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太夫人身边:
“三妹妹对宁姐儿是不是太严苛了?这样的好东西,可不叫皮毛。”
说着冲丁清怡眨了眨眼:
“要说还是我们怡姐儿有福,你那些姐妹们这会儿都不在,可不是正好便宜了你?”
口中说着,已是旋开一瓶精油,房间里顿时充满玫瑰花的芳香,房里一干女眷登时只觉如坠花丛之中,因着应酬来往客人而起的燥累之意,也随之一扫而空。
丁清怡愣了一下,下一刻灵动的眼睛忽然睁大:
“啊呀,姑母的意思是,明珠表姐的香,就是,就是……”
一时激动的小脸通红——
要说这段时日,帝都贵女间谈论最多的,可不就是京城新近忽然多了一位调香大师?
最先传出这消息的是长公主府——
因是生的双胎,还经历了难产,尽管精心保养过,可长公主再出现在人前时,还是显得憔悴多了。
还以为想要恢复容貌,说不得须得一年两载,不想仅过了月余,长公主的皮肤就已是白里透红,还有衣带翩然时的清雅芬芳,更是旁人从没有闻过的馨香味道。
帝都一时趋之若鹜,可长公主面前,却没有人敢放肆,尽管心里痒痒的猫抓似的,也只得忍了下来,只人都是有好奇心的,越是打探不出来,大家越忍不住想要打探,可直到现在为止,大家除了知道,那位调香大师,和长公主府过从甚密,除此之外,便一无所知了。可也越发激起了无数贵女对那大师手中香的向往之情。
丁家自然也听到了这等传闻,本是有些将信将疑,不想今儿个袁明珠到时,衣服上的熏香却是阖府女眷都未闻过的,似是寒冬枝头傲放的寒梅,又似二月盛开的繁华,让人站在她身边,只觉如沐春风……
本还想着等寿宴结束,就寻姑母厚着脸皮讨些呢,倒不料却是从袁明珠身边的丫鬟那儿知道,那熏香并不是武安侯府上的,而是和长公主的香料同出一源。
丁清怡就很是失望,毕竟但凡世间女子,有哪个不爱胭脂水粉的?这会儿听丁芳华如此说,如何会不喜出望外?
当下拽住蕴宁的胳膊就不撒手了:
“好姐姐,你去我哪里瞧瞧,可有什么瞧得上眼的,好歹让我换一点可好?”
伯府规矩大,丁清怡自然明白,不可随便向别人讨要东西,可那香料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丁清怡依旧是情不自禁的开口。
便是旁边坐着的伯府其他几房的老夫人,闻言也不由有些意动,只她们毕竟都是长辈,倒也不好和丁清怡一般。
“怡妹妹说笑了,既是妹妹喜欢,我回头便让人给妹妹送来。”蕴宁冲着几位老夫人微微一笑,“还有几位长辈,到时莫要嫌弃蕴宁做的东西粗陋便是。”
既是决定要开个脂粉铺子,伯府女眷可不就是未来的主顾?所谓与人为善,先打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眼下盛夏时分,栖霞山庄好多花可不是正在盛放?再往前些,桂花也会开了,能调出不少味道极好的香呢……
没想到还有这等好处,更难得的是这女孩自始至终眼神清正,没有丝毫阿谀谄媚之态,本来并没有把蕴宁放在眼里的几位老夫人眼神也渐渐柔和起来:
“这般聪慧又懂事的丫头,真真是可人疼呢!”
“可不,还顶顶孝顺呢,大嫂可真是有福的,有个这么能干的外孙女……”
口中说着纷纷送出各色礼物,即便程宝茹也跟着沾了些光,得了些见面礼,却无疑成了彻头彻尾的陪衬。
旁边丁氏神情更加隐晦不明,只觉浑身都有些发冷——
程蕴宁她怎么可以如此耀目!即便要被人众星拱月,那个人怎么也应该是女儿明珠,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这个丑八怪出头啊!
