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也不过是慑于武安侯的威名,这会儿听上官这般说,哪个忍得下?
且不止李二虎,其他也有想要为自己兄弟请命的低级将佐在呢,别小看他们身份低,却大多是热血汉子,听上官如此说,登时炸了锅。
李二虎更是直接扯住那鞭子:
“我、日、你先人!不把老子当人看,老子还不干了呢!”
“你敢!”那上官却是丝毫不惧,竟是又随手掂起一根鞭子,朝着李二虎就要再抽过来,“侯爷今儿个不在,我替侯爷好好教训教训你们这些……”
不意那鞭子却一下被人攥住,李二虎本还要骂,却在瞧见上官身后的人时,又闭住了嘴巴。
神情却依旧愤恨不平。
那上官却是有些莫名其妙,刚想怒斥,耳边却是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葛洪,本侯爷要教训人,什么时候需要你帮着出面了?”
早就觉得手下这帮临时汇集来的将领大有猫腻,今儿个特意高调宣称回家一趟明儿个再回来,果然有人就憋不住了。
葛洪吓得一哆嗦,直接松开了手,麻溜的翻身跪倒在地:
“侯爷饶命。侯爷容禀……”
说着一指李二虎和他身后围过来的越来越多的低级士兵:
“是这些混账东西,想要趁侯爷回府小憩的时候哗变,属下万般无奈,才会出此下策……”
随着“哗变”一词出口,李二虎脸色一变——被安上这样一个罪名,杀头都是小事!
登时咬牙——反正老子也就烂命一条,跟着这样不把手下当人看的上官,早晚也是个死……
抬手就想去抽刀,不想袁烈忽然朝着地上的葛洪踹了过去。
葛洪猝不及防,一下飞了出去,正好撞到李二虎怀里,连带的李二虎拔刀的手也被带开。
还没反应过来,袁烈已是上前一步,直接踩住葛洪的背用力一碾:
“王八羔子!你是下定了决心,往兄弟们身上泼脏水啊!”
“啊!”葛洪痛呼一声,神情里全是恐惧和不可置信,“武安侯,你要做什么?我可是皇上派来……”
话音未落,袁烈脚下用力,一阵“咯吱”声传来,却是口鼻外凸,直接被踩的咽了气。
现场登时一片死寂。
“拉下去。”袁烈却是眼皮都不抬。
上前一步,直接拽住李二虎的胳膊。
亲眼见到这位侯爷杀人和杀鸡一般,李二虎也是浑身的血都要倒流了,这会儿被抓住胳膊,直觉对方怕是看出了自己方才所想,十有八、九会落个和葛洪一样的下场。
不想袁烈却是从怀里摸出一盒药,挖出里面的药膏,亲自帮李二虎抹在胳膊上。
待得涂抹完毕,又帮李二虎把衣服披好,指了指外面道:
“车上全是上好的冻疮药和伤寒药,俱是袁家祖传的保命药,你们先去领些用着——本侯已经让人把药方送到太医院,想来很快就能再制些送过来。”
说完顿了顿,转身冲着围拢过来的大批将士道:
“袁烈以武安侯府百年声誉保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袍泽如兄弟,袁烈会与每一位兄弟同生共死、同甘共苦!”
一番话说得李二虎热泪登时夺眶而出,连带的方才被上了药的胳膊这会儿也是热辣辣的,不再是之前几乎没有知觉的模样了。心知袁烈并未说谎,果真是出去帮大家寻药了,且这药效奇佳。
且自己等人是为朝廷做事,便是需要药物,按道理说也是朝廷备办,结果袁侯爷却是拿出家传良药不说,瞧那辆车子,分明是连家底都搬过来了。更甚者还把药方给了太医院……
再也站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卑职该死,还请侯爷责罚!”
