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一下揪了起来。长公主脸色也有些苍白。
“至于说女公子,确然有些不足之症,”程仲斟酌着道,“本就体弱,再有生产时耽搁时间太长……”
长公主一下红了眼圈,对柳家人不免又生出一层恨意。
“无妨,无妨。”程仲忙摆手。
蕴宁正好端了一盅药膳进来,瞧见长公主的模样,不免一惊,忙把托盘放好,上前扶了长公主的胳膊,柔声道:
“公主莫要太过担心,听祖父说,我幼时,身子骨怕是比女公子都不如,这会儿可不也健健康康的?”
心里却是一阵酸涩,若然没有祖父全力照料,怕是世上早没有程蕴宁这个人了。
这世上有长公主那等因为孩子一点不适就坐卧不安、恨不得以身代之的慈母,也有自己这样从不曾体会过何为父母之爱的可怜人……
“可不是。”程仲颔首,“我们家宁姐儿可不是早产了足足两个月?你们是没见过她小时候,都两个多月了,还是小小的一点儿……”
心里却是不觉一动,恍惚忆起宁姐儿那时候的脉象倒是和怀里这小女娃像的紧。
却又摇摇头,自己一定是多想了,宁姐儿可没有在腹中就抢走了她大半口粮的龙凤胎哥哥。
“是吗?”长公主认真打量蕴宁,脸上疼惜之色更甚,“怪道宁姐儿这么瘦……”
“虽是瘦些,我身子可好着呢。”蕴宁笑着,语气间有着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羡慕,“有公主殿下和驸马这么好的爹娘,女公子定是个有福气的。”
哪里像自己,从小到大,就霉运当头——
好不容易被祖父养了副强健的身子,却是祸事不断。先是跟着长姐染上天花,好不容挺了过来,竟稀里糊涂的又被毁了容……
“叫我瞧着,咱们宁姐儿才是真正的有福人。不是托了咱们宁姐儿的福气,囡囡如何会这般平平安安?”听说蕴宁也是体弱的早产儿,长公主瞧着蕴宁的眼神越发柔和,“待得以后起了名字,你只管叫她的名字就好,若是再女公子、小姐的叫,我可是不依的。”
“长公主且歇息会儿吧。”看长公主神情有些倦怠,程仲便起身告辞,“家里也收拾好了,老朽和宁姐儿暂且回去,有什么事了,公主和驸马只管派人唤取老朽即可。”
“这就要走吗?”长公主明显很是不舍蕴宁,“我还想着,让宁姐儿再多住些时日呢。有宁姐儿在,就是用膳也香甜呢。”
“她小孩孩儿家的,留下也就是给殿下添麻烦罢了。”看孙女儿这么招人喜欢,程仲明显很是开怀,“再者老朽也寻了好些药来,正好趁这段时间,把宁姐儿的脸治一下……”
话说的轻松,可天知道,为了寻找这些珍稀药材,程仲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宁姐儿的脸是大事。”长公主神情郑重,“府里旁的不多,好的药材,皇兄倒是赏了不少,我让人领你去瞧瞧,但凡用得上,只管带走,或者还缺哪一味药物,就让人给我说一声。宁姐儿这么好的孩子,菩萨一定会保佑她的。”
程仲闻言,自然大喜过望——公主生产时,可不是瞧见好几味好药?虽说自己找到了替代物,可用这些珍品的话,无疑效果会更好。
长公主又拉着蕴宁的手,嘱咐了良久,才不舍的放人离开,直到蕴宁出门时,还一再申明:
“……但凡有人欺负你,都莫要忍着,只要不让自己受委屈,即便闯出了天大的祸事,也有我和驸马在呢。”
“宁姐儿今儿个穿这套衣服吧?”宁嬷嬷拿了套鹅黄色颈部绣缠枝梅的束腰长裙服侍蕴宁换上,“我们主子说了,宁姐儿这样的年龄,穿这些娇嫩的颜色,可不顶顶好?”
