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一些琐事,当年这时她沉疴日久,经年不出房门,倒是照顾她的丫鬟萍儿忠心耿耿,见她眼睛不好连书都读不了,便捡着外面的事说给她听。
那时候她已经病重,每日迷迷糊糊的,日子过得乱,现在再去回忆,也记不清楚大概了。
但今岁云州干旱,陛下大怒,杀朝中十数人的事,经这一次萧铭修大发脾气,她才隐约回忆起来。
当时事情闹的很大,就连琅琊府也有耳闻,说是西北大营连连上表,非要逼着陛下把当时云州的所有将领全部下狱,否则便要率大军班师回朝,不再戍守边关。
如今大楚繁华鼎盛,不仅仅因先帝爷励精图治,也赖戍守边关的几位将军不畏生死,保护了中原的一方沃土。
一旦他们回朝,那西北边防就破了个窟窿,无论如何都补不上了。
西北大营不是不忠君爱国,应家也不是乱臣贼子,可jūn_rén 脾气硬,觉得这事被下了面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罢休。
这里面有没有有心人挑拨谢婉凝不知,她只听外面萧铭修道:“哦?难道说以后朕下诏,都得询问几位将军不可?”
吓得三个大臣都跪了下去。
他手中的兵不算少,可跟戍边将军比起来,就捉襟见肘了。
五城兵马司的两万人、九门提督的三万人,再加上东安围场的五万人,满打满算只有十万人。
这里面也不是人人都听他的,九门提督背后有太后,东安围场的御前军倒是保皇派,短时间出不了事。
萧铭修一瞬间思绪万千,以他的性格,那些尸位素餐的大臣自当都杀了才好,可如今章康胜这么一劝,他立即就清醒过来。
能坐上龙椅,他绝对不是头昏脑热的愣头青,如今的天佑帝能忍、会忍、也肯忍。
只是,另外的办法,他还是要再想一想。
心底里,他不想放过沈仓。
见陛下面色不愉,韶星渊便说起另外的政事,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才陆续告退。
等人都走了,萧铭修便把手里的折子扔回案上,起身往后头茶室走去。
绫惜见他进来,行了个礼便出去了。
谢婉凝还在沉思。
萧铭修见她面色严肃,就知道被前头的事绕进去了,不过他知道她的性子,轻易不肯费心费力,如今能这般,不是因为她想染指朝政,肯定是想为他做些事。
他看人很准,谢婉凝当年便洒脱,如今还是没有变。
深宫寂寞,宫室华丽却又冰冷,如今他如愿以偿继承国祚,却也成了孤家寡人。
mǔ_zǐ 不似mǔ_zǐ ,夫妻不类夫妻,兄弟不成兄弟,若是再这样下去,他早晚会疲惫。
还好有谢婉凝在。
他并不是盲目信任她,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同行人,一个人孤单走下去,哪怕是九五至尊,前路也总是坎坷的。
“凝儿在想什么?”萧铭修笑着问。
“在想如何处置沈仓合适。”谢婉凝下意识回答。
等话都说出口,她才回过神来,惊得脸色都变了:“陛下,勿怪臣妾无状。”
萧铭修脸上的笑容却未收,只问:“说来听听?”
谢婉凝就傻了。
☆、第 31 章
萧铭修这句话说得太随意了。
谢婉凝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 见他仿佛不经意般说的,便也没应声。
萧铭修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谢婉凝的回话,不由笑出声来。
“你啊, 该谨慎的时候毫不在意, 该随意的时候又太过谨慎, 朕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多好的机会啊,宫里的女人又出不去, 哪怕有家族牵扯, 这前朝后宫一来一回传递消息总要耽误时间,再说他又不是沉湎女色的昏君,怎么可能受女人影响?
她在御辇上陪伴那么多日, 面子里子都有了,这会儿萧铭修问她,她用心答一句, 也算是为君分忧,不是坏事。
可她却又缩回壳子里, 什么都不敢讲了。
萧铭修也不知道自己是好气还是好笑, 只又说一遍:“你只管说, 朕就是听听。”
谢婉凝这才肯开口:“虽说臣妾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jūn_rén 大多热血忠诚, 他们自成一派,是以每个戍边军营便都是沾亲带故的关系。”
“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将领,应家定不会出面说项, 沈大人是否还有更深一层的关系?”
