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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2)(1 / 2)

,问她说,太太,你没事吧?她朝我笑,笑得我身上发凉……再一看,手腕子上一道一道的血口子,割得乱七八糟,这种就是神经病。亏得她退房走了,不然我真怕她死在这,酒店死了人,会影响生意的……”


宗杭听得一会脸红,一会发瘆,一会脊背生凉。


伤势慢慢好转,日子也在八卦故事里过得跌宕起伏,唯一不如意的是,阿帕每晚都去老市场晃,但从没晃见过宗杭说的那个女人。


不知不觉,两人每次对话,都离不了那个女人,宗杭半堂心理课也没学过,天天在那给她做心理侧写:


——一般在老市场区摆摊的,都是本地人,她一个中国人混在里面,肯定有问题,背景复杂;


——反社会人格,见不得人家好。普通人怕惹事,遇到这种情况,顶多说个“不知道”就完了呗,她根本就没有创建和谐社会的意识,就想挑事;


——心理扭曲,谁会在脚踝上刺“去死”两个字?脚是拿来走路的,走一步一个“去死”,多不吉利!


……


分析得头头是道,以至于自己都有错觉:虽然连照面都没打过,但他早已看穿她的心肝脾肺肾。


完了还不忘催一把阿帕:“你赶紧找啊,再找不着,我都要不生气了。”


是的,他是典型“好了伤疤忘了痛”的性子,打铁趁热,和泥趁水,淘宝收到烂东西,当时气地跳脚想给个差评,隔两天就懒得费事了。


所以报仇必须趁着悲愤的热劲未散——日子一天天过去,伤口不疼了,生活安逸了,气渐渐平了,他那颗要讨个公道的心,也没最初被打时那么骚动了。


偶尔换位思考,还挺能体谅别人的:马老头想跑嘛,当然就坑他了;那女人贪小便宜嘛,当然就卖他了;柬埔寨人流血了疼嘛,当然就揍他了……


我靠不能再思考了,再思考全是他的错了。


***


这天晚上,隔壁的动静很大。


宗杭给前台打电话:“我隔壁住了谁啊?度蜜月的?”


那头回:“左边没人,右边住了个单身男客,中国人,二十七岁,叫丁……字不认识。”


保护客人隐私这事,也就对外宣称一下,对内素来深挖。


宗杭回过味来:“他召了那个啊?”


那头回:“嗯哼。”


召就召吧,柬埔寨虽然没有明确说这事合法,但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宗杭躺回去。


床头的那堵墙咚咚的,跟要塌了似的。


解决生理需求是很重要,但他睡觉也是生理需求啊,更何况,他还是伤患。


受宗必胜多年打压,宗杭不习惯暴力反抗,表达愤怒的方式隔靴搔痒,近乎自欺欺人。


他拿手敲了下墙,说:“能不能小声点啊?”


那头要能听见,才真出了鬼了。


宗杭安慰自己:一次能多久,熬过去了就算了。


万万没想到,数羊又数羊,绵绵无绝期。


他终于怒气渐炽,临到界点时蹭地翻身起来,一拳砸在墙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怒气宣泄出来,那头依然故我,他自己倒先犯了怂,一会觉得这样怪不合适的,一会又怕把同胞惊出个不举,辗转反侧,过了很久才睡着。


***


宗杭养伤期间,一日三餐都是送上门的,送餐服务员不知道他前一晚缺觉,第二天正点上门。


接了餐,想再睡回笼觉,说死睡不着了,洗漱了出来,脑袋昏沉沉的,索性先上露台吹会风。


才刚站上去,一个懒腰还没舒开,边上有人说话:“昨晚就是你敲墙啊?”


宗杭吓得一个激灵。


转头看,隔壁露台上站了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中国女人,穿了件半透纱的豹纹吊带衬裙,褶皱的裙边拂在雪白的大腿根,深v的前领,大半的胸都露出来了,一侧的胸上有粒小红痣,极其妩媚显眼。


宗杭赶紧闭眼扭头,语无伦次:“不是我……你也多穿点,你站这么高,不怕人看见啊?”