口中说着,退后一步,认真打量。
十一二的女孩子,可不正是花骨朵一般的韶华之龄?宁姐儿更生着一双好像会说话一样顶顶漂亮的眼睛,配上这条裙子,沉静的小人儿却是多了些少女的清纯和婀娜之意。
“还是太瘦了。”宁嬷嬷叹息一声,回身从梳妆匣里取了打成精美蔷薇花形状的珠钗,帮蕴宁插在鬓边,“且多用些饭,莫要屈着自己,女孩儿家身体可受不得亏。”
“嬷嬷放心,我记住了。”蕴宁忽然伸出手,抱了宁嬷嬷一下。
上一世也好,这一世也罢,还是在长公主府的这些时日,蕴宁才终于体会到来自女性长辈关爱的滋味儿。不管是长公主的霸气护短,还是宁嬷嬷的事无巨细,都让蕴宁心里说不出的温暖。
一个软绵绵的身子骤然间偎依在怀里,宁嬷嬷怔了一下,身体不免有些僵硬——
侍候了公主一辈子,宁嬷嬷身边并没有自己的亲人,加上性子又太过严厉了些,那些小丫鬟哪个见了宁嬷嬷,不都是小心翼翼、避之唯恐不及?还是第一次被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这么亲近依赖。
蕴宁却是搂着宁嬷嬷不放:“药膳方子,我已经抄了下来,交给厨房的王柱媳妇了,嬷嬷莫忘了每天早晚都要用,顶多一个月,嬷嬷的胃就不会再痛了。”
宁嬷嬷抬起手,紧紧的揽着蕴宁,声音却是有些哽咽:
“好丫头,嬷嬷记住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莫要让嬷嬷担心。还有就是,记住长公主的话,受了什么委屈的话,且莫要自己个咽了,让人跟我说一声,再不济,还有公主和驸马呢。”
这孩子当真是个可人疼的。
不独救了公主殿下和两个小主子,就是对自己,何尝不是尽心尽意?
知道自己有胃痛的毛病,就日日亲手炖了药膳送过来,也别说,宁姐儿炖的药膳不独味儿道一等一的好,更兼效果也是出人意料,不过用了几日,就大为缓解,身体明显健旺的多了。
本还想着这孩子既是要家去,怕是以后吃不到这样的药膳了。不是没想过讨要方子,可再一想,这样的好东西,怎么能轻易泄露出去?那些世家贵女,哪个不是拿了当宝贝,甚至作为嫁妆带到婆家?
这孩子除了一个老祖父外,再没有什么得力的亲眷护佑,留了方子在身边,说不好还能起大作用呢。
倒不想,竟是这么大方就送了出来,甚至担心自己不要,直接给了厨房的人。
如果说一开始,宁嬷嬷看重蕴宁,更多的还是因着长公主的缘故,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却当真是把蕴宁看成自己孙女儿一般。
“你这孩子,真是个性子实诚的,以后记得,切莫轻易就对人抛出一片真心来。”宁嬷嬷强忍着鼻腔里的酸意,不放心的叮咛着,人心险恶,总担心这孩子会被人坑了。
“我记住了,是嬷嬷对我好,我才这样的。”蕴宁笑的一双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般。
嬷嬷眼里,自己不过是个小丫头,殊不知,这幅躯体里,早已是千疮百孔。却也更加珍惜来自旁人的哪怕是一点点善意。
“嗯,看头发都乱了,来,快坐好,嬷嬷再帮你梳一下。”
说着牵了蕴宁的手送到梳妆台前坐好,把头发打散,重新梳了起来。
外面瞧见这一幕的一干下人暗暗咋舌,毕竟,宁嬷嬷可是公主殿下跟前第一人,对任何人都是不假辞色,倒是对这程家小姑娘特别的紧。
有那机灵的,已经想好了以后可得想法子和程家小姐打好关系才成。
☆、争宠
待得梳好了头发,宁嬷嬷又招呼人:
“把其他衣服也全都拿进来,让宁姐儿试试。”
“还有啊?”蕴宁吓了一跳。这才多久啊?长公主怕不已经给自己裁了四五套衣服,比在家里时一年新添的衣服还要多——
当然,庶姐程宝茹的衣服可远远不止这个数,至于身为嫡女的蕴宁,因为“不需要外出见人”,衣服自然也不用太过破费……
“傻丫头,这才多少啊。”宁嬷嬷让锦绣坊的管事进来,指着摆了一地的衣服道,“宁姐儿过来瞧瞧,主子说,先做春夏秋冬各八套,总共是三十二套,你若是不喜欢,就再挑些花色……”
越是知道程府的情形,长公主越心疼蕴宁,甚至一心想着,这样好的女孩子,你们不疼,我疼,不但要疼,还要格外张扬的、特别是让程府所有人都要羡慕狠狠的疼。
“这也太多了,嬷嬷,您帮我给公主殿下说,我可穿不了。”蕴宁有些慌神,头摇的和拨浪鼓一般,拉着宁嬷嬷衣襟不放。
“穿不了也得穿。”宁嬷嬷隔着轻纱点了点蕴宁的鼻尖,入手处只觉有些不平,知道应是早年的疤痕,心里又是一酸,这孩子受了多少苦,却还总记着别人的好,从不怨天尤人……
“这些可全是照着你的尺寸做的,你不穿,不独对不起主子一片心意,可不也全都浪费了?”
