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没有上午那么忙,三点多的时候果然下了会儿雨,店里没生意,距离傍晚也不剩几个钟点,江尧说要请宋琪吃饭,就直接泡在厂里没走。
宋琪没管他,闷着头在修车区忙活,偶尔往外看一眼,江尧总能给自己找着新乐子,要么在玩狗,要么跟几个闲着的小工打牌,中间还找了块鹿皮布擦了擦自己的破车,宋琪发现他的小揪儿是从帽子的扣带口里掏出来的,支棱在后脑勺上,有点儿跟他臭脸形象跳脱的……童趣。
在修车厂待到傍晚,等宋琪忙完去院子里洗手擦脸,看见江尧手上托着一张硬纸板正在勾勾画画,靠着前台的桌沿,姿态放松又随意。
“别动。”他抬眼对宋琪说。
宋琪看他一眼,没有刻意不动。他在原地点上根烟,下过雨以后天上堆了一整天的云终于散了,露出很淡的蓝天跟很浅的太阳,闻了一天的机油味儿,院子里雨后的气味凉丝丝的很沁神,一块儿出来的技工在跟他说进货的事,技工交代完离开后,宋琪掸掸身上的油灰往店里走,江尧已经转移视线,又盯着二碗他们了。
他看了一眼,硬纸板上垫得是一条撕开来的长型烟纸壳,江尧斜斜捏着一只烂铅笔头,正两笔勾出二碗滚圆的身材,旁边的三磕巴瘦得夸张又传神,跟二碗形成鲜明的对比,两人龇牙咧嘴,都活灵活现的。
烟盒纸上杂七杂八的几乎全画满了,估计是看见什么画什么,二碗的肚子下面是几个二哈的动态,也是寥寥几笔,抖毛摇尾巴的模样却很传神。
“像么。”江尧没看宋琪,笔锋一转给二碗收了边,问。
宋琪才注意到他手上的烂笔头已经粗得跟蜡笔似的,画出来的线条竟然也粗细自如。
“厉害。”他点点头。
江尧勾勾嘴角,捏着笔头在指尖灵活地转了一圈,把压在背面的另半边纸壳翻了过来。
背面也是东一块西一块的画满了,但是靠近右下角的一处身体线条很显眼,不仅是因为画得大了一圈,在一片汽车齿轮洗车小工里,那张没有头的人体也实在被衬托得相当耀眼。
侧背面,宽肩窄腰,屁股是屁股腿是腿的。
好身材。
“像么。”江尧又问,很自信地转着笔。
宋琪笑笑,“嗯”了一声,说:“跟真人比起来次了点儿。”
江尧手上的笔一停,抬头看他,有点儿好笑:“没看出来啊,够自恋的。”
宋琪在烟纸壳上弹了弹,进休息室换衣服。
换完出来,二碗嘟囔个脸在门口堵着,对于宋琪要撇下他们先行离开,并且今晚只能吃小梁做的晚饭表示相当不满。
“一块儿去吧。”江尧说。反正他请宋琪吃饭也是还个人情,宋琪请了他们一班,他请宋琪一厂,没毛病。
“谁花钱。”二碗问。
“我。”江尧说。
二碗叹口气,失落地摆摆大胖胳膊:“那不去了。在厂里吃猪食。”
小梁抬脚就踹他。
江尧:“……”
“你们厂里人都什么毛病?”江尧皱了皱眉,他真的不喜欢在请客吃个饭这种问题上讲究这么多,跟宫韩一块儿的时候是谁有钱谁掏,平时和赵耀他们出去基本就是轮着来,如果是半生不熟的人,他一般都是直接给付了,懒得去计较那些你来我往的,反正只要不让他惦记着欠人东西就行。
到了宋琪这群人这儿,怎么就这么费劲呢?
社会人士跟他这纯真男大学生的思维不一样怎么着?
宋琪笑了一声,从墙上摘下车钥匙抛了抛,说:“一起吧。”
江尧看他一眼,二碗已经欢呼起来,飞快地奔着面包车跑过去了。
“先把店里收拾了!灯!门!车!狗!”小梁跟在后面撵鸡撵鸭地吼他们,二哈兴奋地原地挣着绳子乱叫。
江尧蹲下来揉了揉狗头,看着屋里一群人快乐地忙活,对宋琪说:“你店里人挺听话啊。”
“我的人当然听我的话。”宋琪套上外套出来,抬手给车解锁。
“嘀嘀”两声,江尧顺着声音回头看,宋琪的面包车正冲他闪了闪车灯,宋琪抬脚要过去倒车,江尧站起来,指着车问:“开这个去?”
“啊。”宋琪答应一声,扭头看着他,“不然呢?”
江尧嫌弃得很坦然,垮着脸说:“我不是嫌车啊,我是嫌你车上那字儿。”
宋琪汽修美容。
傻大六个红字,贴在车后窗上就算了,还贴车身上。
那天在救助站前面看见这车他就觉得够傻的,确切地说不是这辆傻,所有车上贴大字儿的车他都觉得傻。
宋琪看看车,也没恼,还低头笑了笑,说:“嫌傻?”
“你也知道啊?”江尧过去拍拍车,“我真一直搞不明白,你们干汽修的、搬家的、婚庆的,怎么都爱这么打广告?土不土?走点儿心设计设计不行么?”
宋琪抱着胳膊点头,手指在胳膊肘上敲了敲,突然说:“那开你那辆吧。”
“我那辆?”江尧愣了愣,“我那辆不是车门都没送到么?”
“嗯,就那么开,绝对拉风,开出去一点儿也不傻,还吸睛。”宋琪一本正经地说。
江尧瞪着他,瞪着瞪着,脑中出现了他开着他的破车在前面飞,宋琪开个傻帽面包车在后面追,车尾巴上还赘着二碗三磕巴他们的画面,没忍住一咧嘴笑了。
他低下头摁摁帽檐,把傻笑的欲望按压下去,心想这两天真是感冒感得笑点跟免疫力一块儿低了,随便什么屁话都能笑上一壶。
“哎。”他摆摆手拉开车门,“傻就傻吧,反正就傻这一回。”
何止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