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弥漫着火锅沸腾的香味,带着热辣气息的蒸汽白雾萦绕。容白坐在桌子旁边,火锅锅底非常简陋,但是得益于炖的恰到好处的鸡汤,味道还是十分鲜美。涮牛肉很嫩,一咬下去就是满口的汤汁。 容白看起来是个素食主义者,他高挑修长,看起来全身上下都没有多余的肥肉。然而现实往往与臆想截然相反,容白恰好是个无肉不欢的肉食主义者。 “你看我干嘛,多吃点。”容白一边吃一边给江岩柏夹菜,他抬头看着江岩柏,“你别和我客气,肚皮是你自己的。” 江岩柏扭脸,等了几分钟之后发现容白并没有继续注意自己,才终于拿起筷子夹菜吃。他的碗里有冒尖的一碗牛肉,都是容白给他夹的。 这时候的人哪有吃牛肉的?比猪肉贵好几倍,市场上卖牛肉的也就一家,平常人家也就偶尔买上那么一点回去打打牙祭。猪肉都不能大口吃饱的时候,就更勿论牛肉了。 江岩柏轻轻咬下一口,牛肉嫩滑多汁,鸡汤的鲜美在口腔中溢出,舌尖都能平常到些微麻辣的味道,豆瓣和辣椒油的味道并不重,反而让锅底的咸辣适中。一口咬下去,汤汁就从舌头顺着喉咙流到了胃里。 “香?”容白略有些得意的问。 大约是看容白这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不舒服,江岩柏也没有接话,只是低下头,容白看不清江岩柏现在脸上的表情。惨白的灯光投射在江岩柏的脸上,他的睫毛长而翘,像两把小刷子一样。 “要不然你搬到我这儿来住?”容白提议,他现在已经找到江岩柏了,但是关于找到之后的事他还是毫无头绪。不知道怎么才能进行到下一步,自己才能回去。 出乎容白意料的,江岩柏竟然冷着脸摇了摇头,他这样贫穷,贫穷到连肉都吃不上,同时又这样弱小,无论是老师还是舅舅舅妈都可以把他握在手心之中。 他活到这么大,几乎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而现在,容白来了,容白给江岩柏展现了强大的经济实力,也明确的表达了自己会保护他的意思。 可即便如此,江岩柏竟然拒绝了。 “为什么?”容白看着江岩柏睁开的眼睛,此时此刻,他并没有把江岩柏当成一个小孩看待,他是以对待成年人的态度来对待江岩柏。 江岩柏没说话,室内陷入了一种紧张的沉默,或许此时此刻的江岩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他的年纪还太小了,只有直觉驱使着他。 “你想拿回你父母的遗产?”容白猜测道。 江岩柏抬起头来,他那黑色的眼睛看似如一潭死水般波澜不惊,然而容白却能从这漆黑的眼珠里看出其中隐藏的愤怒与仇恨,这样深刻的痛苦让容白在这一瞬间不寒而栗。 “我不知道。”江岩柏的语气很轻,轻的恍若喃喃自语,他看着容白的眼睛,以一种不属于孩子的口吻,“但我不能给你添麻烦。” 容白是他遇到的,对他唯一有善意的人,他不能认作是理所应当。 一桌子的新鲜蔬菜和肉类最后都被两人解决的一干二净,容白吃的肉多菜少,江岩柏倒是两样都在吃,一点也看不出平常吃不上肉的样子。 江岩柏很克制,不贪婪,明明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却出乎意料的成了一个极有自制力的人。 吃饱喝足之后,江岩柏主动收拾桌上的餐具,这是他头一次做家务却不觉得自己是在被奴役。 在舅舅家的时候,他是不能上餐桌吃饭的,舅舅一家人坐在餐桌旁,他们才是亲人。自己只能蹲着,捧着碗吃饭,有时候是前一天的剩饭,上面会放一些腌菜。 有时候只有一个馒头,连腌菜都没有。 而每到吃饭的时候,舅舅都会一脸伪善地对自己说:“也就是我们心好,不然谁会愿意养一个累赘呢?你小子也不知道是上辈子干了多少好事,这辈子才走运遇到我。” 而家里扫地的活一直都是自己的,做家务,脏活累活,从他能站稳开始就已经在做了。 唯独做饭,估计是害怕他偷吃,这个活倒没下放到他手上。 “走,我陪你一起过去。”既然江岩柏已经决定不留下来,容白也不强求。他想要从各个方面了解江岩柏的人生,包括江岩柏的亲戚。 这个点了,街上的商铺都关的差不多了,而且就杨金钗在容白眼中的形象而言,便宜的礼物估计是不能让她有好脸的。 容白叹了口气,走到储藏室随便翻找一些自己随手丢进来的东西。大多数都是一些工艺品,乱七八糟的东西,容白自己都记不起来有些什么了。 像是名贵的白酒这种是不能送出去的,虽然时间线不同,但世界走向是相同的,相同的品牌应该已经出现了。 这种流出去肯定会扭曲整个时间线的运作,容白可不希望事情没有得到解决之前就让这个时间线崩溃。 