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淑妃娘娘早上起来时候,觉得浑身都不太得劲。
她慵懒地躺在雕花床上,伸手拨了拨并蒂莲冰丝帐幔,细微的光影从缝隙里钻进来,照得帐幔波光粼粼,好似一弯春水。
几乎是她刚一动,外面就传来夏草清甜柔美的嗓音:“娘娘醒了?刚备了一碗冰糖银耳甜汤,好给娘娘润润口。”
淑妃娘娘轻轻“嗯”了一嗓子,夏草就麻利地伺候起来。
她跟另外一名守夜的大宫女春雨一起轻缓掀开帐幔,等娘娘眯起的凤眼适应了外面的光景,才把最后一层纱帘打起。
春雨是个几个大宫女里年纪最长的,也最是贴心,见她一张绮丽的芙蓉面面若春花,便知昨夜里是累着了,这会儿指不定不太舒坦呢。
“已经备了玫瑰香汤,娘娘一会儿去芳年殿舒坦舒坦,也好解解乏。”她轻快地说。
说话的功夫,夏草已经把她扶了起来。
冰丝锦被轻轻从她身上滑下来,露出白玉一般莹润的小巧肩膀。
银红的肚兜上绣着鸳鸯戏水,松松围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一头漆黑的长发随意铺在她身上,便是叫宫女瞧见她这桃李绽放的样子,也总忍不住脸红。
淑妃娘娘轻声笑笑,娇娇软软的嗓子听得人心里头直痒痒。
“看我有什么好脸红的。”她伸出青葱的食指,轻轻在夏草尖细的小脸上捏了一把。
夏草脸更红了,她忙取了早就薰好的蚕丝中衣,伺候她穿上。
“娘娘忒爱戏弄人。”
她虽是淑妃娘娘身边一等一的体面人,到底年纪却不大,今年也不过就刚满十六,还是个清秀貌美的小姑娘呢。
淑妃娘娘下了床,又去摸了一把春雨的柔美的脸,畅快笑了两声。
这日子真是舒坦。
今日春雨给她备了一件碧玉青竹广袖长衫,腰间一条满绣的山河图,把她窈窕的身段衬了个十成十。
待会儿要沐浴,春雨便没给梳太复杂的高髻,简单挽了个堕马髻,再配一支红宝石喜鹊登枝金簪,便把这长信宫里一等得意人伺候得美丽不可方物。
景玉宫里是规矩多,淑妃娘娘也忒是挑剔,便就是这样,也照样有成群的小宫人想往她这里进。
景玉宫规矩大却闲事少,淑妃娘娘挑剔却不难伺候,相反,只要叫她高兴了,她手里头松得很,一准能叫宫女们各个喜笑颜开。
淑妃娘娘端坐在妆台前,先是被伺候着用竹盐漱了口,又用金银花膏净面,这才往脸上轻轻拍了一层珍珠玉露。
“早膳小厨房备了水晶虾饺、蟹粉小笼、什锦煎饺和炸酱面,”春雨帮她又上了些面脂,轻声细语道,“想着娘娘今日没什么胃口,奴婢自作主张多叫了一碗玉竹老鸭汤,最是能滋补养阴。”
淑妃娘娘轻轻颔首:“你办事,我是一贯放心的。”
说话的功夫,景玉宫的大姑姑谢兰悄没声息进来,凑在淑妃娘娘耳边小声嘀咕一句:“那边有些不好了。”
淑妃娘娘捏着茶碗的手顿了顿,随即便把碗放回桌上,轻轻巧巧起了身:“今日恐怕要忙,叫秋云和冬雪赶紧把早膳备好,我这就去用。”
夏草忙过来托起她的手,扶着她往送爽阁行去。
夏日里炎热,淑妃娘娘又娇贵,多半都要在荷花池边上的送爽阁用膳。便是被凉爽清风徐徐吹拂,也没什么好胃口,勉强用些清单少油的小点,好歹没饿着自己。
御膳房和小厨房每日变着花样伺候她,生怕她一个不满意吹枕头风,叫陛下知道要挨板子的。
送爽阁这会儿已经摆了满当当一桌子早膳,各色甜咸小点林林总总便有六七样,再配上百合红枣小米粥、鸡汤小馄饨和玉竹老鸭汤,刚好凑了十道菜。
送爽阁门口已经等了两个大宫人,一个高高瘦瘦面容姣好,一个满面和气憨态可掬,叫人瞧了就甜到心里去。
“娘娘万福。”两个人异口同声给她行了礼。
淑妃娘娘轻轻一挥手,原本伺候她的夏草和春雨便退了下去,换秋云和冬雪过来伺候她。
