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当初自己从外回返,宁姐儿已有三月大了,虽是柔弱的和猫儿似的,却端的是粉雕玉琢一般,让人看了心都会化了。
养了这么些年,就是一只猫儿狗儿,也得有些感情了,如何做人爹娘的,就能信口雌黄,要把宁姐儿往死里逼?
程庆轩一下被踹中鼻子,只觉鼻腔酸热难当,紧接着便有鼻血滴滴答答的流下。
却是不敢擦拭,只一径抱住程仲的腿:
“爹,爹啊,你要是生气,就狠狠的捶儿子一顿,可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
还要靠着老爷子走通驸马府的路子呢,这么被打一顿也就罢了,可千万莫要气坏了老爷子,直接撩开手才罢……
程仲却是打红了眼,毫无章法的劈头盖脸打了一顿,又顺手捡起根棍子,照着程庆轩就抽了下去:
“我打死你个孽障……这么作践自己女儿,就不怕天打雷劈!”
别看老爷子年纪大了,身体却是康健的紧,又常年在外行走,很是有一把子力气。程庆轩被抽的不停呼痛,惨叫连连:
“爹呀,你莫打了……这样的事,儿子也不想啊,您别打了,公主府的人可还在外面呢,您好歹给儿子留下点儿脸面啊……”
“脸面?”程仲神情阴沉,“你这样的畜生,还知道要脸面?若非瞧着宁姐儿……”
真是把人打死的心都有。
这么多年了,第一次后悔,当初怎么会选了程庆轩做嗣子。
可没有程庆轩的话,又怎么会有知冷知热孝顺的不得了的宝贝孙女儿?
一时越发觉得苦涩难当——
自己毕竟年龄大了,又能照看宁姐儿多久?孙女的将来,可不还得依旧靠嗣子夫妇?
看老爷子缓了下来,鼻青脸肿的程庆轩顾不得身上到处火辣辣的疼,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老爷子真担心宁姐儿的话,大不了,我让人叫了忠哥儿来,让他,娶了宁姐儿便是……”
这话却是说的很没底气。
外甥也就罢了,经常跟在老爷子身边请教,说是老爷子的半个徒儿也不为过,真是和老爷子联手施压,说不定真能逼得他低头。
可外甥的这一关好过,寡姐那里想要她应允这门亲事怕是难比登天,毕竟,寡姐的性子固执的紧,宁姐儿这般寝陋的容貌,性子上也是个不讨喜的,寡姐要是肯应下才怪!只这些话眼下倒是不必说,还是先想法子缓了老爷子的怒气才是。
“闭嘴!”老爷子气的抬手照着程庆轩狠狠的又抽了一棍,“就凭他顾德忠,也想娶我程仲的孙女儿?做梦都不不要想!”
停了停又恶狠狠的盯着程庆轩道:
“宁姐儿也是倒霉,怎么就会做了你的女儿!明明宁姐儿好好的在长公主面前侍奉,你竟然说出这般浑话!你且给我记着,再敢说这种荒唐混账话,我就请出族老,解除咱们的父子关系!”
“儿子,儿子记住了……”听程仲说要解除两人的关系,程庆轩脸儿都白了,喏喏应着,疼痛令得头脑一片混乱,慢半拍的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对,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道,“爹,爹您刚才说,宁姐儿在公主府?”
最后一句话,声调都直了。
“哐当”!却是丁氏的房间里,发出一声响,好像是杯碗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门一下打开,丁氏扶着门框,勉强站在那里,抖着嗓子道:
“爹说的都是,真的,宁姐儿,宁姐儿这会儿在长公主府?”
“我正要问你,”程仲声音严厉,“庆轩也就罢了,终究是男人家,不了解内宅之事也是有的,你身为程府当家夫人、宁姐儿的娘亲,如何也会这般昏聩?”
