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少年便消失了。
四周忽然响起杀气腾腾的喧嚣声, 叶柠向四周看去, 只见刚刚塌陷的物景陡然一变,他们来到了一条长长的街道。
苏幕一步上前拉住了她的胳膊, 与此同时, 无数黑色枝藤从天而降,围住了他们。
叶柠呼吸一滞,便听见耳边传来苏幕的轻笑。
“很好。”
她下意识侧头去看, 便瞧见苏幕手掌一翻掌心朝上, 一团黑色火焰应召唤而来,正盘旋其中无法动弹。
“九幽地火?”少年终于在长街尽头现身,绿色的瞳孔里酝酿着不安的怒火。“你想干什么?”
“你顶着这样一张脸做了那样的事情,你说我要干什么?”苏幕的眼底一片黑潮,笑的越来越冷,“我说过, 小小木精而已,真以为我拿你这心之迷域没办法?”
叶柠拉着苏幕的袖子, 被他的眼神吓坏了,“你要做什么啊。”
苏幕冷冷吐出两个字,“焚街。”
少年颤抖了一下,“不可以, 你知道死人树为何会在北冥边境生长千年之久吞了那么多性命还能安然无恙吗?你不能烧——”
“晚了。”残酷的二字从苏幕冰冷的唇中吐出。
然后叶柠就睁着眼看着他掌心中那一团蠢蠢欲动的黑色火焰终于挣开了束缚跳向了地面。
“啊——”
四周的景物再次塌陷,耳边传来少年凄惨绝望的惊呼声。
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她无所适从的紧紧拉住身边男子的衣袍,犹豫了一下,“你是来接我走的吗?”
“我很久之前就来接你了。”
她很内疚——“对不起,我早该信你的。”
“没什么,现在也不晚。”
眼前终于一片漆黑,彻底看不到光亮。
深不见底的黑暗里,她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似乎被什么束缚住了,一圈一圈,动弹不得。鼻尖传来了腐尸被焚毁的焦臭味,耳边似乎还有亡魂的哭泣声。
有人踩着树枝缓缓靠近了,她却依旧昏沉的睁不开眼。只感觉自己身上的束缚忽然一松,然后自己似乎被抱了起来,耳边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入梦太深了,得很久才能醒吧?啧啧……这一身的伤看着可真叫人心疼。你怎么看起来好像很生气——”是雪妖的声音。
她想让自己清醒一些,意志力此时却似乎起不到什么作用。
“北冥唯一一棵死人树就这么被你烧了,只怕那些元老阁的家伙们要生气,毕竟损失了一位实力不容小觑的守界将军啊。不过这棵树在千年间吞噬了这么多生魂也算报应不爽了。”
“你说够了吗?”头顶传来苏幕的声音。
听到这句话,叶柠似乎终于放松了,彻底睡了过去。
“她中了水毒,你应该看出来了吧?”雪妖犹豫了一下,决定再说最后一句话,“本来她的眼睛还有救,可是这毒素加速了伤口的溃烂,如今……”
她没有说完,因为看到了苏幕越来越阴沉的脸。
…………
白色雾气一团一团如同云朵一般在地面上漂移,脚下是青色的草地,远处是绵延的山脉,他们已经过了月下湖岸的沼泽,再走一段路便是通往北冥内镜的雪衣森林。
雪妖看着不远处如同披了一件白色外衣的森林,脸上的晦气一扫而光。雪衣森林背靠雪山,常年下雪,她远远感受着雪山的气息,觉得浑身的力量似乎都在这一刻复苏了。
她想,也许此刻,她可以拼一把脱离身旁这个人的掌控。
但想到他几乎可以封顶三界的催眠术,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踏入雪衣森林的那一刻起,空中便飘起了雪花,昏迷中的叶柠似乎觉得有些冷,昏沉中贴紧了他的胸膛,苏幕的脚步一停,布了道结界给她。
雪妖看了看远处的山脉,实在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因为战乱,这里已经看不到多少妖灵的踪迹了,我们要自己碰运气找帝王陵吗?”
