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任务本就只派遣了原本是人类身份,不易被察觉出来的两位皇侍和一位护殿使。她原以为要费些波折才能完成,却未曾想,那个人,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接应,就已经自己先来了。
紫幽叹了口气,想起了东君的提醒,“这次苏皇大人为了掩人耳目,封掉了自己身上大半的天赋,所剩力量不足一成。因此比起接应,更重要的是暗中保护吧?”
但如今她连人在哪都辨不清,谈何保护?
还有,苏皇大人上次放走的那个小姑娘,怎会出现在这里?
……
而夏柯几人坐在桌前等上菜的功夫,便听到隔壁桌上吵吵闹闹,大有要掀桌子的架势——只见一个锦衣玉面的公子道:“师父,师姐没准只是见到什么稀奇玩意耽搁了,她修为那么高,不过是去桃花斋打个酒而已,您还怕她会出事么?”
被锦衣公子唤作师父的,是个胡子拉碴,一脸不耐的中年男子,夏柯注意到他的身上散布着一种极强的灵力波动,俨然是高手中的高手。
于是低头看向小灰,“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旁边这个是什么人你可清楚?”
小灰转过头瞥了一眼,哼道:“当然知道,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是乡下来的土包子吗?”
夏柯无奈的叹了口气,朝厅间跑堂的喊道:“小二!我们刚点的菜里烧鸡和花生米不要了。”
小二脆生生道:“好咧!”
唐絮嘻嘻一笑,颇有幸灾乐祸的架势。
小灰的表情都快哭了,“别啊,老子已经四五天没吃了。”
唐絮落井下石道:“每次都这样还不长记性!叫你作!”
小灰正色道:“好吧,老子不作了。”顿了顿,道:“隔壁这个人在凡世还算有些名气,他原本是上任国师百里若郁的弟子,叫竹沓亦。据说术法不精却极爱武学,于是在百里若郁死后便游历九州,成了一名游侠,因为专踢铁板,自然也吃了不少苦头。”
“听说他还挑战过宫上月,就因为人家刀法好。啧啧,在我们妖魔道上,这厮也算是不怕死的代名词了。不过后来不知为何,他却重回京都,安安分分修习术法,再也没出去过。现任国师青云隐和他是师兄弟,在京都也常照拂他,后来他修为大涨,便成立了‘时仙门’。”
夏柯满意道:“今天的烧鸡和花生米饭后给你打包。”
小灰立刻高兴的甩了甩尾巴,甩完之后脸一红,呸道:“老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骨气了!”
唐絮道:“你什么时候有过骨气么?”
小灰龇了龇牙。
刚好小二在此时将菜肴一一端上来,于是众人也不再多话,只埋头吃起饭来。
苏无音仍旧十分安静,但好像吃不惯这里的饭食,只喝了几口汤便放下了筷子。
夏柯不解道:“不好吃吗?”
苏无音没有抬头,淡淡回了一句,“吃不惯罢了。”
忽见隔壁桌上那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子一拍桌子,吼道:“你们这些人也是!找个人都找不到!现在沐守郡的情况你们难道不清楚?还是说只是随便找找来应付我?”
之前的锦衣男子无奈道:“师父啊,师弟们都认真找了,只差没把沐守郡翻过来了,师姐只是去打个酒而已,能出什么事?以她那性子,没准不高兴自己溜了呢。”
中年男子顿时掀飞了桌子,“你们大师姐脾气虽任性,却也不会不知分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人要是找不回来,你们也别回来见我了!”