她对外面的事不算了解,也没兴趣日日去打听,信息来源大多都是萧铭修,所以要分析起什么事来,只能问他。
萧铭修笑容更胜,仿佛刚才扔茶杯摔奏折的不是他一般。
“应将军的妻妹,是沈仓的夫人。”
这就对了,两个人是一担挑的关系,应将军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若真如此,也会寒了戍边将士的心,无论如何,做做样子也是应当的。
只是这个样子能做到什么程度,就不好说了。
谢婉凝想起此次随行的端嫔,她是应家的女儿,难怪此行有她呢。
“陛下,如果是这样,臣妾有个想法,陛下就随意听听?”她眨巴眨巴眼睛,轻声问。
萧铭修见她的样子难得有些俏皮,就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
“唔唔,”谢婉凝拍掉萧铭修作恶的手,“陛下,臣妾还要靠脸吃饭呢!”
萧铭修笑的差点没摔倒:“你靠脸,还不是得朕接着?朕想捏就能捏!”
再闹下去,谢婉凝的脸就要肿了,她心里翻了好几个白眼,面上却一本正经:“陛下,刚章大人也说了,不能由朝廷直接处死沈仓,那么……给他定罪终生流放西北大营戍边,永世不得回京呢?”
“哦?”萧铭修慢慢收起脸上的笑,他坐到谢婉凝对面,沉思起来。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萧铭修的目光又投到谢婉凝脸上:“这样,不就是放虎归山吗?”
谢婉凝刚煮好新茶,先给他满上一盏,然后才给自己倒上杯,她笑着说:“难道应将军没有忠君爱国的心吗?若是没有,他们一家又怎会一直镇守苦寒之地,不回盛京享受荣华富贵?”
应初遥早年成为六殿下的侍妾,那时候应将军还只是个普通的辅国将军,若不是萧铭修机缘巧合荣登大宝,京中的勋贵那么多,怎么也轮不到他成为一方诸侯。
天佑元年,恰逢驻守西北大营的老将军致仕,应尚武这才有机会连升三级,一跃成为二品大员。
既然成了萧铭修一系,应尚武就没理由再去背叛,他女儿还是宫中的主位嫔娘娘,他犯不着惹怒陛下。
可jūn_duì 的面子却不能丢,自己人只能自家处理,由朝廷直接砍了,不仅是灭自家士气,还得涨他人威风。
几方军营明面上相安无事,背地里却相互戒备,一旦他这里出了事,整个平衡就要出大问题。
他若是不闹,那才叫其他几大营觉得他好欺负,到时候萧铭修还怎么控制其他几大营?
有时候,人不能光凭赌气就决定任何事,尤其萧铭修是坐拥天下的帝王,他就更不能了。
这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人心难测,军政交杂在一起,朝中各派系各有各的立场,便是叫萧铭修马上分辨清楚,也必然很难。
但谢婉凝看问题就简单多了。
她就认真说道:“陛下,您知道父母如何管孩子的吗?自己关起门来,要打要罚都是行的,可放到外面去,却不能叫旁人欺负了,这样若是忍了,一整个家族都要被戳脊梁骨,哪怕这孩子千百万不好,犯了无数的错误,也是一样。”
“这事可以很简单的去看,无非就是那些里子面子,您给下了重罪,叫他流放戍边,等到了西北大营,他们自家关起门来,父母岂能不管呢?”
谢婉凝抿了一口茶,舒服的眯起眼睛:“到那个时候,沈仓又有什么活路?他丢尽了应家军的脸,做了违背jūn_rén 底线的事,在将军们的眼中,这样的人不配做jūn_rén ,他们都该死。”
萧铭修已经有点震惊了。
他自来知道谢婉凝聪明端方,知道她多慧敏聪,却没想到这样难办的一件事,叫她三言两语就说清了。
她虽没看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可简单从面子上看,可不就是如此吗!
这确实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如今他动不了各地大营,自己的人脉放不进去,犯了事的军官朝廷可以不直接凌迟,直接降罪遣回各自大营,若是各大营不管,全天下的百姓如何看?