其他人也跟着纷纷跪倒,瞧着袁烈的神情又是愧疚又是感激——
今儿个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跟着武安侯这样的将军,就是死也值得了。
☆、135
如果说之前还只是敬畏居多, 等把两样药膏全分发下去,第二天早上一起来, 军营里的几千号人就全变成了感激。
这药效是真的好啊。
一开始李二虎还以为自己的错觉。毕竟好好睡了一夜, 胳膊会舒坦些也是有的。
可当他轻轻松松推了一大车准备化了来当水用的积雪时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明明这几日右胳膊根本使不上劲,怎么今儿个干了这么久也就微微有点儿酸胀的感觉罢了, 更甚者干活出了一身的汗, 胳膊却是没痒?
有些不相信自己的感觉,李二虎特意把手里的铁锹用力朝着天空挥了挥, 除了一点点酸胀感外,确然没了惯常有的那种木木的奇痒钝痛之感。
惊喜实在太过, 毕竟, 前两日可是亲眼瞧见一位兄弟胳膊冻得时间长了, 竟然坏死,最后为了保命不得不忍痛砍断了事……
虽然侯爷昨儿个说过,这药乃是袁家祖传, 效果甚好,李二虎也顶多想着能让自己保住胳膊不至于和兄弟一样成了残废就谢天谢地了, 如何敢奢望,这么快就能活动自如?
实在无法相信心底的猜测,匆匆把车子推回来, 李二虎直接冲回房间三下五除二就把上衣给脱了——
右胳膊昨儿个还肿的袖子都穿不上,只能裹着别人一个破棉袄呢,今儿个就明显“瘦”了两圈儿不止,连原来瞧着有坏死迹象的青黑痕迹都消失殆尽。
照这样瞧着, 怕是再用个两三天药,这胳膊就能彻底好了。
赶紧裹好衣服,李二虎又一溜烟似的往几个冻伤了的兄弟住的地儿跑过去,一进门却是好险眼泪都下来了——
因为冻烂了腿这几日一直都躺在铺上半死不活的兄弟虽然还是半倚在床上,却是明显活过来了。
靠着门的那个大头兵叫李成,是和李二虎一个村没有出五服的堂兄弟,前几日天微亮时跟着出去搜寻看有没有饿殍,缀在队伍最后面的李成却不小心滑到沟底的雪窝窝里,等李二虎发现把人救出来时,人都冻昏死过去了,虽是好容易救回一条命来,大夫说腿和胳膊甚至露在外面的鼻子耳朵都有可能保不住。
也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只管把袁侯爷拿回来的药膏给他抹了上去……
一眼瞧见冲进来的李二虎,李成最先把持不住,直接抱着李二虎的腰“嗬嗬”的哭了起来:
“二虎哥,刚才大夫来过,说我鼻子不会掉了,我胳膊和腿,也都能保住了……”
本来就是因为家里穷,才不得不跑来当兵,你说真是打仗落个残废也就罢了,真是被冻残了,先人面前说都没脸说啊。拖着残败躯体,这一辈子也别想娶妻生子了,说不好连个好死的地方都寻不着……
思来想去,李成可不是好几次都起了轻生的念头……
如何能想到袁侯爷这么细心,还特意给李成寻了药来?
自己一个穷苦年景爹妈都能狠心扔到外边自生自灭的苦娃子,却能让侯爷惦记着,不知打哪儿找了这么金贵的药,硬生生把自己又从阎王爷那儿抢回来,以后还能囫囵活着,不用担心缺胳膊少腿死在那个没人知道的旮旯里……
“跟着袁侯爷这样的上官,就是死了也心甘啊!”
李二虎抹了把眼泪,却是用力拍了李成一下:
“那就赶紧养好伤,赶紧好起来,才能为侯爷效力。你们先歇着,我找几位兄弟再去外面转转,看有什么事要做没有,可不能给侯爷捅了什么娄子!”
京郊的这几座大营里可不到处都是这样的对话?
