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婉凝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百花灿烂,正是一年最美的时节。
谢兰没有再劝,她也退了出去。
谢婉凝就在窗边站了很久,久到觉得身上都有些冷了,正想叫人取斗篷来,却不料抬头就瞧见宁多福进了芙蓉馆。
他身后跟了一串的黄门,各个手里端着餐盒,显然是送膳来的。
“原来已经到了晚膳时分。”谢婉凝自言自语一句,便被谢兰请出了房门。
谢兰笑得一脸欢欣:“娘娘,陛下特地给您赏了菜,得去前头谢恩。”
谢婉凝心里头莫名舒坦一些,她整了整有些松的发髻,转身进了正厅。
宁多福站在最前面,满脸笑容,身后左右各四个黄门,规规矩矩站在那。
“娘娘万福,”宁多福行了礼,笑道,“陛下今日去围猎,正巧打了一只羊、一只鹿和几只兔子,想着娘娘早先就念叨想吃热锅,便特地吩咐给您准备一份。
东安围场夜里寒凉,用热锅子正好,不冷不热很舒坦。
黄门们依次打开食盒的盖子,里面是各色肉片。
宁多福笑容更胜:“鹿肉和羊肉都是陛下亲自打的,膳房片得很薄,用来涮锅最好不过,兔子陛下叫留起来,过几天给娘娘做麻辣兔丁,娘娘一准喜欢。”
“娘娘,这些只准备了您这,陛下说了,这一路娘娘侍疾辛苦,理应进补才是。”
一共就打了这么几样猎物,一股脑都给她留了,谢婉凝心里头的不愉一瞬间就全部散去了,只剩浓得化不开的甜。
她一下子就欢喜起来,脸上的笑容也更胜:“多谢陛下恩赏,侍疾是臣妾的本分,臣妾受之有愧。”
一来一回,这赏菜的事就算办完,宁多福这就要告退,却被谢兰拦了。
“大伴辛苦了,劳烦您亲自跑这一趟。”谢兰特地上前送了随手礼,可这一回宁多福怎么也不肯要。
“之前一路娘娘很是照顾,下臣铭记于心,怎么好再拿娘娘赏赐。”
宁多福可是滑头,这一路在御辇上,要不是谢婉凝伺候陛下,他不知道要被骂多少次。这个人情他不能欠淑妃的,便要赶紧还了。
谢婉凝也不在意,见宁多福死活不肯要,便说:“那就给小的们分了吧。”
宁多福这才收下。
等宁多福走了,御膳房的人又来,这次送来的是新鲜的瓜果蔬菜和酱料,就为叫娘娘热锅子吃的热闹。
没有什么郁闷是一顿美食吹不散的,叫热锅子蒸腾的热气这么一闹,谢婉凝终于又有了笑脸。
瞧得谢兰直叹气,这人跟人的缘分有时候也奇了。陛下突然这么一赏,偏巧赏进娘娘心里去,原本可能还要闹心个两三天,如今一下子就好了。
谢兰见谢婉凝吃的满面红光,不由也跟着笑了。
她的小姐,就是命好。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一顿美食解决不了的问题,两顿一定可以!