苏幕神色很淡,语气也听不出什么情绪,“先不去帝王陵。”
雪妖一愣,“不去?”
那你拼死拼活进来倒是干啥啊?
罢了罢了,找不找帝王陵是他们的事,与她又有什么相干?只希望这位殿皇大人能履行承诺帮她完成心愿。剩下的,他爱怎么就怎么,她也掺和不了了。
只是,这位是打算抱着这姑娘用走的过去么?
这特么得走到什么时候?
她要完成心愿得等到猴年马月啊?
于是,雪妖十分担心且诚恳的道:“想来苏皇大人的伤势重了些,要不我来带你们吧?御风总要快些的。”
苏幕目光深沉的瞧了她一眼,“你管好你自己就够了。”
“……”
星水云庭里,气氛则沉重许多。
“我们来时见过慕容家那丫头,她解释过自己是被附影术-操-控才杀了她大哥。”白言轻的面容似乎一下子苍老许多,“想不到苏幕的法力居然如此之高。也不知柠儿——”
白慕楚淡淡出声:“我去北冥追她回来。”
“去北冥的海上入口已经关闭了,而且柠丫头为了救你我众人,将那几个东西也困在里面了。我怕她已经……”白言轻似乎说不下去,重重叹了口气。
蓝初和蓝雨也说不出话,太子拢着袖子站在窗边也不知在想什么。
白慕楚的表情始终很安静,“没关系,子时街绵延千万里,通往六界,那里总有一条通往北冥的入口。”
太子闻言眉头紧皱,“你疯了吗?子时街是什么地方?我们与它井水不犯河水倒还好,十二神启若孤身进去,能不能出来都很难说。”
蓝雨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摇摇头保持缄默。
白慕楚冷淡一笑,“太子过虑了,我不是去找麻烦的,麻烦自然也不会找我。”
太子颇尴尬的转移了个话题,提出自己一直以来的疑问,“就算慕容婳是被-操-控杀人的,难道你们没人怀疑过她吗?我从未听说有人能逃出苏幕的杀手,而且,苏幕连慕容都杀了,为什么还要留下他妹妹?”
“我也想过这些问题。”蓝雨沉思了一会儿,道:“所以我去调查了子时街的黑市,那里根本就没有出现过无回城的毒-药。”
蓝初先是一怒,“你还去过子时街?”接着便是一愣,“那那个丫头给我们的那瓶药是怎么来的?假的吗?”
“不,是真的。”蓝雨道:“我让黑市的老板验过那个瓶子里剩下的药液,这确确实实出自苏幕之手,名字叫枯骨埋香。据说是苏幕唯一没有研制出解药的毒-药,六界之内,但凡服过的任何生灵,都会在三个时辰之内化成一堆黄土,魂魄变成花草长在其中。算是最不见血的一种死法了。”
“听起来很美。”太子冷眼看着桌上的小瓷瓶,“就是不知有没有痛苦。”
“这个……听说无音殿试药时处死过一个巫师。”蓝雨回忆了一下,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不知那药里加了什么,人是被药力活活焚烧三个时辰化成黄土的,听说只烧了五脏六腑和骨骼,身上的一张皮却是丝毫未损,包着满满的花草开在无回城中的角落里。看着很是骇人。想来被焚烧三个时辰,血肉一点点消融,应该是痛苦的吧?”
太子的神色也变了,“好一个无音殿啊。”
白慕楚看着那瓶子,眼神愈加发冷。
……
叶柠醒的时候,感觉自己似乎正靠在一个人的胳膊上,身边飘来热气,空气湿湿的,有人在用打湿的绢布帮她擦脸,擦完后又撩水在她头顶上轻轻帮她洗去那些沼泽里沾染的泥泞。
她摸索着伸出手,碰到一个人的下巴,一个略带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你醒了?”