更无法接受的是,明明这之前老爷子一直在外奔波,这才把她接回去多久啊,怎么就能教出一个调香的天才来?
只和性子直爽的嫡姐丁芳华不同,嫡母吴氏却最是精明,方才已是被她察觉出不对,这会儿无论如何不能露出破绽来。可不能再让蕴宁呆下去了,不然,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只得强压下心头的不安,冲着丁清怡勉强笑道:
“你们姐妹倒是投缘。正好就麻烦怡姐儿带着她们姐妹在府里转一圈,和其他姐妹一块儿顽会吧。”
丁清怡自然欢欢喜喜的答应了。却是一径挽着蕴宁的胳膊,至于和程宝茹,却是不愿多说。令得程宝茹越发气闷——
她是程家庶女,便是再多不满,可也不敢在丁清怡这个伯府嫡小姐面前使出来,却是对蕴宁越发怀恨在心。
等三人走到外面,当即站住脚,对丁清怡冷笑一声:
“怡妹妹年纪小,可莫要被人骗了,你可知道宁姐儿手中的奇香从哪里来的?”
丁清怡斜睨了她一眼,却是并未做声。
程宝茹也没指望她有什么反应,当下继续道:“可不是全靠了栖霞山庄的特殊之处?没有栖霞山庄傍着汤泉的大片花海,怎么可能调出那等奇香来?再说了,就没见过那般脸皮厚的,明明是祖父的手笔,倒好,硬要套到自己头上,今儿个还夸下了海口,赶明拿不出来……是了,我怎么忘了,拿不出来也没甚干系的,毕竟,外祖父这等人家,自然不好同一个女孩子计较……”
程宝茹这边儿侃侃而谈,不妨全被后边送出来的王嬷嬷听在耳中,当下不由纳罕不已——
——哪有做姐姐的,这么欺负自己妹妹的?
更不可思议的是,骂人的是庶女,被挤兑的却是嫡出。
且看程宝茹这般驾轻就熟的模样,明显不是第一次这般。即便到了外边,嫡妹面前,还敢这么强势,要说背后没人撑腰,王嬷嬷可是不信的。更别说,二小姐丁淑芳的性子,王嬷嬷自认可也算了解,可不最是那等吃不得半点儿亏的主?当初在府里当姑娘时,事事都爱掐尖好胜,硬是受不得半点儿委屈。
怎么这会儿竟然好脾气到容忍庶女爬到嫡亲的女儿头上作妖了?
☆、58
“茹表姐这话好没道理!”蕴宁尚未开口, 丁清怡已是先恼了,这程家表姐怎么回事, 分明是想要把自己当枪使。合着她眼里, 别人都是傻子不成?
宁表姐会调香,可不只是她一个人说的, 大姑母也从旁做了证的, 且不是真有本事,就是天大的胆子, 可也不敢冒充长公主口中的调香大师。
家里长辈,哪个不是人老成精的, 会立时信了宁表姐的话, 可不也同样是基于此?真以为别人都没脑子不成?
这会儿特意拿出来说, 还不是看着自己年纪小,心存挑拨罢了。当真是可气的紧。
这般想着,越发鄙薄, 直接怼了回去:
“我瞧着宁姐姐对你百般忍让,茹表姐这般咄咄逼人, 未免有些过了吧?都说嫡庶有别,茹表姐这样厉害的庶姐,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呢!”
一番话说得程宝茹登时涨红了面皮, 且庶女的出身可不是程宝茹最敏感的?这会儿被丁清怡直接拿出来说,眼泪再也止不住,竟是捂着脸哭着跑了。
“还真是娇气!”丁清怡哼了声,“叫我瞧着, 分明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怡妹妹——”前面响起一声轻唤。却是几人正行至一个几亩见方的荷塘旁。为方便行走,荷塘上方架设了拱形木桥。
这会儿拱桥上方,可不有十多个少年男女临水而立?
