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员小心翼翼托着崭新的红领巾到他们面前。
林澈对面是个男孩。
方棠对面也是个男孩。
比她高了差不多一个头,看起来很清秀。
男孩对她笑了笑:“喏。”
方棠很有礼貌,郑重严肃地从他手上接过红领巾,往后披在肩膀上。
两根细细的、低低的双马尾晃动一下。
她小身子重新站直。
对面男生这才伸出手,牵着红领巾两个角到前胸的位置。
干净的手指利落地绕出个结,然后把一个角从结里穿过去。
最后调整一下位置,束紧了。
他轻轻问她:“看懂怎么系了吗?”
方棠“嗯”了声。
“好看吗?”
方棠还是轻飘飘“嗯”着。
“以后每天都要戴着红领巾上学,别忘了。”
“嗯。”
男生没有再说话。
把手收回来后,对她行了个队礼。
“好好学习。希望期末表彰的时候能再在台上见到你。”
方棠至今对红领巾存有疑惑,不过对期末表彰倒很清醒。
——那是和成绩直接挂钩的!
据文婷说,年级前三名会站到舞台上,校长亲自颁发奖状和奖学金。
奖学金!
多有诱惑力的字眼。
方棠这次重重“嗯”了一声!
还给他一个队礼,然后弯着眼睛对他一笑。
这个祝福她收下了。
男生愣了愣。
片刻后,微微笑着再次抬起手。
不过这次不是行礼,是拍了下她肩膀。
“加油。”
他小声说。
***
伴随建队日一起来到的,还有食堂的建立。
从今天起,食堂开始运营。
伫立在小超市的后方,能以相当便宜的价格吃上热乎乎的饭菜,绝对管饱。
大家不用再麻烦地带便当来上学。
因而中午一下课,文婷就拉着她开开心心冲到食堂。
感谢一年级教室在教学楼一楼。
她们比别的年级的孩子都到得早。
顺顺利利打了饭,顺顺利利找到个位置坐下来。
前面不远处坐着几个老师,还有大队辅导员。
在小学生心里有如神一样的存在。
不少学生来来往往时,都打起笑脸,和老师们乖乖打个招呼,然后围在他们附近坐下。
小时候在外婆家,被要求食不言寝不语。
所以吃饭的时候,方棠不怎么会说话。
倒是文婷,叽叽喳喳个没完。
一会儿是“食堂的土豆丝真好吃”,一会儿是“不戴红领巾上学,会被扣班分”,再一会儿又说“新出来动画片真好看”。
她思维跳跃,连方棠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从这个话题转移到另一个话题上去的。
她连应答都不用发出来。
文婷就像永动机,能自动说出一句又一句。
不过有件事她觉得很羡慕。
就算文婷一直在说话,小盘子里的食物也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而方棠细嚼慢咽的,吃了好半天,饭还剩了一半。
文婷盘子已经见底。
不少动作快的高年级学生,早跑了出去,试图抢占数量不多的乒乓台。
那边坐着的一桌老师也站起来。
说说笑笑,端着餐盘,看起来是要离开。
瞬间——
呼啦一下!
伴随着脚步,和餐具互相碰撞的声音,食堂里剩余的一大半学生都站了起来!
就算不想围着老师打转的孩子,也懵懵懂懂起身。
倒不是争宠。
只是觉得,自己应该跟着大部队一起行动。
“文婷,方棠,去跳皮筋吗?”
前桌的女孩子发出邀约。
方棠心里咯噔了声,把视线朝文婷投过去。
只见文婷冲那女生笑着点点头,一口答应:“等等我!”
说着,端起盘子。
“棠棠,我们在操场等你,你吃完就直接过来!”
她声音在没剩几个人的食堂,显得突兀巨大。
离开时登登的脚步也让人心慌意乱。
仿佛这串脚步消失在这片空间之后,这里就只剩下了方棠一个人。
厨房阿姨们会嫌弃她吗?
会过来催促她吗?
或者会不会直接把门锁上?
