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到了牢中,小全公公都没再跟沈衡说一句话,就连她买给他的糖葫芦他也没有吃。
他是极其看不惯这种不孝顺的女子的,再想到沈括一大把年纪还要坐在阴暗的牢房之中待审,更是觉得一阵心酸,甩着小帕子对牢头们说:“里间那个,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你们就帮衬着些吧。他也算是家门不幸了,养了这样没心肝的女儿。咱们这些做外人的,虽帮不上什么忙,但好歹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他三岁丧母,唯一对自己爱护有加的父亲也在他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因此,他对年长一些的人总是很尊重,尤其见不得的就是子女不孝顺。
你道这小全公公是谁?看着不怎么起眼,那可是仅次于内务府总管的近侍公公。他随便吩咐的一句话,那可是比外人塞再多的银子都管用得多。
这里的人听了,哪里会不遵从,纷纷点头称是。
第十三章
对她爹好一点
沈衡就是在这个时候,顶着数个莫大的白眼走了进去。她走得挺认真的,嘴里还咬着半颗没嚼完的红山楂,满意地看到小全公公又叮嘱了牢头一遍。
“记住了啊,就是她爹,记得对他好一点,不然上头真判了死刑,也当真是怪可怜的。”
沈衡一直吊儿郎当地走着,只是在听到“死刑”两个字的时候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大理寺是个什么地方,她再清楚不过,朝廷里的重犯全部都被收押在这个地方。
这是个没有关系连话也说不上的地方,银子再多也不见得管用。她也只能靠着这点小聪明,让她爹过得好受一些。
走进牢房时,她站在那个漆黑的小角落里看了良久,才扯开嘴角喊了一声:“爹。”
他本是背对着她坐着的,听见她的声音,背脊一震,转过来时,满脸堆笑。
“衡衡来了啊。”他如是说,一如他平日坐在家中时的儒生样,恍若这里并不是什么牢房,而他们fù_nǚ 俩也只是在闲聊而已。
其实这个时候,沈衡倒是宁愿看见她的爹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然后扯着嗓子干号两声,因为那就说明事情并没有那样严重。
“来了,来看看你。”她索性拎起裙摆,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他们说您受贿,会审之前让我来瞅瞅。”
沈括闻言点头道:“是这个说法,好像那银子的数目还不小。”
是不少,三万两银子砸下来,活人都能压死五六个。
沈衡正色看着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同我说说吧。”
沈括摇着头,轻叹道:“这事啊,说起来倒是十分怪异。”
但凡通过会试的举人都被称为贡生,朝廷每次都会择文才出众者一百五十人,再行参加宫中的殿试。
这其中就有一名举人名叫石金才,乃金安县一个富户家的儿子,得的是此次会试的最后一名。
参加会试的学子家境各有不同,有穷苦书生,自然也有富家子弟,学问好不好,也只有纸上见真章,更何况石金才只是区区贡生,位列最末,本来就不怎么引人注意。
巧就巧在,排在第一百五十一名的那名举人冯旺与石金才是同乡,在发榜当日就大闹了贡院,说石金才根本就没有真才实学,写的文章更是狗屁不通,如何能排在他之前。
每年会试,这种事情都屡见不鲜。读书人难免清高,不肯承认自己的学识比旁人稍逊是常有的,众人便只当作一场闹剧看看,没当回事。
哪里知晓,这个冯旺竟然托了关系,直接告了御状,直指石金才行贿,并且带来一名人证,此人正是石金才家的账房先生石二。冯旺还说石金才早在外头放出过话,若是哪位大人能让他通过会试,便愿以八万两黄金相赠。
事情被查证属实之后,圣上勃然大怒。石金才在铁证面前也不得不招认,自己确实放出过这样的风声。而且他上榜之后,这八万两黄金也已经送到了那位大人府上,正是此次的副主考官,魏清。
此话一出,魏家的人又争辩了:“参加会试的考生多如牛毛,魏清怎么就能一眼看出哪个是石金才的卷子呢?”
其实,在此之前便出过类似的事情。为了防止有官员以辨别字迹、翻看姓名的方式帮助考生进举,早有朱墨卷作为防范。
举人答卷时用墨笔,称为墨卷;考完之后弥封试卷,再交由誊录官用朱笔另抄一份,即为朱卷。考官阅卷时看的其实是誊抄下来的朱卷,根本不可能看出什么端倪。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上有张良计,下有过墙梯,绞尽脑汁的学子又想到了订关节、递条子的办法。
所谓的关节,实际上就是考生与考官通过卷面上事先设定的特殊字眼进行作弊的暗号。而魏清之所以能够一眼看出哪一张是石金才的卷子,就是因为有人送了写着关节的条子给他。
会试录取的名单是由主副考官以及十八名同考一同审阅的结果,发榜之前的校对、阅卷、填榜,其实同监考官根本搭不上关系。
坏就坏在,这位魏大人在阅卷之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沈括,并且有人亲眼看见他偷偷递了一张字条给魏清。
石金才又在这时站出来说,关节条子就是他买通沈括拿去的。宝通钱庄的掌柜也作证,说沈括在发榜第二日在他那里存了整整三万两白银。
沈括一时成了众矢之的,所有矛头都指向了他,人证物证俱在,他百口莫辩。
他是圣上钦点的监考官员,监守自盗无疑是在打圣上的脸,收押待审已经算是圣上格外开恩了。
“那您到底有没有给魏大人塞字条?”
沈括的胆子,沈衡是知道的,莫说是三万两了,就是区区三千两都能吓得他双腿打战。
然而这次的答案却出乎意料地让她震惊。
因为沈括说:“字条确实是我塞给魏大人的。”
沈衡从大理寺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小全公公的白眼在月光下就像两盏指路明灯,让她不至于在这片夜色中找不到回家的路。
到了自家门口时,她本是想感谢他一下,奈何对方脸上不屑与她为伍的神色太过明显,以至于她没太好意思请他进门喝盏热茶再走。
道道一面端着个碗在院子里转圈,一面问她:“小姐,老爷怎么样了?有没有被严刑拷打啊?有没有被屈打成招啊?奴婢担心得连饭都吃不下了。”
沈衡低头看着她碗里的面条,觉得甚是欣慰,她吃的确实不是饭。
“现下还没有提审,你说的那些,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