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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意思是用重药,先把贵妃的命保下来。


院正李昔年脸上惨白惨白的,贵妃娘娘眼看就这一两天的工夫,吃什么药都无用,他们几个太医可犯了愁。


他规规矩矩的冲几位妃娘娘行了礼,沉声道:“贵妃娘娘这病也不是一两天了,张大人和李大人日日都在细心伺候,只是娘娘身子底已经一日不如一日,用什么药都没效果了。”


他这般说着的时候险些要流下泪来,脸上哀伤得仿佛自家死了亲人,一言一语极是妥帖。德妃心里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她面子上倒还勉强过得去。


听了太医的话,她脸上顿时就沉了下来,一双眼睛也是含了泪,看来真是伤心极了。


“同娘娘认识这几年,我们姐妹之前也算相处和睦,贵妃娘娘是最知情达理的人,一想到以后宫里只剩下我们几个,我心里就空落落难受的很。”


她平日里一年到头也不过来凤鸾宫看一回,嘴里说的倒是好听,可李昔年心里也是很有数的。


“请娘娘们万万不要太过哀伤,体恤身体要紧。”


大姑姑就跟在太医们身后,见谢婉凝依旧淡定自若的坐在那,仿佛也有了主心骨,不那么惊慌了。


她轻声细语的领着三位太医进了里间,这才低声同李昔年说:“刚娘娘已经去了。”


院正脸上的汗当即就落了下来,他抖着嘴说:“那刚才在外面……?”


他话音还没落下,大姑姑就小声回:“是淑妃娘娘的意思,这会儿陛下还没赶到,娘娘就这样走了实在不好看。”


李昔年也是个人精,一听就明白过来,立马冲外面拱了拱手,嘴里头还要恭维:“还是淑妃娘娘体贴。”


这事儿可不就是体贴极了?


陛下国事那么繁忙,都匆匆过来见贵妃娘娘最后一面;贵妃娘娘缠绵病榻多年,弥留之际却不放心陛下,一直等到见上最后一面才走,这般的情深意重,传出去也是一段佳话。


李昔年心里头不由对淑妃娘娘又高看了几分,这位娘娘实在是心思玲珑,聪慧敏锐,难怪最是得陛下青眼。


如今秦将军镇守在西北,便是贵妃娘娘过世了,他也不能回来看一眼。皇上如此作为,为的不就是安抚边关将士们的心吗?


难怪满宫里嫔妃无数,却只有淑妃娘娘最是得宠。她不仅人美花娇,心思也是一等一的体贴,论是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呢?


凤鸾宫离皇上的乾清宫是最近的,转个弯儿,穿过如意巷便到了。


太医们刚进屋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妃子们轻声软语得冲另一个人行礼,异口同声道:“恭迎圣安。”


一把低沉而又迷醉的男声响起:“平身吧,不必多礼。”


那声音好听极了,仿佛靡靡之音缠绵在耳边,又似九天之外的仙音,让人过耳难忘。


贵妃寝殿里的宫人们跪了一地,只听卷珠帘晃了又晃,一个高大的身影缓步而入。


来者身上穿着玄紫窄袖长衫,头戴博天冠,脚踩灵云靴,身影高大而修长,通身气派朗朗。


他一步一顿走进寝殿内,面上是淡淡的悲伤,如花瓣一般的薄唇轻启,最后只落得一声叹息。


“淑谊,”他叹道,“朕来看你了。”


☆、3


他这一句话说的实在情深意重。


皇帝陛下若是想叫哪个妃妾倾心,必是半句话便能办成。


可贵妃娘娘人都已经不在了,便是曾经有过些不切实际念想,到了如今便也都成了虚妄。


来时路上,宁大伴已经同皇上讲过凤鸾宫的情形,是以这会儿他见贵妃娘娘面色青白躺在那儿,倒也没觉得害怕。


只是心里头或多或少有些不是滋味。


寝殿里跪了一地的太医和宫女,他哪怕心里没有那么多哀伤,也要表现的痛不欲绝。


萧铭修又叹了口气,他走到贵妃的床边,低头仔细看着她陌生又熟悉的脸。


他忆起当年她进宫时的健康模样,那时候的秦淑谊单纯可爱,有着草原女子的活泼和天真,是鲜活而又明媚的。


只是这一场病拖垮了她的身体,也带走了她身上所有的鲜活气。


“淑谊,”他语带哀伤,“你有何所想,都可说与我听。”


宫人太医们心里清楚贵妃娘娘已经咽了气,却都老老实实跪在那,没人敢去提醒他。


寝殿里一时安静极了,仿佛只有皇帝陛下自己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他突然高声喊了两句:“淑谊、淑谊!”