那女人没料到他会是这反应,笑得直不起腰:“我都不怕人看,你怕什么啊,什么时代了,比基尼没看过啊。”


胡说八道,你那能是比基尼么,人家比基尼,哪怕是三点的,至少该挡的地方不含糊,你呢,你那下头穿了吗?


宗杭真是没眼看。


过了会,那女人说:“哎,你转过来吧,我裹上了。”


宗杭半信半疑,还怕是有诈,一眼紧闭,另一眼眯缝着、跟瞄准似的慢慢转头:还真的,她把玻璃门里的白纱帘拽出来裹在身上,把人裹得跟巨大的蚕茧似的,还露个头。


那女人上下打量他,眼睛笑得弯成了月牙。


她做这行,阅人无数,一眼就能看出男人是不是干净、是不是玩家,宗杭这样的,离着她的世界太远,她反而愿意亲近,像逗弄小孩儿找乐子,自己也放松。


宗杭说:“你就是那个……”


说到一半刹了口,一时间,想不到比较委婉的称谓。


那女人倒不在乎:“是啊。”


宗杭紧张,居然真是。


按说为了出淤泥而不染,他应该离这样的人远点,但人家正态度很好地冲着他笑,他要是走了,显得很不礼貌。


露台隔得不远,他探头朝那头的玻璃门内看了看:“你那个……朋友……”


“你说我客人啊,一大早就出去了,他国内来的,说到柬埔寨来找人。”


又是找人,宗杭瞬间想起马老头。


“那你……还不走?”


“他说我按摩技术好,包了我一周,我这一周都待这儿……哎,小帅哥,你是不是被人打了?”


快一个月了,头脸虽然消了肿,但血瘀青痕还是在的,包括左手无名指上套着的那个骨折固定器,像清宫老佛爷长指甲的护套,永远支楞着、翘着,得亏伤的不是中指。


宗杭说:“我出去玩,突突车翻了,摔的。”


那女人了然:“来旅游啊,吴哥窟看了吗?最喜欢哪?班蒂丝蕾还是塔布隆?”


宗杭跟听天书一样,含糊作答:“我还没怎么参观,想先看两本书,了解一下。”


那女人轻车熟路地指导他:“可以看看周达观的《真腊风土记》,来这的法国人人手一本,你要想了解一下艺术赏鉴,看蒋勋的《吴哥之美》也行。”


宗杭有点懵,不知道该怎么接:他不知道蒋勋是谁,但听这名字,听这书,都觉得怪有文化的样子。


那女人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怎么,我这样的人,就不该看书,就该每天围着男人、钱、化妆品、衣服转?”


说完,没等宗杭开口,纱帘一甩,进屋了。


宗杭心里一沉。


坏了,得罪人了,他得解释一下,他不是觉得她不该看书,他是以为她不会看……


正想着,那女人又出来了,原来是嫌裹着纱帘又热又闷,回去换衣服了——她双手并用,正把套过头堆在腋下的衣服从胸线的位置往下一拉一抖……


水蓝波纹底带桃红色盛放大花的长裙瞬间水样泻下,泻过纤细腰线,泻过织花绣锦的三角内裤,一路泻到脚面。


然后走上露台,绚丽长裙色块浓重,一动起来,蓝色的水光潋滟,桃色的灼灼其华。


她说:“我就特别喜欢看文化人写的书,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宗杭觉得自己气场气势气度都让人给压了,很老实地摇头。


“文化人尊重人,沟通起来自在,一般人看我这样的,都是乜着眼看,认定了你没脸没皮。文化人不一样,他觉得你有心,要么也写不出《茶花女》啊,《羊脂球》啊。”


宗杭插不上话,两本都是只闻其名,从没读过。


他力图让话题通俗一点,不然太暴露自己的浅薄了:“你叫什么名字啊?”


“井袖。”


“锦绣中华的那个?”