夏柯这一桌的人正在看热闹,冷不丁就见那桌子真被掀飞了,且还朝这边砸过来,桌上还有一大盆热滚滚的鱼汤。
唐絮和小灰顿时慌了手脚——早知道就不嘲笑人家要掀桌子了,报应啊。
夏柯白衣浮动,本可以将桌子踢飞到别处,但四周都是人,这一踢之下肯定就会误伤,这些都是凡人,搞不好就要死伤惨重。她只好飞身过去一把抓住了桌子的一角——却见那盆里的鱼汤因惯性泼洒过来,正对上了来不及避闪的苏无音。
夏柯眼睫一颤,毫不犹豫的一脚踢开了拦在身前的自家桌子,闪身过去挡在中间。
“哗——”虽然伸手将脸捂住,但夏柯仍旧被鱼汤浇了一脸,回神时两只手里不知怎么还托着条大鲫鱼。
偌大的前厅一下子静了下来。那盆鱼汤十分滚烫不说,这么泼下来直接将夏柯的衣服淋湿了,白色衣衫里的春光瞬间露了一半。
那隔壁桌上的锦衣公子见状眼睛一亮,瞬间凑上前来,“姑娘没事吧?家师并不是故意的,我代他向您道歉。”
夏柯将头上的青菜和手里的鱼扔到一边,一张脸疼的倒吸凉气,正要说什么,便听见身后一个声音轻轻说了一句,“滚开。”
然后一件素淡带着不知名香气的衣衫便披在了她的身上。
锦衣男子自知理亏,悻悻走到一边,闭上嘴不敢多话。
夏柯正想回头,便感觉自己的下巴被人轻轻抬起来,苏无音的一双漆黑眸子里,似蓄了一场看不见的黑色风暴,良久,声音极轻的说了一句,“这么烫,你的脸会毁了的。”
夏柯下意识摸了摸脸,好像有些起泡,正要往上再探探,手却被拦住了。夏柯没来由有些不好意思,“没事,我用了护身咒,最多起几个泡而已。这汤要是泼你身上,你大概就得掉层皮了。”
苏无音没说什么,只淡淡望着胡子拉碴,此刻正尴尬的无所适从的中年男子,嘴角的笑意平静的让人觉得有些可怕,“这就是时仙门的教养?掌门伤了人,难道连歉都不会道么。”
作者有话要说: 叫你前面杀人杀的那么嗨,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苦主要找上门了。。。
☆、动怒
中年男子搓着手走过来, 有些脸红道:“实在抱歉啊, 小姑娘没事吧?老夫不是故意的, 要不……要不你揍我一顿出出气吧?或者你要多少银子?对了,我们这有上好的药膏……”
苏无音歪着脑袋笑了一下, “银子?这是阁下道歉的方式?”默了默, “那么,你出个价钱, 我价翻十倍, 上不封顶,你不用护身咒在自己脸上浇碗鱼汤如何?”
旁边的锦衣公子顿时有些急眼,“都说了我师父不是故意的!你这是想找茬啊?再说那一碗鱼汤不用护身咒浇下去还不得掉层皮啊……”
夏柯闻言也有些无所适从的悄悄拉了拉苏无音的衣袖, “这要求确实过分了啊, 再说他也道歉了,何必让他一个老人家面子挂不住呢?就让他赔些银子好了……”
中年男子瞬间也急眼,“你说谁是老人家?”
目光触到苏无音时又缩了回去。
夏柯,“……”
其实夏柯很想说,她快没钱吃饭了。虽然苏无音之前借过她一百两,但她从来不敢花, 因为怕还不了。
现在有这么一个可以索取医药费的机会就近在眼前,虽然说她此前并没干过问人家索要医药费的事情, 而且也觉得此事甚为人所不齿。但既然对方好不容易自己提出来了,怎么好拒绝呢?
于是在心里一番天人交战后,夏柯极不自然的红着脸道:“要不,这一桌饭还有医药费, 你赔三十两就算了吧。”
胡子拉碴的大叔和一众弟子们当场就石化了,“……”
前厅里再一次静了静。
夏柯见状,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回头看向苏无音时,发现他也愣住了。
于是脸更红了,不太自然道:“果然……是、是要多了吗?”
旁边的锦衣公子默默将之前拿出的一叠银票又塞了回去(目测超过三千两),不太确信道:“姑、姑娘,您刚刚说多少?”