那些之前还偷懒耍奸的,这会儿却是把浑身的干劲都使出来了,唯恐干的少了,不能回报袁侯爷……
更甚者一听袁烈说想在距离大营不远处的岔路口的空地上建两个施粥施药的棚子,但凡能动的纷纷过来帮忙,竟是还不到一个时辰就帮着搭好了。
这边儿刚搭好棚子,侯府押送草药和粮食的人就到了,打头的正是袁钊睿,身后还跟着庶弟袁钊烽并袁钊霖。
本来袁钊霖年纪小,袁钊睿是不准备带他来的,可一听说这些草药全是蕴宁的,袁钊霖顿时跟打了鸡血般,怎么都要跟过来——
阿姐的东西,那可得看好了,务必做到物尽其用才好。
因为之前听大哥说起过过爹爹袁烈这次带兵,怕是会吃很大的苦头——
手下净是些老弱残兵不说,还都是多年的兵油子或者刺头……
唯恐爹爹不在,这些人会使坏,袁钊睿特意多带了些人来。
如何能想到,根本没用他们出一点儿力,这些传说中最难带的大头兵就爽快麻利的把该做的事全做完了。连棚子都搭的比那些匠人还规矩。
“二哥,咱们,做什么?”转了好几圈,愣是没找到那里可以帮着出点力的,袁钊霖未免有些傻眼。
袁钊睿想了想道:
“正好咱们拉过来的有粮食和现成的草药,既然棚子都搭好了,不然这就煮上?”
说干就干,弟兄三人直接吆喝人架起大锅,这边儿熬粥那边儿煮药,热火朝天的就干了起来。
京郊大营这里虽是偏僻,可也有些难民经过。远远的瞧见这里的场景,当下就有人围过来。
跑在最前面的却是一个头发凌乱抱了个瘦骨伶伶五六岁的孩子在怀里的妇人。
妇人夫家姓张,夫妇俩都是京郊的农人。公婆年迈,家里不过三亩薄田,暴雪突降时,家里也就只有一斗粗粮罢了。
本想着雪能很快停了,张大哥就能出来做工换些银钱买粮食了,不想这场大雪一下就是半月有余。
即便再俭省,粮食还是很快见了底。本想着一家五口全拉棍去京城要饭罢了,不想公婆身体太弱,竟是先后病倒在床。
张大哥是个孝子,如何忍心丢下父母自己逃命?
权衡之后,便决定,自己留下来照顾爹娘,让张大嫂带上独子和邻人们一起上路。
虽说不过短短的一百多里路,却早被冰雪掩埋,这么走一步滑三步,张大嫂和乡邻们却是足足走了十多天,饥寒交迫之下,死在路上的已是接近三人之一,张大嫂怀里饿的皮包骨头一样的儿子也已经病了三天了。找村里有经验的人看了,说是怕挺不了多久了。真想活命,就把儿子丢下吧……
眼看着村人拖着疲惫的步伐,越走越远,张大嫂也咬着牙背上儿子踉踉跄跄的跟在后面——
大不了儿子不成了,娘俩一起找个河沟雪窝里跳下去。
没粮没药,儿子从昨儿个就陷入了昏睡中。张大嫂也没力气再往前走了。
不然,就在这里给儿子和自己找块儿坟地吧?
