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无功,却给叶子争取片刻的时间。叶子奋力向有理和尚掷出手中的半截断剑,借有理和尚侧身避剑的工夫,一咬牙,右脚蹬地,身形再跃,瞅准有理和尚的空挡,抢近身,准备贴身缠斗。叶子清楚,方便铲是长兵刃,如今自己若想求得一线生机,只有贴身近攻,施展沾衣十八贴之类的功夫。韩诤拼命抢出的这片刻空挡也许就是惟一的机会了!
眨眼之间,叶子已然抢进有理和尚身前三尺,双手已成擒拿手法,分别去锁有理和尚的双肩。有理和尚应变极快,方便铲突然撒手不顾,双肩才被叶子双手锁住,就在叶子的力道将吐未吐的一刻,以自己的双手反锁住了叶子的双臂,再一较力,又听到刺耳的两声,叶子的双臂竟被声声折断。叶子痛不可当,惨呼一声,有理和尚得理不饶人,双手就势往怀里一拢,把叶子拉近身前,再一低头,身贴身的距离,以自己的额头直撞叶子的顶门。骨骼碎裂的声音再次响起,叶子一颗头颅,整个头骨竟被撞得粉碎。
这一回,叶子一声没吭,身体就在有理和尚的怀里软软地瘫了下来,双臂还被有理和尚的双臂拢着。这不过是片刻的时间,在叶子的身体软软瘫倒的时候,跌了一个趔趄的韩诤才刚刚从地上爬了起来。
人的天性都是贪生怕死的。
物种的进化中,所有的幸存的生物都存在着贪生怕死的基因,正因为如此,它们才能在大自然残酷的竞争和淘汰中存活下来。
韩诤也不例外。
古人说: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这句话,真是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韩诤方才向有理和尚那一扑的时候,眼前只见得叶子情况危急,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一点儿武功不会,哪里是有理和尚的对手,便凭着一腔热血,奋不顾身地去救叶子。可等一个趔趄栽完了,回过头来,看清楚了叶子已经倒在了有理和尚的脚下,而且死状是如此之惨,不由得浑身颤抖,膝盖一软,本来才站起来,却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有理和尚双臂一松,叶子的尸身“扑通”一声跌在了地上。韩诤这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一个大活人就在自己的眼前被活生生地打死,而且,是如此的惨死,这个死者又和自己的关系如此之近,前一会儿还是好端端的活人,突然之间就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有理和尚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缓缓地调整着呼吸,方才这一战,也耗费了他大量的精力和体能。过了好半晌,有理和尚才动了一动,然后,径直向韩诤走了过来。
韩诤已经吓得双腿发软,牙齿也在打颤,险些把舌头咬了。
有理和尚走得并不快,一步,一步,向着韩诤慢慢接近。
韩诤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来,费力地摇摆着,嘶声道:“大,大师,别杀我!别,别杀我!求求你了,别杀我!”
有理和尚却不说话,只是慢慢走近。
韩诤已经哭了出来,抹着眼泪道:“您放过我吧!我跟他不是一路的,我们已经划清界线了!他,他,他是个万恶的资本家,他,他剥削我,克扣我的血汗钱!他是黑五类!我,我,我什么都没有,一点儿钱都没有,真的,我是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啊!”
有理和尚还是不说话,只是慢慢走近。
韩诤哭得更是可怜,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揭发,我揭发,叶子他是反动学术权威,他是走白专路线的反动派!他,您不知道,他,他写字是在白纸上写黑字,这白纸,这白色是白色恐怖的颜色,是,是反动的颜色,那黑字,黑色,是黑五类的颜色。我说过他,我以前真是说过他的,让他拿红纸写金字,来抄写您老人家的语录,这样才是进步的,进步的,可他就是不听我的啊!我冤枉啊!有理大师,您就放过我吧!求求您了,您就放过我吧!我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的!求求您了,有理大师!”
韩诤这回真是吓得不轻。他以前看的小说里,高手过招,无论是死是伤,都似乎是很浪漫的事情,落败者中了一指点穴,或者中了一刀一剑,从来没有让读者觉得有什么恐怖的,可如今亲眼看到这有理和尚和叶子过招的场面,却哪里是小说里描写的那样!眼看着有理和尚越逼越近,韩诤吓得话也说不出了,只是一个劲的发抖。
四十一
有理和尚站在了韩诤的面前,终于开口说话了,那声音听上去非常虚弱无力:“别害怕,起来吧,我不杀你。”
有理和尚的这句话真是有着起死回生的神奇力量,韩诤只觉得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喉结不由自主地动了动,终于发出了声音:“你,说的是真的?”