程仲虽是对程庆轩严厉,对丁氏这个儿媳却是向来亲切。
毕竟当初老伯爷在时,和程仲关系颇好,丁氏在闺中时,便和程仲打过几次交道,待得成了程家媳,程仲对她也很是客气。还是第一次这般疾言厉色,神情中更有着毫不掩饰的不满和厌恶。
丁氏缓缓跪在门口,伏在地上哆嗦个不停:
“爹,都是媳妇儿身子骨不争气……才会被下人糊弄……只宁姐儿她也是媳妇儿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这几日见不着她,媳妇儿真觉得不如死了算了……是媳妇儿对不起宁姐儿”
话里话外,不独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还一副无比委屈的样子。
“你还知道宁姐儿是你的女儿?”丁氏哭的肝肠寸断,程仲却是没有丝毫动容,阴沉着脸道,“照你所说,是老头子昏聩,冤枉了你不成?那你倒是仔细说说,那些诬害宁姐儿的混账话,是你从哪里听来的?”
“爹——”看丁氏哭的快要晕过去了,程庆轩终究有些不忍,忙想开口帮丁氏说话。
却被程仲抬脚踹翻在地:“我让你说话了吗!你是朝廷官员,不是内帷妇人,程家男儿即便不能大富大贵也要顶天立地,可没有那等一心巴望着靠个女人升官发财的!”
程仲口中说着,只觉一阵阵心灰意冷。
这话当真重的紧,程庆轩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至于丁氏,心里则是咯噔一下——
老爷子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分明已是厌极了自己……
☆、兄妹
“祖父?我听说祖父回来了?这会儿祖父在哪儿呢?”一个娇柔的嗓音在外边响起,随着一阵脚步声,三个少年男女一前一后进了院子。
两个少年一色的天青色直裰,眉宇间很是相似,明显就是兄弟俩。
走在两人身旁的,还有一个身着桃粉色褙子,挑银线长裙的俏丽少女。
一眼瞧见程仲,少女最先跑过来,一下搀住程仲的胳膊,撒娇道:
“祖父,我和两个哥哥可把您给盼回来了。”
可不正是程庆轩的两个儿子程骏鸣、程骏和,还有庶女,程宝茹?
瞧着神采飞扬的程宝茹,程仲神情便有些复杂——
要说丁氏是个心狠的吧,对待唯一的庶女,都能呵护备至,如何偏就看不上身为亲生骨肉的宁姐儿呢?就是因为生宁姐儿时难产吗……
“祖父……”程宝茹还要再说什么,却是一眼瞧见跪在门旁满脸泪痕的嫡母,登时花容失色,“噗通”一声跟着跪下,泪眼婆娑,“娘亲这是怎么了?祖父,您不要怪娘亲好不好,娘亲她身子骨不好……”
说着就啜泣起来。
和丁氏泪眼相对,当真是母女情深。
程骏鸣兄弟也跟着跪下,纷纷向程仲求情。
明白这时候不是处置人的好时机,孩子们面前,怎么也要为他们的父母留下些脸面才是。再有就是为了宁姐儿好,这样的事也不好大肆张扬。
当下先扯起跪在近前的程骏鸣兄弟:
“和你们无关,都起来吧。”
却是狠狠的瞪了程庆轩夫妻一眼:
“事情处理好了,就过去见我。最迟明天,我要知道结果。”
看程仲转身往外走,程庆轩强忍着身上的疼痛站起来,踉跄着追了几步:
“爹,爹您要去哪儿?”
“这是你程庆轩岳家的宅子,和老头子我有什么关系?”程仲却是头也没回,“你乐的吃软饭自己吃去,我和宁姐儿自然要回自家去。”
程仲被堵得面红耳赤,丁氏依旧伏在地上,脸色却是益发苍白。
倒是程宝茹,乍然听程仲提到蕴宁,眼睛扑闪了几下,神情便有些晦暗不明——
事情好像和巧云、巧兰跟自己回禀的不大一样啊。
却是脚下不停的疾步到了丁氏近前,垂泪道:
“母亲,您快起来吧,您身子骨不好,地上又凉……祖父离开这么久,怎么一回来,就不问青红皂白……”
却被程骏鸣喝止:
“茹姐儿!你怎么说话呢?祖父如何,又岂是你能胡乱评论的?”