夏柯叹了口气正要说还是算了,却冷不丁被面无表情的苏无音一下子拉走,离开了前厅。
苏无音一路上微抿着薄唇没说话,夏柯也觉得丢人丢的很厉害。
大约因为她的狼狈造型,一路上不断有人看过来,指指点点。夏柯的头越垂越低,头发湿哒哒的黏在脸上,颇为尴尬。苏无音抬起衣袖一路帮她挡着,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竟然就拉着她绕到一条空无一人的小径上。
而前厅里,小灰和唐絮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一人一鼠开足了火力开始破口大骂。
小灰:“我呸!我家主人这么的貌美如花,花容月貌,天仙下凡~你这么烫的鱼汤泼在人家脸上,你他娘的还有脸说不是故意的?告诉你们,给多少钱都不干!”
唐絮:“就是!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可以不负责么?别以为有那什么国师罩着你就可以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众人:“……”
小灰:“唐絮,你丫的好像用错成语了啊……”
唐絮:“对不起,没怎么读过书……”
小灰:“管他的,接着骂!骂到连他娘都认不出来为止。”
前厅里顿时乱哄哄一片。
而穿过幽深的缀满宫灯的小径时,天色已经晚了,苏无音拉着她终于在一盏落地的宫灯旁停了下来,开始用衣袖仔细擦拭起她的头发和脸。
周围安静的厉害。
夏柯很不自然的僵直站着——她知道苏无音是很爱干净的,但她发梢上此刻还在不断滴油腻腻的油水,衣服上也满是油污,很多都蹭到了苏无音的身上。
夏柯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弄脏你的衣服了。”
苏无音还是没反应。
将她整理妥帖,苏无音又重新打量了一下,这才拉起她走出幽火点点的小径,又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到了别夜馆,苏无音轻轻推门进去,同时唤来小厮送来了水。
全程都是极具涵养的不发一语。
夏柯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不出自己哪里做错了惹得苏无音不高兴。只好讷讷问了一句,“你生气了吗?”
“没有。”他礼貌生疏的回了一句。
夏柯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冷淡,心里不知为何竟觉得一空。
房间里又安静了一会儿。
“疼吗?”良久,苏无音出声问了一句。
夏柯果断摇头,“并不……”
苏无音微微一笑,“所以三十两就可以了?”
夏柯一直担心苏无音和她不说话,此刻忍不住接道:“少了还是多了?”
苏无音笑的更加明艳,“三十两,当然是要多了。”
夏柯总觉得哪里不对,但还是抵御不了内心的羞愧道:“果然,他们一定觉得我是在勒索他们了。”
苏无音闭了闭眼,“够了。”静默良久,“夏姑娘很缺钱?”
夏柯道:“有那么一点……”
苏无音道:“我借给你的你好像并没有动?”
夏柯道:“我当然不能花你的钱。”
苏无音皱了皱眉,“都说了是借给你的。”
夏柯道:“可我没办法还啊。”
苏无音低垂着眼帘深深吸了口气,捏在手里的冷毛巾也‘吧嗒’一声被捏的变了形。
这下轮到夏柯的脸黑了。
“你好像确实是生气了。”
……
等苏无音帮夏柯上完药,换了衣服再去旁厅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到了却见旁厅一众人都气喘吁吁,面露痛苦之色,不由有些讶然。
再看唐絮和小灰也是满头大汗,极为辛苦的样子,诧异之色更甚。
然而还不等小灰答话,那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便痛苦的嘶哑着声线道:“我服这两位了……啥也不说了,我认栽!”
说罢便极为爽快的拿起一碗滚烫的鱼汤从自己脸上浇下去,竟然连护身咒都没用。
动作干脆到令人目瞪口呆,那中年男子身后的一众弟子也无力阻止,一个个面目灰白,看起来极为狼狈的模样。
苏无音饶有兴味的看着小灰,“你们做了什么?”
小灰喘了喘气,声音也是哑的不像话,“没什么,就和他论理啊……来,老大爷,咱接着来!”
中年大叔怒目圆睁,脸上的青菜叶都来不及摘下便吼道:“你再和我论!再和我论信不信老子死给你看?!”
小灰呲牙咧嘴道:“你这都多大岁数了,还在这边拿自杀恐吓一个连形都没化的灵兽和一个屁都不会的小姑娘,明明就是你做的不对,还是堂堂时仙门掌门,传出去要脸不要了?!”