无论如何,到头来他的目的都能达到,还能给各地大营做个人情,简直是一举两得。
不……甚至可以是一举数得。
因为王其合这一次死定了。
一瞬间,萧铭修心里闪过无数念头,他们有胆子罔顾百姓生死,便要亲自迎接自己给自己安排好的路。
谢婉凝见他又开始谋划起来,不需要她再多嘴,不由松了口气。
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可都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简直心累。
她拿起护臂,突然觉得做点简单针线活也挺好,起码陛下总不会说护臂做的不好,回来降她的罪过。
两日之后,御驾到达东安围场。
驻守在东安围场的御前卫早就安排好东安围场的兵力布局,这一次由统帅护国将军陈峰亲自率两千骑兵,出大营三十里迎接御驾。
场面非常友好,一度十分感人。
等来到东安围场,已经是下午了,萧铭修自去他的畅春芳景安置,而景色最好的凤凰台以前一直是太后居所,也被空了出来。谢婉凝就一点都不客气,选了离畅春芳景最近的芙蓉馆,这芙蓉馆有个自己的百花园,景致也很美。
东安围场的宫室不算多,先帝时若是伴驾的嫔妃多,便得几个人凑活住一起,不过这边的宫殿可比长信宫中宽敞许多,每个都有自己的小庭院,倒也住的开。
等萧铭修和谢婉凝都选了,宜妃才在望月阁落了脚,而端嫔和顺嫔住的就更偏一些,剩下三个小主就只得三人一起挤在了香雪竹舍。
等谢婉凝安顿下来已是华灯初上,晚膳也全部送来芙蓉馆。
今日里菜色可是异常丰盛,有东安围场的特色野味,也有御厨憋了好几天的手艺,谢婉凝叫把晚膳摆在百花园边的亭子里,用的是分外满足。
晚上泡过温泉之后,谢婉凝便沉沉坠入梦乡。
这一路十来天都在马车上晃动,如今能踏踏实实躺到床上,谢婉凝只觉得舒服。
畅春芳景里,萧铭修刚见了陈峰,聊了几句西北大营那边的事,就准备去泡汤。
这时候他才发现外面天早就暗下来,此时的苍穹中繁星点点,银月皎洁,有几分浩淼之感。
萧铭修在院中望了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问:“她呢?”
宁多福顿了顿,仿佛同萧铭修心有灵犀一般,直接回道:“回禀陛下,淑妃娘娘已经歇下了,刚派人送来了护臂,请您打猎时务必用上。”
萧铭修就往芙蓉馆那边望了眼,她可是喜欢折腾景玉宫的宫人伺候她,若是这会儿醒着,那边定很热闹。说来也奇了,遇到个这么喜欢享受的娘娘,景玉宫的人还当个宝,一点都不觉得她事多!
刚忙完了大事,萧铭修心情也很好,他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这才浑身舒爽地跑去泡汤了。
这一夜,东安围场自是万籁俱寂。
长信,慈宁宫。
太后靠坐在贵妃榻上,一口没一口喝着安神药,她身边,嬷嬷王青正在吩咐宫女重燃宫灯。
“娘娘,这便歇下吧,已经不早了。”
太后垂下眼眸,却没说话。
王青顿了顿,也没再劝。
过了好一会儿,太后才轻声开口:“大哥如何回的?”
王其雍回复的信儿显然跟太后的意见不同,王青白日没敢拿出来,这几日太后睡得不好,她想着明日再说。
“娘娘,王大人的意思是,还是想保。”
太后冷笑出声:“笑话。”
王青不敢说话了。
太后盯着那碗安神汤出神,好半天都没说话,最后才叹了口气:“我年纪大了,大哥可比我还大呢,家里的事,我是管不了了。”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仿佛是不肯替王其合出面,王青心惊肉跳,一句话不敢说。
“皇儿已经长大了,”太后喃喃自语,“他不再是当年那个晚上梦魇惊醒吓哭的孩童,那会儿他还会找母后,现在他不会了。”
太后虽然这些年不肯放权,可到了今年不是也半放了手?这个她抚养长大并亲自推上皇位的养子不是个昏庸之辈,他有能力也有雄心,定能成为一代明主。
“王家繁花锦簇的时间太久了,久到他们失去了理智。”
王青没吭声。
太后最终把安神汤一饮而尽,说:“这件事,我不会管的,全凭陛下做主吧。”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大胆!谁敢动本宫的脸!