程骏鸣今年十六了,清秀的眉宇渐渐长开,已有了少年人的峥嵘气象,又在去年上,考中了秀才,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
程宝茹自来很是敬畏这个长兄,闻言便不再作声,只一脸委屈的偎依在丁氏身旁。
程骏鸣搀住丁氏另一条胳膊,蹙眉道:
“娘,到底是怎么回事?祖父如何会发这么大脾气?”
丁氏却仿佛没瞧见程宝茹的委屈一般,轻轻拍了拍程骏鸣的手:
“哪有什么事。左右是,娘做的不够好……鸣哥儿不要往心里去,只管去温习学业便好,只要我儿有出息,娘什么委屈都受的……”
程宝茹适时探了头道:“还不是因为宁姐儿!不是她在祖父跟前嚼舌根子,祖父怎么会有这么大火气 ……”
“又是那个死丫头!真是个扫把星!”程骏和是个脾气爆的,闻言狠狠跺了一下脚,“别让我瞧见她,不然非揍得她爹娘都不认识才好!”
程骏鸣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按理说一母同胞,兄妹三人的感情应该最好。只程蕴宁在府里自来和个隐形人相仿,兄妹三个根本就鲜少接触,感情自然就淡漠的紧。反倒是和程宝茹更像亲兄妹。
丁氏却是吓了一跳:“你这混小子!可莫要再惹祸了!”
泪水涟涟的拉着程骏和,逼得他答应绝不会找蕴宁的麻烦,才算松了手。
这番委曲求全的模样,令得程骏鸣兄弟俩对唯一的妹妹更加厌憎——
但凡是个有孝心的,如何就能把娘亲逼到这样的境地?
好容易打发走了程庆轩三人,丁氏招手让程宝茹坐在自己身侧,低声道:
“巧云和巧兰她们两个可跟着你?”
“在外面候着呢。”嫡母还从没有这么疾言厉色过,程宝茹心里跳了一下,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
“瞧你这一头的汗,方才是不是吓着了?回房间里躺会儿吧,顺便让她们俩过来见我。”丁氏爱怜的抚了下程宝茹的头发。
知道丁氏有事,程宝茹乖巧的应了下来:
“母亲心疼女儿,也要顾好自己身子才是……母亲且先歪会儿,我这就去唤那两个丫头过来。”
出了正院,程宝茹的脸色明显就有些不好看——
亏那两个死丫头还敢哄骗自己,说什么以后府里就自己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姐了……
好在自己没有全信,不然,说不得要被祖父一块儿责罚。
“小姐——”看程宝茹出来,远远的侯在角门处的四个丫鬟忙迎上来。
之前几人本是一块儿侍奉在程宝茹左右,哪想到进的门来却被人挡住。
“太太可是有什么事嘱咐小姐?”最先跑到近前的是一直伺候在程宝茹身边的春雨春容,两人打小就跟在程宝茹身边伺候,主仆的情分自然不一般。
巧云巧兰对视一眼,却并没有急着上前争宠——凭着是太太派过来的人,宝茹小姐就得高看一眼,且这次两人怎么说也算是立下大功。毕竟,程宝茹再怎么入太太的眼,可也是庶女不是?
眼下没了程蕴宁,她可不就成了府里唯一的小姐,和嫡女也没什么区别了。
瞧着主仆三人寒暄完了,才笑嘻嘻的凑上前:
“恭喜小姐,贺喜小姐。咱们二小姐果然是个有福的,又晓事知理,婢子早就说过,要是府里只有二小姐一个,可不是咱们所有人的福气……”
不想话没说完,却被程宝茹扬手一个巴掌打断:
“这样的话也是你们该说的吗!”