“不是,古井的井,原先叫井秀,秀气的秀,我嫌太土,改水袖的袖了。”


井袖说,她原先在昆明当按摩师,男朋友先来的柬埔寨,把这吹得多么多么好,钱多么多么容易挣,她脑子一热,辞了工作,也来了。


到这才知道是被忽悠了,人要是能力有限,挪再多地方也没法飞黄腾达,几次大吵之后,男朋友找了个新欢,她找了份泰式按摩的工作。


环境污浊,近墨者黑,加上自己心志不坚,没过多久就半推半就下了水。


不过这下水并非泥沙俱下来者不拒:据她说,如果是自己先对客人心动,对方也有意思,郎有情妾有意的,那她不介意跟心仪的男人春风一度。


宗杭原本以为,做这行的,或为生活所迫,或为境遇所累,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血泪,看到井袖,才知道是阅历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


她完全是个异类,随遇而安不说,偶尔还津津乐道。


比如她对这次的客人就挺满意的。


“年轻,又帅气,肌肉练得漂亮极了,不像你,宗杭,你现在是仗着年轻、脸好看,过几年,肉松了,形塌了,肚子挺了,你就不能看了。”


宗杭翻了个白眼。


“他是北方人,我就喜欢北方男人,还有啊,他说他的老家离黄河壶口瀑布很近,壶口瀑布,一听就是很特别的地方。”


宗杭说:“那是你看上他了,他家住高粱地里,你也会觉得很特别的。”


☆、06


宗杭原本以为,除了认识井袖,这一天会照旧无波无澜平淡无奇。


没想到晚上十点多,迎来意外惊喜:门被拍得砰砰响,刚一打开,阿帕就扬着手机冲进来。


嘴里吼着:“小少爷,我找到了!”


辛苦多日,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立了功的阿帕扬眉吐气,叽里呱啦说个没完。


——发型是有点像小玛蒂达,那个脚踝上的“去死”,他也设法看到了,百分百没错;


——难怪这么多日子找不到她,原来她不住暹粒,听说住洞里萨大湖区,隔一两个月才来城里待几天;


——突突车酒吧确实是她的,但她不管,包租给别人,按月收租金。听人说,她不但包租突突车,还包租了条小游船;


……


宗杭低着头,一张张滑看阿帕拍的照片。


原来她长这样。


挺年轻的,应该跟他差不多大,穿了件宽松的白色字母衫,领口太大,有一边滑到肩下,露出内衬的黑色吊带,吊带的肩带是不规则款,一边细细的,另一边却宽,被罩衫衬着,被皮肤衬着,被老市场的灯光笼着,黑白分明。


发型也不完全玛蒂达,她没刘海,随手一抓的那种乱分,但因为脸的轮廓好,眉骨鼻梁下颌的形搭得浑然天成,所以怎么乱都不碍眼,反而有一种凌乱的舒服。


人与人之间是讲眼缘的,比如同是颜值傲人的女明星,你会没什么缘由,喜欢甲,路人乙,反感丙。


这姑娘,很微妙地契合他的眼缘,以至于他残存着的那点生气,又稀释了几分。


宗杭一遍翻完,又慢慢倒回去看,说:“还挺好看的。”


阿帕说:“是啊,很招鬼佬。”


没错,照片上可以看出来:突突车酒吧今天停的位置很热闹,和那天的冷清不同,酒吧里坐了四五个年轻热力的欧美面孔小伙,衣袖撸到肩上,开怀大笑,玩得正嗨。


更关键的是,她也是在笑的,唇角弯起,眼型有点媚,眼神却纯,搭在一块见之可亲,完全是个甜姐儿。


这样的人,那天怎么会用那样一种后妈的语气,说出“ten dollar”这样的话来呢?


她当时肯定心情不好。


宗杭问:“她叫什么名字啊?”


