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 漂移地窟的出口居然在不久前刚开到的越野车底下,跟宗杭之前藏身的那辆辎重车只隔了两辆车。因为这片营地没外人, 所以车子大多一停了事,并不关锁,丁碛漫不经心上车,才把车子挪开, 宗杭已经肩上挂着捆绳、吃力地推着滑轮吊机过来了。又急着问丁碛:“你那个什么伪装成氧气瓶的火焰喷射器呢,怎么用的”丁碛打开自己的后车厢,拎了两个背负式的氧气瓶下来, 确实伪装过,瓶身还喷了“氧气”、“o2”字样,瓶侧是外挂的金属喷管, 做成枪的形状,方便持握,丁碛教他认点火装置和如何控制:“喏,喷嘴朝向敌人, 可以连续喷射两分钟以上, 或者每次只持续几秒,十五次左右, 射程在十五到十八米, 用起来很壮观,基本无敌。”宗杭犹嫌不足:“怎么才两罐啊这不五分钟就用完了还有啊, 你喷火的时候对方可以躲开, 喷完了不又回来了”丁碛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是火把吗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火焰喷射器吧”他拎了拎合金钢的储料罐:“一个六十来斤, 两个已经等于你背个成年男人了,你还想背几个还有,你以为喷出去的就是火吗它是被火焰燎了一下”不是吗宗杭一头雾水:他没玩过危险物件,连枪都没摸过。丁碛说:“它喷出去的是燃烧着的液体油料,也就是带火焰的汽油煤油混合物,将近一千多摄氏度的高温,身上只要被喷着了就持续燃烧,跳进水里也没用,所以你千万别手抖,万一喷着了人,五秒钟之内绝对玩完,而且是惨不忍睹的那种高温碳化。二战的时候,这可都是上战场的武器,威力更大的,喷个几十上百米也没问题,不过”他呲牙一笑:“禁品,走暗路子来的,要不是有三姓这后台撑腰,别说两个了,一个都买不到。”这么厉害啊,宗杭听得心惊肉跳,不过也心安:这确实是大杀器,亏得丁盘岭见多识广,换了是自己,最多想到多带点火把和汽油。他再无犹疑,弯腰去背那两个储料罐:“你把我吊下去,咱们还像上回那样,每半个小时你试着回拽,下头如果没分量,就继续等,一直到天亮。”丁碛没吭声,冷眼看宗杭忙活,直到他都已经在穿戴吊具了,才慢悠悠说了句:“你放心啊”宗杭一愣:“你什么意思”丁碛示意了一下洞口:“你就不怕我不拽你上来”卧槽宗杭头皮一阵阵发紧,连指尖都在微颤,居然找不到话来反驳,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也做点人事”丁碛淡淡道:“我也未必就要这么做,只是给你提个醒:做事要考虑风险,同舟共济要选信任的人,咱们之间,最缺的,好像就是信任吧”“地窟里有没有人还不知道,也许大家都已经困死在地层里了,根本没必要走这一遭。”“你要想好了再做决定,两个选择:一是下去,然后有可能再也上不来;二是不下去,可以平平安安回老家跟爸妈团圆你自己选吧。”宗杭气得差点吐血:愈发觉得丁碛真他妈不是人,他其实没把话说死,也没说一定不帮忙,但临下地窟前搞这么一出,让人觉得后路随时会被堵死谁敢断然把宝押在他的良知道德上他有吗宗杭嘶吼:“也许下头还有人呢,太岁把这些人全弄死在土里有什么好处这么一大批活人送上门来,它还不如像96年那样,再造几个像姜骏那样的傀儡爪牙呢。”吼出来时只是气话,没经大脑,但吼完了,后背上蓦地凉飕飕的:对啊,太岁久居这种没人的地方,活物都难得见一只,忽然一大票人入它彀中,比起全埋在地层里变煤炭化石,它其实更倾向于加以利用吧他觉得,地窟里一定还有人。丁碛的语气凉凉的:“那你下呗,没准我会拽你上来的。”宗杭拳头紧握,掌心都出汗了。要说动流氓,得用流氓的思考方式。过了会,他继续去扣吊具的挂钩:“你会在这守着帮忙的。”丁碛失笑:“为什么啊我自己都还犹豫不决呢。”宗杭说:“因为有风险。”