她身边一个大姑姑,两个管事姑姑,四名大宫女,各个都是伶俐人,没有一个拿不出手的。
大姑姑谢兰打小伺候她,把她当亲生乖乖那般疼,见她慵懒靠坐在软椅上怎么都不得劲,不由微微皱起眉头。
“陛下也是,怎么就不知道心疼人呢。”谢兰轻轻帮她揉了揉僵硬的腰,嘴里头还要埋怨。
这也就是在景玉宫里,出去她可是极有分寸的。
淑妃娘娘眯起一双勾人的丹凤眼,红唇微微勾起一个弧度,十分妩媚来了一句:“这样才是极好的,旁人怕是还求不来呢。”
虽然身上不太舒服,也很疲乏,不过回味起昨晚酣畅淋漓的颠鸾倒凤,她又莫名心情好起来。
要说进宫有什么好,模样英俊又不常来烦她的皇帝陛下最是叫她满意。
当然,晚上的那些花俏事也是极为快活的,两个人都不是扭捏性子,每每折腾起来就没有不爽利的。
谢兰扫了一眼旁边脸红似火的宫女们,轻声嗔怪:“娘娘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淑妃娘娘冲她吐了吐舌头,捏起玉筷开始用早膳。
她原本胃口不大,也就这一两年努力锻炼一番,才好能多吃些美味珍馐。
便是这样,早上也不过是几个零零碎碎的珍点,一小碗鸭汤就打发了,用再多便要胃疼。
琅琊谢氏嫡出的姑娘,从小都是极为严厉教导出来的。一行一动都是极为优雅的,端看她用膳那细嚼慢咽的姿态,都美得仿佛仕女图。
美是真的美,累也是真的累。
因着吃的不多,也不过就两盏茶的工夫她就吃饱了,心里惦记着左临凤鸾宫事,只得匆匆又赶去沐浴。
剩下的席面她都赏了宫女们,叫她们也跟着解解馋。
淑妃娘娘一向对手下人极为大方,就看四个大宫人那一身穿戴,都不输好些淑女选侍,甚至比她们在宫里头更有脸面。
芳年殿位于景玉宫正殿后身,打她住进来后陛下命尚宫局特地给她造的,引了后山玉泉山的泉水,沐浴起来特别养神。
汤池里面已经备好了玫瑰花瓣和泽兰花露,闻起来就是一阵馨香,很是沁人心脾。
谢兰屏退众人,亲自伺候她沐浴,帮她把衣裳都脱下来,扶着她走进汤匙里。
氤氲的热气蒸腾而上,把她白嫩娇体身上的红痕衬得越发明显。
陛下折腾起人来确实很没分寸,不过他挑剔的很,若自己不是这般绮丽舒颜,他怕是都不乐意折腾。
不过……淑妃娘娘舔了舔嘴唇,还是觉得这一世做的决定忒是正确。
哪怕他们不过是相互利用,那也不是什么大事。
谢兰又要心疼,帮她仔细洗干净长发,用锦帕仔仔细细包起来。
“到底不是正经出身,忒是不会尊重人。”
她同陛下之间的事,谢兰并非桩桩件件都清楚,但也知道些根底。若不是芳年殿这会儿只她们主仆两人,她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淑妃娘娘拍了拍她的手,安慰这个一门心思心疼她的姑姑。
“姑姑这话以后仔细憋在心里,也就咱们琅琊世家看重这些嫡庶出身,陛下虽不是太后所出,却也是皇子龙孙,到底尊贵。”
谢兰叹了口气。
“也就坏在如今世家败落,若早十年,小姐又哪里需与人为妾,连个正头娘子的名声都没有。”
淑妃娘娘一双眼眸闪了闪,终究没再劝她。
琅琊世家如何?正头娘子又如何?哪里有她在长信宫中富贵锦绣,过着纸醉金迷的舒坦日子。
早在死过那一回她便懂了,什么规矩出身都是虚的,握在手里的一切才是实的。
心里头装着事,淑妃娘娘洗干净身上的薄汗便出来了,谢兰给她温干长发,又伺候她换了一身轻轻浅浅的云对月月白醒骨纱斜襟袄裙。
领上坠花开锦绣白玉挂坠,腰上挂苏绣如意香囊,脚上再踩一双香云绣花软底鞋,便是大大方方清雅无双的淑妃娘娘了。
怕今日真有大事,她也没叫谢兰给她梳富丽堂皇的高发髻,只挽了一个十字髻,发顶簪一把并蒂莲珍珠发梳,一边一支小巧玲珑的梅花钗,衬得她娇艳天成,美丽无双。