叶柠愣了一下,“嗯,醒了。”顿了顿,有些不自然的坐起来,“我自己来吧。”
苏幕沉默了一下,“你看不见。”
“没关系……我总要习惯的。”语气听起来有些自嘲。
苏幕眼睫垂落,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你不用习惯,我会让你看见的。”
“其实看不见也好……不用眼睛,有的事情才能看的更清楚。”
这是她的真心话,叶柠发誓,她没有针对或责怪任何人的意思。
“所以你宁愿当个瞎子?”他的动作终于停下来,叶柠听到耳边传来一声不冷不热的低笑,“我倒是成全了你,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回到家啦~小年快乐哦~
☆、木格雪山
叶柠,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两人静坐沉默良久, 忽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他似乎披上外袍离开了。
叶柠,“……”
长长的叹了口气, 她眯着眼思考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虽然她不怎么聪明,却也知道苏幕当众打伤她是为了给她避嫌, 不愿让人误会她勾结无音殿。
但他如此沉默, 一句话都不愿解释反而叫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了。
眼睛失去光明令她焦虑不安,原本是个有能力保护别人的人,现在却事事都是别人帮她亲力亲为, 她怎么能受得了。
这里的水质很奇特, 不知道为什么,躺进去后便觉得身上的伤痛轻了许多。
“小妹妹醒了啊?……”是雪妖的声音。
她不知出去干什么回来了,叶柠听见她压低了声音嘟囔了一句,“都说无音殿的主人喜怒不行于色,可我总看见他在生气,也不知是传言有误还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
周围似乎起了风。
她听见雪妖声音更低的嘟囔了一句, “我觉得是我的眼睛出了问题……”
与此同时,一阵略带糊味的食物香味也飘了过来。
叶柠的肚子很应景的叫了两声。
雪妖将手里烤的油灿灿的野禽塞给她, “给你的,你睡了好久了,应该很饿了吧?”然后她挣扎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贴着叶柠的耳朵, 低声而又亢奋的问了出来,“天哪,你刚刚都给苏幕说了些啥,我看到他走前竟然恶狠狠的瞪了你一眼……天哪,他瞪了你一眼!而且眼神里有一股不能打不能骂又无可奈何的憋屈……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他居然瞪了我一眼?”叶柠脑补了一下他瞪人的样子,有些好奇,啊实在脑补不出来,只好安静吃肉。
“你到底说了些啥啊?”
“没什么,我就说我愿意当个瞎子。”叶柠捧着树叶包着的烤肉,一边吃一边慢慢问了一句,“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雪衣森林里靠北的一处温泉里,苏幕应该早就知道这里有个可以疗伤的温泉,不过这片森林到处都铺着薄薄的一层雪衣,也就只有这方圆几丈因为温泉能看到一片旺盛的绿植,等你眼睛的伤好些了,正好看些绿色的东西。”
叶柠目光空茫的看向地面,有些失神,“是吗?还能治好吗?”
“怕什么。你还怕苏幕对你的眼睛不负责么?”雪妖知道她想的什么,慢条斯理的道:“虽然苏幕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叶姑娘,你知道你差点喝下去的毒-药是什么吧?他要是不打翻它,你现在可能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且,那么多人在场,他不方便公然救你,但还是不惜暴漏身份将你救了。其实你眼睛的伤本来也是在他控制范围之内的,很快就可以治好。可是你和我们偏偏没走同一条路,眼睛又因为中了沼泽的水毒恶化了,这才有点麻烦……”
叶柠没有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雪妖自觉无趣,没说几句便也住了嘴。
静默良久之后,她终于问了一句,“他现在去哪儿了?”
雪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雾气朦胧的山脉,回道:“上首山找禘鸟了。”
“现在还是晚上吗?”
“现在是白天,苏幕他之前强行冲开自己身上的封印已然被反噬的不轻,这里的温泉疗伤有奇效,他带着你在这里泡了两天,现在状态应该还可以吧?”
叶柠的脸慢慢烧起来,“你说我和他在这里泡了两天的温泉?”
雪妖的语气十分自然,“对啊,你们都伤的不轻,还顾及这么多做什么。再说,他不是你情郎么?”