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大事,最关键的还是被集体落下,仅剩一人的孤独感。
好像什么都变得未知且可怕起来。
方棠顾不得一口饭嚼三十下了,囫囵吞下。
在她觉得这顿饭很不美好的时候,有人在她对面轻轻坐下来。
林澈托着腮,一副轻描淡写的班长样,用严肃负责的口吻说:
“你可以慢慢吃。”
“我等你。”
***
方棠突然觉得,电视上千言万语都比不上简简单单一句“慢慢吃,我等你”动听。
她在嗓子眼儿扑棱的心脏慢慢落回远处。
十月初秋的风从窗子口往里面一吹,笑容随风绽开。
“林澈,你真好。”
林澈漂亮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她。
这次没有脸红,没有落荒而逃,也没有别扭地别过脸。
他一愣一愣的。
好半天,才轻轻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不高兴吗?”
方棠主动关心。
她觉得笨蛋不会有烦恼,更不会叹气。
但林澈却露出心烦意乱的模样,给出来的反应远远没有往日有趣。
他抿着嘴,有些不爽的摇摇头。
“噢。”
方棠恢复了吃饭时的沉默,努力咀嚼青菜。
噢?
就不管他了?
林澈瞪着眼睛。
做了半天心里斗争,他终于一本正经开口。
“你觉得他怎么样?”
“他?”
他不太自在,视线乱飘。
“那个谁,给你红领巾那个!”
他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满不在乎,带着小小的不屑。
上午入队仪式那个人吗?
方棠歪了下头,发丝被风吹着轻晃。
她认真想一会儿,老实回答:“不怎么样,因为,我不太记得他什么样子了。”
林澈眼睛陡然一亮:“真的?!”
“嗯,真的。”
他在方棠目光睽睽之下笑起来,小酒窝盛满了阳光。
“什么嘛,我就知道你不记得了!”
林澈语气是小拽的,可心里乐开了花。
他突然很感谢她的没心没肺。
“你到底怎么了?”
方棠又问了一遍。
“没怎么。”
他咳嗽一声,攥起手。
“棠棠,下次我来帮你系红领巾!我也能系得很好看!”
☆、7.第 7 章
很多人都说,方棠是个稀奇古怪的女孩子。
可方棠也觉得,林澈是个稀奇古怪的男孩子。
他有很多莫名其妙的想法,经常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也许就因为他俩都稀奇古怪,才会成为青梅竹马吧。
方棠的红领巾一直戴在校服领子下。
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也没有取下来。
这次不是忘记了。
她只是想要给爸爸妈妈看看而已。
——虽然她因为满腔疑惑,并没有感觉到太多开心。
但她觉得爸爸妈妈应该会高兴。
电视上汤姆和杰瑞又展开了追逐战,伴随着激烈的音乐。
方棠津津有味盯着电视,几乎忘记吃饭。
爸爸妈妈的声音偶尔会拔高几分,有些尖锐,盖过电视。
到了这种时候,方棠就赶紧扒几口饭。
***
方爸以前当过兵,退伍之后成了个配送司机。
经营的是牛奶生意,在河边租了个小仓库,里面堆满了货物。
他的工作就是每过上一段时间,去厂家以最低的价格拉上一大堆奶制品,然后再把这些东西批发给乡镇上的零售店。
每箱牛奶只能多赚几分钱。
方父总说,赚的都是人力钱。
因为他负责把在方棠眼里重到可怕的牛奶装上车,再卸下来,放到商家指定的仓库中。
每天抱上抱下百来件牛奶,然后回家贴膏药。
方棠眼里爸爸温柔好说话。
外人眼里就是老实好拿捏。
镇上有几户商家,欠着一两年的牛奶钱了,死活不肯给。
旧的帐还没收回来,新的欠条又打了下来。
方母在公司上班,顺带管管家里的帐。
今天统计时,看到方爸又带回来的五六张欠条,实在忍不住,爆发了一场大战。
两个人好不容易停歇,方母扭头看看女儿,深吸口气,把情绪压下来。
“棠棠,学校给你发红领巾了?”
方棠点点头,又立刻摇头:“不是发的,是奖励给我的。”
一年级学生的视角和大人的视角并不一样。
譬如说文婷就对方棠戴上红领巾一事羡慕不已。
但这么光彩的事情,搁大人眼里就是“早晚的事”,和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
妈妈随口夸了一句“能干”,往后说。
“棠棠,我和你爸爸商量了一下,准备送你去少年宫学个乐器,你有没有想学的?”