昏昏沉沉中,却有一缕草药的香味儿传来。
药可以救儿子,而现在,这里有药?!和那些被兵丁震慑住的满脸菜色的乡人不同,已经疯魔的张大嫂身上却是迸发出极大的潜力,明明这几日就是靠着树皮并冻雪填饱肚子,却竟然抱起儿子拼命的往施药的棚子跑了过去。
待得来到近前,直接跪在地上“砰砰砰”的磕起头来,嘴里喃喃着:
“好心人,救救俺儿子,赏俺一碗药吧……俺做牛做马,做牛做马……”
人群便有些骚动,却是没人上前驱赶,甚至很快,果然就有人端了半碗草药过来,帮着张大嫂一起把药灌了下去,旁边又有人端来一碗稠的插筷不倒的粗粮粥……
那药该是天上菩萨的甘霖吧?喝了后不过半个时辰,之前被认定活不成的孩子就睁开了眼睛,再亲眼瞧见儿子活过来,又微弱的叫了一声“娘”后,张大嫂再也止不住失声痛哭,伴着“咚咚”的磕头声,撕心裂肺的声音在堆满积雪的旷野中回荡:
“我的儿子,活了,活了啊……”
张大嫂身后,又有更多的难民涌过来,他们一个个沉默着,麻木的眼里却迸发出强烈的对活着的渴望……
随着吃进口中的第一口热粥,喝进肚子里的第一口药汤,越来越多的人和张大嫂一般,冲着草棚子里的袁家众人并那些士兵们叩拜不止……
饶是自诩铁打的汉子的李二虎也湿了眼眶,狠狠的在眼睛上抹了一把:
“武安侯是条汉子,跟着这样的上官,就是死了也不亏了……”
“这粮食也好,药物也罢,全是武安侯府的公子小姐们费了很多心思花钱购买的呢,咱们警醒着点儿,务必让每一粒米每一口药都送到最需要的人手里……”
他们这些当兵的,走到那里不是被人看轻的存在?哪里有过今日这般万众瞩目被人感恩戴德无比敬重的荣光?
也就跟着袁侯爷,才让他们明白,自己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写的人,不是被人轻贱到泥里的一条烂命……
窝棚这边喧闹非凡,如同过节一般,大营的后门处却停了辆板车,上面丢着一具已然冰冷的尸首——
可不正是葛洪的尸首?
旁边倒也稀稀拉拉的占了些平日里和葛洪交好的,他们来自于不同的军营,都有手下在这里当兵,本想昨儿个连夜联络些人,今儿个一大早就领着手下大闹一场,不想却无一例外吃了闭门羹,甚至还有个最倒霉的,直接被手下扭送到了袁烈跟前。
到了这个时候,才明白,短短一日时间,袁烈已经成功收复了大营中万把人的心!
汹汹军营中,只觉到处都是袁烈的眼睛。一时俱皆吓破了胆。真是一个赛一个老实,再没人敢耍一点儿小心眼。
袁烈终于觉得又找回了当初在沙场上和手下兄弟同生共死的感觉,终于可以放心的把后背交托出去,不用再担心之前那些无比憋屈的被掣肘的事情发生了。
一时只觉舒心无比。
倒是忙完了帝都的事,紧赶慢赶回来的柳勋,依旧有些担心:
“据我所知,那葛洪可是方文礼一手带出来的,分明就是胡家那边的人才对……”
眼下太后势大,葛洪仗着胡家的势,根本就没把侯爷放在眼里,才会在侯爷离开时,存心挑拨。
其险恶用心也不难理解,即便没有逼的兵士哗变,人心离散却是少不了的,指挥不动下面的人,侯爷往后做事必然越来越举步维艰;真是李二虎那样的人反了,更是正好撤了袁烈,直接把帝都安全重任换到胡太后那边的人手里,反正不管怎么说,也绝不会吃亏罢了。
只葛洪没想到的是,侯爷竟是离开了不大会儿就回来了不说,还带回了那么多好药。更没想到,侯爷真敢当众杀了他。之后一系列所为,更是把袁烈的声誉推到了顶峰。
因而做的这番局,反倒成全了侯爷……
这边局势倒是好转了,可死了葛洪,太后那边就能善罢甘休?
“无须担心。”袁烈却是丝毫没放在心上,“这样的蠢事,必不是太后的手笔,我瞧着,十有八九,是胡庆荣搞鬼。”
“葛洪死了?”胡庆荣不住咬牙,盯着过来报信的一员将领,呼呼喘着粗气,“真是一群废物!你们这么多人都对付不了一个袁烈?竟然还眼睁睁的瞧着袁烈当众把人弄死……”
“大人恕罪。”那将领也很是惶恐,所有人本想着这次抓住了一个好机会,毕竟,大营中很多都是自己从前带过的兵,想要他们干事不容易,给袁烈捣乱,让他干不成事那还不是容易的很?谁知道……
“您不知道,那袁烈有多心狠……我们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就一脚踩上去,葛洪身上的骨头怕是碎完了,眼珠子什么都鼓出来了……”
“停停停!”胡庆荣从小在富贵窝里长大,那听过这样的惨事,只觉脊背发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别说了!”