☆、第 34 章
得了陛下赏赐, 加上又完成了任务,谢婉凝便想着去回禀一声。
反正她也想把琅琊府的事问清楚,她可是万事不过夜的主,若是叫她憋好几天, 肯定要憋疯。
是以在用完晚膳沐浴更衣之后, 她便简单梳妆打扮一番, 直接去了畅春芳景。
正巧有件香叶红蕉纱长裙还没上过身,她特地穿了给萧铭修瞧瞧。
以前在宫中时, 嫔妃们虽然也去乾元宫混个脸熟, 可到了东安围场却都不太敢。萧铭修日常就在畅春芳景的前殿接见朝臣,这人来人往的,要是撞见也有点不美。
再说, 萧铭修之前发那么大脾气,还气得病了,这会儿肯定心情不好呢。如果去了再被轰出来, 多丢人啊。
可谢婉凝却是一点都不怕,且不说这会儿是已经月上枝头, 大臣们都各回各家了, 再说陛下也不能把她赶回来, 她可是有正事要说呢。
果然,她心里这么想着, 刚一到畅春芳景便被闻讯赶来的沈雁来亲自迎了进去。
“娘娘,陛下还在批改奏折,请您先去寝殿里等等, 陛下一会儿便能回。”沈雁来现在的态度别提多好了。
谢婉凝笑着点点头,理所当然地往萧铭修的寝殿里走。
在宫中嫔妃侍寝只能在石榴殿,除了正宫皇后,其他妃嫔都不能进皇帝的寝殿。到了东安围场就没这么多规矩了,不过即便这样,萧铭修也不会让其他嫔妃进寝殿的,但万事都有例外。
谢婉凝自然就是那个例外了。
她好奇地进了寝殿,一开始也还算规矩,只在外间茶桌旁坐下,接过宫女端上来的养颜茶浅浅品着。
这小宫女以前在石榴殿见过,似是叫姚黄的。
其实谢婉凝对宫中的人事都不怎么过心,她身边日常跟着的几个都是伶俐人,记性也都不错,根本不需要她亲自操这份心。
这个姚黄能叫她记住,是因为这丫头长的着实漂亮。
可这份漂亮,却也并不突兀。
她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鹅蛋脸圆圆的,眼睛又黑又亮,倒是个出色的小美人。
谢婉凝也不觉得有什么,萧铭修若是要收用这样的宫女,定会先给个淑女的名分再叫侍寝,绝对不会荒唐行事。
在他看来,哪怕是皇帝也要行为有度,任何事情都不能太过极端。
姚黄能在这里,便说明她就是个普通的宫女罢了。
是以谢婉凝的态度也很和善:“你叫姚黄吧?名儿好听,人也乖,赏。”
姚黄满面红光,忙给她行了大礼:“谢娘娘赏。”
见谢婉凝客气,她也有巴结心思,便小声道:“陛下都是独眠寝宫,从不招寝,被褥寝具奴婢已经换了新的,娘娘且放心。”
瞧瞧,又会说话又会办事,是个伶俐人。
谢婉凝就笑着点了点头:“行,本宫知道了。”
姚黄就高高兴兴地退了下去。
谢婉凝回头望了一眼寝殿,这里里外外自然是干净得一点尘埃都无,并不多么繁盛热闹,却有叫人舒心的古朴典雅。
萧铭修那么挑剔一个人,从来不肯让旁人随意乱动他的东西,哪怕是宫人打扫,也得先把自己拾掇干净才行。东西应当放在哪,便一定要在哪里,乱动了他就会不高兴。
是以,别说叫嫔妃睡到他床上了,就连进寝殿都不行。
谢婉凝为何能例外?她自己想:或许因为我也是个挑剔人?
这倒是很有道理,两个人都挑剔又洁癖,自然对对方的容忍度高,觉得对方是个不错的人。
嗯,有道理。谢婉凝心里下了结论。
她喝着养颜茶,心里头胡思乱想,不一会儿就有些困了。
这几日忙着做花糕、胭脂和指甲色,连着闹了好几天,下午又见了何柳氏,这会儿一缓下来,就觉得有点疲累了。
还是不太中用,谢婉凝一边点头一边想,回头还是找个健体术来练练,强身健体才能长命百岁啊!
秋云见她都要睡着了,又不敢叫,便跟冬雪取了软垫给她枕着,好叫她睡得舒服一些。
寝殿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偶尔只有灯花闪烁时发出的“噗噗”声,却没有惊扰谢婉凝的美梦。
萧铭修踏入寝殿时,一眼就看到她睡得正香。
宫灯是温暖的橘红色,照得她脸儿红红的,好似冬日里成熟的苹果。
他看秋云和冬雪安静冲自己行了礼,便摆摆手,不叫她们惊扰谢婉凝。自己则又退了出去,在外间叫宫人们伺候着换了常服,又散了发髻,这才轻手轻脚走回来。
秋云和冬雪便知趣地退了下去。
萧铭修看她坐在椅子上都能睡这么舒服,不由起了坏心眼,他走到谢婉凝面前,一手扶背,一手托腿弯,突然把她整个人抱起来。
谢婉凝睡得不是很沉,突然被抱起来很是吓了一跳,张口就喊:“什么人?放肆!”