方才祖父可不是正因为蕴宁的事大发雷霆,要是这样的话传出去,落到祖父耳里,说不得自己要比母亲还惨——
别看丁氏平日里威风,程宝茹却能体会到一点,那就是她其实从心里怕着老爷子。
连母亲都不敢得罪的人,自己小心侍奉讨好还不够,如何敢在他盛怒的时候,触犯逆鳞?
总觉得祖父的人好似就在旁边瞧着,程宝茹这两巴掌当真是毫不留手。
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挨一耳光,巧兰和巧云捂着肿胀发痛的脸一下傻了眼:
“二小姐,您……”
“母亲在房间里等着呢,还不快进去,磨蹭什么呢?”程宝茹却是避瘟疫般疾步往外走。
春雨和春容抿嘴一笑,得意的斜了两人一眼,轻轻吐出了一个“该”字,便追着程宝茹去了——
也不知这俩丫头仗的什么,这才派到小姐身边几日啊,就恨不得取代自己姐妹二人的位置,眼下被小姐当众打了,即便她们再回来,可还有什么脸再同两人争。
快步追上程宝茹,拉长声音道:
“小姐,您慢着些,仔细走的快了,磕着碰着了可怎么好……”
巧兰和巧云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又察觉到旁边不少看笑话的,知道这几日因着立了大功太过高调,怕是得罪了不少人,再也站不住,忙低了头,灰头土脸的往丁氏的正院而来。
☆、发落
待得进了门,一眼瞧见站在台阶下的丁氏的陪房秦氏,忙走快几步,轻轻叫了声:
“干娘……”
两人是和春雨春容一块儿采买进的程家。因生的伶俐,直接被丁氏看中,不久又认了丁氏的陪嫁奶娘秦氏做干娘,在府里一干下人中也很是威风了一段儿,只后来犯了点儿小错,惹恼了太太,依丁氏的意思直接拉出去发卖了就好,正好被蕴宁瞧见,看她们哭的可怜,就帮着说了几句好话,丁氏索性直接打发到了蕴宁跟前伺候。
两人一开始还对三小姐颇为感恩,可时间长了,却依旧受不得后院的清苦,终是重新攀上了干娘秦妈妈。至于说算计三小姐,她们却是不认的,甚至颇有几分功臣的感觉——
若非她们从旁帮忙,说不好三小姐就得孤老终身,死了也得做孤魂野鬼,这会儿帮她嫁了人不说,还帮了二小姐的大忙……
倒不想今儿个竟被程宝茹责打,这会儿瞧见秦氏,不免就带出了几分委屈的意思——
明明干娘说,以后她们就是二小姐身边最得脸的丫鬟了,这才几日啊,就被当众给了这么大的没脸……
“好孩子,让你们受委屈了。”秦氏亲自下了台阶接了两人,一手携了一个,“太太最是心疼你们两个,定会给你们做主的……”
两人登时有些受宠若惊,忙抹去眼角的泪珠,对视一眼,低声道:
“我们受些委屈倒没什么,就是怕折了太太的脸面……指定是春雨春容两个,看不得我们好,在二小姐面前乱嚼舌根……”
秦氏眼里闪过一阵厌烦,却依旧点了点头:
“快着些,一切有太太呢。”
待得进了房间,巧云明显一怔,天气已是热了的,怎么太太房间里糊的这么严实?所有的窗帘全放了下来,整个屋子里都是黑乎乎的。
“你们把当日的事再仔细给我说一遍,宁姐儿,宁姐儿到底……”丁氏躺在放下了帐幔的拔步床上,有气无力的道。
原来是问这个事啊。
两人虽有些莫名其妙,心却是一松——
这可不就是当初干娘嘱咐的第一要紧的事?也是两人以后在程家立足的本钱。
当下忙恭恭敬敬的把当日的事说了一遍:
“……那雷声一响,三小姐跟中了邪似的,直接从床上爬了起来,鞋都顾不上穿就往外跑……”
“……我们怎么叫她都不应,她又跑得快……又跟着她走了会儿,亲眼见她坐上车走的……”
