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回去又看了一眼,是江尧。
江尧从挂了电话后就维持着这个姿势没动,陶雪川的脸出现在他上方,他抖抖眼皮“哎”了一声,撑着椅背坐起来。
“这么快。”他看一眼手机,还是什么都没有。
“快么,半节课都过去了。”陶雪川伸手腕看手表,在江尧身边坐下。
“你这是……”他碰碰江尧的腿,“二次负伤?”
二次负伤的人可能不是我。
“你怎么不猜我失恋了。”江尧说。
陶雪川看着他:“你恋了?”
江尧笑笑,又点上根烟没说话。
他们在路边拦了辆车,江尧报了个小区的名字,陶雪川看他一眼,也没问他去哪,车行半路猛地记起来这小区好像就在学校后门。
江尧没走到小区楼下时还报着隐隐的期待,看到熟悉的楼层上嵌着黑黝黝的窗户,心里的感受跟吃屎一样难受。
真恶心。
为什么会想到吃屎,好像吃过似的。
他有点儿费劲地往楼上蹦,在心里嘲弄地想。
扔在楼道里的行李箱已经不见了,这一点江尧倒是不怎么意外,他挨家把楼层上下的四户门都敲了一遍,到第三户的时候户主谨慎地审问了他半天,从“你不是住这楼里的吧”问到“那你是楼上小宋什么人”,江尧突然就不想说话了。
你什么都不懂。
我知道他在哪儿,今天辛苦你了。
你已经帮很多了。
“朋友,阿姨。”陶雪川在他身后接腔,冲门里的中年女人礼貌地说。
“再着急东西也不能乱丢的呀,幸好是阿姨我给捡到了,要是别人你这箱子都要不到的了。”女人叨叨着把江尧的箱子推出来。
陶雪川伸手接了过来。
“你放假没回去?在这儿住?”两人从小区出去,没有直接回宿舍,江尧在路上绕,陶雪川就跟着他绕,行李箱的轮子在路上咯咯噔噔的响。
“喝啤酒么?”江尧在一家小便利店门口停下来。
他们买了两扎啤酒,用行李箱扛着拉去了附近的公园,江尧爬到自己能爬的最高的地方——广场舞大妈们得抬头才能跟他们对视的环形长阶梯上,撑着地歪歪扭扭地坐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折腾个什么劲儿,明明累得倒床上就能睡,还要拉着陶雪川胡颠乱跑。
“江尧,你最好跟我说点儿什么。”陶雪川扣开一罐啤酒拉环,眉毛也没抬地灌了一口,“编也得编出来,我今天也挺糟心,你不编点儿故事可留不住我。”
“有道理。”江尧点点头,也拉开罐啤酒,组织着语言边想边说:“如果你男朋友,无意间害死了一个人……”
陶雪川呛了口酒。
“哎。”江尧给他顺顺背,咧嘴一乐,“我说如果。”
“然后呢?”陶雪川抹抹嘴,看着江尧问。
“然后什么?”江尧反问他。
“为什么会发生这件事,前因后果,失手杀人也总得有原因。”陶雪川说。
“你的第一反应是想知道这个?”江尧问。
“你的前提不是男朋友么,”陶雪川正视着他,“又不是陌生人,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打电话让警察把他抓起来。”
江尧跟他对视着。
你什么都不懂。
宋琪猩红的眼睛又在对他说这句话。
“啊——”江尧拖着嗓子喊了一声,攥着酒瓶子往后躺倒在硌人的台阶上。
今天陈猎雪说宋琪做得已经足够了,江尧其实没能真正感受到他的意思。
因为见证宋琪这八年的人不是他。
八年前眼睁睁看着纵康死掉无力回天的人不是他。
耗尽全力想救赎他人救赎自己救赎过去的人不是他。
“赎罪”这两个字对他这个听者而言只是一个词,对于宋琪来说却是实实在在一年又一年一天又一天一分钟又一分钟的整整八年。
八年啊。
宋琪的八年就这么坍塌了。
而非得到了真正见证坍塌的那一刻,江尧才明白陈猎雪口中“他做得已经足够了”是什么意思。
在这之前,他就像陶雪川说得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因为自己情绪上单方面的无法接受,差点儿把宋琪整个人都全盘否定。
还把他跟江湖海那个狗东西放在一块儿比。
还想把人家的老干妈也带走。
现在再想想宋琪回来看见他还在家时猛地亮起来的眼睛,在楼道里对他没说完的话,江尧心肝脾肺肾都拧着疼。
他打开微信,想给宋琪发消息,看到的是下午他拒接宋琪四个电话以后,宋琪发给他的“腿疼么”。
“操。”江尧使劲闭了一下眼。
疼。
疼死了。
你肯定也疼死了吧。
“班长啊。”重新睁开眼,江尧看着黑沉沉的天轻声嘟囔。
天上没有星星,耳朵里是热情奔放的广场舞曲,手里是苦得冒泡的啤酒,一切都毫无关联又格格不入。
“我他妈好像真失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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