学乐器。
方棠心脏突然砰的一跳,抬眼往自己卧室看过去。
门敞开着,书架上有个棕色的册子——那是她收集卡片用的小册子。
那上面跑着跳着的小人,好像都露出笑容,对她挥着手。
她严肃地晃晃脑袋:“妈妈,我想学画画。”
妈妈很惊讶:“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
方母立刻笑起来:“你学什么都行,就是画画不行,咱家没一个孩子有绘画的天赋。”
方母和她数:“章宇学了两年,简笔画都画不好。你二表哥被老师委婉劝退,画板早就积灰了——你爸你妈更是对绘画欣赏力为零。咱们家孩子,没那个创造能力。”
“你学音乐挺好的,培养培养气质。”
爸爸似乎对妈妈这个说法也颇为赞成。
也就是说,她家祖传学不了绘画?
方棠似懂非懂点点头。
想了一会儿,做出成熟深沉的样子。
“那……我能先去少年宫看看,再做决定吗?”
这回妈妈没有驳回她的意见:“好,那这周六,正好林澈他们要去上课,我们就一起去看看。”
***
千盼万盼到周六。
妈妈果然带她跟林澈一行人一起前往少年宫。
林澈一路脚步极其轻快,酒窝若隐若现。
等到了之后,立刻小大人般介绍起来。
“这栋楼都是补习班,小学到高中课程都有。旁边那栋是综合大楼,徐思齐和江简都在这栋楼上课,学珠算和书法。里面还有绘画班、科技班、手工班什么的。”
听到绘画,方棠抬眼扫过去。
楼上蓝色的玻璃反射的阳光,明晃晃的,有点刺眼。
林澈带着母女俩绕过两栋教学楼,往操场后面走。
“这边是歌舞楼。三楼以下都是学乐器的地方,上面是空手道、舞蹈班和合唱班。”
林澈人缘好,刚一走进大厅,就有好些人和他打招呼。
也有女孩子跑过来:“林澈,老师布置的曲子你练习了吗?”
“练习了。”
“我没练习怎么办?”小姑娘露出委屈又可怜的表情。
“凉拌。”
林澈几乎没回头,虽然保持着正经的模样,回答却极其不走心。
方棠有点想笑。
偷偷看过去,却见那女孩一副被噎住的表情,脸色难看往这边张望。
她又赶紧把脸绷起来。
林澈带她们一路从一楼逛到三楼。
“一二楼是西洋乐器,三楼是民乐。”
不少教室空着,显然是错开了时间上课。
方棠透过一扇扇窗子往教室里面看,各种乐器眼花缭乱。
她心思还是在绘画那边,对学乐器有些兴意阑珊。
直到——
走廊上响起个绵长的音符。
清冽如泉水,在吵闹的走廊上格外透着股静雅的意味。
她蓦地抬起头!
“这是什么?”
器乐声音不大,却有魔力般的抓人注意力。
方母回答她:“古筝。”
方棠站在教室门口,显然还想再看看。
妈妈在后面和林澈交谈:“澈澈,你学的什么?”
“钢琴。”林澈回答,“我钢琴老师很好,我和我表弟都在这里上课。不过他在幼儿班。”
他说着,瞧方棠一眼,声音稍微大了点。
似乎试图把她的兴趣吸引过来:“钢琴……其实挺有意思的,而且声音也很好听!”
可惜方棠看也不看他一眼。
方母又问:“我平时听到你家也有吉他声音,是谁在弹呀?”
“我和我爸。”林澈乖乖道,“我有时候会跟着我爸学吉他。”
“真厉害!”
方母夸他一声。
大姐姐又拨了下琴弦,古筝的声音再次流泻出来。
方棠思绪也似乎随着琴声慢慢飘远。
林澈声音朝气有活力,她突然想到开学第一天。
班干部的事儿。
***
小学生眼睛里,能当上“老师的小帮手”是一件非常神圣的事情,哪怕只是个小芝麻官,也有不少人抢着要当。
譬如说负责抽背的四人小组组长。
还有负责保管钥匙和检查卫生的生活委员。
被指派了的同学说话的时候,都有股庄严感。
官民阶级初见端倪。
方棠什么也没当上。
当时文婷安慰她:“没关系,还有少先队员呢,你努力一点,一定能选上少先队员的!”