“……车跑的可快了,跟着跟着就撵不上了……就是朝那棵老槐树下去的,绝不会有错……”
床上歪着的丁氏没有说话,秦妈妈却是亲手端了两盏茶水过来:
“别急,喝点儿水……”
“干娘,怎么好劳动你……”巧云和巧兰登时受宠若惊,忙不迭接过来,各自就着袖子遮掩喝了个干干净净,然后小心的送回几案上。
丁氏白皙的手用力攥住绣着鸳鸯戏水的枕头,又缓缓松开:
“让巧云两个在这里伺候就好,阿秦,你去外面把人叫过来吧。”
“太太不舒坦,干娘怎么好离开?”巧兰是个机灵的,忙讨好的往前凑了凑,“有什么事,太太吩咐婢子两个就好。”
巧云也忙点头:
“是啊,是啊,太太身边可离不得干娘。”
秦妈妈眼中闪过一丝凉意——这两个没用的东西,竟然连太太的话也敢质疑,怪不得会做出这样的蠢事来。
面上却是笑的更加慈祥,低声嘱咐:
“入了太太的眼,是你们的福气,记得好好伺候太太……”
巧云巧兰方才一番作态,也不过是怕秦妈妈心里不舒服,这会儿看秦妈妈如此说,自然乐得留下来——
二小姐再是得宠,可也没有太太身边的丫鬟威风。
没见小厨房那边儿,但凡做了什么好吃的,府里几个主子之外,哪回不想着特意给太太身边得脸的下人送些?
今儿个倒是因祸得福,被二小姐打了,却是让太太起了怜悯之心,等得了太太的信任,一定要春雨和春容那两个小蹄子好看。
一想到往后可算是能扬眉吐气,两人也不觉得脸疼了,笑容竟是怎么也下不去。
只站了片刻,却不知为何渐渐腿脚发软,便是上下眼皮也开始不住打架,只正是好好表现的时候,两人可不敢睡下,狠命的掐着手心,竭力保持清醒。
可身体却仿佛不听使唤似的,正好丁氏的声音从帷幔后面响起:
“你们下去吧,我累了。”
两人忙应了声,踉跄着退到门外,却是再也支持不住,扶着廊柱缓缓坐倒在地,茫然无措的瞧着空无一人的寂静庭院。
角门处同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一个穿着灰色对襟褂子的老年妇人赶了辆骡车进来,看见廊下两个斜靠着廊柱的小丫鬟,径直上前扯起来,就往车里塞。
巧云巧兰想要挣扎,却哪里能使出一点儿力气?终是被丢到了装满垃圾的车厢里。
躲在暗处的秦妈妈闪身而出,亲自把人送了出去,临走时又塞了块儿银子过去,低声嘱咐:
“……不拘卖到那里,这一辈子是再不许她们出现在京城……”
“交给我你放心,”那妇人声若破锣,嘶哑难听,“……或者是边地的妓寨……就是死了,她们的魂儿也别想回来……”
鼻子周围全是污秽的臭味儿,巧云巧兰俱是一脸的泪水。到了这会儿,如何不明白定是着了干娘的道,真正背主的是干娘,到头来却要两人承担起全部过错……
三小姐不过是毁了一张脸,却心善的很,从来没有难为过下人,要是不心生贪念,一直留在三小姐身边该多好……
只这个时候,却是再怎么后悔都晚了……
“巧云巧兰跑了?”听到消息的程宝茹明显一怔,手里的茶水溅湿了衣服都没有察觉,“两个下贱的婢子!我得去母亲那儿瞧瞧……定是她们两个想要害三妹妹,知道事情败露,就逃了,却要母亲为她们担责……母亲这会儿不定多伤心呢……”
“你的意思是,事情全是那两个丫鬟做下的?”程仲放下手中的药杵,恨不得上前一脚踹死跪在地上的程庆轩,“亏你还是做人爹爹的!那你倒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两个下人罢了,就能做出这等污人名节,把人往死里逼的事?”