随着他的喊声,大姑姑一个头磕下去,大哭起来。


她哭了,宫人们便纷纷痛哭出声,一时间凤鸾宫的寝殿里哭声不绝,哀伤至极。


外面等候着的四位娘娘们,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从袖子里摸出绢丝手帕,像模像样擦了擦眼泪。


德妃到底也算是世家出身,这样场面还是端的住,她声音低低哑哑,说出来的话是一派情真意切:“贵妃姐姐熬了这些年头很是不易,如今去了也算是解脱。只希望我们姐妹都好好的,将来陪伴着白头到老。”


话虽如此,可她心里到底如何想的谢婉凝一看便知,这会儿她听着里面的哭声,心里也难过得很,便懒得搭理她。


和事佬陆思溪跟着捧场:“德妃姐姐说的是呢,我们还是得健健康康的,有一把好身骨才要紧。”


贤妃齐幼晴一贯是不爱同她们讲话,大抵心里面也是很瞧不上她们。


说来也是奇了,这世家大族出身的淑妃娘娘都没那么古板教条,一向是很是肆意妄为。只是青山书院院长女儿的贤妃,倒是自诩书香门第,平日里清高的很。


这宫里的主位人人都是有些出身的,可没那热脸贴冷屁股的趣味,平日里都没人找她走动,她宫门前可是冷落得很呢。


也就陆思溪这样“心地善良”,又住的近,这才同她能说上两句话。


里面大概哭了一刻,皇帝陛下才踉跄着走出来。谢婉凝是头回见他这般样子,皇帝陛下一张风流倜傥的脸上这会苍白一片,他眼睛通红通红的,瞧着哀伤极了。


他这样有情有义,轻易搅动了许多妃子的心,只有淑妃娘娘心里头冷笑。这男人若是有半分真心,刚才就应当过来见秦淑谊最后一面,若不是她机灵吩咐了凤鸾宫里的宫人,这会儿都没他做戏的份了。


谢婉凝心里这般想,面上却是十分动容的。她低着头不停的擦眼泪,哭得实在有些伤心。


这宫里能真心实意为贵妃娘娘哭一场的,恐怕只有她跟凤鸾宫伺候了几年的宫人。


皇帝陛下坐到主位上,抖着手接过宁大伴呈上来的温茶,连着吃了一碗才好不容易缓了过来。


他垂眸看身边的四位妃子,见她们个个都红着眼睛,面上也是十分沉痛的。


萧铭修沉吟片刻,还是开口道:“贵妃如今先走,却是对母后的不孝不敬,母后年事已高,这晚辈的丧事怎么也不能由她来主理。”


也就是贵妃身份特殊,才需要办丧礼,若是旁的妃嫔,自是礼部、宗人府并尚宫局一起简单操办,绝对不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他顿了顿,目光如火如炬:“如今只能劳烦四位爱妃了,贵妃丧仪兹事体大,还请爱妃们多多操心。”


德妃在他面前是一贯的小意体贴,听了皇帝陛下的吩咐,立即回道:“贵妃姐姐同我们亲如姐妹,她的身后事我们自当尽心尽力,哪里能敢称一声辛苦呢。”


萧铭修冲她颔首,说出来的话也是有气无力:“你一向知书达理,年纪又是最长,便就由你跟淑妃主理此事,宜妃和贤妃协理吧。”


德妃眼睛一亮,她心里头想必是得意极了的,面上却依旧是哀伤沉痛。淑妃扫了她一眼,起身冲萧铭修行了个礼:“诺,妾身领命。”