方棠却眨巴眨巴眼睛,用有点困惑的表情询问:“为什么班长是林澈?”
小组长都够让人眼馋了,更别说班长!
在大家心里,这可是仅次于老师的位置。
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怎么就让大笨蛋林澈给当上了呢?
文婷却不觉得惊讶,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他很厉害呀!”
“厉害?”
方棠露出做梦般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有什么厉害的?
狗狗不搭理他,他就对着狗叫。
第一次见面名字都写不来。
打游戏也赢不了她。
……有什么厉害的?
文婷却说:“你不知道吗,林澈很出名!”
她本来就喜欢说话,根本不用方棠接着询问,兀自叽里呱啦往后面说。
“他在少儿音乐赛拿过奖。加入过市里面的儿童合唱团当领唱。而且他还能说外国话!老师都夸他聪明,我爸妈也经常让我向林澈学习!”
方棠微微张开嘴。
什么音乐赛,合唱团,外国话。
听起来像另一个世界一样。
她完全没有接触过的,连想都难以想象的世界。
“我还听到金老师亲口说林澈管理能力强,适合当班长呢!”
文婷信誓旦旦补充一句。
那时候方棠知道了一件事。
林澈虽然不认识一二区的孩子,但一二区的孩子都认识他。
江简和徐思齐经常会告诉别人:“我和林澈是好朋友,我们就住在一栋楼。”
她也可以这样说,然后肯定能收获很多朋友——
但从来没这样说。
她又想到林澈家里让人爱不释手的铁轨小火车玩具。
同样是六岁,却有不一样的生活。
这让她内心有股奇妙的火焰熊熊燃烧,像是点燃了那架小火车。
“呜——”的一声鸣笛,滚滚前行。
烫得她热血沸腾!
不是沮丧,也绝对不是嫉妒。
是一股想要蛮横生长的冲力!
她不想借着林澈的名声去认识小伙伴。
因为她觉得……那样不好。
她凭自己就可以认识好多好多人。
而文婷她们谈起林澈时,对他会好多好多技能,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方棠可不觉得他会的本事,是天生长出来的。
谁还不是靠学习呢!
大笨蛋林澈可以很厉害。
她也可以!
她拿定主意,握好小拳头表明决心,转过身。
“妈妈,我要学古筝!”
***
方母似乎也觉得古筝挺好,爽快地答应下来。
报完名,带着方棠准备离开。
少年宫操场上有块不小的区域,用作儿童乐园。
刚才走进这里的时候,方棠就瞧了好几眼。
她想去玩。
所以她告诉妈妈自己想要在少年宫呆一会儿,到时候和林澈他们一起回家。
妈妈应允,叮嘱几句,先行离开。
方棠一个人也能玩得很开心。
在大圆环里钻来钻去,走走平衡木,又去坐坐弹簧马。
最后好不容易玩累,她坐在秋千上开始发呆,有一搭没一搭的晃动。
太阳斜斜挂着,温度让人觉得暖呼呼的。
风又很轻。
特别适合打盹儿。
直到下课铃响,她才回过神来。
方棠懒洋洋打了个小哈欠。
旁边几栋教学楼都一下子嘈杂起来,还有纷沓的脚步。
没过多久,操场就变得热闹。
方棠揉几下眼睛,脚尖点着地面。
刚要晃动,就听见一声“你怎么没回去?”
声音干净又明朗,落在耳朵里面很舒服。
紧接着,秋千的绳子被人握住。
方棠回过头,这才看见林澈和其他一些孩子站在旁边。
孩子们年纪都不大。
男女俱有,刚才在大厅没练琴的小姑娘也赫然夹在其中,正用被抢走小伙伴的眼神怒视着方棠。
方棠和他们大眼瞪小眼。
有个看起来年纪小一点的胖男孩呆呆问:“林澈,你玩秋千吗,我推你。”
“不用,”林澈随便挥了下手,“你们玩。”
他握着方棠的秋千绳不放:“棠棠,我推你吧?”
孩子王也是王。
大家都想要和他一起玩。
可这个王现在却很开心地帮方棠推着秋千。
方棠的膨胀心理随着秋千晃悠而升高,一边也没忘记悄悄叮嘱林澈要雨露均沾。
——她从文婷那里学的词,文婷是从电视上学的词。
林澈的成语书上可没这个。
他立刻问:“雨露均沾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能只和一个人玩。和所有人都要玩一玩。”
“为什么?”