“爹息怒……”顾德忠吓得一哆嗦,腿早跪的麻了,却是连换个姿势都不敢,“都是儿子识人不明……这两个小蹄子都是贪财的……在她们房间里搜检出好几件宁姐儿的首饰……定是她们偷了宁姐儿的东西,又怕被宁姐儿发现,就做出这等黑心肝的事来……”
“你还有脸说!”程仲猛一拍桌子,愤怒之外,更是无法言说的失望,“若然你和丁氏多看顾些宁姐儿,凭他是谁,如何就敢糟践、欺辱到宁姐儿头上?”
做过多年的太医院掌院使,对那些后宅阴司事自然也了解一二。别看是些奴才,却是最会捧高踩低。
宁姐儿能被欺负到这般境地,可见自己不在的这几年来,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憋屈日子。
一想到自己不在时,蕴宁一个人默默哭泣,老爷子就心疼的和针扎一般。
“儿子错了,儿子忙于公务,丁氏又自来羸弱,以致家里才出了这样的事,”顾德忠边磕头边给自己和丁氏开脱,“家里离不得老爷子,还得老爷子回来主持大局啊。”
这话说的倒有几分真心实意。往年老爷子在家时,逢年过节,都有贵人惦记,待得老爷子出外给那个死丫头寻药,整整三年的时间,再没有贵人肯纡尊降贵,甚至街头直接碰上,人家都不看自己一眼……
“你走吧。”老爷子站起身,却是根本没接程庆轩的话,“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
都这个时候了,还要给丁氏开脱。之所以完全撂手不管,也不过是想最后给这夫妻两人一个机会,倒好,就这么来糊弄自己。
罢了,有自己看着,即便没有亲爹娘照拂,也总不会让宁姐儿吃了什么亏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收藏,求收藏,启动唐僧模式,碎碎念中= ̄w ̄=
☆、后续
“爹要去长公主府吗?”程庆轩一下来了精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跟上程仲,“不然我让人先帮爹把东西搬回家,再陪着爹一块儿过去——爹年龄大了,身边总要有个服侍的人才好。”
“我是要去公主府,”程仲站住脚,冷冷瞥了一眼程庆轩,“可我什么时候说要带你一起过去了?你顾大老爷的服侍,我可承受不起。还有我的东西,任何人都不准动,那是你的家,和我有何干系?从今儿起,我就和宁姐儿住回老宅了。”
说完健步上了公主府来接人的马车,扬长而去。
被撇下的程庆轩脸都有些青了,却也无可奈何。
瞧见程庆轩回来,丁氏扶着程宝茹的手忙迎了出来,还不时红着眼睛往程庆轩后面瞧:
“爹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有没有说宁姐儿什么时候回来?亏得爹回来的及时,真是让宁姐儿着了那两个贱婢的道,我可真是,没法活了……”
“爹去公主府了。”程庆轩心烦意乱的摆摆手,语气明显有些怨尤,“你说你是怎么挑的人?怎么就弄了那么两个祸害送到宁姐儿身边?要是你仔细些,如何会出这样的事?”
