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她拉出来的汉军将士甚至来不及给她说一句:“您保重。”就立刻重新挥刀向旁边砍去,把扑上来的匪寇砍倒。
但越苏在这一片血污中实在是太扎眼了。
她只穿了一袭简单的曲裾,没有佩戴任何首饰,头发松松地坠在肩后。可即使是这样,在灰暗的郊野中,她那张脸也足够扎眼了。
“那个小娘子留给我!要活的!别碰她!”在混杂着国骂的厮杀叫喊中,这样嘹亮的声音足够把所有人都吸引过去。
越苏往那个声音看了一眼,才发现是个骑在马上的年轻人,远远地看着他们厮杀,头发颇为蓬乱,眼睛略往上挑,脸上洋溢着志在必得的猖狂笑容,见越苏看过来,十分嚣张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约莫是在根据比较贴身的曲裾判断她的身材曲线。
越苏立刻把头转了过去,心中漫上了被冒犯的不舒服。
纵使汉军的将士们把命都拼上了,但是过于大的人数差距还是让他们越来越吃力。
还多亏那个年轻人喊的那一句话,几次越苏都要被匪寇们的砍刀刺中了,但那些刀刃在触碰到她之前,硬生生全错开去了。
他们不敢碰越苏,越苏手上那把匕首却能趁机蹭个一两刀,开始几次还不适应,下不去手,又不会伤人的技巧,最多留下一点浅浅的皮肉伤,被她划到的匪寇完全不以为意,还要在言语上占她的便宜,尽是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
越苏咬着牙,只当没听见。
可是容乐却一副被激怒的样子,她手上和越苏一样只有把短柄匕首,估计是匪寇们看她是个女人,想留下她一命来,一直没怎么对她出手,只当没看见。
容乐起初也是毫无章法地挥舞着匕首,她毕竟大半辈子都幽居在内宅,阴私手段知道得不少,但真的要面对面与人搏击,这就大大超出了她的所知范围了。
不会技巧,却不妨碍她的狠劲,一个没留意,刚才那个出言不逊的匪寇被她活生生削掉一只胳膊。
那人痛极大怒,也不留手了,迎面一刀把她掀翻在地,鲜血汩汩地从她的衣袖里冒出来。
越苏从后一刀扎进了他的后心。
她用力过猛了,手上的匕首深深地插进了那个男人的肋骨之间,卡在血肉中,怎么也没办法□□。
越苏试了几次,没法从死人身上重新取回自己的匕首,他滚烫的鲜血已经冒出来了,粘腻的触感沾染在匕首手柄上,太滑了。
她脸上也都是血,冰渣子慢慢地下大了,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沙沙的碎冰声越来越大,逐渐掩埋了其他的声音。
因为其他的声音都没有了。
一切都停下来了。
汉军已经没有一个还活着的人了。
头发蓬乱的年轻人缓步逼上前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坐在地上的越苏。
越苏没有说话,恶狠狠地盯回去,右手把刚才摸到的容乐的匕首藏在袖子里。
“小娘子,这么横啊。”年轻人笑嘻嘻地开口,好像没看见周围散落的尸体。
他踩在刚才那个被越苏一刀捅死的匪寇身上,单手把那只匕首拔了出来。
“好东西。”他夸道,又问:“鞘呢?”
“我捡到了。”他身后一个穿着大袄子的中年人把越苏随手丢掉的刀鞘捧了上去,缀满宝石的刀鞘在昏昏暗的郊野上格外的显眼:“这娘们家里真是大户,不知道她爹娘还在不在。”
头发蓬乱的年轻人却危险地把眼睛眯了起来,他摸到了刀鞘边缘上的工匠铭刻:“等一下,这把刀是……刘夫人所铸。”
刀身的鲜血也淅淅沥沥逐渐流尽了,露出刀身上那两个字。
百济。
“这把刀不是在韩信手里吗?”头发蓬乱的年轻人脱口而出,脸色有些沉下去。
年轻人快速地看向四周,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但是惊慌也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他的神色又恢复成了之前的傲慢。
“韩信的女人?听说韩信也是没打过败仗?”他走到越苏面前,蹲下来去仔细看她的脸,眼神一点一点从她脸上胸前舔过去,“我倒要尝尝看他的女人有什么不同的滋味。”
他靠得越来越近,越苏强迫自己微微扬起笑意,在他掐着她的脸颊亲上来之前,越苏手里拿的匕首直接捅进了他的小腹,为了防止创口不大,她还恶意地搅了搅。
为了不发生刚才卡在死人肋骨里拔不出匕首的意外,越苏这次想好了,直接扎小腹,内脏捅坏了,他还要在病床上痛苦几个月才死得了。
被扎了个正着的年轻人还有力气一脚把她踹翻,才捂着伤口直起身来,瞪大眼睛,被剧痛逼得说不出话来。
越苏毫不犹豫,知道自己落在他们手里会是什么下场,牢牢抓在手里的匕首往胸前一压,顷刻间血就流了满手,浓重得如同死亡的黑暗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冰渣子砸在头脸上,还有点痛。
在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她好像感觉大地在微微颤抖,仿佛是有人带着千军万马,冒着风雪奔袭而来。
越苏没想过自己还能醒来。
她有些茫然地想撑着身子坐起来,一不小心带到胸前的伤口,痛得浑身一激灵。
这么一抖,立刻把伏在她床前休息的人给叫醒了。
韩将军眼中尽是掩不住的惊喜,看着她,似乎有很多想说的,想了半晌,最后说:“……容乐她已经醒了,你要是想见她,我喊她过来。”
越苏的脑子木木的,反应了好一会儿,短短地说了一句:“她还活着就好。”
韩将军看着她平静的脸色,颇有些手足无措,中规中矩地接了一句:“其实救回来不少人……很奇怪,因为都是濒死的重伤,竟然全部救回来了。”
越苏平平淡淡地说:“因为他们本来也不该因为我死在今天,历史不是这么写的。”
韩信这才确定她不对劲。
他有些急切地问:“是不是吓到了?苏苏你还好吗?别害怕,以后我一直在你身边。”
越苏的眼角慢慢红了,韩信连忙把人拥进怀里,用哄小孩子的语气说:“不哭了,我们苏苏很厉害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想好,要怪都怪我,苏苏打我两下解气好不好?”
越苏带着哭腔喊他:“信哥哥。”
“嗯,我在呢,不怕了。”
“求求你了,骗我吧,求求你了,你告诉我你就喜欢我一个人好不好?你告诉我你以前也没有什么妾室没有什么小孩,求求你了,你骗我吧,我全部相信。”
她这话说到一半,已经哭得十分厉害了,抽泣着说完,大约心口实在疼得厉害——也不知道是牵动了伤口,还是就是心疼,皱着眉头去捂心口。
好像集市上已经摆了半天的鱼,缺水到快要渴死了,就要撑不下去了,只盼着他再洒点水上来,她便继续在永无止境的痛苦里扑腾。
韩信几乎觉得有什么在卡他的脖子,他一瞬间体会到了魂飞魄散的恐惧,发不出声音来,惊惶无措地把人抱在自己膝上,手直接覆到她纤白的手指上,想要帮她揉一揉。
可是她手上还有未愈的擦伤,被他这么一拢,痛得肩头抖了抖,又喊了他一声:“将军,求求你了。”
将军。
求求你了,给我一条生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