中年大叔哀嚎一声,“你别再骂了,你说你想要多少银子!?”
唐絮道:“早这么爽快不就得了!”
小灰道:“最少五千两,老子刚刚都看见那厮把银票拿出来了,后来又塞进去了,做人怎生能如此的不要脸呢。还不如一只老鼠!”
中年大叔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来递给它。
小灰用爪子接了钱,蘸着口水巴拉拉数了数,这才哼了一声,“小絮,我们走!”
唐絮早已嗓子冒烟说不出话,见状提起它的爪子便离了现场。
苏无音抬眼打量了一下中年男子被鱼汤烫的焦红满是血泡的脸,嘴角慢慢浮起一丝极冷淡的笑意,转身也离了现场。
背光的角落里,他说的话没有被任何人听到,“自己动手。你运气够好。”
中年大叔有些颓然的倒在地上,半晌才欲哭无泪道:“这要是你们大师姐在这,他娘的还能骂不过这只臭老鼠?!你们赶紧麻溜的去给老子把人找回来!”
众弟子们见师尊似乎发了真火,连忙一溜烟跑了个干净。
好半晌,中年男子才慢悠悠从地上爬了起来,望着苏无音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他走遍九州,可以说阅人无数。刚刚离开的这个男子虽然有着文质彬彬的气质,优雅的谈吐,尽管容貌平庸普通,却总给人一种绝非善类的压迫。
“呸!长这个普通样还能勾搭到天仙一样美的姑娘当然不是好东西。”中年大叔并未深思,只老气横秋的点评道:“不是舌灿莲花就是城府深!”
作者有话要说: 当初写这一章的时候,脑子忽然蹦出来这些场景,感觉莫名有点萌,所以写着写着就放飞自我了哈哈哈哈,也不知道人设有没有崩。。。。
☆、浮沉木
夜渐渐深了。
秋雨还在敲打着石阶, 夏柯的脸好不容易不痛了, 却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因为头又开始痛了。
现在这个时辰, 星水云庭的前厅连同几个旁厅依旧舞乐丝竹之声不断,隔着细密的雨帘, 不真切的传到了□□的楼阁院落里。
“还真是有兴致啊。”
小灰在枕边也是呼噜声响个不停, 夏柯只好从床上爬起来,推开门出去吹风。
看到外面的竹林小榭旁仍旧每五步落地亮着宫灯, 闪着幽幽的黯淡烛火时, 有些讶然——雨下了这么久,这些烛火竟然还没有熄灭,甚至在夜雨中看着别有一番意境。
她顿时来了赏灯的兴致, 眯起眼看起来。
忽然间, 她似乎眼花了一下,感觉好像两盏幽暗的宫灯之间有什么影影绰绰的东西飘了过去。她抬头望了望,难道天上刚刚飞过去一个人?
不可能啊,雨还在下,宫灯又离地面较近,有人从上面飞过去的话地上也不可能会有影子啊。
再说这里高手如云, 谁敢在这里造次?
越想越觉得奇怪,夏柯披了件外衣, 干脆飞上屋顶四处查看了一下,却并没什么发现。
于是跳了下来,擦了擦头上的雨水,默默说了一句:“看来是我多心了……”
这一下也没了赏灯的兴致, 夏柯深呼吸了一下打算回房睡觉,经过苏无音的房间时,她的脚步不自觉停了停。
也不知他现在睡了没。
夏柯觉得自己最近变得有些奇怪,她和苏无音明明才认识不久,还谈不上特别熟,但每次看见他她就莫名觉得很亲切,而且她本来也不爱与旁人说话,但和他在一起时却总想与他说些什么。
是因为他看起来比较随和而且很照顾她的原因么——应该,不是吧。
她静静在他房门外站了一会儿,若有所思的发起了呆。
他的房里没有一丝声音传出来,漆黑一片没有光亮,门缝里漫出的古旧气息甚至不带一丝生气,连浅浅的呼吸声都听不到。
难道苏无音不在房间?