☆、32
没过几日, 谢婉凝就习惯了东安围场的生活。
围场及行宫位于东临山脚下,草木茂盛,花草绚烂,不仅景致比宫中美, 也比宫中凉快许多。
白日里不需要用冰山, 只要把窗户打开, 在屋里也有徐徐清风,到了晚上更要披上小斗篷, 只穿单薄的夏衣还有些冷呢。
这些时候萧铭修一直在前头接见朝臣, 根本没空搭理后宫这些宫妃,谢婉凝便自得其乐,等到她玩够了, 便也叫谢兰取来请见的折子,一份份端详。
谢兰虽说对京中的世家关系并不太熟悉,却为了她早就背过, 再加上绫惜这个宫中老人,挑折子的工作并不难做。
谢婉凝特别叮嘱:“先把五城兵马司总司监夫人何柳氏的折子找出来, 就安排在今日午后。”
绫惜“诺”了一声, 直接挑出那份折子放到了一边。
剩下的折子就要掂量着来了, 陛下如今没有皇后也没有贵妃,位分最高的德妃不在, 跟来的是她这个受宠的淑妃,请见的世家妇就很多。
反正宫里头各位娘娘都没有皇子,现在不过是添个面缘, 也无伤大雅。
谢兰见谢婉凝不太想见人,不由就劝:“娘娘可不能再躲懒,这几日咱们采花做花糕胭脂,旁边的望月阁可是宾客盈门、车水马龙,这整个冀州的勋贵大臣世家妇怕是都来拜会过她了。”
谢婉凝就笑了。
宜妃是首辅陆大人的千金,这些人来是看陆大人的面子。
可来她这里的却不一样,来见她的,大多看的都是陛下。
“不用我说,那边的单子也是有的?”谢婉凝问绫惜,“对一对,看看有没有重复的。”
先去宜妃那的,谢婉凝一律不用见,若是真心想见她,肯定不会两方攀情面,哪怕她头几日不见客,心诚的也要等等。
绫惜便拍了拍脑袋:“还是娘娘聪敏,臣怎么忘了这茬。”
待把已经见过宜妃的都剔出去,折子一下子就少了一多半,谢婉凝也不在意,先挑了几个萧铭修手下得用的大臣夫人,才算松了口气:“这几位安排在明日吧,咱们不急,两个月呢,还怕见不全人?”
谢兰就只好把剩下的折子收起来,没再多劝。
谢婉凝能见人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去年她来,可是一个人都不愿意见,舒舒服服玩了一个月,高高兴兴回去了。
反正陛下不说她,谢兰就没多嘴。
可今年不一样了,陛下到底上心小姐,亲自叮嘱她要见一见世家妇,谢兰这才心里念了声佛。
阿弥陀佛,还是陛下有本事。
忙完了正事,谢婉凝就又去摆弄针线了。
她的芙蓉馆景色秀丽,坐在茶室里赏景吃茶做做针线,很是有岁月静好之感。
待中午午歇起来,春雨忙过来伺候:“娘娘,柳夫人到了,正在雅室里等,绫惜姑姑亲自陪着。”
谢婉凝点点头,等夏草取了温水给她净面重新上妆,才说:“她也算是自家人,不用弄的太生分。”
夏草立时就懂了,给她盘了个简单利落的十字髻,只在额心,耳垂坠了花生大小的红宝石,然后才取了几朵芙蓉花,给她点缀在发间。
明明没用什么金银珠宝,却依旧美丽大方,叫人移不开眼。
何柳氏一抬头瞧见她笑着行来,不由愣在那里。
身边的管事姑姑轻轻推了推她:“夫人,须得给娘娘行礼。”
何柳氏这才回过神来,忙给她福礼,便被谢婉凝一把扶起来:“几载未见,八表姐还是同少年时一般模样。”
她说话自是清脆悦耳,仿佛玉珠落盘,听的人心里有如微风拂过,甚是舒服。
说实话,何柳氏对这个远的不能再远的远房表妹原本没什么印象。
她比谢婉凝大了近十岁,在她还是黄口小儿时便已出嫁成婚,后来再见她不过就是年节时亲朋往来。谢婉凝日渐长大,出落得美丽非凡,可个性却有些拘谨。
那个时候她看她,就如同看谢家其他的闺秀,都是一般无二的规矩泥人。
谁料到几年未见,这位传闻自作主张同家里断绝关系入宫为妃的表妹,却已经完全不同了。
再看她如今明媚畅快的笑容,哪里还有当年的古板样子。
何柳氏丈夫有本事,他们一家子脱离琅琊宗族入朝为官,在京中几经沉浮,她自也是见过世面的,是以进退很是得体。
许多心思不过转瞬便飞走,她当即就笑道:“臣妇可当不得娘娘这一声表姐。”
谢婉凝就冲她笑笑,示意绫惜扶她坐下,自己走到主位上安然落座。
“表姐可不能同我生分,你也知道谢家的家规,在这京城里,我最近的亲缘便是表姐了。”
何柳氏心里一动,她只觉得血气上涌,好半天才冷静下来。
怪不得,虽然丈夫曾高中武状元,可头几年不过就在冀州做些副职,陛下登基后才调回京中,这几年一步步往上走,终于成了三品大员。
五城兵马司可不是普通的衙门,它掌控着盛京防务,可谓是重中之重。
今日听闻淑妃的意思,难道她也在这里面出了力不成?
