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苏, 一个约等于无父无母的小孩,要说最怕的是什么,就是“见家长”。
在学校她十分乖巧, 是老师最爱的那种学生, 有幸十几年求学生涯从未被要求见过家长,万万没想到成年人的旅途中还有一个过不去的坎。
见家长。
韩先生回到驾驶座上, 开出去好一段路,才被自己母亲新发的一条消息提示,看到了之前的几条消息。
【妈:择日不如撞日, 我找人算过了,最近的一个良辰吉日在后天, 宜拜访,你那天带姑娘来看我, 我们一起商量一下怎么搞定你老爸】
越苏在屏幕亮起的一瞬间,就自觉地把头转到一边去不看, 生怕再看到什么让自己如坐针毡的消息。
“苏苏。”韩先生语气温柔地喊她:“你愿不愿意过几天去看看我妈妈?”
还没等她回答, 他就立刻补充说明道:“不是见家长,就是……拜访一下, 我妈很好说话的, 而且她挺喜欢你的。”
越苏不是磨叽的性格,稍稍犹豫了一下, 直接咬牙答应了。
倒是韩重言有些惊讶,他大约只是说来试探一下,没想过她会真的答应, 不过随即就是满满笑意了,声音柔和:“好。”
又开了一段,韩重言见她紧张得如临大敌,出声宽慰道:“没事的,你要是没准备好,不去也无所谓。”
越苏脱口就是:“我要去!”
韩重言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主动帮她了解自己母亲的性格:“我妈这个人,有时候功利心有点强,但是心是不坏的,不像我爸爸那么看重钱权名利……她特别喜欢小孩,你要是聊不下去,和她聊小孩子准没错。”
越苏战战兢兢,心想老太太要是问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女儿她怎么回答啊,这不是找死吗……
她紧张的样子实在是好玩,六神无主心不在焉,韩重言把车稳稳停进地下车库之后,见她可爱的样子,解开安全带,侧身过去,在她唇角吻了一吻。
谁知越苏见到他嘴角并无恶意的笑容,有些恼羞成怒,拽住他胸前端端正正的领带,不让人离开,仰头去衔他的唇。
你说,两个人,他们的性格、长相、声音、喜好,乃至接吻的习惯都是一模一样的,他们到底算不算同一个人?
或者说,把你的意识克隆,再塞进另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躯体,你可以浏览那个躯体的记忆,但是无法产生共情——就像看纪录片一样——这样的两个人,到底算不算同一个人?
不过可以想象那个克隆体的困惑,他的自我认知是模糊不清的,不过几乎可以确定,一旦他再度拥有原本的记忆,并且对原本的记忆产生共情,他的自我认知必定会倒向最开始的那个身份。
韩先生也喜欢捏她的下巴,而且接吻的时候极其正经,手都不带乱动的,吻到情难自抑,甚至比她还先红了脸。
不知怎么的,越苏就坐到他怀里去了,枕在他胸膛上,任他一下一下轻轻拍自己的背,一点一点慢慢摸自己的头发。
仿佛是给人泡进温热的水中去了,越苏懒洋洋的,一点也不想起身,只想枕在他胸膛上,闻他的气味。
她问:“你有没有什么理想啊?”
常年病痛的男人想了想,笑着说:“我以前十一二岁的时候,特别想开一家鬼屋,那种……刚刚进去时一点都不可怕,道具和场景也很拙劣,但其实鬼屋的出口是假的,当你以为已经走出去时真正的鬼屋才开始。”
越苏忍不住笑了:“听起来很刺激很好玩。”
他叹了口气:“那时候说出来,家里人都非常不赞同,后面就不了了之了。”
越苏忽然提议:“……我们去鬼屋玩吗?”
韩重言看了她一眼,笑道:“去。”
等从游乐园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这俩人都没来过游乐园,全程都在感叹:“原来现在游乐园那么好玩吗!”
欢乐的气氛一直持续到越苏接到宠物美容院老板的电话。
越苏猛然想起自己还有一只狗子。
雪橇三傻之一,擅长拆家、拆家和拆家。
等一路飞奔到宠物店,馒头已经快把关他的笼子折腾坏了,凶得要命,整只狗凄惨尖叫的声音要把美容店都给掀了。
越苏差点把自己的高跟鞋给跑掉了,哒哒哒跑过去,半蹲在笼子前,叠声叫道:“馒头,馒头!”