这么喊的时候,眼睛都没睁开,还使劲伸手拍了一下。
那点劲儿,跟挠痒痒差不多。
萧铭修忍不住笑出声来,把她稳稳抱在怀里,逗她:“小娘子在我家里睡着了,我叫醒你怎么能叫放肆呢?”
谢婉凝渐渐醒过来,一下子软在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生气:“陛下真是的,就会寻我开心。”
“小的知错了,还请淑妃娘娘不要见怪。”萧铭修最近心情都很好,便也能同她多说几句玩笑话。
谢婉凝靠在他温热的胸膛前,也不困了,只说:“今日陛下忙完了?倒是比以往早。”
“忙完了,也不能总是朕一个人操劳,要那么多朝臣做什么用。”萧铭修洒脱道。
那到是,谢婉凝很有心得体会:“就是就是,臣妾的景玉宫也是如此,每个人各司其职,相互牵制,他们就自己老老实实干活去了,哪里还用我操心?”
她一得意,臣妾和我就混着叫,萧铭修倒也不介意。
“是,淑妃娘娘蕙质兰心,最是聪慧。”萧铭修很捧场。
这么一闹,倒是有点新鲜感,又有点不好言说的亲密。两个人都是沉稳性子,便是刚进宫时都还年轻,也没怎么放肆过,如今年岁渐长,倒有些难得的小儿女心思来。
他们的出身、地位、家族,决定了他们不可能有鲜衣怒马的少年时,可如今他们能自己掌控人生,那些不算遗憾的遗憾,也能自己追寻着弥补回来。
萧铭修就这么抱着谢婉凝在寝殿里转了好几圈,直到谢婉凝喊头昏,才停下。
玩了一会儿,两个人倒不觉的累,只是有点不太好意思。待坐到床上去,谢婉凝靠在萧铭修身边,这才笑出声来:“陛下真是的,又不是少年人了。”
萧铭修搂住她的腰,闻着她身上特有的泽兰香,不由有些心猿意马。
“怕什么,”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说,“反正是在屋里,又没人瞧见。”
谢婉凝被他这么一闹,最后那一丁点不愉快都消散开来,心跳却越来越快。
萧铭修是沐浴过来的,身上味道很清爽,既没用龙涎香,也没用安神香,反而有一股清新的薄荷味。
她动了动鼻子,往萧铭修身上凑过去:“陛下换了香?”
说话间呼出的热气直往萧铭修脖子上吹,萧铭修垂下眼眸,转身就把她压到床上。
柔软的嘴唇碰了碰,趁着谢婉凝失神的张开了嘴,萧铭修一举入侵,同她缠绵起来。
两个人身上一起下子就热了,就连谢婉凝都被他亲得有些意动,觉得浑身都苏了。
萧铭修出宫前到现在,两旬一直忙碌,不用说招寝了,竟是睡觉都不太踏实。
今日好不容易把云州大旱的事安排完,他心里头松了口气,原本还想去芙蓉馆看看她,没想到她自己投怀送抱来了。
萧铭修心情更好了,他温柔的唇舌同她纠缠在一起,直到把她亲得喘不过气来,才微微抬起头:“真乖。”
谢婉凝下意识回:“我最乖。”
萧铭修闷声笑起来。
谢婉凝红了脸,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还胆大妄为地掐了他一把:“陛下再笑,我就回去了!哎呀,我好困。”
这话一说完,萧铭修立马就不笑了。
他一双漆黑的眼眸认真看着她,看得她脸红心跳,这才慢条斯理扯掉她的腰带:“恐怕要叫娘娘失望了,今夜……”
萧铭修略有些低哑的声音在谢婉凝耳边炸开,把她一起拖入绮丽迷梦:“今夜,你是不能睡了。”
皇帝陛下金口玉言,说不让她睡,就不让她睡。
等到后半夜,两个人才搂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很沉,也很香,直到窗外鹂鸟欢快地唱起歌来,谢婉凝才悠悠转醒。
她动了动卷翘的睫毛,却还是懒得睁开眼,正想着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一会儿,却不料一头栽入温热的胸膛里。
“陛下?你还在?”谢婉凝呢喃地说。
萧铭修搂住她,闭着眼睛拍了拍她的后背:“乖,再睡一会儿,不急着起。”
谢婉凝就安心睡了过去。
待再醒来,是感受到脸上温暖而明亮的阳光,谢婉凝慢慢睁开眼睛,舒服得长吁口气。