丧事可不是她们说办就能办的,先是陛下那下一封哀挽折,表示对贵妃娘娘的不舍之情,接着要在她们四妃的陈请之下,给贵妃娘娘一个尊荣追封,叫她走后也能风风光光。


其实宫里头死个把妃子不算什么大事,一般是不挂白的,可能是为了秦将军的面子,陛下才特地下旨,叫宫里头挂三日白,也算是送她最后一程。


这些日子里淑妃都是穿素衣的,她自然是尽心尽力操办贵妃的丧仪,等敲定了出殡和下葬的时日,这才等来皇帝陛下那封迟迟未出的追封。


秦氏有女淑谊,温婉贤淑,嘉柔天成,自天佑元年入宫伴驾,实在深慰朕心。然天命不久,红颜命薄,朕伤其早去,特追封为嘉皇贵妃,以皇贵妃礼入葬茂陵妃园寝。


这一封薄薄的诏书,仿佛满满都是皇帝陛下的不舍之情,谢婉凝看得心如止水,却叫德妃娘娘气红了眼睛。


虽说贵妃已故,却还是占了皇贵妃的位分。


大楚历来不设皇贵妃,只有皇后不临朝或无皇后位时,才特设皇贵妃,以副后的身份代行后职。


德妃娘娘便是再眼红,却也没法同死人置气。皇上这个追封实在也是合情合理,叫不出一丁点错处。


秦淑谊年少便入宫,同陛下相伴许多春秋,娘家历代镇守于边关,为国捐躯者不下十数人。这样的一名贵妃,生无过无错,死后自然也是衰荣不绝的。


谢婉凝心里早就有了数的,见德妃那气得要命又得绷住的别扭样子,心里却是畅快极了。


虽说秦淑谊并不讲究这些虚名,可追封她一人,秦家就能跟着稳固至少十年,到底解她一番思乡之情。


二七之后,嘉皇贵妃的灵柩从神武门而出,一路往北出帝京,最终葬入还未修缮完全的茂陵妃园寝中。


她一走,宫里才又有了些鲜活气。


这些时日皇帝陛下为表哀思,一直未踏足后宫,很是给了秦家脸面。


等到丧事办完,淑妃这才叮嘱她景玉宫里的小厨房,说给皇上做一道雪梨银耳莲子羹。


正是夏日里最炎热的时节,往年圣驾都是要去京郊清泉行宫避暑的,只是今年贵妃的病一直反反复复,萧铭修怕赶不回来,便没安排避暑。


然而他不去可以,太后娘娘和顺太妃娘娘却是要去的,陛下再三陈请,太后和太妃娘娘才一同前往京郊清泉行宫,高高兴兴游湖去了,陪着去的还有安嫔和和嫔,她们带着两位小公主,也算是给太后娘娘添个天伦之乐。


太后同几位太妃不在,宫里的妃子们仿佛都轻快了一些,位份低的小妃子们便偷偷跑去御花园赏花,每日叽叽喳喳的好不高兴。


若不是贵妃娘娘走的突然,她们说不定还要多闹几日呢。


可谢婉凝却知道,这些妃子在御花园热热闹闹,陛下心里恐怕早就烦了。这几日他躲在乾元宫,还不知道怎么畅快舒服。


淑妃娘娘见不得皇帝陛下痛快,便想着给他找些麻烦,好叫她知道自己这份差事又累又繁重。


她端坐到雕花铜镜前,吩咐谢兰给自己打扮的明艳一些。


谢兰手艺了得,不多时就给她梳了一个飞天髻,取了两把红石榴牡丹花金簪,一左一右坠在飞天髻两侧,衬得她一张玉容愈发娇艳。


春雨选了一身银红轻纱长衫,里面是银灰的丝绸里衣,靓丽的颜色衬着她年轻秀美的容颜上,连天都跟着明媚起来。


人人都知道景玉宫的淑妃娘娘漂亮得仿佛是九天仙女下凡,一动一静都是极美的。


她自打天祐元年入宫,不说是独得恩宠,却也是宠冠六宫了。天佑帝前朝事务繁忙,国事繁重,平日里并不经常来往后宫,可若是他来,十次有六七次都是要去景玉宫的,可见淑妃娘娘荣宠之盛。