竟是好半天都惊魂不定——
今儿个知道葛洪的死讯,胡庆荣就进了宫,却被太后骂了个狗血喷头,毕竟,胡太后想要的是一个完整的江山,可不是被流民和哗变士兵弄得千疮百孔的大正。
“好了。这事你不用管了,回去就申请调任,先找个地方窝一段儿,”胡庆荣神情烦躁的站住脚,“袁烈的事,我自有主张。”
太后言语间暗示,已是有了对付袁烈的方法,到时候袁烈只有两条路,要么投靠胡太后,要么身败名裂……
至于这些人,却是自己好容易才安插的,葛洪已经死了,可别把其他人也全都赔进去。
“咱们还可以再加一把火。”旁边的幕僚忽然道,“袁烈那里不好下手,可他岳家却到处都是窟窿啊……”
☆、136
时序进入了腊月。依照往年, 这时候可不该是昌邑最热闹繁华的时候?
街头摩肩接踵,大人购买年货, 置办新衣, 小孩则在人群里挤来挤去,不时丢出个炮仗, 伴着炸响声“咯咯咯”笑个不停。
曾经极平常的场景, 眼下却是成了奢望。
滴水成冰的空旷街头,各家房棱上依旧残留着深浅不一、颜色发黄的积雪, 屋檐下则挂着长短不一的冰锥。曾经熙攘繁华的大街上很少见到行人,即便有人路过也是行色匆匆, 脸上再没有对新年将至的美好憧憬, 取而代之的是满面愁容——
就这么短短一个月的时间, 粮食价格竟然足足上涨了十几倍有余!
可即便如此,依旧有越来越多的的人发现,就是拿着银两想要买到足够的粮食也是千难万难……
朝廷上这会儿可不是也一片扰攘?上朝官员, 将近一半都在议论纷纷:
“即便是灾年,眼下这粮食价格也太过了。”
“可不, 毕竟是京城,昌邑乃是首善之地,似这般每日都有饿殍拉出去, 怕是会引来汹汹物议……”
“也对,即便京城居大不易,也不能饿死人不是?不瞒诸位,粮食再这样涨下去, 我家也要揭不开锅了……”
和集市一般的嘈杂声响,令得皇上也是头疼不已,沉着脸道:
“眼下可不是吃不饱肚子这么简单。都说‘民以食为天’,都要饿死了,百姓们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们吵吵到现在,可是拿出了什么具体章程……”
说着转头瞧向几位阁老:
“这件事你们几个昨儿个怎么议的?”
朝堂上的吵闹,三位阁老自然也早已知晓,粮价飞涨的原因,更是心知肚明——
大雪成灾之下,通往京城的路根本不通,即便强行要求调粮入京,花费巨额银两是小事,能不能运回来还要两说。
毕竟,便是疏通道路,怕也至少得月余时间。
只这么长时间,朝廷能等,百姓却是等不得。
看几位阁老的意思,明显已是有了定论。
作为内阁首辅,严子清无疑最有发言权,只他年纪大了,眼瞧着已是到了致仕的年纪,自然少了些争名夺利的心思,反是看了陆明熙一眼清了清嗓子道:
“这件事,陆公更有发言权,毕竟,近些日子在帝都名号极响的那位高风亮节的三公子正是陆家人。”
听严子清如此说,便有那聪明的心中一动——
须知严阁老本是极为自负的一个人,何尝这么甘居人后过?
瞧他今日这般做派,莫非严阁老告老后,陆阁老会接任首辅之位?