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萧铭修居然还在,他靠坐在床边,静静望着窗外的花团锦簇。
一室静好。
谢婉凝也坐起来,靠在他身边,一同望去。
那仿佛是什么世间难得的美景,又似有什么稀罕珍奇,明明只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清晨窗景,却叫两个人都沉醉进去。
看了好一会儿,却突然感到手上一暖,萧铭修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她的手,两个人十指相扣,那暖流就顺着手,窜到心里去。
这一刻,谢婉凝才依稀觉出刚才自己为何着迷。
那是难得的、头一次埋入心田的,幸福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难得文艺一回,我要做一个朴素的女子~
☆、第 35 章
两个人享受了一会儿难得的悠闲时光, 就被咕咕叫的肚子打断了。
待用完早膳再沐浴更衣之后,萧铭修难得没去前殿忙碌,反而牵起谢婉凝的手:“我们去蓬莱仙景散散步吧。”
蓬莱仙景是山脚下渤浪湖中间的小岛,小岛只能建个小花园和暖阁, 便再也没有空闲地了。
夏日里去岛上吹风散心, 最是美好不过的雅事。
谢婉凝到了东安围场后还没来得及去那, 这时一听就心里痒痒的,立即道:“走走走, 陛下可不许临时走。”
“好, 朕保证今日都陪你。”萧铭修道。
等乘船到达岛上,谢婉凝透过船窗往外看去,只一眼就被满目的月季花惊艳了。
这边的月季按品种分开种, 按摆成月亮形,远远望去仿佛雨后的彩虹,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月季园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 还有依稀可见的桂树,下面沿着小岛地形修了一条环岛回廊, 再加上最高处的蓬莱阁, 这处景致无一不透着仙气。
萧铭修下了船, 转身亲自把谢婉凝扶了下来:“头几日月季没开,朕看你暂时没空来便也没说, 今日正巧开了,自当要来赏一赏景。”
谢婉凝就赞:“真漂亮,还是这月季花好养活, 一年四季都能开,最是可人。”
宫里头名贵的花很多,各色各样,万紫千红,却需要宫人们耗费精力去保养。
东安围场本就不经常接驾,这处仙景又是在岛上,便干脆种了好看又好养活的月季,也是相得益彰。
这时一阵微风拂来,吹得满腔都是桂花甜味。
萧铭修牵着谢婉凝漫步在回廊里,两个人安静了一小会儿,谢婉凝就有些忍不住了。
她也没什么浪漫情怀,也不管是不是打破了同萧铭修难得的静谧,却还是问:“陛下,琅琊府之前是否出事了?”
萧铭修也不怪她,还想着她能憋到现在才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知道了?何柳氏都说了什么?”萧铭修点了点头。
一说起这个,谢婉凝便有些沮丧:“臣妾在宫里头待的久了,家里又断了音讯,原本以为互不来往便是了,却没成想即便是这样也有人要拿谢家做椽子。”
“她把她知道的都说了,只是臣妾不知周大人为何要这么做。”谢婉凝问。
萧铭修见她有些失神,也知道她心里头不好受,这姑娘是一贯的干脆利落,因为她连累家族,她肯定难受极了。
他想了想,便同她解释道:“官场上的事自来复杂,周明山这一次倒不是针对谢家,他真正想出手的是花家,也就是你母亲的娘家。”
谢婉凝一愣,实在没想着里面居然这么复杂,只听萧铭修继续道:“花家虽然不出世,却是桃李满天下,近年来花家最得意的门生是两江总督付琛,因为同周明山有点不愉快,所以……周明山溪岭布政使的官职丢了,只能去琅琊府做知府。”
这一段话内容太丰富了,谢婉凝好半天才捋顺。
“所以周名山打击报复,连累了其他几家,可……为何最后做了椽子的却是谢家?”
萧铭修就笑了:“他的初衷可能是打击报复花家,然而行至中途,有人又找商谈,于是心思就动到了谢家头上,贵妃不是才没了吗?”