“情……情郎?”叶柠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你听谁说的?”
雪妖意味深长道:“怎么,他不是你情郎?那你睡着的时候抱他抱的那么亲热,我看他半点抗拒都没有,表现自然的不能再自然了。你们这……哎,年轻人的感情世界好复杂。”
叶柠,“……”
两人沉默的相对了好大一会儿,叶柠又忍不住道:“他找禘鸟做什么?既然他身上的封印还没解开,现在应该还是和普通人一样吧?那遇到危险怎么办呢?”
雪妖不以为然的一笑:“你担心他?”顿了顿,“先不说他还有一成的力量,就光是催眠术和符术这两样绝技,遇到他也该是别人倒霉了。”
叶柠叹了口气,又道:“那我们闯到别人的地盘来,路上没遇到麻烦吧?”
“没有。”雪妖颇感慨的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北冥一直会被十二神启压着了,因为这里人口少啊……估计是打仗的关系,以前听人讲北冥有很多妖精部落的,天天打来打去,专打自己人,人口可不是要减少(吐槽脸),就这样种族还没灭绝,也是个奇迹。”
“你不是北冥的人吗?”叶柠有些诧异。
“我是极北之地雪山上生出的妖,当然不是北冥的。”雪妖也跳下了温泉,目光安静的靠在一个石头上,“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叶柠起了兴致,“想!”
雪妖轻轻一笑,“该从哪里讲起呢……”
因为看不见,叶柠不知道雪妖脸上此刻是什么表情。
她似乎听了个很伤情的故事。
很久很久之前,在极北之地的木格雪山上,有一个魔族囚禁重犯的极冰之渊,魔域和北冥大战了一场后,有个特殊的俘虏被关押到了这里。
冰下十八层极寒地狱,百年来让无数六界之人闻风丧胆。
那是最冷酷的刑罚,不会让你死,却会让你生不如死。
一年冬天,木格雪山上路过一个行人,似乎觉得无聊,她在雪山上堆了一个小雪人,给它捏了鼻子,眼睛和嘴巴。
三百年后,它的眼睛能看见了,耳边可以听见雪山之神操控风雪的声音,于是它变成了人,但她从没见过其他人的相貌,所以它变成了那个创造她的人。
可是雪山上什么也没有啊,她过的十分寂寞。
有时候起风了,她就会坐在极冰之渊前对着远方自言自语,有时候夜半山顶升起明月了,她会学着狼对着深渊嚎上几嗓子。后来下雪的时候,她学会了跳舞,自己胡乱编制的舞步,追着雪花,她能飞出很远的距离。
她从没想过要离开雪山。
直到一个下雪的夜晚,她依旧追着雪花翩翩起舞,这次却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
“你的舞姿很美。”
语气很低很轻,温柔的像三月里的春水。
她第一次听到有人和她说话,以为见了鬼。
但四处寻找时,夜色中除了雪花,已然没有别的了。
“你是什么人?”她问。
然而没有人回答她。
“你在哪儿?”她又问。
那个声音像风一样从远处飘过来,“我在你脚下。”
她惊呆住了——脚下是极冰之渊。
不可能有人被关在那里还能自如的和外界交流。
那个地方连灵魂都会被冻成虚无,再高深的法力也会在那样的折磨下消耗殆尽。
“你骗我吧?”她打死都不信。
“我没有骗你。”那个声音答。
不管他从哪里来,她想,总算有人能陪她说话了。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我没有名字。”
她觉得很奇怪,这世上怎么可能还有人没有名字?
那个声音又问她,“你又叫什么名字?”
“我叫奚忧。山神这么叫我。”
“山神?”