长信宫里人人都知道,淑妃娘娘一张绮丽容颜最是叫陛下魂牵梦萦,哪怕后宫佳丽三千,也独她一人样样都好,旁人说一句都是不行的。
谢兰见她打扮停当,依旧美的仿若昨日,不由叹一句:“小姐这样好样貌,真是苍天眷顾。”
淑妃娘娘甜甜一笑,扶着她的手出了芳年殿。
外面宫女们正等着她,高瘦的冬雪上来回禀:“刚宁大伴匆匆而来,黄伴伴去接的,这会儿正在偏殿里吃茶。”
宁大伴是陛下身边一等一的红人,他亲自来必是有要事。
淑妃娘娘手里头一紧,抓得谢兰略有些吃痛,可她面上却一分一毫不显,还柔声哄她:“娘娘别怕,咱们先去上个雅妆,再去见大伴不迟。”
宁大伴这时来,恐怕凤鸾宫是真的不行了。
不知道为何,淑妃娘娘难得叹了口气:“今日天好,也算成全她一场。”
上妆的时候,淑妃娘娘还嘱咐秋云:“给我上个淡些的,也不用画额妆,越清雅越好。”
秋云笑得一团和气:“诺,娘娘放心。”
等她这边收拾妥当,才往偏殿里去。
宁大伴除了跟着陛下,轻易不往妃zǐ_gōng 里头来,就是来了,也绝不会等在偏殿里吃茶。也就这景玉宫兴许是雅致娉婷,叫他有耐心能等上一等。
前脚淑妃娘娘踏入偏殿,后脚他就丧着脸给她行了大礼:“娘娘,凤鸾宫贵妃娘娘不好,陛下请您过去主事。”
淑妃娘娘脸上顿时愁云一片,一双秋水剪眸氤氲出水汽,要哭不哭可怜得很。
“阿弥陀佛,天可怜见的。”淑妃娘娘柔声开口。
“只希望陛下别太过伤心,”她说,“劳烦大伴等这一会儿,我这就去。”
☆、2.第 2 章
七月的盛京炎热异常,长长的宫巷里没有树,一眼望去就是红得如血一般的宫墙。
若要是旁的小妃子出门,定是要自己走的,只不过淑妃娘娘可不是一般人,尚宫局特地给她配了一架四人车辇,上头还有挡风遮雨的华盖,好让她不至于在炎炎夏日里晒着娇嫩的脸。
她是一贯的铺张奢华,每次出行都是前呼后拥,二品妃的排场大极了。
谢兰陪在车辇旁边,边走边同淑妃娘娘轻声细语。
“奴婢知道您同贵妃娘娘感情深,这会儿心里肯定难过得很。只是贵妃娘娘已缠绵病榻许多时日,若是一年两年还好说,三四年下来人都已不成样子,说句大不敬的话,她自己也是数着日子过的。”
“上月奴婢陪您去看望她,她那时人就有些糊涂了,能熬到现在已经是苍天垂怜,待会娘娘过去见了面千万别太哀伤,把人好好送走便是了。”
谢兰这把年纪了,也是见过大风大浪,是以心态平和,说话从来都是慢声慢语的,对淑妃娘娘也是一贯的温柔体贴。
淑妃娘娘原本还算冷静,倒是叫谢兰这样说几句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缠绵病榻、苦闷无望的滋味她也受过,那种绝望是常人无法想象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仿佛活得像一具会说话的僵尸,一点指望都瞧不见。
她只觉得眼睛有些潮了,一颗心也跟着揪起来,进宫这么些年头里,这是她头一次真心为另一个人感到难过。
“原来我们两个也是一起进宫的,当年在储秀宫里还住过同一间偏殿,” 淑妃娘娘喃喃自语,也不知是说给谁在听,“倒也是有同住的缘分。”
谢兰悄悄叹了口气,见旁边宁大伴半天没吭声,不由替自家小姐巴结一句:“难为大伴跑这一趟,这大热天里也就您能这样劳心劳力为皇上办差。”
宁大伴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和和气气的开口:“兰姑姑哪里的话?为皇上办事自当尽心尽力。”
淑妃娘娘一眼望过去,见他面上平平淡淡,便也知道他并没把贵妃放到心里去。
宫里头各个都是人精子,宁大伴这等身份地位,自然不会对一个缠绵病榻多年的失宠后妃有什么感情。
