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哥嘴里叼根甜麻杆,问元宝,“这读书都读啥啊?”元宝说,“就是能多认点字,其他的没意思。”先生在教《论语》了,元宝觉着孔圣人说的那些话简直枯燥又无用,这小子天生对圣人教导无感。说的都是些,真是只有圣人才做到的事。什么“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时习就时习呗,还得不亦说乎,哪儿来得这么多说啊!什么“巧言令色,鲜矣仁”,这话说的,谁不喜欢巧言令色啊?仁不仁的,管他呢。反正元宝觉着,圣人说的话很没劲。他更喜欢读《诗经》,觉着朗朗上口。栗子哥说,“眼瞅就要秋收了,元宝,你再教我打打算盘呗。”“行啊。你啥时有空。”“白天不行,晚上吃完饭我过来。”元宝很痛快的答应了教栗子哥打算盘的事。不过,栗子哥有点笨,元宝都教他好几年了,还学的不是很好。栗子沟村儿过秋过麦,有卖东西算钱的事儿,都找元宝。倒不是别人没算账的本领,像林百亩,算盘也拨的很溜,但林百亩不白给人算账,你要找他,他得收费。再有要是有粮食卖给林百亩,林百亩还会故意把账算错,占乡亲们的便宜。元宝就不一样了,这孩子跟他爹完全两样人,账算的清楚明白,还不收费,也不占乡亲们的便宜。就是有人跟林百亩做生意,也要元宝算账,人家才信。为此,林百亩很生气。一则觉着村里人都是刁民,造他的谣。二则觉着儿子傻,不趁这些傻子不会算账赚些,这不傻么。元宝就晚上教栗子哥打算盘,林百亩说他,“把本事教给别人,以后别人有事就不来找你了。”元宝说,“打算盘算什么本事,爹你这眼光能不能有二米远哟。”林百亩骂他,“老子还不是为你好。”元宝心说,好个屁,全村儿就咱家名声就差。别看元宝平时也爱吃点好的,他却不是他爹那抠儿门脾气,从来不占人便宜。让林百亩说,就是个败家的。是的,随着元宝渐渐长大,林百亩也觉察出来了,这儿子跟他真是不对脾气。一入秋,地里玉米就开始长粒,等到粒长全,嫩乎乎的,剥开外头壳衣一掐,掐出嫩乎乎的玉米浆,这是最适合吃煮玉米的时候。以前,林百亩是一个煮玉米都舍不得吃的,他都要留着打玉米,以后磨面贴饼子哪。元宝不是,元宝大些,他叫着栗子哥,从栗子哥家拿的筐,到自家玉米田里,噼哩啪啦就是一通劈,他能劈一筐。跟栗子哥俩人一起搬族长家去,送给鹊大伯、大伯母还有大嫂子吃。元宝这孩子,天生会办事,还给栗子哥几个,叫栗子哥偷着拿回家去,可不能叫他爹瞧着,要让他爹知道,他爹能去栗子哥家再要回来。元宝特别不吃独食,他还往家拖几个,给他娘吃。他爹林百亩一回家就闻到玉米香味儿,问王氏,“哪儿来的玉米啊?”王氏坐院里小灶旁瞅瞅儿子,元宝正站葡萄架下踩着小马扎看架子上结的葡萄,听他爹问,便说,“我从地里劈回来的,送了鹊大伯一筐。”“一筐?!”林百亩声音都要劈了,骂元宝,“你鹊大伯家一千多亩地,缺你送几根破玉米。”元宝笑嘻嘻地,“看爹你说的,鹊大伯家就是一万亩地,那也是他的,这是咱家的心意,这怎么一样?再说,这也不是破玉米,我特意挑最好的劈的。这几个拿回来,咱们自家吃。”林百亩听元宝说是挑最好的劈的,当下对元宝这话深信不疑。这败家小子就是这样儿啊,什么都要挑最好的!林百亩心疼自家玉米,大声骂元宝,“我见天去地里溜达,就是防着贼偷咱家的粮食,你比贼偷的还多!”元宝说,“你就扬着嗓子骂吧,嗓得四邻都听到。要是有人跟鹊大伯说,鹊大伯就知道你舍不得送他了。”林百亩气的,当下不敢大声,转身就要拿棍子去打元宝。元宝立刻说,“你一打我就大声嚎,明儿我就去跟鹊大伯说,因为我送他嫩玉米吃,你不乐意,把我打了一顿。”东西送都送了。既送了,就要人家承情才好。林百亩还真是不敢骂不敢打,自己心里憋的不行,指着元宝的脑袋说,“今晚不许吃饭!饿你一顿你就知道家计艰难的理儿了!”