一句话说的蕴宁有些傻眼——可不是。公主府里并没有自己这么大的小姑娘。就是有那些差不多大的小丫鬟,这样的花色和样式,也明显不适合啊。
那锦绣坊的管事也是有眼色的,忙快步上前,冲着蕴宁连连打拱:
“小姐就收下吧,我们可是给长公主殿下打了包票,定会让小姐喜欢,要是小姐看不上,长公主怪罪下来,我们锦绣坊如何能担待的起……”
“长公主才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如何会因为这样的小事怪罪你们?”蕴宁蹙了眉道。
那管事脸一苦——小姑娘忒精明,原还想着,不定是什么样的破落户,也不知想了什么法子,巴结上了公主府,所谓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些衣服可全是顶尖绣娘用最好的料子裁成,心里不定多高兴呢,倒好,还矫情起来了。
这会儿却不觉收起了轻慢之心: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殿下已然让人吩咐了,不管做多少套,一定要让小姐满意才好。”
“好了,宁姐儿去花园里转转,我帮你收拾就好。”宁嬷嬷直接把蕴宁撵了出来——
这些衣服不算什么,长公主殿下还准备了好几套头面首饰,俱皆精美的紧,小丫头真是守在这里,怕是不定要如何不安呢。
当下便有两个侍女上前,簇拥着蕴宁往旁边的月亮门而去。
“天有些燥呢,小姐且在这里歇息着,我去拿把扇子来。”长着一张圆圆的小脸、瞧着很是讨喜名叫采英的侍女道。
“姐姐太客气了,我这会儿并不热——”蕴宁忙阻止。不想那侍女已然起身往外去了。
只采英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只她并不是一个人,身后竟是还跟了个身姿袅娜的少女。
少女上身穿一件亮红色的比甲,下着一件月华色的百褶裙,颈上挂着金项圈,头上斜插一枚点翠钗,一身的行头,可不全是京城眼下最流行的样式?
只除了衣服料子不是顶顶上乘的,当真是无一处不精致。
蕴宁眼神一点点下移,最后凝注在少女脸上,神情却是有些恍惚——
两弯细眉,一双杏眼,肤白面娇,这是,年轻时候的程宝茹?自己的庶姐,更是顾德忠的,正房夫人?!
两人也算是做了一辈子的“姐妹”,蕴宁却觉得从没有了解过这个人——
府里时温柔恭顺的庶姐,顾家时规矩森严的正房夫人……
前世意识到自己被顾德忠给坑骗后,蕴宁便已心如死灰,傀儡一般任由程宝茹身边侍奉的人变着法子折腾。
直到知悉唯一疼爱她的祖父病重——
蕴宁第一次下跪哀求,可在程宝茹房外跪了一整晚,硬是没求到一个出府的牌子,直到蕴宁疯了一般往外冲时,程宝茹才施施然现身,却是以不守妇道之名直接让人捆了蕴宁,打了一顿板子后,扔到了湿冷的柴房里……
一直到祖父弥留,才把蕴宁放出来,名为陪同实则看押的让自己见了祖父最后一面……
太多的恨意突然汹涌而至,蕴宁浑身哆嗦着,手脚冰凉——当一身伤痕难掩虚弱的自己出现时,该会让濒死的祖父何等绝望和悲伤?