若不是自己这能得皇上几分青眼,这位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怕是连话都懒同她讲。
“陛下如今在凤鸾宫否?”淑妃娘娘问。
宁大伴摇了摇头道:“陛下那边还有几个朝臣在等,实在也脱不开身。想着贵妃娘娘这一遭事大,确实不好耽搁,陛下便特地吩咐下臣请娘娘过去盯着,有您在那镇着场面,陛下也是极放心的。”
淑妃娘娘淡淡一笑:“陛下惯会抬举我,我哪里能办什么大差事。上面有德妃姐姐,下面还有宜妃、贤妃妹妹,可实在不敢当。”
宁大伴冲她拱了拱手,场面话跟着就来:“娘娘可是如今宫里头最最得意人,您怎好如此谦虚,宫里头日常往来的大事,陛下最信赖您一人,如今谁不知您也就差那一个虚名了。”
要说这是虚名,可没有比这更实在的了。
宫里贵妃尚在,四妃俱全,左不过那把凤椅叫人心心念念,却又敢想不敢说。
皇后娘娘的宝座空虚至今,妃子们急的眼睛都红了,也不敢越过太后娘娘去自己争抢。
盛京王氏如今在前朝上显赫一时,太后娘娘到底也懂一些盛极必衰的道理,盘桓数年,也还是没有逼迫陛下再供一位王氏出身的皇后。
但王氏的姑娘坐不了的位置,她也不愿意叫别人家的女儿玷污,因此陛下今年二十有三,登基日久,却也依旧是后位空空,至今连元后都未曾娶上。宫里除了高高在上的王氏太后,再无别的后位。
只是后位悬空经年实在也不好看,头两年太后娘娘才松了口,叫皇上迎了秦氏嫡女为贵妃,到底也立了个虚有其表的六宫副主。
然而秦贵妃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药罐子,缠绵病榻许多时日也没能好转,太医院里专门伺候她的太医就有两位,却还是没能保下命来。
红颜命薄,便也就是这般模样了。
她身上沾了病,陛下倒也并不嫌晦气,冲着秦将军的面子隔三差五都要去看望,然而宫里人人都很现实,眼看贵妃没什么用处,平日里就连蚊子都不往凤鸾宫飞。
也就是淑妃娘娘和善体贴,经常过去陪她说说话,才叫她日子没那么难熬。
说起后位来淑妃娘娘就跟哑巴似得,一声都不带吭的。宁大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叹了口气,没再讲话。
凤鸾宫就在景玉宫左近,他们这两句话都功夫便到了门口。
宁大伴最是心里有数的,他亲自把淑妃娘娘送到凤鸾宫门口,这才道要告辞。
“陛下道凤鸾宫今日肯定事多,怕累着您,还是要把几位娘娘都请来一起商议才好。”
宫里头没个皇后主事到底是十分麻烦的,贵妃毕竟是太后娘娘的晚辈,她先离太后一步而去是为不孝,自然不可能让太后娘娘操心她的丧事。
办丧礼是十分吃力不讨好的,可宫里头又没人能操心这个,便只好由四妃一起督办,各个都得出力。
淑妃娘娘坐在步辇上往里面张望,见里面的小宫人们行色匆匆面容哀戚,倒是都还没来得及哭,便知道人还没咽气。
小宫人们远远瞧见了淑妃娘娘的仪仗,赶忙过来迎她,一个个面白如纸,跪到地上就开始无声掉泪。
谢兰赶紧上来扶她下了车,特地嘱咐一句:“娘娘万般保重,千万别太哀伤。”
淑妃娘娘叹了口气,抬头望了望头上蔚蓝的天,扶着她的手走了进去。
贵妃娘娘的凤鸾宫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破败,前院里虽说没什么珍稀草木,却也有些绿意盎然的简单花草,可见宫人们也还算用心。
作为正一品的贵妃,秦淑谊身边的大姑姑也还算是得体,远远听到淑妃娘娘的动静,便赶忙派了手下的管事姑姑出来相迎。