丁清怡抬头,仰头瞧见被众人众星捧月般簇拥在中间的少女,脸上登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明珠姐姐——”
袁明珠今儿个穿了件软红色窄袖褙子,下着挑金线月华长裙,修长的脖颈上一挂玫瑰七宝璎珞圈,两只手上还各戴了只琉璃飘花清透紫水晶镯子,就这么翩翩立于碧波之上,当真是宛若惊鸿照影而来。
距她不远处还有个形貌昳丽的少年,正低头含笑,听袁明珠唤人,也跟着转过头来,可不正是靖国公世子方简?
“我说怎么瞧不见怡姐儿了,还想着又去躲懒了呢,不想倒是冤枉她了。”
站在袁明珠左侧的圆脸俏丽少女笑着道。
少女名叫丁清岫,乃是丁芳年的长女,年前及笄后,许定了国子监周祭酒家的公子。
“这位小姐瞧着倒是有些眼生呢。”二房的丁清羽接口道。
伯府姑娘平日来往的自然都是帝都贵女,打眼一瞧,便能看出,蕴宁身上衣装不俗,再有即便到了一个陌生所在,依旧不急不躁拿捏得当的平和气度,明显身份应该不一般。
“倒也不是外人。”袁明珠转过头来,似是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那是二姨母家的宁姐儿。”
二姨母?
丁清岫和丁清羽明显都是一怔——
二姨母,那岂不是嫁的最不好的那个程家姑母?
程家的茹姐儿倒是年年得见,倒不知,还有一位姊妹吗?
正自疑惑,方才还满面春风的方简已是沉下脸:
“莫非就是那个死皮赖脸非要抢了你家栖霞山庄的程家三小姐?”
听他一字一句说来,分明对那什么程家三小姐甚为厌恨。
“简哥哥!”袁明珠跺了下脚,明显有些着恼,“是不是那些丫头又在你耳边乱嚼舌头了?栖霞山庄乃是宁姐儿应得的,你莫要听风就是雨……”
“你呀,就是心太软!怎么知道哪些泼皮破落户,为了丁点儿财富,如何得了失心疯般的缠上来……我瞧着你那表妹……”被袁明珠一双娇滴滴的眼珠瞪了一下,方简只得住了嘴,又是心疼,又是郁闷,“罢了,我不说那些话,以免污了你耳朵。只那等贪得无厌的女子,我却是不愿见的,不如,咱们到那边走走……”
只是竟敢欺负明珠,这笔账,自己却是记下了。
冷冷的瞥了蕴宁一眼,这才转身偕着袁明珠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只今日一干来客,本就以袁明珠和方简地位最高,他们俩这一离开,其他人自然也纷纷跟了上去,待得蕴宁和丁清怡两人绕过水榭,到了拱桥上,也不过只有丁清岫和身边两个丫鬟还等在那里罢了。
“大姐——”没想到一干人这么快就离开了,丁清怡明显有些奇怪——本还想着抬出蕴宁调香大师的身份,狠狠的震她们一震呢。
罢了,是她们没福气,到时可别怪自己藏私把好处都占尽了才好,当下只喜滋滋的推了蕴宁上前,瞧着丁清岫无比得意的道,“亏得大姐姐还在这里,我就知道大姐姐最疼我,大姐姐一定不知道吧,宁姐姐手里可是有万金难易的好东西呢。她们既是不等我,宁姐姐手里的好东西可就没她们的份了……”
说着,又是挤眼睛,又是挺胸脯,一副“快来问我”的猴急模样。
蕴宁却是苦笑连连——
怡姐儿的心思怕是白费了——
之前方简盯着自己时眼神的冰冷,还有这么不大一会儿,所有人都散的干干净净,要说是因为丁清怡的到来,骗傻子还差不多。
恁般排斥自己,分明之前有人说了自己的闲话。
丁清岫肯留下,怕更多是因为不想让怡姐儿跟自己太过亲近吧?