阿帕得意洋洋,名字他也探到了:“我听那些鬼佬叫她伊萨,伊—萨—”


他发音时,两个字都拖长长的尾音,听起来像在学门铃的响声。


叮—咚—


宗杭低着头,说:“名字还挺好听。”


这哪好听,不就是鬼妹常用的名字嘛,阿帕觉得跟mary、lucy还有lisa没啥分别。


他继续表功:“我回来就告诉龙哥了,龙哥已经去老市场区了,小少爷,你马上就能报仇了……”


宗杭忽然打断他:“这男的,怎么老盯着她看啊?”


什么男的?阿帕一头雾水地凑过去。


看到了,有几张他拍的是远景,可以看到距离突突车酒吧不远,油炸昆虫和现榨果冰的摊位之间,站了个高大的男人,穿短袖的黑t,领口插挂墨镜,乍看像是游客,但几张照片一比对就能看出来,他其实是在盯着伊萨看的。


阿帕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再说了,辛辛苦苦拍到这个女的给你看,你去注意无关紧要的路人干嘛啊:“男人看女人还不正常嘛,好看就看呗。”


是吗,宗杭眉头拧起,斜乜着眼看照片。


以他看过那么多罪案片的直觉,这男的肯定有问题。


***


宗杭和阿帕边看电视边等龙宋回来。


酒店有个自带的频道,叫推荐影视,柬埔寨自己的文艺创作不算丰富,所以推的多是外国影视,但或多或少会跟柬埔寨沾边,经阿帕指点,宗杭才知道,点击最多的那部《花样年华》,结尾部分是在小吴哥拍的,就是那个他逛了不到半个小时拍屁股走人的小吴哥。


而好评最多的那部《古墓丽影》,安吉丽娜朱莉频繁置身其间的那座神秘废墟,蛇蟒般盘根错节的老树从巨大的石块间参天而起,取景就在塔布隆寺。


没错,就是井袖提到的那个塔布隆。


说到井袖,宗杭注意到,她那个壶口客人好像还没回来,因为她一直在露台上晃悠、咳嗽、外放音乐,有一次还喊他出去聊天。


宗杭把电视声响调大,装着没听到。


怎么说呢,他和她是两条道上的人,总之……还是……少接触吧。


十一点过半,终于等到了龙宋。


不消开口问,龙宋那一脸溃败无声胜有声。


原来她叫易飒,鬼佬大概是贪图发音方便,所以叫她伊萨,拼音的平上去入也真是神奇,平声洋味儿十足,去声就是纯正中国腔调。


龙宋说,开始找话题跟易飒沟通并不难,点出来意后,她也没表现出明显的不高兴,只是敷衍说事多,不记得了。


龙宋再坚持,她也直白,说:“我懒得费事。”


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怕麻烦,龙宋也是生意人,很理解。


所以他把“可以给钱”这话亮了出来。


就是这话触了易飒的逆鳞,她呷了口杯里的酒——酒杯的造型像颗透明的手榴弹。


然后问他:“我看上去就这么缺钱?”


眼神很不屑,语气很不屑,连抓乱的发型都透着凌乱的不屑。


龙宋是做酒店的,每天和无数人打交道,知道当话题进行到这种语气和眼神的时候,最好就别知难而上了。


要柔和,要退,退了才有再上的可能。


所以铩羽而归,预备着明天再去试一回,不过内心里对这个易飒,并没有太多恶感,大概是工作关系,见多了胡搅蛮缠的牛鬼蛇神,觉得她这人不难沟通,即使不愿帮忙,也是人之常情。


阿帕却牢骚满腹,他们是生意人,不是手眼通天的公职机构,找到个人多不容易,还这么不配合,接下来怎么办?小少爷就白挨打了?这女人真是自私冷酷阴暗伪善,心理扭曲反社会。


宗杭和稀泥:“算了,我也能理解,那两柬埔寨人上手就打人,肯定是地头蛇,她一个做小生意的,不敢得罪这样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很正常。”


阿帕激动:“什么正常?她当时出卖你,还要了十美刀,这也正常?”