“娘娘这么说,臣妇也是愧不敢当。只是头几年外子官位不高,我头上没有诰命,自不能进宫看望娘娘,如今却是有这个机会了。”
谢婉凝瞧着很高兴:“那倒感情好,这逢年过节,旁的娘娘那都是热热闹闹,就我没个亲人在眼前,也怪冷清的。以后有了表姐,也能跟着热闹一番。”
谢家的嫡女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她这一句话透出的意思太多,何柳氏便知道她在告诉她坊间的传闻是真的。
她为了入宫为妃已同家中断绝关系,谢氏一门没有任何人帮扶她,她也不能带给家族任何好处。现如今现在手边最能联系的,就只有自己的了。
何柳氏心里安稳下来,这个机会太难得也太珍贵,她绝对不会拱手往外推:“娘娘能看得上臣妇,是臣妇一家的荣幸,以后娘娘若是想家了,自派人去家中叫,臣妇一准进宫看望娘娘。”
两个人对视一眼,算是把话落定了。
大事情说完,何柳氏又是个直爽性子,自当同谢婉凝投缘,她道:“想着娘娘宫中定是什么都有,臣妇家里的情况娘娘也知道,便不拿那些个俗物污了娘娘的眼,不过有一件礼,臣妇还是拿得出手的。”
她取来身边的包袱,这简单的包袱绫惜已经检查过三回了,实在是相当谨慎。
“娘娘,这是臣妇长子出生时,臣妇亲自做的百家衣,布料都是从各家求来的,没有不好的料子。”
她把那衣裳捧给春雨,春雨就捧到谢婉凝面前给她瞧。
何柳氏就继续道:“不是臣妇自夸,柳家的针线手艺娘娘定知道,这衣服当时做得费心,比起宫里头的百子衣也不差。臣妇家里的长子虽不说多聪明伶俐,可如今快十岁上了也没病没灾的,若是娘娘不嫌弃,这衣裳就留给将来的小殿下,也能添一份福气。”
这百家衣她儿子穿过,可谁家孩子没穿过哥哥姐姐的旧衣裳呢?哪怕是世家大族,也有新生儿穿兄姐旧衣的习俗,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这件百家衣做工相当精致,用各种颜色的布料拼成了一件小衣裳,哪怕是穿过的,也看起来如同新的一般,入手去摸却柔软细腻,一点都不扎手。
“真好,这百家衣真好看,”谢婉凝很喜欢这件用了心的礼物,抬头对何柳氏笑道,“你费心了,这礼我就收下了。”
这件礼物,不是简单送给她的,也是在向陛下表忠心。
何正武和何柳氏倒是很妙,这礼物选的恰到好处,不仅能表明立场,还叫收礼的淑妃心里头畅快欢喜,确实有几分成算。
见谢婉凝真心实意喜欢这件衣服,拿在手里头翻来覆去看,何柳氏心里头也有些计较。她笑着对谢婉凝说:“娘娘,臣妇没尝过宫里头的点心,不知道今日能不能有这个殊荣?”