之所以会这般认定,实在是严子清口中的那位陆珦陆三公子,近一个月来在帝都名气简直太大了——
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这位陆三爷,竟是在雪灾前囤积了堪称海量的粮食。
说到这里,不得不赞一声陆家的家风——
和其他粮店惜售、价格飞涨不同,陆家粮庄售卖粮食的价格虽也涨了,却始终不曾超过朝廷规定的大灾之时粮食的最高价格,比其他粮店低了数倍不止。
更在售卖时,严格把控,尽力保证,粮食确然卖给了有需要的百姓手里,而不是被假扮成百姓的其他商家买走再高价抛售。更甚者,还在帝都中设了十多个粥棚。
不得不说,陆家这连番义举,很大程度上缓解了朝廷的危机,不然,别说撑到现在,怕是半个月前,京城就会闹出乱子。
陆珦也因此被一众百姓赞誉为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的存在,连带的陆家在朝堂中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一时民望极佳。
严子清现在把这件事直接拿到明面上,无疑就是和陆家示好的意思。
“我那侄子却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也就做生意上还有些天分,至于说高风亮节却是严老过誉了。”陆明熙摇了摇头,却是面向皇上,“要说真的高风亮节,微臣以为,还要首推武安侯府。”
陆明熙什么人,浸yín 朝堂多年,深谙为官之道,要说陆珦这件事儿子确然做的漂亮——
早在知道家里粮铺购买了大量存粮后,陆明熙就把陆珦叫过去仔细询问过,却被告知,多买些粮食这个建议根本就是儿子陆瑄之前给陆珦定下的。
更甚者粮价上,本来被巨额利润冲昏了头脑的陆珦是非常想要随行就市的,也是被陆瑄给拦了下来,严令陆珦,不管其他人家的粮价如何飞涨,陆家粮店的粮食价格都必须在朝廷接受的范围之内。
当然,即便如此,陆家赚的银钱也是海了去了。
既得了利,也有了名,还是不要太招摇的好。
毕竟,古人有云,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因为有陆家压着,其他商家这会儿或者还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可难保不会怀恨在心。所谓蚂蚁还能咬死大象,陆明熙即便没有把那些蝼蚁一般的商人放在眼里,也不愿陆家成为众矢之的——被放在火上烤的滋味儿可不好受,这般想着,顿了顿:
“不知大家有没有察觉一点,和各州县上报的,大量灾民涌往京城不同,昌邑城里难民虽也不少,可和下面人上报的数字却是差距过大……”
“不错。”当下便有负责此事的官员点头,这件事他们也清楚,只事务繁忙之下,却是没有深想,犹豫了下道,“或者,半路上另谋他途也是有的……”
换句话说,冻饿倒毙在半路上更合适。
毕竟这样的天气,除非是身子骨特别强健的,不然还不一定能走到京城来。
虽然真相有些残忍,可大家不好受之余,还有些轻松,毕竟到帝都的流民越少,朝廷压力越小,出事的可能性也随之降低许多……
“此言差矣。”陆明熙却是摇了摇头,“诸位怕是不知吧?最大的原因则是因为,武安侯袁烈的惊天善举——”
既施粥又舍药,更甚者粥药还不是糊弄人的,到今日为止,京畿大营附近的灾民就没有出现一例饿毙的,药汤更是活人无数。也就朝堂官员,因距离袁烈大营太远,而无所觉,下层百姓尤其是灾民中,袁家的善名早已传遍。甚至因为药汤的缘故,每日还有灾民出城往京畿大营而去。