他暂时松开拉着绳子的手。
方棠回想着文婷对这个词的描绘。
“因为他们都在你的王宫里呀。你不理他们,他们会很孤单。”
林澈愣愣的。
好半天,露出“真麻烦啊”的别扭神色,将脸一别开。
“要那么多人做什么!我的王宫里只有你!”
虽然故作不在乎,可声音极为笃定。
方棠一顿,突然涌出些感动。
她下意识要对他笑笑。
不料林澈又紧张起来,很严肃:“那你呢,你会雨露均沾吗?”
方棠想了想,点头:“会。”
林澈面色一变,斩钉截铁道:“那我不许他们进宫,都在王宫外面站着吧!”
这回轮到方棠问为什么了。
“为什么?”
林澈看她一眼,小小的“嘁”了一声,很不爽。
“他们要是进宫了,你肯定就不和我玩了!”
“所以都不许进来,搁边上站着吧!”
秋千再次被推高。
方棠侧过脸看看林澈阳光下微红的脸,疑惑地眨了下眼睛。
好像……哪里不对劲。
又好像没什么问题?
……算了。
☆、8.第 8 章
每周六下午两点,兴趣班开始上课。
大家就坐一点四十分的公交,十分钟能到地儿。
方棠顺顺利利成为了少年宫大军中的一员。
有时候她会想,到底她是天赋异禀,还是古筝没那么难。
她更倾向于乐观地相信自己是个天才。总之——
掌握起来异常容易。
她很喜欢古筝的声音,觉得琴音之中蕴着股说不出来的韵味儿。
能够悠远绵长,又能够清冽冷淡。
等她能够笨拙地弹出调子时,妈妈一咬牙,干脆给她买了个琴。
于是方棠功课做完后,最喜欢的事情就变成了练习弹曲。
林澈呀,游戏呀,积木呀,都变成了可有可无的消遣。
她不下去找林澈玩,林澈就上来找她,还美曰其名监督她练琴,或者说想要观摩一下怎么弹古筝。
林澈是活动量比较大的狗狗,但往方棠身边一坐,立刻就能安静下来。
就算方棠长时间不搭理他,他也不会闹出任何动静吸引她注意力。
他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她,酒窝在面颊上温柔地显露。
见她沉迷于此,方爸方妈有喜也有忧——
有个兴趣特长不是坏事,可就怕兴趣特长影响了正业,学习。
不过方棠争气,期末考试成绩让两口子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年级第三。
她站在主席台上,跟个小明星似的。
带着微微的笑意,挺直了腰板,从校长手上接过在她眼里堪称巨额的五块钱奖励金。
她很开心,林澈也很开心。
林澈是第一名,他有十五块。
不过他开心并不是因为自己得了第一,是因为方棠那小没良心的样子说明了一件事——红领巾男生真的早就被扔到九霄云外去了。
连林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对红领巾男生的敌意来自何处。
反正……他很高兴就对了。
南方冬天不见雪,也少见风,每天看到的都是雾蒙蒙的天空。
空气中仿佛漂浮着冰碴子,刺骨的寒。
年关将至,方爸方妈都忙碌起来。
妈妈要随公司去娄底出差,而爸爸要应付乡镇上一个接一个逢场赶集日。
人们蜂拥采办年货,商铺总是加急加量要货,方爸工作量从每天一百件牛奶,升到了每天四五百件。
两个人都顾不上方棠。
也亏得方爸人缘好。
左邻右舍早因为孩子的缘故熟得不能再熟,再加上林澈从中不停撺掇,方棠顺理成章到林澈家借住几天。
林澈爸妈白天上班都不在家。
因而林澈一想到接下来的几天,家会变成他和棠棠玩耍的天堂,就兴奋到想要打滚!
千盼万盼总算盼到方棠被送来的时间,所有大人一离开,林澈就对她露出最灿烂的笑容。
“棠棠,我们可以住在一起了!”
方棠略微抬了抬眼皮,扫他一眼。
显然,她兴致不高。
难得晴朗的天气,新布置了红色暖色调的客厅,她开口第一句话却是。
“林澈,我好笨。”
“怎么了?”