宗杭说:“其实……也不叫出卖吧,她没答应过帮我,是我自己没经人同意,一头钻进酒吧里去的。再说了,未必长了中国脸的就是好人,万一我是坏人呢,那个柬埔寨人当时受伤了,一胳膊血地追过来,是你也分不清楚……”


阿帕被他说得差点吐血:“小少爷,是我被打了还是你被打了?你到底站哪头的?”


宗杭说:“我是觉得,做人嘛,心胸宽广一点。得饶人处,就别那么计较了。”


没想到这话赢得了龙宋的激赏:“宗杭这性格好,心宽,我跟你说,那些斤斤计较,为了点小事记十年八年的人,都活不长。宗杭这样的,会长寿的。”


冷不丁还被表扬了,宗杭心里美滋滋的,再一想,现在国内流行“佛系”的说法,佛系粉丝,佛系消费者,他这样的,算佛系受害者吧。


但阿帕可不这么认为,离开房间之后,他陪着龙宋下楼梯,说:“我们这小少爷,好像有点缺心眼。”


龙宋瞪了他一眼,同时侧身,给刚走楼梯上来的一位客人让路。


其实酒店楼梯够宽,压根不需要让,但服务业人员,从业久了,和客人相遇时侧身,进电梯时站边侧帮按楼层,多少都有这意识。


这是个男客,年轻高大,穿短袖黑t,直筒牛仔裤,白色球鞋。


龙宋觉得他有点眼熟,好像刚在老市场区见过。


他转头,目送他走到一间客房门口,开门进屋。


真巧,住宗杭隔壁。


***


井袖听到门响,忍不住就笑了。


她有种陷入爱情的感觉。


她经常爱上自己的客人,放任自己陷入单方面的喜悦甜蜜,在她看来,她只跟自己喜欢的客人做交易,这就是恋爱,只不过每一段都短暂罢了,她其实愿意登上每一条载过她的船,是他们不愿意,扬帆远去,把她一人留在滩涂。


她知道有不少姐妹背后笑她傻、糊涂、痴人说梦、是不是喝醉了,那又怎么样呢,来这世间,谁不是一场糊涂一场醉,清醒的都是高僧佛陀,糊涂的才入红尘。


这个刚进来的叫丁碛的男人,就是她现在的爱人。


他名字的这个字可真生僻,“碛”,她都不会念,护照上标“qi”,但是没声调,白天她查了,才知道是去声,搜索关联里说,山西吕梁山中的黄河边,有一个古镇叫碛口,就是这个“碛”字。


她对他生出无数联想,他名字和黄河边的古镇同字,老家又在黄河壶口瀑布附近,绕不开那条涛涛泥黄色大河,爱屋及乌,从前她最爱湄公河,因为离着近,触手可及。


今天开始,改爱黄河了。


丁碛先去洗澡,井袖走到半掩的门边,隔着哗哗水声问他:“要做按摩吗?”


丁碛嗯了一声。


井袖去做准备,关上玻璃门,拉起白纱帘,调暗灯光,换好按摩技师服,点燃香薰蜡烛。


这蜡烛带乳香精油,自从听说这种精油颇得各类宗教偏爱之后,井袖做按摩时,就固定用它了——她喜欢宗教场所的那种氛围感、仪式感、神秘感,还有味道。


好的按摩也该如此,让人肢体柔和,精神放松,得以在半熏间窥享神的惬意。


丁碛洗完了,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出来,只穿黑色平角内裤,紧实的肌肉上,点点水滴未干。


他趴伏到床上,说了句:“你还挺专业。”


井袖笑,她当然专业,手指摩挲过他的肌肉,就知道这一块是不是松弛、紧张、消耗过度。


她依着顺序,先从脚部开始,指压、掌压、肘压、足压,推、捏、揉、按、搬,业内把泰式按摩称作“被动的瑜伽”,需要两个人肢体接触,借力使力,每一次借力,都能近距离感受到他身体的强韧和筋骨的力道。


宗杭是该练一练的,明天有机会,她要跟他说,身体这玩意,开始是它赐你,后来就是你赐它,别以为仗着年轻就能持久,到了年纪之后,你不去塑它铸它,它迟早还你一堆朽骨软肉。


按得渐入佳境,井袖柔声问他:“今天忙什么了?”