打扮停当便要出门了,谢婉凝体贴谢兰年长,夏日里出宫多只带管事姑姑或大宫女,这段时候两位管事姑姑都忙得很,便只有大宫女跟着她。


皇上寝殿乾元宫离景玉宫并不算远,只是淑妃娘娘身娇体贵,自不可能让她走路去。一听讲她要去乾元宫,黄灿便早早准备好了步辇。


淑妃娘娘刚一走到宫门口,抬眼就瞧见四个手脚麻利的小黄门等在那,只不过刚刚看见她一丝裙角,便都跪下行礼。


宫里行令节俭,先帝时四妃仪仗都是八人,到了天佑年间,过了二十七个月的国丧,萧铭修立即就把宫规改了,入宫宫人也从每三年的五百减至二百,这样每年尚宫局能剩下大笔宫费。


谢婉凝淡然冲他们望了一眼,被夏草扶着坐到单步辇上,上头华盖一遮,便掩去大半光阴。


淑妃娘娘是什么身份,自然不会同无品无级的小黄门招呼,倒是春雨最会体贴人。一人塞了一个小荷包给他们,轻声细语说:“这大热天的劳烦你们了。”


给景玉宫办事可不是一般人能抢到,这些赏赐是次要的,最关键是在淑妃娘娘跟前露个脸,好叫她知道手底下有这么个人。


这一趟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淑妃昨夜里没怎么睡好,正在步辇上闭目养神,哪知道刚走出如意巷子,步辇便使劲晃了那么一下,差点没把她晃到地上去。


谢婉凝轻轻睁开眼,垂眸往下看去。


也不知道是哪宫的小妃子突然从巷子里窜了出来,因着天上日头晃晃,她头晕眼花的没看清淑妃娘娘的仪仗,闷头撞了上来。


这倒也就罢了,最要命的是跟着她的小宫人手里捧着一盅热汤,一下子全要泼到离她最近的小黄门脚上,小黄门不由往边上一躲,才叫步辇东倒西歪没了样子。


淑妃在步辇上被晃得险些摔下来,当她好不容易抓稳扶手,边听春雨温润的嗓音焦急喊着:“娘娘,您没事儿吧?”


谢婉凝觉得自己真是心大,她百忙之中还在想我能有什么事儿呢?有事的是他们才对。


☆、5.第 5 章


等谢婉凝在步辇上坐稳了,春雨才忙过来扶她下了地。


谢婉凝扶着她的手稳稳站在那,这才有空拿眼睛去看是谁那么不懂规矩。


抬步辇的四个黄门已经跪倒在地上,每个人抖成一团,却一声都不敢吭。那小妃子身边只跟了一个小宫人,她身上穿着浅粉色的薄纱襦裙,头上只缀了两把青玉石榴簪,瞧着便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娘娘,怕是下三位的小主了。


因她很是面生的,谢婉凝没什么印象,不由多看了两眼。似是感觉到谢婉凝在打量她,那小妃子吓得瑟瑟发抖,猛给谢婉凝磕了一个头:“奴婢知错了,娘娘饶命。”


哪怕是求饶的时候,她也是不敢大声喧哗的,就怕惊扰了淑妃娘娘的仪仗。


她瞧着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脸蛋白白的还挺嫩,也是花骨朵一样的可人儿了。可宫里她这样的不知凡几,没点新鲜样子皇上是记都记不住的,瞧那样子怕是还没伺候过陛下呢。


谢婉凝慢条斯理的打量她一番,忖度着天有些热,便不想跟她多做纠缠。


她扭头去看春雨,春雨便在她耳边小声嘀咕:“娘娘,这位应当是端嫔碧云宫里住着的淑女,至于姓什么奴婢记不太清了,是奴婢的错。”