本还指望从老爷子这儿巴上公主府呢,现在倒好,别说入驸马爷的眼了,说不好还会吃挂落。
成亲这么多年,丁氏还是头一遭听程庆轩说这么重的话,还是当着庶女的面。一时泪水流的更急:
“老爷这是怪我了?我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不疼的,只宁姐儿是个有主意的,那肯听我这当娘的话?当初这俩丫头可不是她自己看中的……”
程宝茹也跟着流泪,当时就跪了下来:
“爹错怪母亲了。爹是不知道,自打三妹妹伤了脸,母亲不知哭过多少回,每逢初一十五,都会去庙里烧香拜佛,但凡有什么好吃的,也全不忘给三妹妹留着……出了这样的事,再没有哪个比母亲更难过的了……”
“茹姐儿莫要说了,总之,是我对不住宁姐儿,也对不住老爷……”丁氏掩面道,太过悲恸之下,已是面色苍白如纸,只别看已是年过三十的人了,这般哭的梨花带雨,却是别有一番楚楚动人之态。
程庆轩可不最看不得丁氏这样,一时便有些后悔方才的话说的重了,忙上前扶住,程宝茹抿了抿嘴,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你又何必如此自苦?”程庆轩叹了口气,扶着丁氏送回床上,“我也不是要埋怨你,不过是机会难得,老爷子又疼宁姐儿的紧,真是因为这个恶了公主府的人,又不知要熬几年才能有出头之日……”
从成为程家嗣子,程庆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想着早晚要扬眉吐气,让程仲和所有人刮目相看,让世人知道,不是他沾了老爷子的光,而是老爷子离不得他程庆轩。
可这么多年了,却还要看老爷子的脸色行事。就连自己唯一的姐姐,也因为老爷子不喜,等闲不敢过府走动……
这么多年了,丁氏如何不明白程庆轩想的是什么?
边拭泪边道:
“妾身知道老爷是个有大志向的,若然有贵人提拔,可不早就青云直上?只老爷子是个固执的……老爷放心,宁姐儿终究是咱们的女儿,哪有不心疼你这个亲爹的?我这就去公主府,怎么也要求着见她一面,让她在老爷子面前帮老爷解释一下……实在不行了,我就回娘家一趟……”
听丁氏如此说,程庆轩不免更加心软,连带的对老爷子和蕴宁却是益发不满——
老爷子心里何尝真把自己当过亲生儿子看待?凭他手里的人脉,但凡上些心,自己何至于这会儿还在七品官的位上蹉跎?至于存在感极低的小女儿,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老老实实在后院待着怎么会有这样的误会?偏是个作怪的,脸都成那样子了,还要巴着外甥,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她是个好的,那两个贱婢如何会弄出这些事来?
当下哼了一声道:
“宁姐儿真是个有孝心的,何尝敢这么在中间挑事儿?也合该她有这些劫数,不然,还不知要闯出什么样的祸事来。待她回来了,就好好拘在房里学习女诫,切莫让她再跑出去,没得丢了府里的脸面。至于求她这样的话也不必再说,要是敢连爹娘都不放在眼里,看我不打折她的腿!你只管让茹姐儿去一趟就好,让那个死丫头赶紧滚回来!”
老爷子那里,自己是想不出什么法子了,闺女却是自己的,只要把宁姐儿握在手心里,不怕老爷子不低头。
长公主府。
“呀,你看,囡囡睁开眼睛了……”柳兴平俯身瞧着长公主身侧的两个襁褓,一时摸摸儿子的鼻子,一时戳戳儿子的小脸儿,唯有宝贝女儿,却是一丁点儿都不舍得碰。
无他,实在是相较于皮实的儿子而言,女儿委实太娇弱了些,偶尔哭一回,也是和小猫一般,把个柳兴平给心疼的,唯恐一个力气大了,把宝贝女儿给弄痛了。
“好了。”看着柳兴平瞧着女儿又是宠溺又是敬畏的模样,长公主好笑之余更有些无奈,“你不是要上朝吗?仔细迟了,皇兄再罚你……”
“罚我也是该当的。”
柳兴平这话却是说的真心实意。
虽说长公主难产之事,主要是匈奴人在后操纵,可若非柳家人心生贪婪,如何轻易就被人利用?
因而皇上重罚送来接生嬷嬷的柳家时,柳兴平一句劝解的话也不曾说,甚至还悄悄请求请皇上下了一道旨意——但凡柳家人,终生不得入公主府。
惹得柳老夫人日日哭骂柳兴平不孝。
“对了,还是没有那个封平的消息吗!”看柳兴平神情黯然,长公主不觉很是心疼,忙转移了话题。
长公主难产,之所以能这么快锁定匈奴人,可不全亏了那个叫封平的锦衣卫送来的密报?