可即便是那样,祖父却依旧希望自己能活下去,活的好一些。也是为了这个,一辈子都没低过头的祖父泪流满面的哀求顾德忠,更把包含了一辈子心血的回春堂拱手奉上……
被人这么死死盯着,即便看不清对方的面容,程宝茹依旧觉得遍体生寒。
这里可是公主府,哪里是小小的顾家宅邸可比?
一大早就来了,却是在门外等了好久,才被人放进来。
甫一进公主府的大门,程宝茹就被里面的富贵奢华惊得迷了眼——
亭台楼阁,歌台花榭,无一处不华美也无一处不精致。
还有那仆妇下人穿的衣裳,那样的好料子,自己也就是逢年过节,才能裁上几套吧?
又是敬畏又是艳羡之下,竟是忘了仆妇的嘱咐,直接进了二门。
哪想到逛来逛去却是迷了路。待得转了一圈后,才发现竟是找不到回去的方向了。
这可是煊赫的公主府,真是被人发现擅自闯入的自己,不定会惹出什么祸事来呢。正急的不停流泪,好在碰见了采英……
可不是要领着自己去见程蕴宁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程宝茹有些畏缩的看了一眼坐在上首的蕴宁——
这身鹅黄衣衫可是锦绣坊最新推出的样式,听说一套衣服下来,怕不得一二百两银子;衣服之外,首饰可不也件件精美,甚至脚上的绣鞋,还嵌着两颗颤巍巍圆润的珍珠……
这等气派和贵气雍容,当真是程宝茹这一辈子都没见过的。
明显就是那家贵女。
一时越发慌张。好容易勉强镇定下来,斜欠着身子就要上前拜见,却忽然觉得不对——
怎么这女孩子脸上也和蕴宁一般遮了块儿轻纱?
下意识的顿了顿。方才委实太过慌张,这会儿仔细瞧了才发现,这女孩子,也和蕴宁那丫头太像了吧?
看蕴宁一直不说话,采英也不免有些诧异,上前小声道:
“程姑娘,这位姑娘说是你的姐姐……”
不然,自己也不会急火火的把人领过来。可怎么瞧着,这姐妹俩之间有些不对劲啊?本是为了讨好程家姑娘,可不要反倒惹了麻烦才好。
程宝茹站的并不远,自然把采英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
程姑娘,那岂不是说,上面坐着的这位宛若神仙妃子一般高高在上、贵气逼人的女孩,其实是家里宛若隐形人一般的那个丑陋不堪的无盐女,程蕴宁?
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看——
如果说程宝茹最庆幸的事,莫过于嫡母的慈爱了。
这份爱重,甚至远在府里唯一的嫡女程蕴宁之上。
即便平日里外人面前提起这个嫡妹时,程宝茹也总是唏嘘感慨,叹息嫡妹命苦,可私心里,却是根本就对蕴宁看不上眼——
即便再是嫡女、受老爷子重视又如何?
也不想想府里是谁当家!
时间久了,程宝茹早习惯了面对蕴宁时高高在上的俯视心态,如何能受得了有朝一日两人的地位还会反过来——
自己小心翼翼的在这里站着,她程蕴宁却在上首稳稳坐着!
一时,又是气又是可笑。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只程宝茹自诩可要比蕴宁强上百倍千倍!程蕴宁这会儿如此托大,在公主府使奴唤婢,穿金戴银,左不过是沾了祖父的光罢了。
一般是程家女儿,公主府的人如何会厚此薄彼?不过是之前这府里只有程蕴宁这么一个老爷子的孙女儿罢了。
程宝茹自诩比自家那个木头一样的三妹妹可讨喜多了,无比自信,亮出老爷子的名头,再稍微费些心思,就能让家里的情形重演——
程蕴宁分明连跟在自己身边服侍都不够格,真正有资格享有公主府的礼遇,穿着这精美华服的是自己才对。
当下脸一沉,大踏步上前,一下抓住蕴宁的手腕,用力一扯,低声叱道:
“宁姐儿怎么这般胡闹?即便祖父给公主府出了些力,那也是咱们该当的,如何就能这般托大,拿了公主府这么好的东西不说,还敢使唤起公主府的姐姐们了?还不快起来,给两位姐姐赔礼道歉?姐姐再带你去公主面前,好好解释一番,怎么也不能让公主殿下以为程家的女孩子都是些贪婪之辈才好……”
一番话说得有礼有节,尽显大家风度,更兼声音不高不低,恰恰好被两个侍女听到,又不显得自己咄咄逼人。
程宝茹已经能预想到,两位侍女听了自己的话,对蕴宁不满的样子,反过来说,还会给自己赢来懂事大度的美名。
长公主那里,自然也会看清谁才是值得捧着的程家女……
至于蕴宁的反应,程宝茹也早料到了——
这个镇日里阴沉沉的嫡妹,除了一个人躲起来抹眼泪、生闷气,还能有别的法子不成?