林澈一惊,严肃起来。
她目光重新垂下去。
“我忘记带钥匙了。”
有些发愁。
原来是这个!
林澈赶紧摆出漂亮的笑脸哄她:“没关系,我家里什么都有!”
说着,把自己焐热的手套摘下来给她戴上:“是不是很暖和?”
“我还有好多衣服,你要是冷了,就穿我的衣服!”
方棠还是不高兴:“可我没有钥匙,就不能回家弹古筝了。”
唔……这倒是个问题。
林澈思索一下,大方说:“你可以玩我的钢琴,还有吉他!”
方棠叹了口气。
林澈有点手足无措。
“你别难过了,只是三天而已。”
他见不得方棠不高兴。
明明最期待这三天共处的人是他,可这会儿希望棠棠爸爸能够快点回来的人也是他。这样棠棠就不会不高兴了。
见到他略带着慌张的表情,因为古筝而引起的短暂抑郁稍稍弥散。
方棠吸了口气,对他微微一笑。
林澈的尾巴立刻欢快地摇起来。
他想找点别的话题转移棠棠注意力。
左右环视一圈,迫不及待拉着她到房间。
“棠棠,你晚上就睡在这里,通电了很暖和很舒服的!”
林澈指着的是卧室里的大床——也是他平时睡觉的地方。
被子看起来蓬松绵软。
方棠提起精神,很快反应过来,问他:“那你呢?”
林澈指了指靠墙的小床,满不在乎。
“我睡这里。”
以前过来的时候没有看到过这张小床,显然是临时支起的折叠床。
方棠看了眼。
虽然床铺得很厚实,可床面窄窄的,总没有大床舒服的样子。
教成语的动画片里,有个什么占什么巢。
她是不是占了林澈的窝?
方棠觉得自己不能独享大床,更不能把林澈可怜地挤到一边。
她有些深沉地问:“你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睡呢?”
按以往经验,林澈就该兴奋过头,又强装不在乎了。
但他却没有。
他严肃地摇摇头:“因为我是男孩子,你是女孩子。”
“有什么区别吗?”
方棠好奇地问。
这年代这年纪的小孩子对性别都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一来能接触到的世界就那么一点大,身边其他小伙伴都不知道男女有别。
二来大人们也总是对性别教育露出回避的态度。
好像是什么羞于启齿的事情。
又好像过早地和孩子提及这件事,会让孩子早熟起来似的。
林澈和她排排坐到大床上,腿在空中晃啊晃。
他认真地想了想,说:“女孩子有长头发,可以穿裙子,力气没有男孩子大,也不怎么喜欢汽车和足球。男孩子就正好相反。”
“总之……不一样。你看,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是女孩子,你见到我也马上能分辨出我是男孩子。”
“我爸爸说,一定要意识到男女的不同,不可以和女生相处太随意。”
方棠转过头。
侧面看过去,林澈睫毛更长了,侧脸很好看,和正面好像有点不一样。
她想了想。
“所以你才不许我把水给别人喝?”
学校只有开水,晾起来麻烦。
所以夏天的时候,班级里很多孩子会自带杯子,装上一瓶凉白开。
也有些孩子偶尔忘记带水,口渴了就只能借别人的喝上一口。
有次江简就忘了。
他找方棠借水,说出需求,还没等到回答,就被林澈拍了拍肩膀。
林澈背着手,很真诚:“徐思齐有糖水,他说他给你喝。”
糖水?!
江简立刻欢呼着跑开。
林澈却朝着方棠过来,眉毛一扬,很霸道:“你不许把水给男生喝!”
仿佛生怕她又又又忘记他的话,赶紧威胁一句,“不然我就……”
显然,林澈对威胁的内容毫无头绪。
好半天,一抿嘴,“不然我就不给你买小雪人了!”
方棠自然为了小雪人而妥协。
这会儿说起这个,林澈一本正经地“嗯”了声,再次强调:“不可以!”
“那你为什么可以喝我杯子里的水?”
林澈小脸蛋绷着:“我和别的男生又不一样,”
他撇了撇嘴,将脑袋一抬,若无其事地提醒她:“你忘了,我们是青梅竹马!”