“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撤了吊机,任凭我和其它人都困在下头,但你没法保证我们一定会死、一定出不来:万一地窟还有别的出口呢,万一有地道呢三姓还没死绝呢,姜太月她们还守着大本营,只要我们出来了,你觉得你的日子会好过吗”“二是帮忙,而且是拼命帮忙。一直以来你烦恼的,不过是易飒为了陈秃揪着你不放,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救了她,对她有恩,她还好意思找你报仇吗”宗杭有点心虚耳热,觉得自己这么说挺无耻的,但非常时刻,老天会懂他的,这只是为了稳住丁碛的言语策略而已。“还有丁盘岭那些人,你救了他们,立了功,那还不是随便你提要求以后三姓不但不会随意支使你,说不定还会供着你捧着你呢。自己选吧,慢慢思考但麻烦先用吊机把我送下去。”丁碛盯着他看了会:“如果下头真的还有人,说不定有受伤的,你要不要带个急救包下去”那根息壤如同蛟蛇钻探般入水。易飒觑准来势,猱身侧拧着避开,水鬼在水里,身法速度还都是占优势的,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所有人了,只能有余力的情况下拉就近的人一把一定有人中招,因为巨大的出水声里伴随着凄厉的惨呼,还有一道鲜血洒下,浑了那一片水。浑浊浑水易飒心中一动,动作飞快地脱下衣裳,抡起了在水中飞转,面前的水被大力一搅,立时模糊,她又拔出乌鬼匕首,顺势在另一只手掌间一捋,鲜血立时涌出,浊了水面上一大块。情势危急,也用不着打水鬼招了,周围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迅速效仿,一时间头顶上方的水面绽开氤氲的彤雾,而一干人互相挽臂扶持着,尽量沉往水底。但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只能再撑几分钟,血水很快就会散的,更重要的是,除了水鬼,其它人憋不住气。彤雾中有光索隐现,是那根息壤再次下探,这次没了准头,只是在水中胡乱穿梭了一气,没伤到人。易飒心里砰砰乱跳,紧盯着水面上看:更不对了,上头的微光烁动,好像不止一根了,两根、三根,到十来根、几十根,在头顶罩下无数的痕影,但没立刻攻击,像是刻意要给人增加心理压力。而且,水好像又在流动了,水面在降,这是继续放水吗有两三个人已经闭不住气了,为了能喘息一口气,不管不顾地往水面上方浮去,下头的人没办法,只能死死拽住,眼睁睁看着人在水里挣扎、口鼻处不断冒气泡,不知道该松手还是不该松手:松不松都是个死了。很快,就不需要做这种两难的抉择了:水降过头顶,降到半腰,又降至膝盖处,每个人都狼狈不堪地站在水里,有人半撑着膝盖不断咳嗽、吐水,有人徒劳地握着乌鬼匕首往半空作恫吓似的削刺半空中,那些扭曲着上下舞动的息壤真有几十条之多,分布在太岁外壳的沿边,端头都尖利,像是随时要进攻,易飒心里一凉:这他妈打起来,等同于乱箭齐发,躲过了这根,躲不过那根,完蛋了。再往下看,那些脑袋被吸进息壤里的人,因为水位下降,身子不再飘起,而是虚虚垂在蠕动着的太岁下方,像绺绺下挂的胡须。身侧不远处传来易云巧颤抖的声音:“大家不要慌,再想想办法,再想想”身后,丁长盛笑起来,只是笑声破碎,听起来像哭:“怎么想办法啊,手里根本没家伙啊。”是啊,没家伙,易飒一口气忽然全泄了:明明知道该怎么对付,却苦于没工具,这心情,像好猎手遇到了凶兽,手边却没刀枪;又像下定决心拼了,却只能拿肉身堵枪眼糟糕透了。丁玉蝶大吼:“等它刺过来,我们能不能抱住它骑到它身上让它甩不掉”马上有人反驳:“没用的,它跟蛇一样灵活,会回咬的。”丁盘岭压低声音说了句:“如果我们往前呢”易飒一下子反应过来:没错,往前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果能凑得离太岁很近,这些息壤投鼠忌器,就不敢悍然攻击了,没准能争取到生机。