正要抬脚走开,便听见‘嘎吱’一声,身前的门开了。
夏柯被吓得不轻,下意识跳出了老远。
苏无音正着一身白色的亵衣,远远站在黑漆漆的门里,看到夏柯时,清秀的眉宇皱了皱,“夏姑娘,你怎么站在雨里?”
夏柯忽然有种见鬼的错觉,尤其是他站在黑暗里,身后是黑洞洞的一点光亮也没有的阴森房间。
虽说现在是深夜,但楼外还有灯笼落下的光,总不可能屋子里什么都看不见。
要不是苏无音就活生生站在她眼前,她估计就要怀疑这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古旧空房间了。想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走过来道:“……我……刚刚以为这里有陌生人闯进来。”
苏无音听后静静一笑,“那有什么发现吗?”
夏柯摇了摇头,被这笑容晃得心跳有些快,“应该是我看错了,可能是竹子什么的……”
苏无音也没多问,淡淡将话锋一转,“外面太冷,进来吧。”
夏柯正好觉得他的房间有古怪,犹豫了一下便跟了进去。
房里的确很黑,几乎伸手看不见五指,但苏无音却似乎能视黑暗于无物般,轻车熟路便找到火折子点上了灯。
房间慢慢亮了起来,夏柯有些局促的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并没有古怪的地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上等客房而已。
只有一个非常显眼的特别之处——干净。
干净的都不像是人住的地方了。
但空气里却似乎残留了一丝什么味道——好像是女人身上的脂粉味。
淡到几不可闻。
夏柯有些不确信的道:“你这里刚刚有客人吗?”
“我表妹来过。”苏无音语气极淡的解释了一句,转身又取了一条洁白的毛巾,面容平静的递给她,“你淋雨了,先把头发擦干。”
夏柯看着那条比她的脸还要干净不少的白毛巾,想起他近乎自虐的洁癖习惯,表情微有些为难。
苏无音看出了她的不好意思,极其自然的变换了手中的动作,递出去的毛巾很有分寸的落在她的发梢上,“今晚天凉,再不擦干净就要着凉了。”
夏柯连忙转过身身将毛巾接过来,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我自己来就可以。”
随意用毛巾把脸上的雨水擦干净,夏柯拿着毛巾的手紧了紧,忽然觉得有些压抑,不知该说些什么。
因她忽然想起书上说过,未出阁的女子是不能随意在深夜出入男子房间的。
好在苏无音在灯旁坐了下来,很守礼的没有关门。
房门虽是敞开的,但夏柯并不觉得冷——只是无端又开始心慌起来。
察觉到她的紧张拘谨,苏无音温和一笑,十分散漫随意的问了一句,“我们不是第一天认识了,你怎么好像还是很怕我?”
夏柯有些反应不及,“嗯……没有吧。”默了默,有些生硬的将话题转开,“你还生我的气吗?”
苏无音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生气?我生什么气?”
夏柯语塞。
苏无音静静看了她一眼,“姑娘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夏柯稳了下心神,实话实说道:“一下雨我就头疼睡不着觉。”
苏无音闻言好像颇为意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夏柯仔细想了想,道:“两年前开始的,那个时候山谷里常下雨,头就开始莫名其妙的疼。”边说着脸上有烦闷的神色漫了出来,“我在想是不是患了什么怪病。”
苏无音笑了一下,“不是,你不用担心。”
夏柯点点头,又沉默下来。她想找些欢快的话题,但似乎没有。
“你今天不应该挡过来。”片刻寂静之后,苏无音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夏柯愣了一愣。
苏无音表情安静的看向她的脸:“你以后就会知道,女孩子的脸若是受了伤,是件会抱憾终身的事情。”
夏柯将头转开,似乎并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起几个泡而已,我是修行之人,这点伤对我来说没什么。总比我看着你在我面前掉层皮要好。”
“我是男人,没什么受不了。”苏无音收回了目光,“再说,三十两——”说到这里他似乎表情冷淡的笑了一下,“你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看轻自己。”
这句话着实让她有些羞愧。
她默默说了一句,“我明天就把三十两还给那个大叔。”
苏无音有些跟不上她的思维,“什么三十两?”
