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苏觉得自己不好了。
她睡饱之后睁开眼, 入目就是深秋早晨稍带凉意的阳光,暖色的光打在轻薄的帘帐。
阳光。
越苏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 几乎是绝望地发现那张大床上没有别人了,只有被自己又卷又蹭、皱的不成样子的锦被。
胡亥没了。
胡亥没把她折腾醒,人就不见了。
现在偌大的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越苏甚至听不见半点声音。
总不可能是因为她在睡觉所以刻意嘱咐了别来吵她吧……
越苏从床榻下找到自己的鞋子,有些忐忑不安地推开门,露了个脑袋出去。
外面全是人。
宫婢和内侍井井有条地在洒扫宫殿,调整殿内的装潢, 但是这么多人,这么多双手,这么多事情要做, 愣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直到有个眼尖的婢女一眼看见了越苏,迎上来道:“常仪姑娘,你醒了。”
到此时,蛋壳一样薄薄的安静才完全打破,宫室内瞬间充盈起细碎的声音,仿佛女娲吹了口气, 大家才都活过来了。
越苏发现他们都挺脸生的, 好像之前王宫里的人一夜之间全部换了班,换成了一群陌生人,她连那个致力于把她洗干净的梁嬷嬷都没看见。
被好看的小姐姐指引着去洗漱,越苏还头脑发懵,心灵手巧的宫婢给盘好了发髻, 她才想起来问人家一句:“陛下呢?”
“陛下在章台宫查验奏章呢。”小姐姐年纪不轻了,笑的很得体,看得出是久侍深宫的人物。
越苏“哦”了一声,又问:“陛下有让我去干什么吗?”
小姐姐轻轻摇了摇头,浅浅笑道:“陛下只说不要吵醒您……不过您要是无聊,可以去看望一下夏喜姑娘。”
越苏懵懂道:“夏喜姑娘?”
婢女掩嘴笑:“姑娘您忘了吗?是昨天您求情留下性命的夏喜姑娘啊,这种大功德姑娘都不放在心上,真是一顶一的大善人,以后一定会有福报的。”
越苏给她恭维得不好意思,一边想这姑娘又消息灵通又会说话,一边摆摆手:“哪有……夏喜姑娘还好吗?”
“当然好了。”婢女说:“幸好您出手相助,不然夏喜姑娘的命都要送在那里了,哪有现在归家的好运气。”
“归家?”
“对啊。”婢女把一只纯金的簪子插在她的发髻上,解释说:“陛下刚下的命令,遣散宫人,发金放还。”
越苏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以败家子胡亥的脾气,几年后右丞相冯去疾劝了一句“少征徭役,别修阿房宫了,看看政事吧大秦都快要完了求求您了”,立刻被他发去大狱,最后在狱中和自己的儿子将军冯劫商量“将相不受辱”,双双自尽。
毕竟这孩子自己都说过:“吾既已临天下矣,欲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以终吾年寿,可乎?”
我当这个皇帝就是来享乐开心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越苏觉得这样一个人根本不可能会主动遣散后宫婢女,你要说他大早上起床气不开心把人都杀了,可信度还要高一点。
可是她想了半天也没什么眉目,只好按捺下心中的疑虑,决定等见到胡亥再说。
既然没事做,那去看看室友也好。
越苏修整完毕之后,胡乱吃了些东西,就请小姐姐指引方向,迅速去看自己即将出宫的室友了。
她到的时候,那个专供奴婢居住的院落正一片压抑的欢天喜地,等她走进去之后,收捡行李的姑娘们才彻底拉下面孔,装也装成一副不愿意走的模样。
越苏能理解。
新帝胡亥真的……太爱杀人了。
十几个兄长,一个都没剩下,体面一点的是自尽,不体面的就是活活碾死;整个后宫,没有子女的嫔妃尽数一条白绫送去给先帝殉葬。就连修筑设计骊山墓的工匠,为了防止他们泄露墓地机密,也尽数处死,封进墓里。
脾气上来了,连朝臣的面子都不给,更何况几个卑微奴仆?
纵使这几天得了个新玩意儿,兴致还在,不怎么折腾旁人了,但前段日子的腥风血雨谁不记得?谁不胆战心惊?
越苏原本打算悄咪咪地进内院,去找室友说说话,但是她刚一进门,就见院子里的几个小姐姐齐齐地行礼:“见过常仪姑娘。”
越苏很尴尬。
名义上她这个时候没有任何位份,和这些小姐姐没有任何区别。纵使她代班王后的时候把这秦宫的礼仪规矩都看了一遍,但眼前这种情况,书上也没说该怎么做啊!
倒是和她一起来的婢女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略仰着脖颈:“都回屋去吧,别冲撞了。”
于是众人顷刻间作鸟兽散。
就连室友也不自在,越苏进屋之后,看见她床上一个小小的包裹,室友站在床前,见到她,想了想,还是盈盈下拜:“见过常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