元宝哼一声,“不吃就不吃,我中午吃的狮子头,正好有点撑。”林百亩手痒的难受,再加一句,“明早也不许吃!”“那不行,那我就饿死了!”实际晚上元宝也没饿着,王氏做好饭,就在灶底借着余热给元宝埋了根带壳衣的玉米,晚上玉米就烘熟了,剥开壳衣又香又甜,元宝偷偷吃了根烤玉米。第二天跟林行说烤玉米如何如何好吃,林行也让家里烤两根吃。尝过之后,的确跟煮玉米两个味儿。元宝说,“还有剥了壳,直接用火烤的,也好吃,就是吃完一嘴黑,比较难看。”难看的事,元宝是从来不做的。这孩子不知道是随了谁,天生就很注重自己的形象。不管是外在形象,还是村中名誉,元宝都很重视啦。事实也证明,人家元宝挺有人缘儿。过中秋的时候,栗子哥送了他一条大鲢鱼。元宝问,“栗子哥,这是你钓的?”栗子哥黝黑的脸上满是笑容,把鱼递给元宝,“先前你告诉我的那做鱼食的法子,我试了试,好用的不得了。我到大堤足钓了一桶鱼回来,这条最大,给你吃。”元宝接过这大鲢鱼,腮还一动一动的,元宝最喜欢吃鱼,“栗子哥,下回你钓鱼叫我一起。”“你不得上学么?”“耽误一天两天的也不要紧。”“还是别耽误。”栗子哥说,“你看,你一读书,做鱼食的法子都知道了。你要不读书就不能知道,你不知道也不能教给我,我也就钓不着这么多鱼。”栗子哥很有理想,郑重的说,“元宝,你好好读书,再有这好法子,你也告诉我。我钓回鱼来,咱们一起吃。”元宝笑,“行啊。”栗子哥还叮嘱元宝,暂时先别把这鱼食的秘密告诉别人,不然要是河里鱼都被钓完了,他们就吃不着鱼了。元宝想,这也有理。王氏见这么条大鲢鱼,心里也很高兴,张罗着,“我晚上就收拾出来,腌上,明儿咱们炖鱼吃。”元宝说,“别总是炖着吃,鲢鱼肉有点柴。娘,你把鱼头炖着吃,鱼身的肉剔出来剁鱼葺,氽鱼丸吃。”王氏把一双眯眯眼瞪圆,“鱼丸是个啥啊,这咋做?”族长家是有书房的,元宝偶尔会住在族长家,跟林行一起写作业时就是在书房,他时常拿一两本书在家看,就有食单之类的书。元宝先指点着她娘怎么腌鱼头入味儿,第二天再炖。然后剔鱼肉做鱼丸,他也不太知道,结合食单的内容,第二天去族长家读书又请教了大嫂子,回家再教给他娘。第一回做,味道当然不如族长家厨房烧的好吃,但也有个模样了。倒是林百亩,见儿子得这么条大鱼,便宣布,“中秋咱们就吃鱼,元宝也爱吃,肉就不打了。”元宝不是那种特别馋肉的人,他就是看不惯他爹这么抠儿。也许是天生大手跟天生老抠儿间的宿命因果,元宝就说,“我在书上看,说过节吃鸡鱼肘肉是有缘故的。鱼代表智慧,鲤鱼跃龙门,咸鱼翻身,都是好兆头。肉呢,就代表发财。我劝爹你还是打点肉回来,中秋的大日子,连肉都吃不上,这兆头可不好。”“呸呸呸!”林百亩在地上连啐三口,嘀咕,“我又没说不打,我是说少打点。”“是不用多,两斤就行。成双不成单,要是单数,兆头也不好。”林百亩气的,“你是去读书还是学卜卦了?这兆头不好,那兆头不好,你说什么兆头好!”元宝说,“再杀只鸡,兆头就好了。”林百亩道,“我看你干脆把你爹我杀了算了!”林百亩总算打了二斤肉回来,元宝按书上说的,指点他娘做狮子头。至于鸡,那当然是没杀的。林百亩舍不得,就是家里不下蛋的母鸡,那也得等过年才能吃。就在他爹这抠抠索索的日子里,林申寄的信到了。是寄给家里的,不过,里面有一句话提到元宝,说的是:不知行儿、元宝功课如何,必要让孩子们努力读书,以报家国。大嫂子还特意把信里这段话给元宝和林行看了,林行看到父亲的信很激动,握着小拳头说,“娘,你跟爹说,我跟元宝哥一定努力读书。”元宝完全没有这种激动,他先说,“申大哥字写的真好。”然后问,“大嫂,我能给申大哥写封回信么?”大嫂子含笑应允,“好啊,写吧,你们一人写一封。”元宝觉着申大哥非但人漂亮,字也同人一样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