“……听说那些粮食草药,全是武安侯府的公子小姐们筹划得来……除了救人,袁侯爷更把京郊的灾民组织起来,让他们帮着清理积雪,甚至维护治安……便是帝都的压力也为之大大减小……”
要论捐出的粮食,自然陆家更多,可真论起起到的作用,比之袁家,却还是差之甚远。
自然,陆阁老之所以推出袁家,除了袁家所为于朝廷而言确然是解决难题的一个上佳办法外,也有不想陆家太过为人瞩目的原因,更甚者,还有一点私心——
儿子可是早就明白无误的表达过,他这辈子就是认定了袁家小姐。
偏是半路被认回袁家,那袁家小姐便有些受人诟病。早已决定,会把陆家交到陆瑄手里,那他的夫人自然就是宗妇身份,要能压的住全族才好。
本想着袁烈应该会为唯一的嫡女谋划些,不想都这么久了,袁家那里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眼下倒是个好机会……
陆明熙一番话出口,朝堂上又是一寂,袁家设了粥棚药棚的事,也有人听说过,可大家也就听听罢了,如何也料不到,竟会有这般声势。
照搬袁家所为,果然不失为解决问题的一个好办法……
“武安侯果然一片仁心,更兼智勇双全……”
“不然朝廷再在其他几个城门外,也同样设些粥棚药棚,如此,帝都安全可保无虞……”
更会让朝廷落下美名,不用担心百姓怨声载道……
“不错。”陆明熙点头,“在此基础上,再平抑物价,打击奸商不许囤积居奇,以待高价……”
“好。”皇上点头,眼眸中浮现一丝满意之色,“陆卿所言甚是,另外,陆袁两家后辈,小小年纪,便能忠君体国,当受重赏,众卿可有异议?”
皇上分明已有了决断,陆家也好,袁家也罢,都是朝中勋贵,哪个不长眼的会出言反对?
很快便有圣旨颁下。陆珦身上并没有功名,又无意于仕途,皇上直接赐了个七品的虚职;袁钊睿则入朝廷为三等侍卫,至于袁家唯一嫡女则得了个清河县君的封号……
没想到皇上出手这般阔绰,便是有心推动此事的,陆明熙也愕然至极,总觉得这里面颇有些古怪——
皇上直接越过乡君给了袁家小姐一个县君的封号不说,更甚者还给了清河县这样一个封邑,虽然清河县偏远了些,却是实打实的食邑啊。
这般殊荣,当初也就崔家的那位老祖夫人有过……
又想到或者是袁烈功大,这才泽被唯一的女儿?
其他人也是想破头都不明白皇上此举的原因,倒是刺激了不少家有儿女的,毕竟,这可是摸得着的实打实的好处啊。
竟是一夜之间,京城内外又多了无数座粥棚,令得朝廷的压力再次大为减轻……
同一时间,又有胶州捷报传回帝都,说是方文礼和镇守胶州半岛的庆王携手大破倭寇,斩杀了无数颗头颅不说,更是缴获了大量粮食,不日就将有此次大战中立了首功的安西伯后人一位姓郭的大将军押解回京……
消息传来,顿时群情激奋,尤其是那位郭大将军,一夕之间,美名传遍帝都,声望直逼袁烈。
没有了外患,便是内忧也有望解决,朝廷内外终于有了些喜色。
而喜气最为浓烈的则是陆家和袁家——
陆珦那边说是喜极而泣都不为过。
陆家的家世,注定了家族里最有出息最被人看重的始终是那些会读书的后辈,陆珦因为读书不成,从小到大,吃了多少白眼和苦头?
这些年即便因为能赚钱,终于有了自己的位置,可相比起其他堂兄弟来,即便是依旧在书堂中读书的,都比他受重视。
陆珦即便有些气难平,也只能受着。本想着这辈子就这样了,仕途官职定然和自己无缘了,哪想到就因为听小九的话,转眼就被砸了个大大的馅饼到头上,即便是虚职,可那也是七品不是?
陆珦直接就给高兴傻了。
袁家哪里倒是没有这般夸张,毕竟,包括袁家几个当家人都知道皇上这般重赏袁家背后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蕴宁救了皇后。皇上不过是找个由头罢了。
可怎么说儿孙受封赏,也是一件大喜事。即便灾时不好大摆筵席,自家亲人也得庆祝一番不是?
