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突然想起那日封岌凑近她时,低语的第三件事。封岌抬起头来,带着抚慰意味地轻轻摸一摸她的脸颊。寒酥惊愕的眼眸睁得大大的,纵使是在未点灯的昏暗视线里,她还是看清了封岌唇上的湿。寒酥整个人都傻掉了,就连半月欢的热情也被吓得烟消云散。封岌看着她呆怔的模样,他拉过寒酥的手,将一个小瓷瓶放在她手里。她着实吓得不轻,整个人呆呆的,封岌只好慢慢握住她的手,让她握住那个小瓷瓶。寒酥后知后觉地缓慢眨了下眼睛,孱声:“避、避子汤吗……”话一出口,她又觉得不对劲。虽然她没有吃过,可大概也知道避子汤是苦涩的一碗汤药,而不应该是这样一个小瓷瓶。她垂眸,望着手里的小瓶子。“半月欢的解药。”封岌道。寒酥懵懵地望着他:“解药?半月欢有解药?”封岌压去眼底的晦浓,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沉稳正常些:“世间万物相生相克,皆有所解。”他直起身,往前再踏半步,将寒酥抱在怀里。他的手挤进她后脊与窗棱之间,轻轻将她的身子彻底拥在怀里。“我说过我不会让你现在怀孕。”他克制低声,“也不会让你服避子汤那种伤身的东西。”彼时赴京路上没什么感情时,他尚且可以因为责任和道义而忍耐没有真的要她。如今将人放在心上,又怎么可能让她困在担心怀孕的惶恐里、让她承担未婚受孕的风险、让她心不甘情不愿地交付。她态度的转变太突然,封岌又不是个傻子,哪里猜不到她心里藏着小算计。她对他的所有温柔不过是假意服软,另有他谋。他不揭穿,是因为有些贪恋。也是因为这是她难得给他靠近的机会。寒酥整个身子被封岌抱在怀里,周围都是他的气息,还有一点暖甜的味道。寒酥握紧手里的小瓷瓶,茫然之后一时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她才想到一件事。他是赫延王,是无所不能的赫延王。就连这世上最医术精湛的人也不过是他的私医。其实若他想,他早可解了半月欢的毒。不必让他自己困在半月欢的搅闹里半月。好半晌,她近乎呢喃般询问:“将军自己为什么不服解药?”很久之后,就在寒酥以为封岌并没有听见她的话也不会作答时,封岌有些怅然地开口:“想知道可以想一个人想到何等程度。”他略放开怀里的寒酥,垂眼看她,帮她将微乱的上衣整理好,又将她堆在膝处的裙摆推下去。他握住她的腰身,将人从窗台上抱下来,道:“去吧,把解药就水服下。”不要再这样并非自愿地对我温柔,你不喜欢这样。而我也怕因你如此而失控。半月欢的作祟,他可以自控。她娇娇地一声轻唤,却让他溃不成军。说好一人半月的半月欢,到头来折磨的都是他。寒酥茫然地往前挪了两步,又停下脚步转过头望向封岌。他没有在看她,他正弯腰去捡落在那盆绿萼梅上的寝裤。他直起身,将她的裤子叠好,也没抬头看她,而是用带着一点哄人的语气:“解药不苦,伴在清水里服送即可。”寒酥收回视线,继续朝方桌走过去。她从壶中倒了一杯水,沐浴前烧的热水,如今只算得上温热。她拧开小瓷瓶的盖子,将里面的药粉洒进杯子里。药粉被冲融,有沙沙之音。水流声让封岌转头望向寒酥。寒酥握着水杯,手腕轻转,融着半月欢解药的温水倒出来,倒进鱼缸里。鱼缸里沉睡的一汪水被惊扰,四散逃离之后又雀跃地欢迎着新注入的水流,平静的水面搅起一个旋涡。在灰暗的光线里,涡流聚逃的小小旋涡也变成了不见底的深渊。寒酥望着那个旋涡,自己仿佛也快要掉了进去。封岌意外问:“你怎么把解药倒了?”寒酥眼睫轻颤,慢慢转眸望向封岌。明明屋子里一片昏暗,她却好像无比清晰地看清了封岌。在分别之前,在这最后相聚的一段时日里,少一些虚情多一些真意吧。也多一些大胆和肆意,哪怕是留给自己日后怀念之用。——寒酥如是在心里对自己说。第62章“将军可以忍这药,我应当也可以。”寒酥说。封岌皱了下眉。他不希望寒酥在这样的事情上逞强,毕竟他亲身经历过,也知道最后一日的药效有多难熬。他刚要劝寒酥,寒酥抢先又开口。“我也想知道可以想一个人想到何等程度。”她声音低低的,噙着一点沙柔。她总要做些改变让封岌看见,她总要让封岌相信她是真的心甘情愿留在京中等他。封岌微怔之后,深看了她一眼。片刻后,封岌视线慢慢下移。她沐浴之后换了寝衣,不似旁人一身雪色寝衣寝裤,她一直喜欢在寝裤外面再套一层布料轻柔的裙子。此时,她里面没有寝裤,轻柔的裙料贴在她腿上,即使是在光线不甚明朗的夜里,也隐约可见轮廓。寒酥顺着封岌的视线望了一眼,有些尴尬地扯了扯裙子。随着她的动作,裙料更贴身,也映得更清晰。封岌收回视线,他将手里那条工整叠好的寝裤放在一旁,然后转身朝一旁的衣橱走过去。他打开衣橱,在里面翻了翻,给寒酥找出一条新寝裤,朝她走过去。寒酥用手压了压心口,去压那份尴尬,努力不去回忆刚刚的事情。在封岌走到她面前时,她尽量用平静的表情面对他,朝他伸手去接。可封岌并没有将新的寝裤递给她。他在她面前蹲下来,说:“抬脚。”寒酥僵在那里没有动,直到封岌握住她的脚踝,她才勉勉强强地配合抬脚去穿。