“哦……”
方棠略一思索。
“男女有别,所以我的水不可以给男生喝。但是你可以喝我的水,因为我们是青梅竹马。”
“那为什么你不能一起睡大床,不是青梅竹马吗?”
“不行!”林澈赶紧摇头,觉得很羞,“就、就算是青梅竹马也不能睡在一起。”
“为什么?”
他吸了口气:“只有夫妻才可以睡在一起!”
说到这里,视线一转,声音很轻,结结巴巴的,却又异常清晰。
“……我们要是结婚,就可以睡在一起了!”
天寒地冻。
林澈那声“结婚”却好像带着热气,让方棠心脏陡然生出几分异样!
这个词也太……太遥远,又太让人害臊了。
她对于“青梅竹马”的理解懵懵懂懂,但结婚这个词不一样。
说出这个词后,他们的关系都会为之发生改变似的。
林澈脸蛋红红的,跳下床,咳嗽一声,掩饰般地急急说道:“我新买了个拼图,我们一起拼吧!”
他转身往书房的方向跑过去。
看他那副仓皇却兴奋的样子,方棠歪了歪脑袋,为难地咬一下嘴唇。
我、我又不想嫁给你,你激动什么呢!
***
林澈的房间很暖和,游戏也很好玩。
可到了晚上看电视的时候,方棠总会心不在焉。
几个月以来,晚上空闲时间用来练琴,已经形成了习惯。
现在手上空空荡荡,她莫名心虚愧疚,同时还有种不确定的紧张感。
林妈妈安慰她说,因为她是个自律又努力的女孩子。
一个独立而力争上游的人,在工作时间里,处于休息状态的话,自然会因为空虚感而感到抱歉。
林澈的妈妈很和蔼,林澈的爸爸也很亲切。
第二天林爸带回来一大盒糖果,说是外国货,让林澈和几个小伙伴一起分了。
林澈乖乖应下。
等江简和徐思齐到家里聚齐,四个人在地毯上围坐着。
林澈抱了糖盒,一脸正直公平。
“苹果味,江简喜欢,棠棠也喜欢。”
“凤梨味,思齐喜欢,棠棠也喜欢。”
“橙子味,我喜欢,棠棠也喜欢。”
“椰子味,江简喜欢,棠棠也喜欢。”
……
江简和徐思齐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眼看着方棠面前的糖果比自己多了一大堆,两个人呆呆的给林大班长反应。
“林澈,你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没搞错!”
林澈扬了扬眉毛,正儿八经,信誓旦旦:“我数学可是一百分!你们不相信我,还不相信我的一百分吗?”
☆、9.第 9 章
方棠有了很多糖果。
可她依然闷闷不乐。
林澈只好竭尽所能地逗她开心。
给她弹钢琴,给她表演扭魔方,给她各种好吃的……
但他发现他的努力都是徒劳,因为晚上到点了,方棠会准时陷入沉思状态。
看起来像陷入冬眠的小动物。
林澈为她的反应感到有点难过,还有点生气。
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气势汹汹地问她。
“方棠,到底我重要还是古筝重要!”
空气中弥漫出异常的气息,林大班长有点酸。
方棠莫名其妙看看他,翻个白眼。
“你说话啊!”
林澈两颊鼓鼓的:“你不回答,是不是心虚了?你是不是……喜欢古筝不喜欢我了?”
我什么时候喜欢过你?
方棠特别想反问一句。
但林澈看起来像是为了争宠而闹脾气的小狗,她觉得自己那么说了的话,可能会被他咬一口。
她聪明地保持沉默。
她缄默的态度说明了一切,林澈凶狠地瞪她。
“我问你,我和古筝要是同时掉进河里了,你救谁!”
方棠没想到林澈会气到把千年难题摆到她面前。
她瞠目结舌好半天,一低头,说:“救古筝。”
想了想,补充:“因为古筝不能进水。”
林澈炸毛:“我也不能进水!”
方棠小声道:“可我觉得你脑袋里已经都是水……”
“方棠——!”
方棠缩了缩脖子:“要不,你换个问题?你会游泳,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法讨论。”
林澈想了半天,自欺欺人地帮自己想了个有利的。
“那、那要是有人举起石头,砸我或者砸古筝,你选哪个!很重很重地砸我,轻轻碰一下古筝那种。”
“我选择救你。”
这一次方棠没有任何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