夏柯心道苏无音可能还不知道,于是解释了一句,“我们走后,小灰向人家索赔,要了三十两……”
苏无音眯起眼睛,“不是五千两……?”
夏柯猛地皱起眉,“这是什么意思?”
苏无音道:“你回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夏柯觉得这话里意思明显不对,于是便站起身想要回去问小灰,但还没站起,眼风便扫到房间角落里的东西。
两件沾满油污的素淡衣衫正被随意丢弃在角落,似乎是不久前刚换下的,还没来得及处理。
夏柯下意识看了看苏无音,他的身上只穿了一件素白的亵衣。想起先前他就没怎么带衣服,这下可好,似乎连换的都没有了。
她顿时更加羞愧。
蹭蹭两下便走到角落把那两件衣衫捡了起来。
苏无音皱了皱眉,“这两件衣服……”
夏柯道:“你放心,我今晚帮你把它洗出来,保证明天就可以穿了。”
“不用了。”苏无音走过去,“天太晚了,而且下着雨,水很凉。”
“没关系,我正好睡不着。”夏柯一再坚持,抱着那团衣服就要走。
“等等。”苏无音喊住了她。
夏柯站在门口回了回头,“还有什么事么?”
苏无音低垂着眼睫沉思了一会儿,片刻后,从屏风后面拿了一个盒子闲闲走了出来,递给她,“别人刚送的,我用不着,给你吧。”
夏柯一愣,“这是什么?”
苏无音的回答慢了一拍,“寐海浮沉木。”
作者有话要说: 寐海浮沉木,啧啧,土豪都没见过的东西。。。。。。。
☆、寐海
夏柯差点脱手将手里的东西打翻, 她在书里曾经也算了解过寐海这个地方——据说那里的一切千万年来都一直处于长眠的状态, 永远也无法唤醒, 就连草木也因为安睡无法开花。
而寐海中央被海水浸泡的一株千年巨木,却因为一道闪电击中, 不但开花还结了果实。这些果实后来落到了海里, 慢慢长成了半睡半醒随波逐流的深褐色植物,既不开花也不长叶, 菌类一般结成块状。
远远望去很像飘在海面上的腐朽木块。所以被称为“寐海浮沉木”。
因为无人能靠近寐海, 就连大罗神仙,一旦接近或者沾染到海水蒸发升腾的雾气,也忍不住昏昏欲睡, 所以千百年来, 这为数不多的浮沉木一直没有被发现。
后来北冥、极地两界爆发了都灵之战,天地变色,日月无光,不远的寐海上掀起巨浪,有三块浮沉木被卷了出来,这才被世人发现。
相传这浮沉木效用极广, 因为被寐海之水浸泡,其味能使人安睡, 其表皮能治愈所有外伤,而内部若能化出木灵,甚至可帮助持有者抵挡天劫或天罚。至今为止,这些被发现的效用仅仅只是冰山一角, 至于它还有什么用途,估计得慢慢开发了。
夏柯顿时有些腿软,“不行,太贵重我不能收,而且这是别人送给你的。”
苏无音白玉般的手轻轻擦过盒子的边缘,将它打开,“没事。只是一些木屑制成的线香罢了,我用不着,你拿回去把它点燃还能睡个好觉。”
夏柯立刻有些肉痛的皱起眉,“还要烧掉?这不是很浪费么……”
“东西再好也不是拿来做收藏品的。”苏无音将盒子放在夏柯的掌心里,莹白的指尖冷冰冰的划过她的掌心,表情出乎意料的不以为然,“何况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
夏柯,“……”
也对,他只是一介凡人,哪里又会知道这件东西的可贵呢?
在他的坚持下,夏柯只好接受了他的好意抱着衣服和那只盒子回了房间。
苏无音在她身后一路目送她回去,表情微微有些困惑。说实话,衣服他已经打算要扔了,但她如此坚持要洗,不会是以为他没衣服穿了吧?