再加上怡姐儿方才的话,说不得自己这会儿早被打上别有所图、巧言令色的标签了。
丁清岫果然蹙了下眉头。毕竟年龄大些,又自幼长在太夫人身边,丁清岫深知,几个姑母中,可不就是二姑母丁淑芳,最不得祖母欢心?
连带的他们家的孩子,丁清岫也从来都是冷眼旁观的多,要说礼节上是尽够了,却并不见多亲密。
也就是当个有些疏远的亲戚看待罢了。
及至后来见到被丁淑芳宠的不像样的程宝茹,不喜之余索性敬而远之。
再不料今日竟突然冒出来个宁姐儿!
如果是诚心来给祖母祝寿也就罢了,怎么之前竟还和珠姐儿有什么官司?
所谓关系有亲疏远近之别,一干表姐妹之间,丁家姑娘自然和袁明珠关系最为亲近,刚才方简的话,丁清岫可是听得清楚,明珠妹妹最喜欢的栖霞山庄,竟是被这宁姑娘给讹诈走了!
虽然知道方简这话必然有水分,却依旧信了大半——
毕竟,栖霞山庄可是高祖所赐,于袁家而言,意义非同一般,更是明珠妹妹最爱去的一个地方,要说是程家老爷子出手救人,令得袁家重报,丁清岫自然会相信,毕竟,当初府里不是为了报恩,直接嫁了个女儿过去吗?
可方简话里说的明白,那栖霞山庄,就是给了眼前这个少女。
实在很难想象,那程蕴宁到底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才能令得堂堂武安侯府拿栖霞山庄来偿!
先入为主之下,自是早把方简的话信了个十成十。
这会儿又听丁清怡话里话外都透着“宁姐姐有好东西”的意思,自然越发不喜——
说不定这会儿拿来收买人心的东西,就是从明珠妹妹那儿抢来的呢。
只伯府重规矩,丁清岫即便心生厌烦,除了眼神冷了些,却是并没有在脸上显出来,直接打断了丁清怡的话,板着脸道:
“怡姐儿是主人,自然要懂得待客之道,咱们伯府什么东西没有,如何倒要跟客人讨要东西?”
言外之意,分明是在敲打蕴宁,老老实实做客就好,可别想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才转向蕴宁,脸上笑容是不容错辨的疏离:
“怡姐儿不懂事,若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宁表妹莫要和她一般见识才是。那边儿花园里美人蕉开的正好,咱们去那里坐坐吧。”
程家这位宁姑娘的东西,自己自是不稀罕,可有一条,今儿个是祖母寿诞,怎么也不能闹出什么事来才好,为今之计,还是别让程蕴宁和明珠妹妹碰上,好歹过了今天,再好好训诫怡姐儿一番。
说着也不问蕴宁的意见,警告性的瞪了丁清怡一眼,当先领着往和袁明珠等人相反的而去。
丁清怡也是个机灵的,如何看不出长姐神情不虞?虽是有些懵懂,却也不敢再问,又觉得对不住蕴宁,忙轻轻拽了拽蕴宁的衣角,大眼睛眨呀眨的,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被这么一双会说话似的眼睛瞧着,蕴宁的郁闷消去了不少——
即便日后不准备和丁清岫这位伯府大姑娘有什么交集,怡姐儿这小丫头,却委实可爱。
当下任由她拖着,慢吞吞跟在后面。
丁清岫眼角的余光自然瞧见了幼妹狗腿的模样,一时又是可气又是可乐——
平日里这丫头可是犟的紧,便是自己的话,不合心意了也闹着不听,倒好竟是被这位宁姑娘收拾的服服帖帖。
耳听得袁明珠等人说说笑笑的声音越来越远,渐至于无,丁清岫心情也放松下来,正想找个什么借口,带着丁清怡离开,不想斜刺里忽然冲出来个人,慌得丁清岫忙往旁边躲闪。
后边两个大丫鬟也忙上前一步,护住丁清岫,一眼瞧清来人的面容,忙嗔道:
“翠缕你跑什么呢。差点儿冲撞了大姑娘!”