按摩师得拿捏分寸,适时跟客人说说话,不用怕打扰他:他如果累了,说三两句会助他入眠,如果不累,也会帮他放松。


丁碛好像笑了一下,他脸埋在床里,这笑有点含糊不清——然后摸过床头的手机,调到相片递给她。


井袖把沾了按摩油膏的手在腰侧的衣服上蹭了蹭,然后接过来。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在老市场区,照片上是个年轻的女人,半蓬的波波头,笑得很漂亮,眼神很纯,应该是大部分男人都喜欢的那种甜妞儿。


☆、07


井袖说:“拍美人去啦?”


丁碛问她:“觉得她是什么样的人?”


井袖沉吟:“应该是那种……家庭条件不错的,有人宠有人哄的,性子比较骄纵的姑娘吧。”


她笑着把手机还回去:“没被这世道敲打过,反正命比我好。”


丁碛翻了个身。


井袖原本是坐在他身上的,想先下来,他伸手握了她腰侧,示意她不用。


于是她还是坐着,这姿势暧昧中带克制,克制里又有欲望探头,井袖脸颊发烫,却又内心窃喜,觉得这氛围真好,有夫妻般的亲密。


于是愈发心甘情愿地温柔顺从。


丁碛说:“觉得她危险吗?”


危险?


井袖回忆着刚看过的那张脸,然后摇头。


不过她很聪明:“有人跟你说过她危险?”


丁碛迟疑了一下,顿了顿,忽然很干脆地放弃了这个话题:“今天太累了,早点睡吧。”


井袖知道这话不确切,他的身体今天并不劳累,真要说累,可能是心累。


她躺到丁碛身侧,屋子里有很淡的蜡火气。


身体不是很累的人,即便心累,也不会很快睡着的——她知道他醒着。


于是找话说:“你知道黄河边有个镇子叫碛口吗?跟你名字的那个碛,是一个字。”


丁碛说:“知道。”


他说:“解放前,交通不发达的时候,想从西北往华北运东西,除了陆路,全仰仗黄河水道。但是,从上游下来,一到碛口就通不下去了,因为这个地方水流落差很大,又有很多暗礁、急流,所以有个说法,叫‘黄河行船,谈碛色变’。”


“于是船一到碛口这个地方,就得水路改陆路,码头上有无数搬运工,帮着卸货转货,从前运油运得多,搬运工一手的油,没处擦,就往墙上抹,往店铺的门柱上抹,现在你去碛口旅游,偶尔都能看到门柱上挂的一层层油,风干了结成的黑疙瘩……”


井袖有点惊讶,丁碛从来不主动讲这么多话,而且,他谈起碛口时的口气,很不同。


她说:“你是不是去过啊,说到那儿,挺有感情的。”


丁碛没有说话,嘴角在昏暗的光里微牵,牵出一丝很淡的冷笑。


他对那没感情。


他是被人遗弃在那儿的,弃和碛同音,是他的名字,也是他的命。


但这些,用不着跟一个逢场作戏的女人说。


***


第二天晚上,龙宋又去了老市场。


一来是因为易飒每次在城里待的时间都不长,至多三五天,过了这村得等上好久才有那店;二来他受“三顾茅庐”影响,觉得心诚则灵,只要态度好,多沟通几次,说不定她就能回心转意。


宗杭也跟去了,理由是在酒店里闷了这么多天了,想出去转转。


自打昨晚宗杭突然缺心眼为易飒说话,阿帕就怀疑他动机不纯:果然,进了老市场,他压根没逛,一路跟着龙宋。


然后龙宋走向突突酒吧,他则在斜对面的咖啡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心不在焉啜着饮料,眼神时不时往固定的方向飘。


阿帕有一说一:“小少爷,你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宗杭说:“胡说八道,我会那么肤浅,就因为一个女的长得好看就看上她了?”


不然呢?阿帕觉得这话让人费解:一般男的看上女的,不就因为她好看吗?