封岌又亲了一下。寒酥几乎站不稳,踉跄着向后退了半步,后腰抵在桌边,桌上鱼缸里的水一阵晃动。封岌站起身,用微蜷的食指轻碰了一下自己的唇。他对寒酥说:“如果想要解药了,随时和我说。”寒酥胡乱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清封岌的话。封岌望着她脸上的绯红,突然轻笑了一声。寒酥颤睫抬眸望向他,刚要问他笑什么还未开口,封岌俯下身来,用脸颊贴了一下她发烧的脸。一触即分。封岌将寒酥抱起来,将人送到床榻上,又给她仔细盖好被子,温声道:“好好休息。”直到封岌走了之后很久,寒酥仍旧一动不动。又过了好久,她才慢慢攥住被角,将身上的被子往上拉,将自己整个人都藏起来。寒酥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在做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对手是封岌,她甚至不确定自己会输掉多少。封岌回到衔山阁,长辕正等着他。封岌往前走,长辕一边跟上他,一边向他禀事,禀告皇家几位皇子最近的异动。太子被废,其他皇子里面自然有那么几个不安分不聪明的,要跳出来搅闹一番。封岌皱眉。他是真的不爱听这些争权逐利的皇家勾心斗角,可他不能真的完全不理会。封岌停下脚步,望着寂白的夜幕。皎月当空,静谧美好。可他总觉得和在边地时抬头既望的月亮不太一样。他恨不得现在就率兵出征,完成多年夙愿,亦是完成身为武将的最高使命与荣耀。可偏偏党羽纷争,如今后方不安,现在出征是行军打仗的大忌。当初一盘散沙,他为了更有效率地调兵统筹造就了功高盖主的盛象,如今这竟成了他迈出最后一步的阻碍。“将军,属下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长辕道,“说出来是杀头的罪名,不说出来又憋得慌。”“你说。”封岌停下脚步。长辕咬了咬牙,跪下说话:“功高盖主不是您的错。就算您自立为王,也是万民所向!”封岌望着跪在面前的长辕,他面色平和,眼底也无波。他对长辕能说出这些话并不意外,他也清楚他的属下之中有太多人是和长辕一样的想法。见封岌不言,长辕有些急,他又说:“将军,您英明神武功高万代,是实至名归!就算您没有这个想法,可是您也看见了皇家和那些腐朽的老臣对您是什么态度!他日北齐平定,宫里立刻就要收您的兵权。恐怕不仅仅是收权,还会陷害性命!”凉风吹动枯树沙沙,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被吹落,落在封岌的袖口。封岌瞥了一眼,伸手将其拂去。他转过身去,面朝南边的方向。那是他母亲的住处。他有不能造反的理由,无关道义与名声,无关凶险与喜好。他姓封,永远只会姓封。封岌已经开始给自己写结局。一个让所有人都会满意的结局。第二天一早,寒酥牵着妹妹去衔山阁,将妹妹交给师从初之后,她自往师父的书房。她到时,封岌和羿弘阔都已经到了。房门开着,寒酥远远看见封岌坐在屏风下读书的身影。昨天晚上的事情突然袭进脑海,寒酥脚步停顿,心里竟是生出一丝想要转头走开的冲动。封岌翻书时,抬眼望了她一眼,又慢悠悠收回视线。寒酥轻咬了一下唇,硬着头皮往里走。待迈过门槛,她又是端庄清冷的模样,规矩得体地朝封岌福身行礼:“将军。”然后她款步走到屏风那一边。“师父。”羿弘阔皱着眉,胡乱点了下头,连头也没抬。寒酥像往常一样给师父打下手,却发现师父今天有些不同寻常,时常拿着画笔走神。半上午,羿府来了人,羿弘阔走到院子里和府里的人说话,说了很久。寒酥从开着的房门好奇望过去,看见师父时不时摇头叹气。待羿弘阔回来,寒酥关切询问:“师父,可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羿弘阔点点头,有些烦地开口跟寒酥要画笔。寒酥赶忙取了笔递给他,可是羿弘阔握着笔又是好久未落墨。“师父?”羿弘阔回过神来,匆匆下笔。可只是一笔,立刻停了下来。寒酥望过去,见师父这一笔画错了。羿弘阔叹了口气,直接将手里的画笔放下,道:“我画不下去了。”他这才告诉寒酥,原来是他长姐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寒酥一直知道师父自幼丧母,和他长姐的感情非常好。听他这样说,寒酥的眉头也拧了起来,关切道:“那师父赶快去相伴才是。”“这不是走不开吗?”羿弘阔垂头看向摊开在书案上的画作。原先让他一腔热情的画作,如今倒成了棘手之事。“这是给太后的寿礼。礼单都已经报上去了。眼看着太后的寿辰快要到了,若赶不完怎么行!”寒酥愣住了。她一直以为师父这幅山河图是画给封岌的,居然是献给太后的寿礼?“不是给将军的?”她问出来。羿弘阔摇头。“你看我像有此等闲情雅致的人吗?”封岌无波无澜的声线隔着一道屏风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