谢婉凝心里头一寒,瞬间就明白过来,这是有人不想让她再往上走一步,狗急跳墙了。
“可陛下,她们又怎么知道下一个贵妃一定是我呢?”
今日萧铭修心情好,也心疼她因为这个生气伤心,不由就说得有些深了。
“他们不是知道下一个贵妃是你,而是想打击一个是一个,反正不亏就是了。”萧铭修淡淡道。
谢婉凝叹了口气:“那该怎么办?陛下,我同您说实话,我心里也是有点想当贵妃的,可若是因此还要连累家里人,我就又不那么想了,能做四妃已经很好了。”
萧铭修捏了捏她的手,很淡然就给他讲了如何解决的:“你怕什么?这点小事朕还摆不平?周明山拎不清,盛京有的是人拎得清,只要安排下去,这件事就很好解决了。”
甚至不用萧铭修多费两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办到的事,难为谢婉凝苦思冥想半天。因为事情太小了,萧铭修根本就不觉得需要跟谢婉凝说。
“陛下,到底是如何解决的?”
“让周明山给其他几家登门道歉,因先查证你兄长清白就先放了,其他几人放的晚,平白污了他人名声,就要挨个道歉。”
谢婉凝呆了一会儿才想明白:“所以,周明山只能自认办错了差事?”
萧铭修就笑了,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傻姑娘,在朕这里,他们都得乖乖听话。”
竟然这么简单就过去了,这是知府自己办错了事,人家公子们都没有错,谢家就轻易摘干净了。
真是太高明了,谢婉凝了却了一桩心事,却还是不大高兴:“说到底……还是我的错。”
她话里话外,依旧很是自责。
以谢家在士大夫里的地位,以谢家满门的清贵,她进宫确实打破了谢家百年的清誉,可她别无选择。
上一世她听了话,却落得个什么样的下场,她再清楚不过。
可若是父母能给她选个旁的人家,都不会让她这般果决,斩断了所有的亲缘,就为了搏出一条生路来。
难受吗?哪怕死了一回,她也难受。
她或许也继承了父母的冷情,哪怕如此,她也不后悔。说到底,她心底里还是觉得自己的命最重要。
可再重要,她也不愿意牵连别人。
谢婉凝望着路边的花出神:“陛下,臣妾入宫时就同您说过,自打记了名,就算是同父母家族断了亲。谢家不会接受有我这样一个攀龙附凤的女儿,我也不愿意留在家里,任他们随意找一个他们认为最好的人家。”
“那还不如死了算了。”谢婉凝低声道。
萧铭修心里一惊,当年他刚登基时人脉不丰,他本就没怎么经手过政事,朝堂上更是没有心腹,只能小心再小心。政事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后宫他就完全没有心力去管了,可他又不能放任自流。
太后稳稳立在慈宁宫,她在宫中三十年,在宫中有绝对的威慑力,哪怕他深知太后绝不是喜欢用下三滥手段的阴狠人,但保不准有例外。
后宫里都是他的女人,也有他的孩子,他说什么也不能撒手不管。
在这种情况下,是谢婉凝主动来找的他。
她聪明、美丽、沉稳,她的出身最好却也最没有威胁,放眼望去,整个朝堂上无一琅琊谢氏。
一个世家大族出身,前朝后宫都无牵扯,精明能干又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简直是最适合不过的人选。
跟她深谈一次之后,萧铭修就下了决定,他需要她,也可以信任她。
就这样,两个人携手走到今天,最难的时候过去了,日子往最好的地方奔涌。
如果不是何柳氏跟谢婉凝说琅琊府的事,他是没打算告诉她的。
对于这个娘家,她总是很别扭,假装不在意,却又时不时会提一两句。
他知道她不是不关心家族,只是当年受伤太深,不愿意去低头罢了。再一个,她入宫这件事,也确实是打了谢家的脸,叫他们险些在琅琊一落千丈。
可他没想到的是,谢婉凝心里对父母对谢家,竟然这么不信任。
“婉凝,”萧铭修拉着她停在原地,认真看着她,“不会有人再敢动你,也不会有人再去欺辱你,从你去乾元宫同朕以茶结盟那一天开始。”
“朕就允诺要护你一生,你不用再害怕。”
三载过去,两个人逐渐和睦,可萧铭修冷心冷清,他总是用温文尔雅的面容说着最动听的话,谢婉凝从来不敢信。