“对啊,每次起风的时候,山神都会喊‘奚忧——奚忧——”
那个声音噗嗤笑了,“好吧,很不错的名字。”
他们每天都能说一会儿话,奚忧其实很想时时刻刻和他说话,但他被囚禁的太深,交谈本来就已经在损耗他的法力,她实在不能奢求更多了。
但他们能说得上话的时候,他常常给她讲北冥那些部落的故事。
奚忧第一次向往外界,是在他说,北冥有两个人可以解救他的时候。
那是他第一次求助,“可不可以帮我去北冥找到他们,只要带个口信就好。”
奚忧犹豫了,她没有出过雪山,外界的一切她都不清楚。
他很快改口,“没关系,他们也不见得就能救我出来。”
奚忧想了半天,才道,“你可不可以教教我,在外面需要注意什么?”
他叹了口气,“你就这么出去,我还真不太放心。”
后来她在他的口述下画了一份地图,并且按照他教的术法藏起自己身上的妖气和雪山之力,又学了几个防身的术法这才出了雪山踏往外界。
他在她走前,千叮咛万嘱咐,“什么人也不要信,尤其是男人。”
奚忧还在心里腹诽,说的好像你不是男人似的。
路上历经万难,遇到个无数贪图她美色的男人,但都被他教的方法一一化解了。迷了两次路,历时半年,她终于在山谷深处找到了北冥的入口。
说来很是巧合,当她要进去时,正好遇到一个人出来,她抓住便问,“可曾知道青丘新王宫上月还有羽民少君雁北何?”
那人抬眼细细打量她一眼,“你找我和羽民的少君?”
她又惊又喜,连忙将事情始末细细说与他听。
“连他的名字你都不知道。”却听他冷淡的问,“你如何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他让我带句话……”奚忧回忆着,尽量原模原样复述出来,“天子台下,困龙谷中,诸君可曾记得自己的誓言。”
作者有话要说: 雪妖的cp也是最强大佬之一哦,当年的宫上月还很青涩,哈哈……回忆篇很短,下章再有几百字的着墨就完了。(补充:山海经里的di鸟居然被屏蔽了第一个字,所以现在换成了禘鸟→_→)
☆、北冥有槐
“他让我带句话……”奚忧回忆着, 尽量原模原样复述出来, “天子台下, 困龙谷中,诸君可曾记得自己的誓言。”
那人脸色微变, 对着极北方向轻轻屈膝, 良久,回道:“小王, 不曾忘。”
但是他没有去找雁北何, 而是一个人跟着她去了木格雪山。
路上她问,“雁北何呢?”
宫上月神色微冷,只答了一句:“他叛国了。”
那时的宫上月年轻气盛, 恃才傲物, 完全没考虑过只身前往木格雪山救人会有什么不好的后果。
虽然那时他只有五百岁,却已经算是北冥最出色的高手了。
她从雪山到北冥用了半年。
回雪山只用了三天。
大概魔族众人也没想到有人敢去极冰之渊救人——就是高手,下了极冰渊也会被寒气蚀体,修为至少被削减一半。
所以那里的守卫一如既往的松懈。
三昧真火一出,万载玄冰可灭之。
宫上月徒手撕开冰幕,跳下十八层寒冰地狱, 不惜舍去百年修为祭出三昧真火,融开囚禁他的冰棺。
她一直在雪山上等他们, 以她的修为,冰下一层便是极限,如何能到得了十八层?
可是她等到了什么?