最后容白挑选了一套玻璃高脚杯,做工很精致,谁送的他倒是不记得了。这套高脚杯发售的时候似乎售价不菲。 最令人称道的是,一旦盛满葡萄酒,在阳光下会折射出好几道美丽光芒。 不过他和江岩柏很少喝酒,这套酒杯也就一直没有用武之地。 葡萄酒容白也挑了一瓶,因为上头全是英文,而且这个牌子很小众,产量不高,所以容白倒不担心。 等容白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之后江岩柏已经等在门口了,他几乎是习惯性的去接容白手里的东西。 他低着头,全身都散发着阴郁的味道,大部分人都不会喜欢这样的孩子,他们更喜欢带着笑容,傻乎乎的孩子。 光从外在来看,江岩柏一点也不符合受欢迎的基础点。 “谢谢。”江岩柏的声音很低,因为低着头,容白也看不见他此时此刻的表情,“火锅很好吃。” 说完,江岩柏也不等容白说话,抱着那一堆易碎品就冲在了前头。 只有江岩柏自己知道,他现在的脸已经红的快要烧起来了,脸皮下头就像有岩浆一样,说不定再过一会儿火山就要喷涌而出。 玻璃杯和葡萄酒在这个时候也属于稀罕玩意,凡是洋玩意都是不便宜的。玻璃杯倒是便宜,市面上也有不少。 但是一分钱一分货,好的玻璃杯,不管是国内的还是国外的,李大成家里都买不起。 此时路灯已经亮了起来,但是电压不稳,忽明忽暗,灯光也并不是亮白的,而是昏黄暗淡,只能说是勉强看得清前路。 有些地方的马路已经裂开了,或者拱起一个包,路边上还有厚厚的油垢,一切都充满了老旧的味道。 江岩柏走在前头,时不时往后看一眼,估计是怕容白走丢。 容白是与众不同的,他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年幼的江岩柏感受到了这一点。 他们来到了李大成和杨金钗所住的破旧的小区内,容白看着小区的环境—— 污水流的到处都是,转角处还有许多垃圾和苍蝇,散发出浓浓的异味。 即便是在这个年代,这样的生活环境也是很少见的。 “你慢点。”江岩柏提醒道,楼内的点灯早就坏了,一直也没有人维修,在夜里甚至看不见脚下的阶梯。 楼内弥漫着阴暗潮湿的味道,要是再加点音效就完全能充当鬼片的片场了。 容白也是头一回到这样的小区里来,他左顾右看,不过眼前一直是一片漆黑,直到出了楼道,走到走廊上才终于有了亮光,楼道里的点灯是好的。 两人拐了一次弯,江岩柏停在门牌号324的门前:“就是这儿。” 容白敲响了门,大约过了几秒就有人应门了。 开门的是个男人,肥头大耳,挺着个大肚子,穿着一件并不合身的条纹西装,以及一双皮子都快被全部磨掉的真皮皮鞋。 这个男人并不像别的稍胖的人一样看起来慈眉善目,反而让人觉得一脸凶相,似乎给他一把西瓜刀,他就能上演一场社会风云。 “李先生?”容白又端起了一副笑模样,他这样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我是江容白,下午的时候和杨阿姨打过招呼,今晚来拜访你们。” 说着,容白站在门口把带的礼物递了过去,态度真诚。 李大成咳嗽了一声,很显然杨金钗是跟他说过的,他双手抱着盒子装好的礼物,也没有推辞,转身大喊道:“他妈,过来接一下,找地方放着。” 说完又让开了路:“你先进来坐,不用换鞋。” 随后李大成才看见容白身后的江岩柏,他眉毛倒竖,责骂就在嘴边。 “李叔,我今晚去学校接的岩柏,让他陪我回去拿东西,也不知道你们喜欢什么,就让岩柏帮我看看。”容白走进屋子,才发现这家里的装修并不简陋,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奢华了。 有真皮沙发,还有一个黑白的方块电视机,有自行车和缝纫机,这些东西在这个时候可以说得上是有钱人的标配了。 李大成嘴边的责骂只能关在了嘴里。 “孩他妈!”李大成大吼了一声。 杨金钗才从卧室出来,她畏畏缩缩地走过去,正准备接过盒子的时候却被李大成踹了一脚,正好踹在小腿肚子上。 李大成骂道:“叫你听不见吗?!你是聋子还是傻子!老子说话不顶用的是不是?” 杨金钗艰难笑道:“听见了,听见了。” 随后杨金钗才去把盒子放到柜子上。 “坐。”李大成是这个家里的男主人,说话总是说一不二的,从他的表情来看,他像是觉得自己能把媳妇驯服成这样是一件非常得意,值得炫耀的事。 “这老娘们,一天不打不骂就皮痒。”他一边说眼睛一边瞟着容白带来的礼物。 容白笑了笑,并没有搭话。 他转头看着坐在一边的江岩柏,这一会儿他在江岩柏低头的瞬间看到了江岩柏的表情和眼神。 那是要吃人肉,喝人血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