今日看着他认真而英俊的面容,谢婉凝头一次动摇了。
“陛下,我相信您,可我不敢相信谢家,也不相信所谓的清高读书人。”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虽不说人人皆如此,可谁叫谢婉凝遇到的都是这样的读书人呢?哪怕是她亲生父亲,也谨守着读书人的规矩,冷眼看着她死去。
当年谢家那么多人,只有她大哥去瞧过她,也心里惦记她,可他到底还不是族长,能做的太有限了。
她舍弃家族,断了亲缘,不是为父母如何在琅琊立足,为的是家里唯一有点人情味的大哥。
回忆起前世,她总是心身俱疲,这时候的戒心是最低的,竟向萧铭修絮絮叨叨说起来:“当年在家中,我父亲一年到头跟我说不了几句话,哪怕是见了面,也不过请安问好,说说最近的课业就结束了。母亲管着我的生活,却不关心我这个人,每日从早上课到晚上,做绣品做的眼睛痛也不能歇,必须要做到最好才能罢休。”
萧铭修搂住她的腰,带着她往前走。
谢婉凝低着头,看不见他眼眸里的寒意。
“这么一年熬过一年,我渐渐长大了,哪怕我离开家上了进京的马车,我父母亲都没关心过我一句‘凝儿是不是累了、饿了、病了’,他们从不在乎我是否高兴快乐,是否因为课业痛苦,是否在深夜里自问,别人家的父母也是如此吗?”
萧铭修心里头有说不出道不明的疼,他分辨不清,却又不想压下去。
“后来我长大了,也明白了,在他们眼里,我不是他们的女儿,我只是谢氏族长的嫡长女,别的世家的嫡长女是什么样子,我就得是什么样子,甚至要比别人做的更好。”
难怪呢,她作为闺阁千金,除却女红和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天文地理也样样都拿得出手。
想到她进宫时才十七岁,还是个柔弱的少女。
要学会这些,要付出怎样的艰辛?萧铭修作为皇子再清楚不过。
那是日复一日从不休息的努力换来的。
萧铭修只觉得心都不是自己的了,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涌上心头,他拍了拍谢婉凝的后背:“婉凝……”
谢婉凝却仿佛没听见,她低着头,用平稳的声音继续说:“陛下也知道,我刚入宫时体寒,养到今年才算好转,每每挂红时疼的难受,可我也不是天生就这样。”
萧铭修心里一紧。
只听谢婉凝平静道:“我记得那是十五岁的冬日,我来了月事不舒服,恰逢暴雪,便同母亲请假,说想休息一日不去族学。可我母亲说每个女人都如此,怎么能因这点小事就荒废学业?于是便直接派了马车,把我赶出了家门。”
“可没想到,雪天路滑,那马车也不知道怎么直接摔进尚未完全结冰的湖里,冰天雪地里,我就这么一投栽进冰水里。”
萧铭修眼中的寒意更胜了。
以前谢婉凝说这事,总是轻描淡写说“闺阁里没养好”,却不知还有如此隐情。
“冬日的湖水冷透人心,我一下子就昏了过去,等我被救上来回了家,就听有大夫同我母亲说这寒症可能不容易好了,”谢婉凝顿了顿,“您猜我母亲说什么?”
萧铭修低下头去,望进她湿漉漉的眼眸里。
谢婉凝眨巴眨巴眼睛,任凭泪水滑落脸颊:“她说人没死就好,谢家姑娘可不能娇气。”
这真不是娇气的事,萧铭修都知道她到了冬天就手脚冰凉,挂红时十天都缓不过来,能疼成这样,想必谢家没怎么用心诊治。
其实也不是不用心,只是有些药材昂贵,谢母始终觉得她太过娇气,没有花大心力给医治好。
直到她进了宫,还是萧铭修有心,特地吩咐太医全力给她医治,这才好转。
谢母嫌弃她娇气,可谁家的女儿不是千娇百宠,她已经够听话也够努力了,然而父母却还是觉得她不够好。
“什么样的千金才是最好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太累了,别人不娇惯我,我自己娇惯我自己。”
萧铭修轻轻拭去她脸颊的泪:“朕娇惯你。”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凝儿真可怜,必须亲亲抱抱举高高,让她娇到一百岁!