……
夏柯回房将盒子放好便拿着脏衣服出去了,因为在房里不断换水不方便。
夜雨仍然不断敲打着石阶,她打着伞在雨中七扭八拐好半天,还问了白天刚起过冲突的锦衣男子,才找到了水井。
那锦衣男子似乎在外面找人刚回来,见到她有些诧异,“这星水云庭有洗衣房啊,姑娘为什么自己洗?”
夏柯将衣服放到井边,礼貌的回道:“明天就要穿,让洗衣房洗来不及。”
那男子哦了一声,忽然认出什么,“咦?这不是白天那个说话很不客气的那谁的衣服吗?”
“是啊。”夏柯的语气冷淡下来,注视着他的目光中带了点咬牙切齿的笑意,“他说话不客气也没见把你们怎么样,你们倒是很客气,一碗汤结结实实就给泼过来了……”
那男子立马赔了个笑脸,“是是是,那谁估计也是关心则乱嘛,不过我们真不是故意的,师尊不是还赔给你们五千两银子么。”
夏柯腾地站起来,“还真赔了五千两啊……”
小灰这厮居然敢先打劫,后藏私。
那锦衣男子道:“是啊,不过姑娘这张脸赔五千两也不算过分。”边说着边扯了个极灿烂的笑脸。
拿了人家五千两,夏柯也不好再嘀咕什么,本来还想着要不要还一部分,见对方这么说——算了还是留着吧。
那锦衣公子倒是极热心道:“看姑娘对这一块地方也不熟,待会洗完估计都三更天了,到时候肯定找不到人问路,我还是陪姑娘在此聊聊天吧~”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竟然让夏柯十分没有反抗力。
她的确有些害怕待会迷路回不去,想想就很悲催啊。
于是也没反对,只自顾自低头洗起了衣裳,不过沾着油污的确不好洗,水也凉的厉害。
那锦衣男子帮她撑着伞,也像她一样屈膝蹲在地上,画面看起来颇为奇妙。
“我叫洛桑,是京都时仙门的二师兄。”那锦衣男子简短的做了个自我介绍,自顾自接着道:“我师父往日脾气还是很不错的,就今天你知道吧,他只是因为我大师姐的事情有些心烦意乱,所以才掀了桌子……”
见夏柯洗的专心之余,也偶尔点一下头表示在听,洛桑接着道:“我那大师姐才是出了名的性格火爆不着边际,不过她修为一向是我们这一辈人里最好的,谁知道这两天却失踪了……”顿了顿,“还没请教姑娘芳名呢?”
“我叫夏柯。”
“哦,夏姑娘。”洛桑接着道:“我听说你们是从沐守郡东郊过来的,不知道沿途有没有看到一个手里拎着酒葫芦的姑娘?”默了默,“我那师姐就是去东边的桃花斋打酒才失踪的,所以师父很担心呢。”
夏柯洗衣服的动作一顿,“你说桃花斋么?”
洛桑点点头,“是啊。”
夏柯皱起眉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是很熟的名字啊——好像离他们之前住过的无主客栈不远。
“我虽然没有见过你说的那位姑娘,但我想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线索……”夏柯往掌心里呵了口气,慢慢道:“她大概什么时候到的桃花斋?”
洛桑仔细想了想,“她是快午时的时候从星水云庭出发的,以她的御风速度,大概两刻钟就到了,大概也就是午时一刻左右的时辰吧?”
夏柯顿时困惑的皱起眉思索起来,“那就怪了,照这么说,凶手是雪妖的可能性就不算大。”顿了顿,安慰一句道:“也许正如你所说,她是去哪玩去了呢。”
洛桑却道:“雪妖?你是说那个被蓝公子和风间姑娘追杀的雪妖么?她竟然跑到东郊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啊?”
夏柯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砸的有些晕,但手里的动作一点都不敢怠慢,“雪妖是快晚上的时候才过去的,时间看来对不上。”
洛桑却狠狠哼了一声道:“既然去过东郊,是不是她都要抓过来问问,我们时仙门什么时候怕过这些妖魔鬼怪!”
夏柯摇了摇头,继续专心洗衣服。
知道苏无音十分爱干净,两件衣服她分别洗了三遍,才颇为满意的停了手。
两件衣服洗了一个时辰,洛桑早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