”她跐溜着步子,围着人家转磨盘,啧啧称赞,“几日不见,你就升发了!侍卫大人真牛气!”
别看湛湛在长辈面前挺沉实,在老熟人跟前可不拘礼儿,嘴巴一点不吝啬,可劲儿拿好听话招呼人家。
郝晔性子深沉,被她大夸特夸,也架不住有些得意,静静瞧着那人鸟雀儿似的扑棱翅膀,身影娇俏,似廊檐下的和玺彩画,明艳多彩。
“行了,别闹了,真把我给说臊了”,他从褡裢中掏出一只长木盒,打开来递给她,仔细瞧着她的表情,“这是前儿我路过福隆寺买的几个模子和羊拐子,瞧瞧,这样子还喜欢吗?”
湛湛趴着往里看,一溜十几个捏泥饽饽的模子跟好几个染好颜色的羊拐子,这可真投对了她的心头好了,她小时候就爱和黄泥刻泥饽饽,抓羊拐子,长了年纪这些东西不怎么沾手了,但情怀还在的嘛。
她瞧着他,郑重点头,“真够哥们儿!”接着忍不住笑起来,“我还记得咱们俩以前老爱摆弄这些玩意儿,一整天下来,搞得跟污糟猫似的,身上一搓,直掉泥橛儿……”
郝晔被她那句“哥们儿”给强烈刺激到了,他跟湛湛是泥头巴脑,光着皱皮脚丫子一起玩儿到大的,凭他们两人是什么交情,横竖长着长着,他心思不自觉起了变化,不再简单地把她当做是那个当初仰脸儿立在树下,眼巴等着他摘榆钱儿的跟屁虫了,而是一个能跟他相知相守的人。
“湛湛,”他牵她的手,像从前那样儿,泥巴把两人的手指头不分你我地粘牢住,“你听家里人说了没?咱们俩的事儿。”
湛湛两眼一磁骨,呆住了,坏了!怎么忘了这茬儿了,她打算装糊涂,扭捏抽回手问:“什么事儿啊?八年前老太太屋里那花瓶是你碎的,你答应替我搪过去的,不会是反悔了罢?”
郝晔很有耐心,温文尔雅的声儿,“不是那个,是咱们俩的亲事,你乐不乐意?”
乐不乐意能岂是她说了算的?她一直把郝晔当朋友当哥子瞧,好好地情谊,被两家长辈往里一掺和,反倒变得暧昧起来,这多冤枉人啊!
“你呢?你乐不乐意?”她反问,一面观察他的神情,留神瞧他是不是也跟她一样觉着委屈。
郝晔是树一样挺拔温和的人,垂下目光辟出一片荫凉将她括住,“我乐意,”他道:“我愿娶湛湛为妻,一辈子护你周全。”
湛湛啊了声儿,绷不住笑了,“堂堂大内侍卫,怎么没个正经,开什么玩笑?”
“没有,”他眼神和煦,牢牢的看她,“我是说真的。”
一听他这么认真的口吻,湛湛心头颤悠了一下子,竖起脚尖沿着砖缝描画,青苔蔓延,陪衬在鞋头的芙蓉绣花上。
“你藏的可真够深的,”半晌,她害羞地乜他眼,拉长调子道:“有这么对待哥们儿的吗?我成心跟你交朋友,你却存着其他想法,这可不厚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