朕娇惯你~朕浇灌你……哈哈哈哈 捂脸跑走!
感谢~26708670、白白白白白的地雷,么么哒~
☆、36
听了这话, 谢婉凝心里头简直是百感交集,她又是开心又是难过,脸上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叫萧铭修的心都要揪成一团。
他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总之打心底里不愿意看她哭。
待把谢婉凝抱进怀里, 他便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背:“好了好了, 这不是没事了吗?朕以前就够惯着你的,以后保证比现在更努力。”
谢婉凝头一回听他说这种话, 不由“噗”的笑出声来。
“陛下, ”她把头埋进他宽厚的胸膛里,“陛下,臣妾恳求您, 以后琅琊谢氏的事还请您得了空看顾一眼,我不想欠他们的。”
亲缘断绝,两不相欠, 是最好的结果了。
萧铭修顺了顺她耳边的碎发,低头给了她一个轻柔到极致的吻:“好。”
谢婉凝把湿漉漉的脸往他常服上蹭:“我先谢过陛下。”
萧铭修从小就洁癖, 不干不净的东西根本不爱碰, 这会儿叫她蹭了一衣襟眼泪, 却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有一种谢婉凝好可爱的错觉。
朕一定是疯了, 他出神地想。
疯是疯了,人还得哄啊,一会儿再哭, 他这身衣裳就不用要了。
萧铭修只得不停给她顺气,佯装生气道:“朕费这么大劲儿,淑妃娘娘说了谢就完事了,实在太无诚意啊……”
谢婉凝一顿,思路立即就被带走了。过一小会儿,她抬头小心张望萧铭修,却见他脸上带着笑,刚刚明显是在逗自己,不由略红了脸。
“肯定不能叫陛下白辛苦,”谢婉凝认真说,“臣妾给陛下做身常服吧?”
龙袍都是有定数的,规制复杂,图案繁琐,图样大多都是尚宫局留档,轻易不会随便乱做。但每一个皇帝喜好都是不同的,萧铭修就更喜欢简单些的,颜色也要求更素净,最好行走办公时不罗嗦,力求简洁。
他的常服不难做,照着他平日里最喜欢的玄色墨竹长衫做件颜色略有些不同的就行了,便是苏绣的墨竹她也能做得八九不离十,绝对不会叫人看出差别来。
萧铭修心里头一热。
刚才谢婉凝哭那一场,每一句话他都记在心里,瞧她平时也能看出来,若不是实在没事干,她绝对不爱动针线。
费眼累手,更耗精力。她对针线女红本就没什么喜欢心思,从小又被母亲逼着学,自然就更没有爱了。
她不爱做,却也愿意给他做。
打猎用的护臂,日常穿的袜子里衣,甚至头上的发带她都做了几条,每一条上面的绣纹都很精美。
这几日她好像也没闲着,好像是在给他做夏日里用的驱蚊香囊。
哪怕有些是他要的,可她做起来也没有不用心。
萧铭修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手帕,在她脸蛋上擦了擦:“行了行了,哪里要劳动你做常服,这一身做下来还不得累病了。这人情你先欠着朕的,以后朕想到了要什么,再跟你说。”
这感情好,谢婉凝也不是个喜欢纠缠过去的人,一听就笑了:“那臣妾再谢陛下。”
话说开,谢婉凝就高兴起来,她擦干净脸,就忍不住在回廊上玩闹起来。
萧铭修只看她在那高兴地笑,也跟着笑起来:“刚才还哭鼻子呢,这会儿就跟个小孩子似的玩去了。”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旁边帮他换常服的沈雁来倒是会说话:“娘娘是赤子之心。”
萧铭修看了他一眼,倒也没反驳。
蓬莱仙景上一共就这么大点,谢婉凝转了两圈就腻了,回到花园中赏花。
萧铭修走在她身边,道:“你要是喜欢月季,景玉宫的后花园也可以拾掇起来,这花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