☆、偏袒
蕴宁被扯得一个踉跄,若非采英和采莲赶紧扶着,好险没摔倒。
“两位姐姐莫要被她给诓了去,”程宝茹撇了撇嘴,“我家三妹妹是个皮实的,可没有那么娇贵……”
话还没说完,手上忽然一痛,却是蕴宁正抓着程宝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力气之大,令得程宝茹不觉痛叫出声:
“蕴宁,快放手……”
“如你所愿。”蕴宁抓住程宝茹的手腕,用力往外一送。
程宝茹眼光闪了闪,却是顺势往后倒去——
当众殴打姐姐,就不信这样蠢笨粗鲁的女子,还能在公主府站得住脚?
还有那对儿侍女可也在旁边候着呢,定然也会跑过来扶住自己才对!
如何能想到,采英采莲两个却是稳稳的守护在蕴宁身侧,连眼光都没往惊叫连连的程宝茹这边儿瞄。
等程宝茹意识到不对,已是收势不住,竟是“咚”的一声直挺挺跌倒在地上。手肘处更是直接撞到了地上的鹅卵石,一时再也受不住,眼泪“唰”的就落了下来:
“你们——”
刚想指责采英采莲,很快察觉出不妥,忙又把话咽了回去,泪眼汪汪的瞧着蕴宁,脸上满满的全是控诉:
“三妹妹,你怎能这般对我?即便你是嫡女,我是庶女,可往日里母亲也常常告诫我们姐妹间须得友爱,还有祖父,他老人家平日里最疼我们姐妹,如今见你我这般,不定该如何难过,老人家偌大年纪,你如何忍心伤了祖父的心?”
一番话无疑已是给蕴宁定下了嚣张跋扈欺负姐姐的罪名。
公主府可最是规矩森严,落了这么个名声,就不信这样的程蕴宁还能讨得了好去。
“程家二姑娘怎么这样说话——”蕴宁还没有开口,采莲先就急了。
这位程家二姑娘怎么回事?本是有心给程家三姑娘卖个好,才把这位二姑娘领了来,结果倒好,一见面就对妹妹态度这般恶劣。
阖府上下哪个不知,程家三姑娘之所以在公主府地位超然,可不全然是沾了程家老爷子的光。当初公主殿下难产时,这小姑娘可也出力不少。
更是得了长公主和驸马以及宁嬷嬷的青眼。
便是其他皇室之人,到了府上,也不曾有过三姑娘这般礼遇。
“你到底是谁,怎么就敢跑到公主府撒野?”采莲毕竟老成些,直接厉声对程宝茹道。
程宝茹怔了下——怎么好像有些不对啊,被恶劣对待的不应该是程蕴宁吗?如何她们都对自己横眉怒目。
以程蕴宁寝陋的长相,即便是先入公主府,也不定要吓煞多少人,毕竟府里即便是亲爹娘和一母同胞的兄长,都因被她厉鬼般的容貌吓着,而生不出半点怜惜爱护之意。
之所以能在公主府受些礼遇,可不全是沾了祖父的光?
可同是受祖父恩泽,程宝茹却自信,更有讨人喜欢的资本——
柔顺的和暴躁的,美丽的和丑陋的,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可现实却是,这些人却是瞎了眼似的,一心只知道维护丑陋的程蕴宁。
“这是怎么了?”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响起,却是一个身着青色褙子、神情冷肃的老妇人,正快步来到园子,待得瞧见被采英采莲护着的蕴宁和躺在地上的程宝茹,脸色明显有些不好看。
“嬷嬷——”一瞧见来人,采英和采莲忙上前见礼。
来人可不正是宁嬷嬷?