淑妃娘娘记性倒是挺好的,这位管事姑姑她原也见过,老远见她在那行礼,便和善道:“不用行这些虚礼,我们赶紧进去看看娘娘要紧。”
一说起娘娘来,那位管事姑姑的眼睛霎时就红了,哽咽道:“多谢娘娘大热天里跑这一趟,我们娘娘昨日还念叨起您,说满宫里没有比您再心善的主子了。”
心善这个词儿淑妃娘娘可真是担不上,宫里头的大小妃子,皆恨的她咬牙切齿,背地里还不知道要怎么讲她,就唯独没有说她心地善良的。
但贵妃娘娘的这一句明显不是虚伪之言,淑妃娘娘不由跟着红了眼睛,快走两步进了正殿。
“太医们都来了没有?”她低声问着。
管事姑姑跟在她身后,立即回禀道:“太医们已经在这守了两天两夜,因着刚刚说不太好了,才往陛下那去通传的。”
淑妃娘娘垂下眼眸,从袖子里摸出一条锦鲤戏水的冰丝帕子,轻轻擦了擦眼睛:“我一会儿进去先同姐姐说说话,等其他几位娘娘来了,你们便赶紧进来叫我一声。”
管事姑姑知道她同贵妃娘娘要说几句贴心话,忙点头应了。
说话的功夫就已经进了内殿,贵妃娘娘的内殿里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儿,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沉甸甸的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淑妃娘娘重活这一辈子最是肆意妄为,唯独到了今天又回忆起前世的种种凄凉来。
那苦涩的味道仿佛依旧压在她心里,一直没有散去。
贵妃娘娘的大姑姑便就守在她床边,熬得面色惨白,见淑妃娘娘这般快就赶了过来,心里头也是很感激。
她迎上前来,亲自给淑妃娘娘行了个大礼,哀哀切切道:“我们娘娘就等着您来了,旁人谁都是不想。”
秦淑谊进宫之后的日子着实是苦涩的,人之将死,她心心念念的不是皇帝陛下,而是这个其实也没太多交情的淑妃娘娘。
淑妃娘娘快走两步来到床边,低头瞧那羸弱身影。
缠绵病榻经年的贵妃娘娘就像枯萎的花儿,再也没有少年时的美丽大方,曾经草原上人人爱慕的格桑花再也寻不见了,只剩凋零衰败的贵妃娘娘。
她头发枯黄枯黄的,仿佛是冬日里的稻草,一点儿鲜活气儿都没了。
夏日时节,贵妃娘娘却盖着厚重的锦被,她紧紧闭着眼睛,吃力地喘着气。
淑妃娘娘忍了一早上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顷刻间泪如雨下,晶莹的泪吮着她娇美的脸蛋丝丝滑落,在锦被上晕染出哀伤的花。
“姐姐,我来看您了。”她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屋子里难闻的气味,凑过去在贵妃娘娘耳边轻声细语。
秦淑谊努力把眼睛睁开,浑浊而缓慢地望向了淑妃娘娘。
“婉凝,你来了。”贵妃娘娘说着,好似回光返照,眼睛里又透出些光亮来。
“宫里只有你最是让我挂心,如今我一去,你自己便要好好的。”
她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这样长一段话了,磕磕绊绊的说完,几乎要费尽她全身的力气。谢婉凝趴在她身边,此刻已是泣不成声。
秦淑谊已经抬不起手了,她用眼睛追寻着谢婉凝美丽的脸,轻轻的、慢慢的说了这辈子最后一句话:“婉凝,我们得为自己活着。”
说完这一句话,秦淑谊便永久的闭上了眼。
刺耳的哭声在谢婉凝耳边炸开,搅得她头昏脑胀,险些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然而就在这时,一把熟悉而高亢的女音在外面响起:“贵妃姐姐这是真不好了?你们跟这号什么丧呢?”