众人彼此交换了个眼色,也说不清是谁先动,发足向着太岁狂奔。而几乎是同一时间,对方似乎揣摩出了他们的心意,高处的息壤真个万箭齐发般,向着下方猛扎乱刺。两边一团乱,这个时候谁活谁死真是全凭运气了,易飒左冲右突,身子忽冷忽热的,连人影都辨不清了,每听到有惨叫声一颗心就纠成一团。眼前忽然有个小蝴蝶花影一闪,伴随着丁玉蝶的痛呼,易飒想也不想,飞身去扑抓,硬生生把丁玉蝶从半空中拽了下来万幸他没伤到要害,只是小腿被刺穿,但即便这样,他还是杀猪般尖叫,那音量,简直比其它所有人加起来的还骇人。饶是状况凶险,易飒还是忍不住冒出个念头:丁玉蝶原来这么能喊,不去唱男高音真是可惜了。她揪住丁玉蝶的衣领往前闪突,丁玉蝶被拖得脑袋从领口处缩了下去,活像个无头男,声音闷在衣服里,像是在骂她,又像是在骂街,也听不清在吼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易飒忽然听到宗杭的声音:“你们都给我往两边滚”易飒跟宗杭也算共同出生入死过好几次,已经养成默契:凶险时但凡听到对方的声音,说扑就扑、说蹲就蹲,第一时间照做,然后才会去想为什么。这一次也一样,忽然听到他的声音,抓起丁玉蝶就向外滚翻:也是幸运,众人往前狂奔时,位置都偏中间,息壤也集中往中心处攻击,两侧反留出空挡来易飒一个滚翻扑地,这才愣住:不对啊,怎么会是宗杭呢,不是把他送走了吗正待回头去看,一股赤红色的烈焰火柱向着高处喷涌而来,热浪灼人,即便离着这么远还是迫得人眼睛睁不开,呼吸也为之一滞她下意识伏低身子,拿胳膊护住后脑,然后侧了脸去看。看到及膝深的水被火焰染得赤红,宗杭正端着喷火枪,大步踏着水往前进,他一定很紧张,一直配合着大团火焰的扫射大声嘶喊,都没顾得上看她枪口扬出致命的炽焰,时而往上,时而边扫。易飒怔怔看着他。他装束可真怪,身后背两个储油罐,一边肩上斜挂着个急救包,另一边肩上也挂着包,跟抗战时背起全部家当转移阵地的小战士似的,一张白净脸庞被火光映成亮橘色,也许是离火焰近,太热了,两边额角上爬满了汗,腮帮子鼓鼓的,像是拼尽了浑身的力气。易飒瘫坐在水中,忽然觉得心安了。往远处看,无数息壤触须般忙不迭带着火焰舞动后撤,但不多时就乏力段段垂跌而下,像砸落的焦黑断肢;有小团的油料半途滴落,犹浮在水面细细燃烧,像片片莹红的莲叶;喷火枪射程不断,大团烈焰已经滚上了太岁的身,那些悬垂的尸体差不多成了焦炭太岁的材质,应该极易燃烧,几乎只是顷刻间就成了蠕动的火团,发出呲呲嘶嘶的声响,很快火团间就扬起黑烟和焦臭味,细末般的灰屑扬在半空,被热浪迫着落不下来,飘飘扬扬,像无数米粒大的黑色蝴蝶。丁盘岭爬起来,他衣服已经扯成了丝丝缕缕,看来刚刚的缠斗一定很惨烈。他走到宗杭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行了,省一点,现在可以了。”宗杭一直扳在开关上的手指都僵硬了,一停下来就微微发颤,他愣了两三秒,忽然慌张地转过头来,四处找人。看到尸体,看到有人趴着、有人站着终于看到易飒了,她坐在水里,发梢还湿淋淋地滴水,顶上的头发却被热浪熏得发干,着了静电般飘起几根,脸上的表情也看不出是恼是喜,应该不会怪他吧他讷讷地,有点不好意思,略低了头,又抬起来朝着她笑,唇角扬起,露出几颗可爱的小白牙。易飒也笑了起来,她吁了口气,手撑着地想起身过去,刚抬起腰,胳膊上忽然吃了人重重一抓。本来缠斗之下就没力气,易飒身子一晃,扑通一声脸朝下栽倒在水里。而原本浮趴着的丁玉蝶借着这力道顺利坐起,脑袋也顽强地伸出了衣领,脸上不知道是水还是激动的眼泪,大吼着:“看到没有留一手我留的一手”丁盘岭没有动,他还死死盯着燃烧的太岁。它已经整个儿被包覆在了火里,身上不断有碳化的抑或带着烈焰的肉块从高处跌落砸下但丁盘岭觉得,好像还没完。gd1806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