她等来了魔族少将十七夜。
宫上月救人的动静太大,她被牵连了, 后来她被送上了魔地黑塔。
从黑塔最高层的小窗户眺望雪山的位置时,她听说北冥逃走了一个重犯。
似乎是战死在北冥战场上老妖王的儿子,北冥皇子宗山雨。
十七夜来黑塔看她时,对她说,“我给宗山雨写了信,他如果是个男人,就会来救你。”
那时她想,这多危险啊,还是不要来了。
在黑塔度过了漫长的七百年,他没有来,奚忧终于知道自己想多了。
七百年里,她的满腔热情和思念被等待磨灭,慢慢变成了恨,十七夜也在这七百年里死于宫上月之手。
然而,还是没有人来救她。
那些拴着她的锁链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慢慢长在了她的血肉里,她在被人欺骗的愤怒和绝望中修炼成强大而具有毁灭性的妖精。
她不是重犯,黑塔的守卫也没那么多,她终于靠自己挣开了枷锁。
记忆中去北冥的路已经模糊,她驾驭着风雪,一路寻找着,然而所有通往北冥的入口似乎都被十二神启封住了,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后来,她听说唯一一个海上的入口可以闯进去,因为镇守那里的神启已死。
“虽然那里的入口可以进去,可谁知道那里聚集了那么多高手,好在碰到了苏幕。”雪妖靠在石头上,眼睛微阖着,语气中已经没了当初的戾气。
叶柠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很难判断她现在是什么想法。
但宗山雨早就死了,这个事实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吧。
“啊……又下雪了。”雪妖轻轻道。
叶柠抬头,她泡在温泉里,什么也感受不到,就算下雪了,雪花在这温泉上空只怕还没飘下来就融化了吧。
她感觉有些冷,耳边此时响起雪妖的啜泣声。
叶柠摸索着过去想安慰她,忽然发现温泉的水温急剧下降,她还没喊出一个字,整个人便被冻在了温泉里。
“……”
雪妖似乎浑然不觉,依旧在啜泣。
“……别这样啊……没准他有什么苦衷所以没来找你呢?”叶柠在掌心蓄了灵力艰难的将冻住她的冰给爆开,湿透的衣服和身上的水冻在了一起,紧紧粘在她的身上,她冻的嘴唇发紫,边安慰边无奈的叹气道,“你一哭,雪都下的大了。”
雪妖在厚厚的冰里抬起头,像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般,“你也觉得他是有苦衷的,对吗?可是,会有什么苦衷呢?”
叶柠一边搓手取暖,一边打着冷颤回道:“他有什么苦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要是再哭下去,我就要被冻死了。”
雪妖似乎终于清醒了一些。
“啊……我、我做了什么?”她呆呆的看着一池温泉被自己的寒气冻住,再看了看叶柠的嘴都被冻的发紫,终于有种闯祸般的觉悟,“天哪……你可千万别告诉苏幕。”
“晚了。”
周围升起暖意,池中的冰冻被化开,空气里蔓延着地火的灼人气息。
叶柠感觉自己的衣服干的很快。
一个脚步声缓缓走了过来,“雪妖,你还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吗?”
雪妖十分委屈的擦了擦眼睛,“我又不是故意的……”
“呵……”他的声音淡淡的。
耳边却忽然响起奚忧的惨叫,似乎还有人在地上打滚的声音。
“我的头——天哪——好痛!苏幕!你施了什么咒给我?!”雪妖在地上咆哮。
“你说的,若给我惹了祸会任凭我处置。”他笑了一下,以一种无限怜悯的口吻道,“你知道自己的状况吧?这个符咒可以帮你清醒清醒。”
叶柠看不见只能干着急,“你把她怎么了?”
“你就没发现她喜怒太过无常?”他的语气依旧冷淡。
“我发现了,可是这又怎么样呢?”叶柠不解。
“她精神状况不大好,发作起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苏幕看着地上的人冷冷一笑,“你说是吧?奚忧姑娘?”
雪妖似乎微微平复了一些,目光幽怨的望着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沐守郡的天气就知道了。时雨时雪的,变得可不要太快啊。”
“……”
偙鸟在首山,他们要出发了。
虽然看不见之后叶柠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山路显然要比预想的难走。
叶柠和雪妖一样很好奇为什么不可以御风过去,但耳边似乎没有任何鸟类的声音,就连虫鸣也很少听到。
大概是为了照顾她的速度,雪妖和苏幕走的都很慢。
她走在靠里的山路上,苏幕拉着她走在外面。其实也没什么,但是叶柠总是无端想起雪妖说的那句——你抱他抱的那么亲热,也不见他有半点抗拒,两个人自然的简直不能更自然了。
手心里微微有些出汗,叶柠心道,好像确实有点太自然了。
这么想着,她下意识把手往怀里缩。
苏幕停下来,表情微妙,“你想自己走?”