最先赶到的,是四妃之首德妃娘娘沈沛玲。
谢婉凝擦干脸上的眼泪,苍白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3.第 3 章
若说宫里头有谁还敢当面找淑妃娘娘的不痛快?便只德妃娘娘了。
这位太后娘娘的亲外甥女自幼便极得她老人家喜欢,若不是当年太后也要给首辅陆大人几分薄面,这位现如今的德妃娘娘恐怕早就是贵妃了。
她性子一向不大好的,宫里头也没人敢惹她,平日里都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嚣张极了。
不过这边厢贵妃娘娘刚刚咽气,她就在外面说三道四,便是一向讲究以和为贵的谢婉凝也不由生了气。
她叫大姑姑给取来一条温热帕子,仔仔细细擦干脸上的泪。
擦干净脸,她又吩咐谢兰取铜镜来,认真瞧了半天自己娇嫩的小脸,见没什么泪痕了,这才轻轻哼了一声。
“这时候德妃姐姐还是给自己积些口德吧。”她轻声细语的开口,声音不大,却绝对能叫德妃听得一清二楚。
若说宫里头谁最惹德妃娘娘讨厌,除了谢婉凝便再无旁人了。
两个人照面都还未打,剑拔弩张的气势就豁然拉开,凤鸾宫里的小宫人们吓得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喘。
“妹妹怎么来的这般早?”德妃娘娘冷声开口,“怕是等不及了吧。”
谢婉凝深深吸了口气,她定定站在那,淡然吩咐大姑姑给贵妃娘娘打理好遗容,这才由谢兰扶着慢慢往外走。
“原本昨日里我是累着了,早起早膳便用的迟,不过刚用完宁大伴就匆匆过去请了我来,贵妃娘娘这里的事最是要紧,我自然不敢耽搁一刻的。”
这一句话把德妃娘娘气得七窍生烟,心里怕骂了她一万句狐狸精,到头来却还是没法解恨,只得僵着脸坐在椅子上喝茶。
谢婉凝来凤鸾宫次数最多,大小宫人都是认得她的,因此当她慢慢往外踱步时,守着寝殿的小宫人便恭恭敬敬打开帐幔,一路给她行福礼。
那阵仗体面极了,仿佛她才是这凤鸾宫的主人似的,叫德妃一张严肃端方的脸更是难看。
“我瞧着你可一点累着的样子都没有。”
“德妃姐姐哪里的话,我这会儿身上确实不大爽快,”说罢她顿了顿,轻声开口,“咱们一起在这先等会儿吧,贵妃姐姐正睡着,咱们可不好打搅。”
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外人在,德妃翻了个白眼儿,冷冷哼了一声没搭腔。
谢婉凝还惦记着屋里头已故去的贵妃,便转头吩咐大姑姑道:“劳烦姑姑再去请了太医过来再瞧瞧,若是真不成了,可得马上就去通传陛下,可一刻都不能耽搁。”
刚刚贵妃娘娘明明已经咽了气,大姑姑是亲眼瞧见的,这会儿谢婉凝却还当她活着似的,大姑姑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动作就有些迟疑。
“诺,奴婢这就去。”
可也不过就是眨眼的功夫,她就按着淑妃娘娘的吩咐出去办差了。这些年宫里也就淑妃娘娘能看顾自家娘娘一些,这会儿贵妃娘娘人都已经没了,她自然也没什么好坑害的。
大姑姑心里头难受,也有些六神无主,只能淑妃娘娘说什么便是什么,根本也无暇多想其他。
德妃见她面色苍白,眼睛通红,心里想着贵妃怕是真不成了。这一品贵妃的宝座还没被捂热乎便也空了出来,下一个坐上去的会是谁呢?
太后娘娘如今身体康健,太妃也是极极利落的,德妃娘娘在宫里头极有脸面,这一想就有些心头火热。
她扫了一眼淡定吃茶的谢婉凝,心里头嘀咕起来。你巴巴儿的来这么早,可不就为了凤鸾宫这大架子吗?