“这封平倒是锦衣卫里难得的清流,真是可惜了……”柳兴平神情颇为复杂。
这么多年来,匈奴人一直都是朝廷心腹大患。为了遏制匈奴,及时把握匈奴人的动向,皇上曾亲自从锦衣卫中选拔出一批人,秘密派往匈奴。
只可惜这批锦衣卫的精锐,却是大多殒身,几年下来,就剩封平一人存活。
却是屡立战功,多次给朝廷送来宝贵消息,朝廷数次大捷,背后都有此人影子,包括当初长公主能在和匈奴的谈判中抢占先机,可不也是从封平送来的情报中,掌握了匈奴人的底线所致?
只可惜英雄末路,前些时日,封平却是意外漏了马脚,朝廷得知此事,忙派人前往秘密营救,只是到现在都没有什么消息传来……
“对了,那个程庆轩……”柳兴平又想到一事。
这次公主被人算计,若非程仲和宁姐儿,柳兴平真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
再有这几日的相处,夫妻俩对蕴宁娴雅的性子也是喜欢的紧,又知道小姑娘容貌毁了,更是心疼的无可无不可。
甚至长公主心里对丁氏这个娘亲颇为腹诽,这么好的女儿,真是怎么疼都觉得不够,丁氏怎么就会粗心到,让小女儿被热水毁了容?
照柳兴平的意思,自然是多看顾些程仲唯一的嗣子程庆轩,毕竟,一则程仲这个人,自来是个耿直的,年纪又大了,对那些金银珠宝之类的自然不会看在眼里,且长公主和驸马心里,委实是什么样的宝贝也不够表达心里的感激之情,倒不如把好处给了程庆轩;再者说,程庆轩升了官,宁姐儿自然也就有了好的依靠不是?
长公主本也是这么想的,可自打听了宁嬷嬷说了程府的糟污事,却免不了很是恼火——想要抬举程庆轩,全是为着老爷子和宁姐儿着想,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允许程庆轩做大,反过来让老爷子和宁姐儿不好受。
“就没见过那等做人爹娘的……”
爱怜的碰了碰女儿的小手,长公主的语气明显有些不愉。
“好了,我知道你心疼宁姐儿。”柳兴平笑着道,“不然这样,我认了宁姐儿做义妹?有你我护着,看哪个不长眼的敢欺负了她去!”
这话倒是真心实意。
几日相处,柳兴平发现,宁姐儿虽是性子温和,却最是个爽利的,很是投合自己脾性,又懂事的让人心疼,倒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多照顾些。
☆、看重
“你有这份心思就好。”长公主颔首,“认不认的,也不在这些个虚礼上……”
若非宁姐儿有父有母,长公主还真想直接把人留在自己身边算了。
可程仲怕是不会答应。至于说认义妹的事,长公主私心里却是认为不妥——
倒不是看不上程家的家世。而是自打被责罚,整个柳家一个个的可不都是乌眼鸡似的?只他们拿自己没法子,却不见得会对宁姐儿留手。毕竟,他们筹谋了那么久,想要染指公主府的荣华富贵,结果却全败在宁姐儿手里。
真是让柳兴平认了义妹,光那些道义上的责任,柳家就能把宁姐儿拿的死死的。
长公主可不愿自己真心疼的人受这份儿罪。
柳兴平明显也意识到了这点,轻轻拍了下长公主的手背:
“委屈你了。你放心,有我在一日,必不让任何人欺负了宁姐儿去就是。”
由下人引着进门来的程仲恰好听到这句话,一时很是百感交集——
柳兴平自来重诺,有他这句话,自己即便是死了,也可放心了。
“老爷子来了?”柳兴平听到动静回头,看到老爷子忙让开身形。
程仲先给长公主请了平安脉,又仔细瞧了两个宝宝,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来:
“长公主恢复的好,小公子也是个强壮的……”
“囡囡呢……”柳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