皇上继承大统才不过三年光景,因着种种原由只在天佑元年时采选过一回,后宫妃嫔并不算很多。东西六宫里只东六宫堪堪住满了人,西六宫大多都空置着。


若不是四位妃子各个都家世不凡,进了宫就能稳坐一宫主位,怕是如今四妃都占不满呢。


东六宫里,原贵妃娘娘身子不好,尚宫局便没敢再叫小妃子打搅她,而谢婉凝性子独,更没哪个小妃子敢跟她凑一块儿住,便只有她们两个自己舒舒服服的霸占一宫,住得宽敞又舒服。


其他妃嫔便没这好待遇了。


大楚后宫以一后,一贵妃,四妃,九嫔为主位,妃以上独掌一宫,而嫔则多是两位合住一宫,分管前后两殿。


东西六宫加上皇后娘娘的坤和宫,被统称为长信十三宫,这便是大楚的后宫了。


长信宫里头并不算宽敞,纵横交错的深巷隔绝了一个个宫室,若是自己宫中小妃子多些,便要很拥挤,杂七杂八那么多宫女黄门混居在一起,瞧着也堵心的慌。


只是大多妃嫔都没谢婉凝这般硬气,说不叫人来就不叫人来,自己一个人在景玉宫逍遥得很。


这也就罢了,偏偏皇上也一贯宠着她,从不说她一句不是,便叫其他妃嫔更是心里头憋屈。


那小妃子原不知道这仪仗是哪位主位娘娘的,猛一听见春雨的音,顿时吓得面无人色,跪在那抖个不停。


谢婉凝有些不耐烦,嫌弃她连求饶都不会,便轻轻拍了拍春雨的手。


其实平日里谢婉凝是极好说话的,她最烦跟人作些口舌争端,能不废话的时候一向是不废话的。就是其他的小妃子们弄不明白这事儿,总觉得淑妃娘娘一不留神就要作妖,把大家折腾个没完没了,遇见她就像老鼠遇见猫,吓成弯曲一团的熟虾米。


春雨伺候了她许多年,自是知道自家娘娘心思的,被她一拍手,便立马训斥道:“这大太阳底下的,小主便是愿意在这跪着,我们娘娘还不乐意等呢。只是我们娘娘也心善,便让你自己数着,跪上两刻便回去吧。”


这惩罚已经算是极轻的了,然而那小淑女也不知是脑子不好还是怎地,竟还敢张口道:“可我们娘娘吩咐……”


谢婉凝扫了一眼地上那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端嫔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她自己往乾元宫门口凑都不一定被请进去,更何况是比宫女就好上那么一丁点的小淑女了。怕是还没走近长寿巷便要被拦下来,能叫她好好回去都是轻的。


想到这,淑妃娘娘不由轻声笑笑,难得同她废话一句:“今日里你碰见本宫,到底是你运气好,你回去同端嫔说这是本宫的意思,你看她还敢说些什么。”


那小淑女似脑子不太好,明白不过来个中曲折,倒是她身后的小宫人略聪明些,立即拦住了将要讲话的自家小主。


小淑女抬头望一眼淑妃娘娘,一张小脸儿倒是可爱极了,眼睛又大又圆,颇有些我见犹怜的意味。


长得倒是还凑活,就是不知道能在端嫔手底下熬几年了。


谢婉凝抬头望了望天色,眼看皇帝陛下午歇就要醒了,她若是再不去便得打扰陛下办政事,回头发脾气了可又得自己吃苦头,她可不愿意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儿。


春雨扶着淑妃回到步辇上,低头扫了一眼那几个小黄门,见他们还在路上跪着,各个都是一头一脸的汗。


春雨怕他们耽误淑妃娘娘的大事儿,忙训斥道:“行了,做那丧气样子干什么,这会儿要是耽误了时辰,仔细回头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作为淑妃身边的大宫人,春雨在宫中是极有脸面的,她平日里在淑妃面前有多温婉可人,在小宫人面前就有多严厉。