宗杭给他解释:“我们现在不是要争取她么,再说了,她长相是我喜欢的类型,我想看看真人长什么样子。”


他想起以前在网上看到的段子,鲁迅先生批国人想象力太跃进,说“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全-裸-体”,原来不止国人,柬埔寨人的想象力也是这么的丰富和跳跃。


看和看上,还是有着本质的不同的,宗杭觉得有必要给阿帕端正一下态度:“感情,是很严肃的事情你懂吗?要慎重,你不能光看长相,她的性格、习惯、家庭背景、兴趣爱好,甚至吃东西的口味跟你合不合都是很关键的,就比如,我爱吃甜,她爱吃辣,以后家里这菜,怎么做?嗯?各方各面,要考虑得太多了。”


阿帕如听天书,他印象里,这种话,好像是看泰国偶像剧,男主爱上灰姑娘时,男主爹妈的台词。


宗必胜和童虹要是看到这一幕,应该会分外欣慰:毕竟打宗杭不穿开裆裤开始,他们就一遍遍给他灌输这意识,没办法,有钱人家的娃高风险,外头骗财骗色的妖艳贱货太多了。


防范女人从娃娃开始,童虹还试过,在宗杭玩得正欢时一把抢走他的玩具钓鱼机:“你别玩了,要给小妹妹玩。”


宗杭哭地捶胸顿足:“我不要小妹妹,我要钓鱼机!”


他成功做到了在整个童年时代,一看到小妹妹,抱着自己的玩具就跑,比狼来了还跑得快。


……


要么说父母教育很重要呢,心心念念要反抗父权的宗杭,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此刻已然宗必胜附体了,再次跟阿帕强调:“要慎重,慎重知道吗?绝对不能盲目冲动。”


阿帕说:“……你这么慎重,还换了五个女朋友?”


宗杭早忘记自己有五个女朋友这回事了。


他低头拿吸管搅着橙红色苏打水,在杯底泛起的泡泡相碰时想到了借口。


然后抬起头,伤感地说:“这个怎么说呢,就是你谈了太多女朋友之后,你会觉得没劲,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就像是对人总体的……消磨,消磨你懂不懂?”


阿帕要是智商在线,就会发觉宗杭完全答得驴头不对马嘴。


但他没有。


他被虚荣给攫取了:“是的,我也谈过三个,以我谈的那几段来说,我确实感觉,有点消磨。”


老市场区的灯光杂乱而又迷离,照在两位情圣的脸上,交陈出一种真挚、消沉、且让人唏嘘的气质。


阿帕觉得心酸:他一个女朋友都没有,还要陪着有过五个女朋友的人在这聊感情,宗杭还懂“消磨”,一听就知道是情感经历丰富的人才能体会到的。


他不想折磨自己了:“算了小少爷,都是那些女的没眼光。”


然后切换话题:“也不知道龙哥和那个伊萨,聊得怎么样了。”


***


还真是一回生二回熟,看到龙宋又来,易飒没拧眉头,反而笑了。


她嘴边斜咬了根点着了的细细褐红色小木头,木头燃着的味道闻起来像烟。


龙宋猜她可能是云南人,他接触过那么多中国人,只见过一两个从云南来的抽过这种“烟”,其实不是烟,说是当地山里的一种木头,削得细细扁扁,一点就着,可以用来抽,对身体无害,也可以放在嘴里嚼,味道有点甜甜辣辣的。


为了方便说话,她把这“细烟”挟在指间,这木头韧,被她压绕在指面上,像个带火星的指环。


她说:“我是可以帮你们认人,不过坦白说,我不愿意、也不想掺和到这种事里。”


“你们也最好别掺和,你是正当生意人,别给自己惹腥揽臊,别人躲都来不及,你还想着追。”


龙宋说:“主要是,国内来的朋友,又是大老板的儿子,被打成这样,总得要个交代。”


易飒说:“要什么交代?真找着了,想把人家怎么样?也打一顿?”