谢婉凝一听,便知道她话里有话,看了一眼谢兰,谢兰就吩咐道:“春雨和夏草去准备。”
待人都退了出去,何柳氏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绫惜,谢婉凝便说:“她是自己人,无妨的。”
何柳氏这才压低了嗓门,道:“娘娘,这些年您不在家,对谢氏的事是否全然不知?”
谢婉凝没成想她要说这个,不由愣住了。
她对家里头说不清是什么心思,总之当年进京之后,就再也没过问。她不想知道谢氏到底如何,也不想联系他们维持面子情,确实对这娘家的事一无所知。
何柳氏见她不太清楚,便在心里把事情撸顺,说道:“娘娘兴许不知,咱们琅琊府来了新知府呢,这位周大人手腕高超,一下子压住了好几家的命脉。”
因着琅琊里世家大族多,又各个自命不凡,各家闹点不愉快官府里不好管,往年旧历都是叫他们自家开宗祠解决,知府们轻易不动手。
谢婉凝坐直身体,这一回倒是听的认真。
琅琊知府的事萧铭修没跟她提过,她不知道这是他的手笔还是别人的阴谋,她就算跟家里头断了联系,谢氏对外也总说断了亲缘,可若真出事,她却又不能不管。
孝道大过天,尤其是她这个位置上,一旦德行有亏,将来路就不好走了。
何柳氏见她只凭自己一句话就反应过来,心里也不由叹道:谢氏族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放着这么惊采绝艳的女儿不管,却要去吹捧那几个书读傻了的直系子弟,简直是可笑可叹。
偏安一隅,不思进取,实在是大忌。
何柳氏心里头庆幸丈夫眼界宽,没有陷在家里,如今他们一支闯出这样的生路,哪怕宗族老人不待见,又有何惧?
朝廷里没有人脉便连话都说不上,看最近琅琊府的事,他们还不明白吗?
谢婉凝只说:“到底出了何事?你且同我分辨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淑妃娘娘:宝贝们,明天见么么哒~
☆、第 33 章
谢婉凝既然要问, 就一定要问清楚。
何柳氏见她满面严肃,便也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娘娘,臣妇先同您说说琅琊府的新知府, 这位知府姓周, 名明山, 是泰安十七年二甲进士,早年在潮州为官, 后调任至琅琊府, 升任一府父母。”
何柳氏在家家里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她夫君明理,事事都同她说, 是以她也是相当有见地的,三言两语就把最重要的部分给讲清楚了。
谢婉凝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何柳氏就继续说道:“自娘娘走后,谢家就……一直说同您断了关系, 因此未在琅琊府中引起大波澜,除了王家闹过几次, 也被谢家重金压了下去。直到今年三月, 正是开春时, 您的长兄同各家嫡长子一起踏青,却莫名奇妙地闹事伤人, 被下了大狱。”
谢家可是琅琊府盘桓数百年的家族,且一直行事平和,又是最最清贵的书香世家, 这么多年,哪怕朝代更替都没能动半点根基。
便是知府也都是读书人,谁又会跟谢家过不去呢?
然而……今年的这位知府,却偏偏就下了手。
何柳氏见谢婉凝面色难看,不由有些迟疑,却听她沉声催促:“你继续说。”
这一回,何柳氏说话就更小心了。
“莫名奇妙下大狱,谢家当然要找,其他几家的族长自然也都出面向官府施压,只是没想到这位周知府却是软硬不吃,一口咬定受伤的苦主一家重伤未愈,不肯放人。”
谢婉凝皱起眉头:“我那兄长我是知道的,最是平和性子,平日里连同人闹口角都无,更不用说是动手伤人了。”
何柳氏虽不在琅琊,可这几年何家也算是明白过来,瞒着族老暗地里支持这个有出息的庶出儿子。是以,他们一家子虽远在京中,琅琊的消息却源源不断传递而来,何柳氏也知道得甚是清楚。
谢氏的嫡长子也是个纯粹的读书人,不过他比王家那个不通俗务的书呆子要好得多。他会融汇变通,也能接手掌管一族之事,性子倒是很好,可以称得上是温文尔雅的端方君子。
这样一个人不可能出门惹是生非,大家族的脸面还要呢,书香门第都以德行治家,一旦下任族长突然出事,传承百年的好口碑就毁于一旦。
何柳氏也知道谢婉凝的意思,闻言就点头道:“谁说不是呢?谢公子是什么样的人,琅琊府谁人不知?便是其他几家的儿郎,也没有那争强好斗之辈,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周大人是一府父母,他要抓人,谁能有办法呢?”