萨摩耶原来会哭的啊……
店主过来把笼子打开,那么大一只狗,直接把她给扑倒在地上了,狗头埋在她怀里呜呜地哭。
大约相当于……幼儿园的小朋友,委委屈屈地答应去上了幼儿园,说好妈妈下午就来接的,结果一直等到放学别的小朋友都回家了,妈妈还不来接,小朋友就差在地上打滚了。
越苏又心疼又好笑,把白白净净的狗子抱在怀里,安慰了好一会儿,狗子才逐渐平静下来,哒哒哒地跟着她走,时不时去蹭她的腿。
越苏注意到旁边还有“早上”她走的时候没有喂完的零食,想着这是馒头最喜欢吃的零食,喂给他吃安慰一下。
结果馒头直接一脚把零食袋踢翻了,越苏放在手上喂它吃的零食他也摇头不吃,呜咽地往后退。
不是喂你吃这种零食,她就会走啊……
越苏一下子无法纠正自己狗子这种错误的观念,只好哭笑不得地把那袋零食全扔了。
韩先生把她送回家,临走的时候索要了一个吻,可是刚挨上还没两秒,馒头就咆哮着扑了过来。
越苏快被吓死了,转身抓着牵引绳要把狗子往回拉,可是狗子力气太大,反而把她拉了个跟头。
好在馒头看到她摔跤,及时停了下来,不去管那个忽然出现和他抢主人的男人了,转而扑回了越苏脚边,用头去拱她。
越苏:“……”
她轻轻拍了拍馒头的头,难得语气严肃:“不听话,去站着!”
馒头委委屈屈地被她拎到墙边去罚站去了,这还是他长大之后第一次被罚站,一连低落了几天,连越苏几天后出门的时候,都没底气像以前那样理直气壮地去拦住她不让她出门,可怜巴巴地站在门口看她,浑身透着“好想和妈妈一起出门但是又怕妈妈带他去上幼儿园”的矛盾气息。
越苏摸摸他的狗头,把狗子搬到电视机前,给他打开空调,义无反顾地出门了。
韩先生说的没错,他母亲真的……
十分好说话。
见面是在本地的一家酒店,越苏挑好了礼物去,阿姨人不错,笑呵呵的,礼貌克制地问了一下她的家庭情况。
越苏原本以为自己父母离婚是减分项,只带了一句,没想到阿姨握着她的手,笑道:“这样也未必是坏事,你看你,知道疼人,多叫人喜欢。”
到临走的时候,阿姨握着她的手,笑着说:“我从小到大在他身上花了太多心血了,现在终于成人了,总归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他父亲也看重他,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俩人这几个小时里已经聊开了,越苏之前也做过功课,知道他们家父亲韩钦皓是个……渣男,据说原本都要闹离婚了,是阿姨有孩子了,才继续将就着过的。
越苏凝视着阿姨的笑意,忽然心里一动,想起了之前在圆空大师那里遇见的那位大妈,换命成功之后,她也是那么开心。
母亲毫无疑问地是爱自己的孩子的,但是这爱却有些太过功利了。
不不不,确实,孩子聪明伶俐确实值得人疼,孩子顽劣任性也确实挺讨厌的,母亲因为孩子的表现而有区别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因为不想孩子死掉,选择给他强行换命,并让他余生都处于病痛的折磨中,在无法共情的泥沼中挣扎,就有些……功利了。
她在乎的,真的是她自己带到人世来的那个生命吗?还是只是“孩子”这个符号?这个可以把丈夫拉回身边的载体?这个无条件爱她信任她的符号?
韩先生并没有选择和自己母亲说开,他说再怎么样也是自己的母亲,当初选择换命也只是想让他活下来,没什么好苛责的。
“唉,这些事我也找不到人说。”阿姨握着她的手,叹了口气:“我当初看见你就很喜欢,这孩子从小像个圣人一样,对什么事情都挺淡漠的,好像不是这儿的人一样,很少看见他那么喜欢什么东西。他喜欢,我就也喜欢。”
韩先生出去买单的时候,阿姨还悄声对越苏说:“其实我有件事情特别后悔,我们言言小时候心心念念想开个鬼屋,老头子不答应,我也不答应,现在想想,其实也没什么,当初随了孩子就好了。”
据说为人母亲,怀孕的时候总是设想我的孩子要聪明、机灵、可爱、帅气,但是到真正进产房的时候,往往就剩下一个念头了。
“要他健康地活下去”。
越苏心下微微叹口气,什么也没说,笑着听阿姨继续往下讲。
“苏苏啊,阿姨真的喜欢你,你要不要和阿姨一起回去住几天啊?”韩先生的母亲和他一样,是个觉得“第一天就把进度条推满”这件事完全没问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