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理和尚奇道:“你是有什么事吗?”
韩诤羞愧道:“我想起来,我家公子还没给我开这个月的薪水呢,而且,他身上的东西和钱,我也应该取出来吧?”
有理和尚失笑道:“请便,请便!”
韩诤畏畏缩缩地蹲下身来,在叶子的身上摸索了一会儿,只有一张狗儿的习字纸、一张小额银票和一些散碎银子。韩诤低声道:“公子,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大好,可是,请你原谅,你已经归天了,银子还是不能浪费的。”韩诤忍着羞愧之情,拿着东西,缓缓地站起身来。
有理和尚非常客气地不劳韩诤动手,自己用方便铲把浮土一铲铲地撒在了叶子的身上。韩诤眼睁睁地望着叶子的腿脚、躯体、头颈,慢慢被尘土遮掩,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悲愤,眼泪无声地流淌下来。
不多时,土已经填平了,有理和尚却并不堆出坟头,他解释说不愿破坏大地本来的面貌。韩诤能说什么呢,只能流着泪,暗中牢牢记住这个地点,准备以后有机会的话再来重修墓地。
有理和尚盖完了最后一铲土,把方便铲倚在身上,双手合十,微微垂下头来,满脸虔诚之色,低声念诵道:“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赞叹释迦牟尼佛,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各遣侍者,问讯世尊……”
有理和尚诵经完毕,低声叹道:“唉,叶公子啊,今天凌晨时分你还在那教书先生的小屋里念诵过这段《地藏菩萨本愿经》,但是我在窗外,还曾与你讨论过这部经文的真伪,谁知道,这么快的工夫我就要为你念诵这段经文来超度了啊!世事无常,世事无常啊!”
韩诤在旁边心中恼道:“现在说什么‘世事无常’,说的好听,我看最无常的就是你!”但韩诤心里这么想,嘴上可不能这么说,当下恭恭敬敬道:“多谢大师为我家公子诵经超生!”
谁知,有理和尚却摇头道:“我何曾让他超生来着?”
韩诤愕然道:“那,大师你方才诵经——”
有理和尚笑道:“岂不闻山西霍县菩萨会有过一副对联么:经忏可超生,难道阎王怕和尚;金钱能赎罪,分明菩萨是赃官。这道理说得多清楚啊,念念经罢了,就像念念佛门的课本,哪里能够给人超生呢?不过是给自己、给别人一种心理安慰罢了。”
韩诤只听得瞠目结舌,好在早已见识过有理和尚总是一套一套异乎常人的见解,想了一想,也便不以为怪。
有理和尚抬头看了看天色,对韩诤道:“韩公子不妨跟我走一趟吧?”
韩诤吓了一跳,急问道:“走一趟?跟你走一趟?走到哪里去啊?”
四十二
有理和尚笑道:“没多远的,我们只是回村子去。”
韩诤打了个冷战,道:“您是说,‘那个’村子?”
有理和尚道:“这里还有哪个村子啊,当然是隗家村啦。”
韩诤依然胆怯道:“可是,那里不是有厉鬼么?”
有理和尚笑道:“哪里来的厉鬼?你别自己吓唬自己!”
韩诤道:“您不是说过,这个村子妖气很重,所以不敢去么?”
有理和尚叹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候我不愿意去,现在却很想去呢!”
韩诤软绵绵道:“那,我祝福大师走好啊,一路顺风!”
有理和尚又好气又好笑道:“你是要跟我一起去的!”
韩诤本来还想再推脱两句,可一想起叶子的死状,心里忐忑不安,没办法,硬着头皮,跟着有理和尚好了。有理和尚骑上叶子的马,韩诤骑上自己的马,两人双双打马扬鞭,赶奔隗家村去了。
这一路上,韩诤好几次想要趁有理和尚不备偷偷逃跑,可再一想想,那有理和尚是何等样的高手,自己若真能从他眼皮底下跑出去了,那可真是奇迹中的奇迹了!
韩诤悲哀地暗自感叹着,终于还是和现实作了难堪的妥协,紧紧随着有理和尚,不敢有丝毫的差池。
没用多少时间,两人就到了隗家村的村口。已经是黄昏时分,那黯淡无光的天色更加给这个诡异的小村落增添了不少诡异的色彩。韩诤想起一大清早在村子里那恐怖的遭遇,心头一阵阵地发虚。向村口里面望去,一片死寂,村民们是否已经休息了呢?应该不会这么早吧,毕竟天还没有全部黑下来呢。可是,那村口里面确实毫无声响,也见不到任何的人影,就连鸡鸭猫狗的动静都不见一分,简直像是一座被人遗弃了的荒村。
可是,就在这村口的外面,村路边上,却隐约看得出趴着一个人——也许是个活人,也许是具尸体。
这又是什么妖魔鬼怪?韩诤忐忐忑忑,狐疑地望着有理和尚。
有理和尚也在望着那个趴着的人,但神色却一点儿也不显得惊讶和疑惑,仿佛一早就知道那里应该有一个人,并且也一早就知道这个人的身份似的。
有理和尚对韩诤道:“看到了吧,地上的那个人就交给你了,你好好照看他一会儿,掐掐人中什么的,他应该一会儿就会醒过来。好了,我也在这里,但我要办自己事了。”
有理和尚话音才落,立即翻身下马,大步走到了村口,就在题着“隗家村”的那块牌子旁边盘腿坐在了地上,回头对韩诤道:“把你怀里的那盏灯拿给我吧。”
韩诤大吃一惊!他自己几乎都已经忘记了怀里还揣着的那盏新拣来的灯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