谢婉凝便沉默下来。
这件事不仅是要坏掉整个琅琊世家,还要牵连她,再深的东西她不清楚也想不到,这样粗浅一想,便也觉得很是棘手。
何柳氏便继续道:“后来周大人也不知道如何想的,竟单独把谢公子给放了,其他几家的却还扣着。一石激起千层浪,这一下各家更是不干,虽然家家都是自命清高,可也有旁支庶出出来做官的,便纷纷行动起来。”
谢婉凝脸色更差了,她在想,这事陛下知情吗?
何柳氏看谢婉凝脸色实在凝重,终于不敢说了。
雅室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谢婉凝沉思片刻,才说:“最后如何?”
“娘娘,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何家也没打听清楚,”何柳氏说得诚恳,“但事关重大,还请娘娘务必查验清楚,否则于谢家、于您都德行有碍,最后周大人自然说是误抓,把人放了之后还给了赔偿,可谢公子到底早回家二十日,差的这二十日可太要紧了。”
百姓们都知道这一群公子是什么样的,心里头大多不会信他们做出这样的事,可谢公子提前被放出来,再联想到谢家在宫中隆宠至极的长女,自然会浮想联翩。
普通百姓都能明白的事,世家们又怎会不知?怕是私底下骂了许多回,都说谢家不讲道义。
可这事谢家也冤枉,人又不是他们要放的,宫里头的娘娘族长根本不让找,更不可能是娘娘一句话的吩咐。
再说,要找也鞭长莫及,娘娘远在盛京,怎么可能那么快就有动作呢?
可这事就偏偏这么巧,叫人百口莫辩。
谢婉凝叹了口气:“多久了?”
何柳氏小心翼翼答:“七月底的事。”
一个半月了,她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这一刻,谢婉凝的心沉入谷底。
说完这事,何柳氏便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低头喝茶。谢婉凝很快就精神起来,脸上复又挂起浅笑。
“多谢你提醒这一句,这恩情我记下了。”她认真说道。
何柳氏忙起身福了福,嘴里越发谦卑:“娘娘哪里的话,这不是应当的吗?”
谢婉凝就只是笑。
她冲谢兰招了招手,谢兰便取了个盒子出来:“听闻家中长子已经去了青城书院,是顶好的读书苗子,我这正好有一套文房四宝,拿回去给孩子趁手用吧。”
淑妃娘娘赏赐的东西,便也算宫中御赐,何柳氏也不用说客套话,起身利落磕了三个头,说:“谢娘娘恩赏。”
礼物一来一往,萧铭修那的事谢婉凝便办好了,何柳氏进宫也约莫一个时辰,就没再多留起身告退。
等她走了,谢婉凝才垂下脸,半天都不吭声。
绫惜聪慧,她冲谢兰使了个眼色,轻手轻脚退了出去。雅室里,只剩谢兰在谢婉凝身边打扇。
“娘娘,若这次真有大事,陛下肯定会同您说,这事显然没有闹出祸端,想必陛下觉得不用告诉您,平添烦扰罢了。”
谢兰说得有道理,可谢婉凝却还是心思沉重。
“姑姑,我当年确实想着离开家,离开那个规矩教条的地方,可我没想着……”
没想着她一走了之,进宫享受荣华富贵,谢家还要面对因为她这个异类所产生的各种后续。
父母对她再冷淡,也到底给了她一条命,她只想着两不相欠,可不想因为自己拖累旁人。
她不喜欢欠别人的。
这事谢兰不知情,更深的东西也打听不着,她知道这是小姐的心结,也不知道要如何劝。
最后见她实在难过,不由道:“娘娘,陛下也是通情达理的人,下回他来芙蓉馆,您且问问他?”
谢婉凝微微愣住了。
谢兰趁热打铁:“这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娘娘您的错,更不是谢家的错,问一问没什么的。”
是啊,联络何正武这么大的事萧铭修都交给她来办,他给了她信任,她也应当回报信任。
不能因为粗陋的信息就对陛下产生怀疑,这不像她,也不是她。
她的心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