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当日, 晚,七点三十分。
时至深夏,草木深深, 黑夜缓慢压上,长江边上波浪接天。
有呜呜的鸣笛声, 从江深处传来, 货轮渔船的灯火亮在深色霞光中。
还有星星点点的小簇火光细密亮在江边, 如群星如光海,沿水蜿蜒, 娓娓地亮着,三五个人围拢火堆, 点燃冥币和信纸, 为亡者寄托哀思。
低低哭声传来,活人们红着眼,颤抖着双手, 将思念借助火苗传递给亲人。
不少外地分来实习的学生们被情绪感染,抹起眼泪。
渝大本地的实习生见怪不怪,叹气帮着父老乡亲燃放孔明灯。
渝洲属斩鬼师下符做咒, 在江边祭祀的活人身后拉成一条长线, 阴阳视野中, 隐约散发蓝光, 分外扎眼——阴阳道将在蓝光之后开启, 亡魂踏步入阳间, 不得靠近亲故, 只得“探监”似的远远站在线外观望。
听一听亲人的话。
虚空拥抱片刻。
地府的仁慈,仅限于此。
从此,桥归桥,路归路,该投胎投胎,该生活生活。
无论阴阳,都不该为死亡而驻足太久。
酆都开阴阳道的据点在距离此处五十公里左右的地方,坐快车半个多小时,明越帮着河边一个阿婆拜访祭品,心中盘算。
阿婆用渝洲话道谢。
明越没听懂,傻笑。
马路上汽车不鸣笛,轻轨上点亮夜灯。
渝洲对中元节的重视由来已久。
来到这段江边的实习学生中,瞧见了好几个封灵本院的,405寝室仨姑娘打过招呼后,刚讨论几句渝洲本地的祭丧礼仪,就听到身后传来密集的破空穿刺声,仿佛有锐器穿透大地,直达天听——
学生们纷纷回头——
槐花雨还没停下,一尺宽的阳气屏障从地表窜奔冲上夜空,快速横移,形成宽阔高大的通道,气魄雄浑,瞬间在阳间隔开位面,为亡魂接引做好准备。
学生们:“……”
“哇哦——!”
崽子们目瞪狗呆。
做完这一切的现役斩鬼师拍拍手,给目瞪口呆的学生们比划尺寸:
“都来看看啊。”
“三丈三,符合教学展示需求。”
“不信的可以亲自过来步量一下。”
顿时,几个好事学生也不帮着老奶奶烧纸了,屁颠屁颠跑过去踩步子量道宽。
斩鬼师就笑笑,不说话。
说时迟那时快,纵贯大地的阴阳道深处传来诡异啸声,像风太大,也像脚步匆匆,阴气如潮水般流下来,霾气爬升,缠裹住活人。
几个好事学生:“……”
大家叽哇乱叫,争着抢着往回蹦。
明越也在嗷嗷乱叫,跟着往回冲。
开道的几个斩鬼师快要笑死了。
“酆都城门一时开,放出十万恶鬼来。”
“现在来了,怎么不看呢?”刚才让步量的那个大哥坏心眼道。
“……”
学生们低眉顺眼,接着帮老人家烧纸。
亡魂的脚步声轻、细、密集,宛如细碎雨点,乍一听不抓耳朵,当你注意到时,已然雨点泼头。
悄没声的,“蓝线”涌出“灰雾”,密匝匝挤满了鬼魂,它们肩膀挨着肩膀,颅骨穿过颅骨,哀哀切切望着给自己烧纸的亲人。
阴气浓度陡升。
学生们:“……”
学生们齐齐打哆嗦。
大夏天的,明越被阴气冻得搓手,问道:“神圣吗?仙女们。”
俩室友迟疑摇头。
明越:“那,诡异吗?”
俩室友又迟疑点头。
明越口吐白气,嘶嘶倒抽:“对,这就对了。”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扎堆搞仪式,怎么会神圣。”
“非我族类啊。”
中元节亡魂流量极大,看完第一波后,学生们冻手冻脚、开始在“三丈三”旁开设小阴阳道,没一会,密密麻麻的橙黄色“玻璃片”一块块站立起来,点亮成星火,簇拥着最宽的几条阴阳道,拱卫成队形,一桥飞架阴阳。
越来越多的魂魄从阴阳道深处涌出,带着阴气雾尾,站在江边垂泪,麻麻排成一道魂墙,聚成江上阴风,吹得人后背发冷。
渝洲属斩鬼师陈通检视今年的实习学生作品,觉得还不错,挥手加固一番。
还行。
今年质量比去年强,应该是有“人头”得着斩鬼师证了。
旁边同司的兄弟也在说:
“通哥,你瞧,今年这茬伢子,还成哈。”
“对头。”
陈通幽默道:“至少没像去年似的,不用槐花用桂花的。”
“满地香喷喷,他当是来扫墓呦。”
兄弟:“要不,抽几个走,去大巴那边?”
“反正今年江边阴雾浓度一般,看着场子就行了。”
“估计又是一茬新换旧,老人们死了,没人祭祀,中元节也就不会回来了。”
这话说的伤感。
但确实是这么个理。
无人挂念的良民鬼,也就不会再留恋阳间。
陈通叹气:“是啊,我瞧着上面这段时间动静不小。”
“说不准,轮回又好了。”
“该投胎投胎,年年打挤像什么样子。”
“……算了,跟咱们底层韭菜有啥关系。”
兄弟:“是啊,我还指着早半个小时回家,给外婆烧点纸呢。”
陈通思量片刻,兄弟的建议可以考虑,“行,我抽几个人走,你注意这边节奏,一有不好,记得从旁段江边立刻喊人。”
同事拍他肩膀:“放心吧,老手了。”
“早干完活,早回家。”
手下又是一道阴阳道站起来。
现在已经可以扩展到三米了。
明越心中开森,抹一把额头上的热汗,背后阴风狂吹,这前面热后面冷的“夹心饼干”式经验,体感十分诡异。
一双双没有脚的腿踩着三千万冥币走出来,有的鬼还感激地冲明越点头作揖,明越摆手傻笑,表示应该的。
“同学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