还装什么姐妹情深的样子,假惺惺也是忒恶心人。
她自顾自想着,目光就有些凌厉,谢婉凝懒得搭理她,低头沉默不语。
便是太后娘娘的亲外甥女又如何呢?陛下一年到头都不往她宫里去两回,空有妃位却无恩宠,肚子里空落落几年都没生出个皇子龙儿,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谢婉凝出身琅琊谢氏,是朱兰玉树的书香门第,也是一等一的好出身。
这宫里有恩有宠又有位份的毕竟是少数,明面上似相差不多,可底子里到底不同。
便是谢婉凝上面没有太后娘娘关照,宫里头又有谁敢当面给她脸子看?晚上回去一通枕边风,第二日就要没了小命,太后娘娘便是再位高权重,也毕竟不能真的大过陛下去。
就在前殿里安静沉默之时,宜妃和贤妃才匆匆赶到。
她们两个宫室离得有些远了,这个时候能赶来已实属不易。
宜妃陆思溪是首辅陆大人的掌上明珠,今年才十八有余,是四妃里年纪最小的一位了。她平日里十分娇俏可爱,在小妃子里人缘一向很好。
刚一进来,她便赶忙行了小福礼:“给两位姐姐请安了。”
她是同行贤妃一起赶来的,大热天里两个人脸上都是汗涔涔的,瞧着十分不像样子。
谢婉凝吩咐管事姑姑:“还不快给娘娘们上温帕子擦汗?”
她理所应当地使唤着凤鸾宫的宫人,架势摆得十足。
德妃一瞧她这样心里就越发不痛快,冷哼一声道:“还把自己当主子了。”
宜妃陆思溪最是和气人,一听就赶紧道歉:“都是我们的不是,来的迟了还要叫两位姐姐惦记,还请两位姐姐万万不要往心里去。”
她都这般说了,德妃也不好实在给她没脸,只好偏过头去盯着桌上的博山炉瞧。
宜妃是个娇小玲珑的身材,一张圆圆的小脸也是十分的喜庆可爱。
她今天特地没穿平日里最喜爱的水红齐胸襦裙,换了一身清清淡淡的月白长衫,明明是用心换了衣裳,却不料跟谢婉凝撞了颜色,一进来脸就红了。
谢婉凝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同人针锋相对,除了德妃实在叫她看不上眼,对旁人还是很客气的。
她一眼就看穿陆思溪的心思,笑道:“宜妃妹妹这身衣裳同我的仿佛是一位绣娘所出,咱们俩人长得又像,就跟亲姐妹一样呢。”
这话明明是为了叫宜妃不那么尴尬的,却不料心直口快的贤妃娘娘在旁边轻哼一声,小声嘀咕道:“一个琅琊女,一个帝京娇,哪里能跟姐妹似的?”
场面一下子就冷下来,她们四个平时也是这般,说不了两句就要冷场,谢婉凝一看实在也不好维持,便淡淡坐在一边继续吃茶。
贤妃齐幼晴是极为规矩的人,她平日里穿着打扮都很讲究,今日她穿了一身浅鹅黄三层曲裾,大夏天里也不嫌热。
宜妃倒是怕冷场,只只好素净着脸问:“淑妃姐姐,贵妃姐姐真的……”
她把后半句话咽回去,又小声说:“两月前我还来瞧过她,那会儿贵妃姐姐还能坐起来吃几口茶,怎么今日就不好了呢?”
谢婉凝重重叹了口气:“姐姐这些年也实在不容易。”
哪怕是贵妃,也不过是皇家妾。
宫里头妃子这么多,死一两个可真没什么要紧的,若不是贵妃家世位分在这,旁的人真引不起这么大阵仗。
就在她们说话的功夫,太医擦着汗赶来。
贵妃娘娘缠绵病榻多年,实在不是小事,太医院一直有两名太医专门在凤鸾宫伺候,就怕她有个什么不好。
今日里不仅他们两个在,连太医院的院正李昔年也盯在这。
德妃娘娘既然在,谢婉凝这个淑妃自然就不好多说什么,她静静坐在一边等德妃先开口吩咐。
德妃端着四妃之首的架子,还在那装模作样地问:“今日里贵妃娘娘可曾用了药?若是实在不行不妨再多加一剂,先把这日子熬过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