即便没有往外广撒帖子,各家姻亲也都派了人来,更甚者有不少原来相中了袁明珠,待得蕴宁回来,又打了退堂鼓的人家,也想着法子送来贺礼——
再没有世家贵女的气度,袁蕴宁身上的清河县君却是实打实的。
这样看得见吃的着的好处自然引得这些人又开始对蕴宁趋之若鹜。
毕竟,翻过年,蕴宁就该及笄了,也到了说亲的年纪。
嫡房那边喜气洋洋,袁明仪却是气的咬碎了银牙,不过草草露了个面,在蕴宁面前走了个过场,就红着眼跑去找郭姨娘了。
甚至打击太过,袁明仪门都忘了敲,直接推门进去。
郭姨娘倏地回头,却在瞧见女儿脸上的泪痕时笑了出来,拍了拍身旁的椅子:
“哭什么?过来坐。”
“娘就不生气吗?”私下里袁明仪一直都是管郭姨娘叫“娘”的,听郭氏询问,气咻咻道,“凭什么他们就那般风光……”
“生什么气。”郭姨娘脸上笑容却是更盛,“你舅舅就要回来了。”丁氏的风光也很快就会终结了……
☆、137
“我, 舅舅?”惊喜来的太过突然,袁明仪明显有些反应不过来, 等意识到郭姨娘说了什么, 神情一下变得激动,“娘刚才说的是, 我舅舅?”
从小袁明仪就知道, 自己有一个很了不起的舅舅,英勇善战, 和爹爹亲如兄弟。更是足智多谋,不是舅舅, 就没有爹爹的今天……
正是因为这个认知, 才让袁明仪在一众袁家女儿中, 从不觉得自己比身为嫡女的袁明珠差些什么,更甚者真正的袁家嫡女蕴宁回府后,袁明仪还有一种隐秘的自得——
程明珠已是原形毕露, 自然无法和自己相比,袁蕴宁再是从嫡母肚子里爬出来的, 却是如何也抹不去十几年小吏之女的烙印……
也正是因为有这种想法,才让袁明仪有些蠢蠢欲动,想着家人会把原来倾泻在袁明珠身上的宠爱转移到自己身上。
不想, 蕴宁不但接替了袁明珠的位置,连她得到的宠爱也悉数拿了去,甚至较之之前的程明珠得宠更甚。
现在又被封为县君,还有自己的封邑……这样巨大的落差让袁明仪多日的隐忍终于掩饰不下去。
还以为以后或者就要看着嫡姐的脸色过日子, 再没想到,娘竟然说,舅舅不但好好的活着,还建了奇功,不日就要载誉归来。
那岂不是说,自己也有了一个和袁蕴宁一般有着伯爵之位的外家?
“丁家那样的破落户,如何能和你舅舅比?”郭姨娘一改从前的温婉柔和,脸上现出些傲然之色。
虽然同样都是伯爵,可即便是郭家最卑微的时候,兄妹俩也从不曾放弃重振家声的希望,两人心里更是都有一股傲气,坚信定然可以寻回先祖在世时的荣耀。
眼下心愿已成,郭耀祖身上本就有着安西伯的爵位,这次又立下大功,再有庆王并太后大力斡旋,想不加官进爵都难。
至于说丁芳华的娘家,郭姨娘看来,分明已是日薄西山,丁家那些不成器的后辈如何能和自家兄长相提并论?
但凡郭耀祖回京,丁家绝难撄其锋!
“是,是你舅舅就要回来了!”郭姨娘张开双手,把袁明仪搂在怀里,毫无顾忌的承认了自己的娘亲身份,“你舅舅一向最疼娘,见到你不定多开心呢!有你舅舅在,以后,再没有人可以给你脸色看……你舅舅身上有着安西伯的爵位,这次又立下不世功勋,很快就会来京受赏,因为太想念咱们,正昼夜兼程往这儿赶呢……”
惊喜太过,袁明仪好半晌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