有理和尚道:“当然是真的。唉,杀人好累啊,我实在累坏了,我要坐下来休息一会,所以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韩诤如蒙大赦,急道:“一定效劳,一定效劳!上刀山、下火海,我韩诤万死不辞!”
有理和尚吃力地笑道:“就你着熊样还上刀山、下火海呢!算了,别尽说废话了,真要有上刀山、下火海的事我也不会找你。无非是一件小事,占用你一点儿时间罢了。”
韩诤更是激动,忙道:“大师请讲,我韩诤一定效劳,一定效劳!”
有理和尚道:“我要休息一会儿,麻烦你去那边,把我的方便铲拿起来,挖个坑,把叶公子好好埋了。”
有理和尚的这个要求倒真让韩诤吃了一惊。有理和尚看着他惊愕的表情,不悦道:“叶公子好歹和你相识一场,你不会这么不近人情吧?我们出家人慈悲为怀,见到路边有人横死,都是要挖坑掩埋的,这可是一件无上的公德呢!我们出家人用的这方便铲,顾名思义,就是为了行这种方便、铲这种坑啊!”
韩诤连忙解释道:“不,不,不,我不是不愿意,我当然愿意,您是大师,是高人,大慈大悲,大慈大悲!我这就去!”
有理和尚笑了笑,一盘腿坐在地上,运功调息,不再理会韩诤。
韩诤又看了有理和尚两眼,见他合十端坐,双目微闭,似乎是进入禅定,当真一派宝相庄严,比真正的大德高僧更像大德高僧。韩诤心里暗骂一声,连滚带爬地拣起了有理和尚的方便铲——这可真难为了韩诤,他从没练过武功,却要拿起这百十斤重的镔铁家伙来挖坑,着实不易啊!
挖坑的时候,韩诤有意背对着叶子,因为实在不忍心去看叶子的惨死之状,可有时又控制不住自己,偷偷地回头望上一眼,见叶子浑身骨断筋折,尤其是脑袋,都被撞得塌陷了下去,想来整个头骨已经全被撞碎的吧!韩诤禁不住流下眼泪,赶紧又转回头来继续挖坑。
挖了几下,又忍不住想起叶子的惨状,心里万分难过,同时也万分的恐惧。韩诤咬着牙提醒自己:“想点儿好事吧,不然都要精神崩溃了!”可是,想什么呢?都到了这般境地了,难道还有什么好事可想么?韩诤想来想去,当真是一件好事也想不出来,因为想得出神,脑袋在方便铲上撞了一下,这才忽然灵机一动:“哦?现在叶子已经死了,可事情还没有完,这就意味着,今后故事的主人公该轮到我韩诤了?哈哈,这回我可风光了!”——可才想出这么一件好事,马上又觉得这种心理过于肮脏龌龊,连忙淬了一声,喃喃道:“罪过罪过,我怎么能有这种卑鄙下流的想法呢!可恶!实在可恶!”
韩诤一边在思想上做着冰与火的人天交战,一边吃力地用那柄特大号方便铲在地上挖坑,直到天都擦黑了,才算勉强挖好了一个坑来。韩诤浑身大汗,扭头看看有理和尚,见他已经站了起来,精神明显比打坐之前要好上许多了。韩诤暗暗骂道:“真是没天理啊,好人不长命,恶人活百年!”
有理和尚走了过来,看了看韩诤挖好的坑,点了点头,对韩诤合十行礼,道:“真是麻烦韩公子了,唉,让你这样一个书生去做这等粗重工作!韩公子千万原谅,我实在是疲劳过度,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啊!”
韩诤连忙道:“不,不,不,大师别这么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应该做的!”韩诤心里却骂道:“这个坏和尚,杀了人还这么文质彬彬的,装什么算哪!”
有理和尚看了看地上叶子的尸体,招呼韩诤一起,一人抬头,一人抬脚,把尸体放进了坑里。韩诤抬的是叶子的脚,见叶子左腿小腿胫骨完全被打断了,抬的时候只能抓住膝盖,不由得又是一阵酸楚。
叶子的尸身被放好之后,韩诤忽然想起什么,喃喃道:“有理大师,我,我,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