却是几人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处遍植金桂的院子,可不正是长兄丁绍安和嫂子梅氏居住的院落?
而这翠缕,则是梅氏的贴身大丫鬟。
丁清岫却是个细心的,一眼瞧出,翠缕神情慌张,分明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待发问,翠缕已是“噗通”跪下,对着丁清岫不住哭道:
“大姑娘,您快找人来,少夫人突然肚子痛的厉害,老夫人寿诞,王大娘说,让赶紧寻个大夫过来……”
太过惶急之下,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
丁清岫虽自诩不是孩子了,可毕竟年纪在哪儿放着呢,听翠缕说事关嫂子,好像还很严重的样子,登时惊得没了主意。
倒是蕴宁听着不妙,上前一步厉声道:
“到底怎么了,你说清楚些。”
翠缕被这么一吓,登时止住哭泣,脱口而出道:
“王大娘说,突然探不到少夫人腹中胎儿的脉搏了!”
一句话惊得丁清岫眼泪也下来了——
天知道一家人盼嫂子腹中的这个孩子盼了多久!
竟是呆呆流泪之外,再不知要如何做。
还是蕴宁道:
“太夫人寿诞,受不得惊,你悄悄的去前面寻大少爷,让他赶紧往太医院递一张帖子。”
翠缕本是六神无主,这会儿得了吩咐,自然忙不迭点头,从地上爬起来一溜烟的就跑了出去。
便是丁清岫,这会儿也消去了些对蕴宁的敌意,张皇着道:
“那,咱们呢?”
“前面也用不到你们帮忙,现在赶紧带我去少夫人那里。”蕴宁脚下不停,“找得力的人陪着采英去我家,祖父在的话,请他赶紧过来,寻不到祖父,就把那套金针拿来,记住,要快!”
☆、59
“嗳。”丁清岫应了一声, 赶紧在前面领着,直到进了院子, 才恍惚间想到一件事, 自己刚才竟是被个比自己还小些的女孩子给支使的团团转。
只这个时候,也顾不得想那么多了, 甚至隐隐觉得, 便是母亲在这里,也不见得比宁表妹处置的更好。
再有, 对方还不计前嫌,着人回去请程家老爷子过来, 竟是不觉间把蕴宁当成了主心骨……
几人甫一进了院子, 便听见房间里传来隐隐的啜泣声。
丁清岫强撑起来的镇定瞬间崩塌, 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房间里。
听到脚步声,梅氏满是希冀的抬起头来,待得瞧见进来的人是丁清岫, 泪水顿时流的更急:
“大妹妹,怎么是你?母亲, 母亲呢?”
竟是哭的连气都喘不上来的模样。
正急的团团转的王大娘也赶紧迎过来:
“夫人派你来的吗?大夫可是快到了?”
帝都权贵之家大多都有医婆子,府中女眷身体不舒服了,也可以就近侍奉。
王大娘可不就是这样粗通医理的?