她轻轻帮淑妃擦了擦脸上不小心落了的汗,催促着黄门起驾,又继续往乾元宫行去。


刚那一对主仆还在地上跪着,她们默默冲淑妃娘娘的仪仗磕了三个头,继续在那熬时辰。


大越一盏茶的功夫,淑妃便来到乾元宫宫门前。


这会儿的乾元宫安静极了,连知了都不敢叫一声。萧铭修每日都要午歇半个时辰。等他醒了宫人们才敢大声喘气儿,就怕惊扰了圣驾。


谢婉凝对他的作息拿捏的极为精准,若是他前夜里没有临幸妃嫔,便会早一盏茶的功夫醒来,毕竟国事更为重要,他可没工夫耽误在睡觉上面。


她到的时候萧铭修刚起身,正由身边的沈大伴伺着净面更衣,旁边的小黄门递了薄荷茶给他,叫他清清口。他刚穿好轻薄的紫黑常服,外面一个有些年岁的中监就轻手轻脚的走进来。


他在沈大伴耳边轻语几句,便又安静退了下去。


萧铭修自顾喝着茶,脑子里想的还是上午没批完的折子。


沈大伴等他放下茶碗,才走到皇帝跟前小声禀报道:“淑妃娘娘过来给陛下请安,在前头等了好一会儿了。”


这便是讲话的学问,一说淑妃娘娘等了好一会儿,那里头的情真意切便越发凸显,叫人一听就能听进心里头去。


说起淑妃娘娘的时候,这位一向不苟言笑的沈大伴都是笑语嫣然的。


黄门做到他们这地步,已经是无人能及的了,说话办事无不体贴,哪个人叫皇上记在心里,哪个人叫皇上厌弃非常,不用多看一眼,他们都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这会儿若是德妃娘娘来,陛下定是要皱眉头的,恨不得她赶紧滚远些好,一眼都不愿意见。


只有淑妃娘娘在乾元宫有这等脸面,她就算是空着手来,也能在送爽阁里坐一会儿吃上茶。若是陛下实在没空见她,沈大伴或宁大伴都要亲自过去陪着说会儿话,才把她一路送到巷子口。


一听是她来,萧铭修皱着的眉头就松了,嘴角略往上扬了扬,瞧着心情就好上了那么几分。


原本他上午还有些烦闷,沈大伴伺候他午膳都是小心翼翼的,这回心里不由念了句阿弥陀佛,就差没把淑妃娘娘当菩萨供起来。


萧铭修出去的时候,就看谢婉凝在那笑的面如春花,旁边他乾元宫的小宫女正在使劲儿给她逗趣,那态度别提多奉承了。


沈大伴在陛下身后轻轻哼了一声,小宫女们便吓得面无人色,纷纷行了个礼低头退了出去。


陆婉凝今日打扮得光彩照人,明媚阳光下更衬得她眼睛清亮,有着说不出的甜美可人。


她站起身来冲萧铭修行了个万福,轻声细语地问:“陛下中午是否睡好?”


当着外人面的时候,他们两个一贯是十分温存的。


萧铭修冲他笑笑,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体贴地帮她把鬓边飞扬的长发顺到耳后。


“很好,只是这大热天的,怎好叫你跑这一趟?不过几日没见你,朕心里倒是怪想的。”


能叫皇上亲口说出一个想字,淑妃娘娘便就是宫里面的头一份了。谢婉凝冲他柔柔一笑,脸蛋儿上顿时飞上云霞,瞧着娇羞又可爱。


萧铭修大手一挥,宫人们便鱼贯退下,只留着沈大伴和春雨两人不远不近的守着。


等人都走了,两个人满上的表情便都松下来,也不再端着那皇上宠妃的架子。


萧铭修坐到谢婉凝身边,看她用纤长玉指把正在冰里镇着的雪梨银耳莲子羹取出,又取了把银勺放到托碟上,恭敬递到自己手边。


谢婉凝依旧轻声细语:“想着陛下这几日定要上火,便叫厨房熬煮了好些时候,陛下先尝尝。”


要是别的妃子送来吃食汤羹,萧铭修是一概不会过口的,只是谢婉凝到底有些特殊,他便就破了例,很是给她面子。


萧铭修痛痛快快的吃了一碗冰凉爽口的银耳莲子羹,心里头的火气压了三分,抬头冲她笑笑:“爱妃辛苦了。”


这位天佑帝长了一副风流倜傥的薄情相,一双桃花眼神采奕奕,鼻梁高挺,薄唇艳红,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样貌。