叶柠面色未变道,“你不可能一直带着我走,我总有一个人的时候。”
苏幕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些荒唐,“可是这是在山上,跌下去就是尸骨无存的下场,你确定?”
叶柠面露尴尬之色,忽然觉得自己太过扭捏了,沉默了一下,重新摸索着抓住他的手,红着脸道:“我不确定,走吧。”
苏幕,“……”
叶柠目光空茫的往前走着,心里五味杂陈——其实这又有什么呢,多年前他就知道她的心意,就算真的不喜欢,这么牵着他大概也觉得没什么吧。
想的正出神,耳边蓦地响起苏幕的声音,“低头。”
她应了一声依言将头低下去。
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雪妖的抱怨声,似乎是被树枝不小心刮到了脸,“这里的槐树长得未免也太枝繁叶茂了吧?阴气这么重。”
叶柠忽然停下来,苏幕感觉握着他的手微微一紧。
“怎么了?”他问。
叶柠空茫的目光不知看向哪里,表情变得奇异,“你们有没有听到……”
雪妖一边拍打着身上的树叶,一边将头抬起来看她,“听到什么?这座山上安静的跟没有活物似的,能有什么?”
“很多人在笑……”叶柠皱着眉,额上有冷汗冒出来,她听见耳边拂过的风中传来无数人的声音,他们似笑,似哭,似吵闹般的对她说,“啊……是凡尘的贪婪之人……还有神族的气息啊……”
她站在原地想了想,是了,雪妖和苏幕一个是妖,一个是魔灵,二者皆不是凡尘之人,不是说给他们听的,他们自然听不到。
“没错,是把我们驱逐出水云山的神族之人……桀桀……”
叶柠抬起头感受着风里的敌意,终于问了一句,“你们是谁?”
“水云神山上的木精们,已经堕落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吗?”苏幕在耳边低笑一声,“这么多年过去,已经在这北冥中山一带落地生根,居然还想着要重返故土?”
叶柠一愣,“你说他们是水云神山的木灵族?”
“是啊。”苏幕的语气淡淡的,似乎是对着它们说话,微带嘲讽,“为了躲避神族和其他灵族的打压,所以远离故土来到了北冥国境,化为槐树,我说的对么?”
风中的笑声渐渐止住,慢慢化为悲愤的呜咽。
叶柠对浮世记里的一些传说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但这群槐木她却记得十分清楚。因为舒洄专门给她讲过它们的故事。
据说很久以前,位处极夜之地的无回城向极昼之地的善见城发兵,善见城诸神正在纷纷历劫,竟被打的措手不及,伤亡惨重,于是只能在六界之中寻求援助。
而除了水云神山上的木灵族和冥界选择站到了魔族那一边之外,其余众多灵族都加入到了对抗黑暗之地的联合阵营。直到无回城九大魔神齐陨,善见城破,这场战争才彻底终止。
之后冥界退避黄泉之外,木灵族的人也选择远离故土,远走他乡。
叶柠说不清谁好谁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但苏幕显然不这么认为。
“成王败寇,杀你全族尚且不算冤枉,何况区区驱逐的小惩戒。”他的声音平静到近乎冷漠,轻飘飘说了一句,“不知感恩也便罢了,你们实在贪心的很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宗山雨回去找她了,哎……
☆、他的秘密
耳边的风声停止了, 周围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和它们说这么多做什么?像烧死人树那样烧了它们不就行了?”雪妖嘟囔道。
风中的声音又呜咽起来。
“你们说什么?”
“你们竟然烧了死人树?”
“那是守在边界保护我们的族长啊——”
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猛地扩大一倍。
苏幕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遗憾:“烧不了。”他叹了口气, “他们手里有我想要的东西。”
叶柠看不见, 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但耳边呼啸而过的疾风里,夹杂了物体破空的锐响, 从四面八方朝他们涌来。
几乎是在同时, 天上飘下白雪,被风携卷着刮到了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