虽然没什么精深医道, 可初步判断一下病情,帮着照顾病人,熬熬药,还是驾轻就熟的。更别说王大娘还能诊诊脉, 较之一般的医婆,水平还要高些。
这几日少夫人梅氏体内胎儿脉搏忽强忽弱,还不时腹痛,可寻了几名太医来,都看不出什么究竟。安胎药倒是喝了不少,可也没见一点儿成效。
府里无奈,便让王大娘日夜侍奉在梅氏跟前。就在方才,梅氏突然又腹痛如绞,更甚者王大娘探了一下脉搏,却发现往日里还算有力的胎儿脉搏竟是突然消失了。
一时吓得魂儿都要飞了。忙忙的让梅氏卧床,又迭声吩咐翠缕赶紧去报了夫人知道,再不想好容易盼到有人来了,却是三个黄毛小丫头。
梅氏绝望之下,哭泣的声音顿时更大——
新妇入门,那个不是盼着早日生下孩子,以期在婆家站稳脚跟?偏是自己命苦,入门两年都没有消息,好容易坐了胎,没人能想象,梅氏有多开心。
这六个月以来,一天天感觉着胎儿在自己腹中的变化,梅氏一颗心早扑在了从未谋面的孩子身上,甚至觉得,只要能让孩子平平安安降临这个世间,便是让自己拿命来换,也是甘愿的。
再不料却是频生事端。
天知道听王大娘脱口而出,胎儿没了脉搏的那一刻,梅氏只觉得自己也跟着一块儿死了一般。
蕴宁已是跟着进了房间,一眼瞧见梅氏身上厚厚的褥子,不觉皱了下眉头,大踏步上前,伸手就要把被子揭开。
却被王大娘一下拦住,板着脸道:
“少夫人身子不舒服,这位姑娘还是去外面园子里逛吧。”
心里却是不住腹诽,大姑娘果然是小孩子性子,如何也指不住的,也不看看什么时候了,还不管什么人都往少夫人这地儿领。
“告诉她,我是谁。”蕴宁头也不回的对丁清岫道,却是径直绕过王大娘。
不想梅氏却是紧紧抓住被子,好像有被子护着,自己腹中胎儿就能无恙似的:
“不,不热,我不热,发发汗,发发汗,很快就能好了的……”
这几日连番折腾,早上一起来,便有些发热,因府里忙着太夫人的寿诞,梅氏没没好意思声张,只吩咐小厨房赶紧熬了姜汤送过来,又盖上厚厚的被子,想着发了汗,就能好些了,这会儿可不早浑身都湿透了?
只她这会儿早乱了方寸,一心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受了凉,才使得宝宝的脉搏突然间消失,竟是坚持着不说之外,更是又让人抱了个被子给盖上。
“少夫人你再这样捂着,腹中宝宝就是真没事说不得也会捂出事来。”蕴宁叹气道。
正自愣怔的丁清岫一激灵,再不敢犹豫:
“前两日母亲和大哥不是说想请近日名震帝都的原太医院掌院使程家老爷子过来吗,宁妹妹就是程老爷子嫡亲的孙女儿……”
“可不止是如此。”采莲早就不忿之前丁清岫对蕴宁的态度,这会儿终是得了机会,当下直接道,“大姑娘怕是不知,当初便是我们长公主殿下,也多亏了咱们姑娘出手,才能平平安安生下两位小主子……”
“长公主殿下?”丁清岫无疑没有想到还有这么一桩隐情,还有这丫鬟的口气,分明是长公主府的人……
听丁清岫介绍了蕴宁的身份,王大娘便有些惊疑不定,有心让蕴宁上前——真是有个什么意外,也有个帮自己分责的不是?