他认真看人的时候,能把天真少女迷得头晕,不知今夕是何夕了。


便是他样样都好,谢婉凝也没对他动过半分心肠。因她实在知道他是个没有心的人,哪怕表面上对你千百般好,这些好都没有过到他心里去。


谢婉凝轮回一世,千万般事已想的通透,她不求什么恩爱两不疑,只求自己能健健康康白头到老,年岁大了做个快快乐乐的老太妃,便很知足。


等萧铭修喝完一碗银耳莲子羹,便就要吩咐正事了:“原还想今日过去找你的,你倒是来的凑巧。”


谢婉凝柔柔冲他点头致意:“陛下请说,妾身一定尽力而为。”


萧铭修沉吟片刻,还是说道:“前些时日母后感叹后宫空虚,朕膝下无子,还要再进些人来充盈后宫。”


☆、6.第 6 章


像淑妃这几个妃子虽然瞧着还是青春年少,但大多入宫已有几年了。


先帝爷是泰安十八年六月驾崩,陛下于三十六日后继承大统,次年改元天佑元年,并且一直为先帝爷守孝到天祐元年末,才点头答应采选后宫。


如今宫里头的妃子们除了他潜邸时的侍妾,其他都是天祐元年采选入宫。


后来皇上以国事繁忙为由,这几年一直没有广纳后宫,因着他膝下空虚,只得了两个小公主,其中长公主还是潜邸时生的,太后娘娘便有些着急了。


不过萧铭修是很有主意的人,他如今不过才二十三四的年纪,正是春秋鼎盛之时,皇嗣的事不早也不晚,等他龙椅坐稳,再考虑也不算太迟。


因此今年太后又说起这事,他才松了口,点头答应在年末再次进行采选事宜。


他大概讲了几句,谢婉凝心里就有了数,只是她自己经过采选,却没操持过这样大事,还是有些心里没底。


“我到底年轻,又没怎么主理过宫事,若是办得不好……”她把话递给萧铭修,只等他回复一句。


萧铭修可是很知道她,做点什么都要工钱,那景玉宫已经够富丽堂皇的,她还嫌弃不够舒服。


“这事怎么也要年末呢,你急什么?到时候有什么安排,朕自会提前知会于你。”跟聪明人说话很是轻松,两个人简单几句就把事谈妥,便心平气和一起吃了会儿茶。


“再说了,不是还有太后娘娘在吗?”萧铭修淡淡说道。


谢婉凝立即变住嘴了,可她还是觉得他给自己找了个难办的差事,回头太后娘娘喜欢谁,顺太妃娘娘又想要哪家的闺秀,可不是她说不让进来就不让进来的。


只不过她在宫里头能这样肆意畅快,也要多谢皇帝陛下开恩呢。


“到时候几百个莺莺燕燕一起进来,还不得叽叽喳喳吵个没完,想想就有些头疼。这可是个麻烦事,陛下也不怕累着我。”她想了想,不由撒了个娇。


萧铭修疏朗一笑,伸手握住她纤长的手指:“谁都知道淑妃娘娘最是精明能干的,怎么会累着你呢?再说了,转眼便到秋日,咱们今年没出去避暑,我正打算带你们出去玩儿的。”


他说是打算带你们一起出去玩儿,实际上能跟他出去玩的人并不多,谢婉凝算是一个,首辅陆大人的女儿宜妃也能算一个。剩下的就要看他最近喜好哪一个了,这个谢婉凝可猜不出来,也懒得去猜。


秋日里出去玩便是去香云山围猎,来回不过十几日的功夫,却能好好散散心。


谢婉凝这才高兴起来:“到时陛下一定要教我去山上跑马,可不许再躲懒了。”