龙宋笑:“我们怎么会做那种事,就是想要个说法,能有个赔礼道歉……”


易飒打断他:“难搞吗?”


龙宋没听明白。


“你那个国内来的朋友,难搞吗?”


怎么说着说着,扯宗杭身上去了?


龙宋有点奇怪:“不难搞,我那个朋友人很好,很大度……”


话还没完,身后隔着老远,有人大叫:“伊萨!”


易飒抬起头,笑着朝来人挥了挥手。


看来是熟人,龙宋知趣地让在一边,让他们先说。


来的是个高瘦的中年白人,架金丝边框眼镜,留金黄色小髭须,他把手里卷成筒的薄册子递给易飒:“我和朋友约了在这喝酒,顺便把体检报告带给你。”


易飒接过来,先不急着打开:“什么结果?我得绝症了吗?”


来人哈哈大笑,说:“伊萨,你太幽默了。”


然后耸耸肩:“一切完美,除了你有点太瘦了,但是我知道,美丽的姑娘都不喜欢长肉。”


易飒把“细烟”倒插进手边木板的缝里,像燃了短香。


然后打开体检报告。


龙宋瞥了一眼:各家的体检报告模板都大同小异,左边列出各项指标,右边是三列小格,分别代表偏低,标准,超标。


大部分“√”都打在标准栏,稀疏的几个偏低,超标的没有。


那人说:“电子版的我已经邮件发给你叔叔了,不过伊萨,我建议你……”


易飒抬起头。


“你这个年纪,完全没必要每三个月就全面体检一次,有些项目,做多了对身体反而不好。一般来说,对年轻人,两年一次足够了。”


易飒笑:“我也这么觉得,但是我叔叔很坚持,可能是因为我长辈中有几个是突然查出绝症死的,他怕我哪天也这样。”


她凑近那人,笑得有点坏:“我知道检查的钱他定期打到你户头的,要么这样,下次我不检查了,反正每次结果都差不多——你把体检报告稍微调整一下给他,体检的钱返给我,这样我赚了钱,你省了事,好不好?”


那人笑还挂在脸上,但渐渐掺进尴尬。


龙宋想笑:吞进去的钱,谁会想再吐出来?


易飒咯咯笑起来,很体贴地给他台阶下:“我开玩笑的。”


那人也配合着大笑,大概怕待久了这玩笑成真,很快告辞。


易飒这才转头看龙宋:“刚说到……哪来着?”


龙宋说:“我们那个朋友,不是麻烦人,人很好,不小气。”


易飒说:“这就结了。”


她牙齿轻咬下唇,拿手指弹那“细烟”,这场景光晕得当,人物既甜又娇,人流中的摄友嗅觉敏锐,好几处镜头卡过来,长-枪短炮,咔嚓不停。


易飒扬起下颌,冲着那头问:“喝一杯吗?”


有几个人应声朝这走,有鬼佬,也有亚洲面孔。


生意来了,易飒直起身子,从酒架上拿下两罐柬啤和几个酒杯:“不麻烦就好办了,反正他也没看见那两人长相,你问清楚高矮胖瘦,找两个差不多的柬埔寨人,上门给他赔礼道歉就结了。”


什么?龙宋觉得自己没听清楚。


客人们已经在酒吧局促的空间里就坐了,易飒放好酒杯,也不问他们要什么,先给倒上柬啤:她检查了酒水存货,柬啤太多,而且临期,需要尽快消化——反正喝酒的客人,多是喝个气氛,并不在意多来这么一杯,偶尔有在意的,她笑一笑,插科打诨几句,也就过去了。


倒完了,回头一看,龙宋还在,嘴巴犹半张,神色还在半懵半懂之间。


老实惯了的人,忽然听说要逾矩犯科,一般都这反应。


易飒说:“那人是你中国大老板的儿子,你怕他心生芥蒂,想给个交代。这就是交代,糊涂点,什么都过去了,大家都自在。那种人,就算你找到了,会给你赔礼道歉?转头讹上你,后患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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