正斟酌着要如何说,昏昏沉沉的梅氏却是坐起了身子,一下抓住了蕴宁的手:
“是,老爷子让姑娘来的吗?救救我的宝宝,求你,救救宝宝……”
说着,竟是挣扎着就要起来行礼。
蕴宁反手握住梅氏汗涔涔的手腕,点了点头:
“那好,少夫人听我的,首先第一件,想想宝宝,莫要再哭泣了,须知你这般难过,孩子可是全能感觉得到,你若喘不过气来,孩子岂不是更难受……”
“啊?这样吗?”梅氏吓了一跳,终是止住了哭泣,又依着蕴宁所说深呼吸。
看梅氏稍稍平静了些,蕴宁又吩咐丁清岫几人:
“现在赶紧着人去端盆温水过来,帮少夫人擦拭一下,再把身上的湿衣服给换了……”
随着蕴宁一个个吩咐下去,本是惊惶无措的众人也都渐渐镇定下来。
很快床上的东西被换了个遍。蕴宁扶着梅氏缓缓躺下:
“先莫要平躺,侧着身子……”
早有伶俐的小丫鬟搬了个绣墩过来,蕴宁以手在梅氏小腹上轻轻推拿片刻,堪堪盏茶时间,又去轻探梅氏脉搏。
整个过程中,梅氏一动不敢动,到得最后,甚至紧张的呼吸都快不会了,蕴宁忙轻声道:
“呼吸,放松……孩子这会儿,已是缓过来了……”
“真,真的?”梅氏这会儿当真宛若听到天籁之音一般,眼圈瞬间红了,又想到蕴宁方才的话,忙把眼泪又咽了回去。
旁边的王大娘脸上神情明显并不相信。方才初探到梅氏脉搏有异时,可不是采取了种种手段?
可结果却是脉搏越来越弱,渐至于无。就不信这么简单的擦擦身体、换换衣服,再揉几下,胎儿就又好了?
莫不是贪功心切,乱说一气吧?
当下半信半疑的重新执起梅氏的手,下一刻却是惊叫出声:
“咦,真的又有了脉搏呢……”
虽然脉搏依旧虚弱,却是又能查探到了。
瞧着蕴宁的神情也是惊疑不定——
这小丫头是真有本事,还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啊……
梅氏提着的心终是彻底安稳了下来,瞧着蕴宁当真是感激不已,有心起来拜谢,却被蕴宁止住:
“莫要乱动,躺着便好。”
“嗯,我听妹妹的,妹妹的大恩,嫂子这一世都不会忘……”
宁表妹何止救了宝宝,更是救了自己啊。
蕴宁叹了口气,刚要说话,却被院子里突然响起的脚步声给打断——正是丁芳年的夫人大梅氏过来了。她和儿媳既是婆媳又是至亲的姑侄,听说小梅氏肚里孩儿可能不保,如何不急?忙让人寻了儿子丁绍安。
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形容狼狈的年轻太医,明显是跑的太急了所致。
“不是让你去寻孙太医吗?”大梅氏边走边急道。
自打知道小梅氏怀孕,就免了小梅氏的晨昏定省,又让王大娘一天十二个时辰的伺候着,如何能想到依旧会出岔子?
一听说下人说丁绍安套了车子去太医院了,丁夫人马上明白,定然是儿媳这里出事了。
本还想着,等太夫人寿诞之后,再过来探视,不想叫来儿子才知道,儿媳腹中胎儿竟是没了心跳,把个梅氏给唬的,当时就傻了。
忙悄悄嘱咐丁芳华和几个弟媳帮着主持一下局面,自己则抽空赶了过来,进院子时正好碰见丁绍安和他手中拽着的年轻太医,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便是寻不到妇科圣手,好歹也不能随随便便就这么找了个生瓜蛋子过来啊。
丁绍安却是脸色一苦,低声道:
“母亲不知,儿子去了太医院,别说那几位妇科圣手,便是稍微资格老一些的竟是全都不在……”
听说妻子腹中孩儿突然没了心跳,丁绍安何尝不是心惊肉跳,竟是连车都没敢坐,直接打马冲进了太医院。倒好,偌大的太医院,硬是只剩下小猫三两只……
打听了才知道,却是庆王世子在宫里陪着太后说话时,突发腹痛,太后忧心之下,竟是把太医院但凡数得上名号的全都宣了进去……
至于这位小王太医,虽然年龄不大,可他的父亲老王太医,妇科上名气也是甚大,总算聊胜于无不是?
“那位还真是得宠。”听说和太后有关,丁夫人悻悻道,哪里还敢抱怨?