去岁萧铭修也带她去了,只是他嫌弃跑马耽误他批改奏折,只叫她自己出去玩。


她同萧铭修说话的时候是不太讲规矩的,可这份似有似无的亲近却很是叫他受用,听在耳朵里竟还有些舒坦。


他对她放心,一个是因着她的家世,再一个也因两人早有君子协定。


琅琊谢氏的姑娘满大楚都是出了名的,萧氏立国百多年至今,也就他有幸迎了一位回来,仔细端详,确实有其过人之处。


谢婉凝出身琅琊谢氏正宗,是现任族长的长孙女,该端庄时是一派高雅大气,该婉约时却又可爱娇羞,一静一动皆是得宜,没有一处不好的。


教给她办的事,没有一件办不利落,后宫这一团糟心事,萧铭修没功夫管,就全权交由她处理,也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她笑着说俏皮话的时候,任谁都会跟着心软。萧铭修看她俏如春花的脸,不由心里又有些异动。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凑到她耳边呢喃:“晚上还是过去瞧瞧你吧,也不知近来瘦了没有?”


谢婉凝脸上飞过一片红霞,垂下眼睛佯装娇羞,心里却骂道:男人可真没一个好东西。


正经事说完,萧铭修就一刻都懒得坐在送爽阁了,他先叮嘱沈雁来务必把淑妃娘娘送回景玉宫,这才潇洒起身回了正殿。


沈大伴自是体贴人,陛下都这般吩咐,他自然能叫淑妃娘娘高高兴兴回去。


既皇上说晚上要来景玉宫,那他们阖宫上下,早早便要准备起来。


先把宫门口的路都扫洗干净,再泼上一层水净净尘土,才算是勉强能见人。


淑妃的寝殿在景玉宫正殿,里面的摆设样样精致,除了皇帝陛下特地赏给她把玩的御供之物,剩下的大多是尚宫局呈上来巴结她的稀奇摆件。


寝殿里的陈设是很有些讲究的,平日里皇上不来,她晚上早早就能休息,因此宫灯是唯一留下来的老物件,从来没换过。


除了硕果仅存的海棠花宫灯,寝殿里便再也找不出一件陈旧摆设了。花开富贵石榴缠枝雕花木床是尚宫局特地给她造的,比一般的架子床宽敞许多。夏日里若是把幔帐都打开,便一点都不闷热,有晚风时是极为凉快的。


皇上如今来得来得勤,景玉宫的宫人便更是谨慎,每每把宫室里打理的利索干净,务必要叫两位主子都住的贴心。


就连前头小花园的鹅卵石小路,每日都有黄门仔细擦洗一遍,整个景玉宫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再加上前后花园里郁郁葱葱的珍稀花木,荣宠两个字是明明白白刻在景玉宫牌匾上的。


宫人们在外面忙个不停,午歇刚起的淑妃娘娘却舒舒服服躺在茶室的贵妃榻上吃果儿。


大月刚进来的水晶葡萄甜蜜多汁,皮薄核小,用碎冰镇上一会儿,夏日里吃起来十分爽口。夏草捡了个绣墩跟在她身边,用细细的银勺把核挖出,便小心地剥了皮摆到银碟上。


秋云便用银勺一个一个喂给淑妃娘娘:“这果儿今日才送来,上午一直镇着,现在吃正是时候。”


她一边喂,还一边轻声细语地哄。


她是谢婉凝身边几个大宫人中长得最喜庆的,平日里笑眯眯的仿佛一尊弥勒佛,叫人看了就高兴。


谢婉凝最是爱吃水果,像葡萄这类进宫才能用上的御供之物,她便更是喜欢。


这物件能到宫里来要经遥远路途,还能保持不坏不腐更是难得。


往年送至宫中的也不过就那么三四筐,她自己就能独得一篮,每到夏秋时节就总是吃的高高兴兴。


夏草见娘娘用的开心,便笑问:“娘娘,今日沐浴用的香露是否要换换?这回一并呈送进宫来的还有些新鲜香料,应当有些特殊味道的。”


宫里下发份例,东西六宫里景玉宫不说能得头一份,也差不了太多,这回跟葡萄一起送来的还有些稀罕香料,她们还没来得及收检。


谢婉凝正在读书,别瞧她每日里过得纸醉金迷,却也是个手不释卷的好学之人。


原未出阁时母亲就时常教导她,若想叫脑子灵活,不至于痴傻叫人蒙骗,便要日日都读书。她自幼就看母亲轻松管住一家上下大小事务,她脑中仿佛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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