采英脸色越发不好——宁嬷嬷有多护着这位程家三姑娘,她们可是都瞧见了,要是知道自己领来的所谓程家二姑娘那般冒犯三姑娘,不定该多生气呢。
“嬷嬷——”蕴宁也上前一步,刚想说自己没事,地上的程宝茹却是踉跄着起身直接挡在了宁嬷嬷身前:
“这位可是公主府的管事嬷嬷?还请嬷嬷帮我给我祖父程仲带个口信,就说孙女儿程宝茹来了。”
又流着泪瞧着蕴宁:
“这儿是公主府,不是家里。三妹妹好歹收敛些,自家姐妹面前,你娇蛮些也就罢了,若是只管随心所欲,胡乱使性子,可该让祖父如何再出入公主府?”
瞧这老妇的穿着和气度,明显在公主府地位非同一般,怕至少是个管事妈妈的级别,没瞧见那两个方才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的侍女,这会儿吓成什么样了?
口中说着,又朝宁嬷嬷福了福:
“我这妹妹自小毁了一张脸,脾气未免有些乖拗,即便做事张狂些,也请妈妈海涵一二才是。”
听说自己是程仲的孙女儿,再有那一番哭诉,不怕这老妇不仔细询问一番。甚至程宝茹确信,这些人定然不知道程蕴宁脸毁了的事,这会儿听自己说了,如何会不生出些好奇心?
等自己找到机会,再把那丫头脸上的轻纱扯掉,不怕她不和在家里一般,遭到所有人厌弃。
“呵呵,还真是天下难寻、知书达理的好姐姐。”宁嬷嬷缓缓开口,脸上神情却是讥诮至极,连带着对救了公主的程仲,都有些不以为然——
枉老爷子医术超群,怎么就养了这么一群极品家人?
不过一个庶女,就狂的没边儿了。竟然敢当着自己的面就信口雌黄。真是个护妹妹的如何能逮着谁就哭诉妹妹的不是?
退一万步说,姑娘家脸被毁了,是什么好事不成?哪有做人姐姐的,逮谁给谁说的?
还有那眼里的贪婪和算计,真当其他人都是瞎的不成?
语气好像有些不对啊。
程宝茹怔了下,正撞上宁嬷嬷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冰冷眼神,顿时有些心虚气短,强笑道:
“嬷嬷说笑了……”
却被宁嬷嬷一下打断:“老婆子从来不和人说笑。”
说着转向蕴宁,神情慈爱:
“宁姐儿告诉我,这女子到底是谁?方才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我没有——”程宝茹大急,心说这老婆子老眼昏花吧?明明她进来时躺在地上的人是自己才对,谁被欺负了不是一目了然吗?如何一上来先给自己定了罪?
却被宁嬷嬷一个眼刀吓得又住了嘴。
“嬷嬷莫气,我无碍。”蕴宁扶住宁嬷嬷的胳膊,神情淡然,“她自己说是我们家二姑娘,只我这些年一个人独居后院,家里兄姊一概数年未见,倒是不大敢认,我们家也不是什么显赫门庭,她既如此说,想来是不假的,至于说她为何一进来就扯着我大喊大叫,一副被欺负的快要委屈死了的模样,我却是不清楚了。”
“三妹妹,嬷嬷面前,休要胡言乱语——”程宝茹气的暗暗咬牙,这个死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什么叫不敢认?分明是故意的。
“我让你说话了吗?”宁嬷嬷一下提高了声音。
这程府三姑娘当真是不知所谓。以为公主府是他们程家,可以随心所欲不成?
毕竟是个养在闺中的姑娘,被人这么冷颜呵斥,程宝茹脸上自然挂不住,又羞又气之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宁嬷嬷却根本不理她,又转过头来柔声对蕴宁道:
“可是被吓着了,走,嬷嬷让人熬碗安神汤给你喝。”
“倒没有被吓着。”蕴宁摇摇头,却是伸出手,“就是手腕上被她掐的有些疼。”
蕴宁皮肤本就白皙,又一直被养在后院小屋里,等闲不出来见人,阳光下瞧着,甚至有一种晶莹剔透之感,
衬得上面一圈红红的指甲印,便显得越发骇人。
“怎么下手这么重——”宁嬷嬷心疼的什么似的,狠狠瞪了采英和采莲一眼,“让你们好好侍候三姑娘,你们就是这么做事的?”