既是找不到名医圣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当下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请那年轻的王太医进去。
却不知那小王太医这会儿心里也是忐忑的紧,实在是自打进了太医院,这还是第一次登贵人门,且方才那位夫人的模样,分明对自己并不满意,慌张无措之下,更加心惊胆战。
待得被丁绍安领到房间里,但见里面黄花梨的家具,精致的妆台……当真是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奢华,明白要诊治的这位必是伯府要紧的人,不免越发紧张。
好在他水平还是有的,甫一探到梅氏覆了绣帕的白皙手腕,就不自觉“啊”了一声。
“怎么了?”丁夫人一哆嗦,好险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滑脉……有孕在身……只时断时续,胎儿怕是随时有性命之忧……”
“你,你说什么?”本是躺在床上的梅氏“忽”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却是带着哭腔张皇的回头,“宁妹妹救我……”
惊得赶忙扶住的丁夫人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这小王太医怎么说话的!看把儿媳妇给吓的,都开始说胡话了!
丁绍安也气得一把揪住那太医的衣领子:
“混账东西,如何这般信口雌黄……”
看到外面一团乱,本是因为有外人过来而避居内室的丁清岫如何还沉得住气,一下握住蕴宁的手:
“宁妹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适才是姐姐对不住你,求你,救一下我那小侄儿……”
如果说之前还是丁点儿不信,可亲眼瞧见蕴宁不过推拿几下,就让梅氏腹中孩儿有了心跳,再有外面太医的铁口直断,丁清岫早和小梅氏一般,把蕴宁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丁清怡也眼泪吧嗒的瞧着蕴宁:
“宁姐姐,你要是有法子,就帮帮我们好不好?你不知道,我大嫂有多喜欢孩子,要是……我真的担心,大嫂会受不住……这会儿我也没什么好报答姐姐的,可这份儿恩情,怡儿会永远记着……”
里面的动静自然也惊动了外面的三人,尤其是听到一对儿女儿也哭着求一个名字里带有“宁”的姑娘,丁夫人这才恍然,难不成,这里面还真有个宁姑娘能救媳妇和孙子不成?
这般想着,如何还能坐得住?颤着声对着里面扬声道:
“里面这位宁姑娘听着,但凡你能让我孙孙转危为安,就是我安庆伯府的大恩人……”
蕴宁已是挑起帘珑,从里面走了出来,眼神分明有些冷意:
“伯府的恩人,蕴宁不敢当,到时候还请夫人答应让蕴宁有机会面见伯爷,请伯爷主持公道即可。”
☆、60
蕴宁并不是心狠的人, 便是这一手金针绝活,除了祖父曾指导过之外, 更多的可不是上一世在小农庄自生自灭时, 帮着救治那些无钱求医的村妇而致?
即便是陌生人,但凡能救的话, 蕴宁也不会袖手旁观。便是梅氏, 即便丁夫人不许下这等诺言,看在怡姐儿的面上, 蕴宁也会施以援手。
却在听到丁夫人口口声声的“恩人”的说法时,齿冷至极——把一个女儿嫁出去, 就是报恩了吗?真是如此, 那这份恩情还是不要也罢。
“是你?”丁大夫人怔了一下, 再没想到,从里面走出来的竟是程氏蕴宁。
方才丁淑芳带着女儿过去时,大夫人自然也是在场的, 因着丁芳华对蕴宁的看重,便也跟着留意了下——
瞧着倒是个稳重大方的, 可惜的是,一张脸却是毁了的。
只大夫人平日里和丁淑芳尚且不亲近,她的女儿自然更不会放在心上, 可不转头就丢了开去?倒不想竟是这么快就又遇到了。更甚者听儿媳妇和女儿的意思,方才这小姑娘竟是已然救过孙子一次……
恍惚间想起之前丁淑芳可不是提起过,说是这宁姐儿乃是程家老爷子一手教导出来的,难不成不只会调香, 便是医术也颇为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