采英采莲吓得“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连连请罪。
“不管她们的事,”蕴宁忙道,“两位姐姐也不知道,我们家二姑娘这么大力气。方才多亏两位姐姐护着,不然,我定会被拽倒,说不好这会儿还起不来呢……”
采英采莲连连点头,瞧着蕴宁的神情感激不已。
“罢了,”宁嬷嬷哼了声,脸上神情却是不见半分缓和,“若非三姑娘帮你们说情……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拿些药膏来。”
采英和采莲顿时如蒙大赦,经过程宝茹身边时,还不忘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啐了一口道:
“真是晦气。三姑娘多好的人,怎么竟会有这般黑了心肝的姐姐!”
程宝茹好险没气晕过去,抚着阵阵作痛的胳膊肘——
方才软倒的动作有点猛,程宝茹确信,胳膊肘处定是撞破了,不然也不会火辣辣的痛,反是程蕴宁,不过被自己拉了一下,能伤的多严重?
倒好,这些人却跟天塌了似的,一个个全围着她转悠,却是正眼都不肯瞧自己。
忽然一转身,掩面往外就跑:
“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去找祖父……”
不想刚跑了几步,就被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给拦住。
“在公主府横冲直闯,欺负了人不说,还敢红口白牙诬赖三姑娘。即便你是程家二姑娘,这里可也不是程家后花园,容不得你在此撒野!”宁嬷嬷冷冷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你们这就把这位程二姑娘送去给老爷子,再把我说的话,也转述给老爷子听。”
☆、赶出去
“嬷嬷不要——”程宝茹吓得脸儿都白了。
外人不知道,程宝茹还不知道吗?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不管程蕴宁变成什么样,都会把她视若珍宝的话,这个人可不是非老爷子程仲莫属?
但凡在老爷子心里有一点点位置,程宝茹也不用这般绞尽脑汁设计蕴宁了——
所谓釜底抽薪,只要公主府的人恶了蕴宁,老爷子再护短也只能认了,公主要送给“祖父孙女儿”的所有好处,可不就由自己领受了。
哪想到公主府的人这么不讲理,竟是一根筋的认定了程蕴宁才是祖父的孙女儿。
又想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可是遵了爹娘的嘱咐要把程蕴宁给带回家的,要是事儿没办成,反而惹来祖父的厌烦,可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着急惶恐之下,再也顾不得什么,神情仓惶的冲蕴宁道:
“三妹妹,都是我的错,你帮我跟嬷嬷解释一下好不好?三妹妹……”
“让她走吧。”蕴宁转头冲宁嬷嬷道。
嬷嬷的意思蕴宁自然懂,要把程宝茹送到祖父那里,不过也是想要护着自己,想法子让祖父厌弃了程宝茹才好。
只嬷嬷不明白,别说一个程宝茹,就是顾家其他人全加上,也绝不会影响自己在祖父心里的地位分毫。
于祖父而言,从来都是无原则的宠爱着自己,程宝茹即便能说出花来,不独不会有一丝诋毁自己的机会,相反,还会令祖父对她更加厌烦。
可蕴宁却依然不愿程宝茹闹到祖父跟前去,甚至瞧见程宝茹,眼前就会不期然闪过她和顾德忠一起居高临下站在病重的祖父床前的情景……
若是有可能,蕴宁但愿程宝茹这辈子都不再祖父眼前出现。
“你这丫头,就是太过心软。”宁嬷嬷握住蕴宁的手,大热的天,蕴宁的手心处却是粘腻湿冷,不觉心疼不已,“我知道你性子好,可也不能这么任人拿捏,时间久了,可不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爬到你头顶上……罢了,这次就依你,再有下次,即便你好说话,嬷嬷也是不依的……”
却是给那些仆妇使了个眼色。
旁边的程宝茹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宁嬷嬷这话,分明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可明明吃了亏的是自己好不好!瞧向蕴宁的神情已是极为不善——死丫头,待得回了家,才要到嫡母面前好好说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