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谢家公司。顶层办公室。谢行之一来就找了个借口把谢安珩支出去, 自己坐在办公室里仔细查看这一年来所有和谢安珩有关的记录。可很显然,对方隐藏得非常好,除了正儿八经的公司行程规划, 这台私人电脑里查不出任何其他东西。那谢安珩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抱着这种念头的?这样的事情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 对象还是他亲手养大的孩子。是他离开的这一年?谢行之撑着额头,捏了捏眉心。这样安静的环境一直持续到中午, 午饭时间, 谢安珩还是坐不住敲响了办公室的门。“咚咚。”谢行之神色复杂,把他查看的那些资料全部还原, 确保不会让谢安珩发现端倪,这才抬头:“请进。”门打开, 外面站着的不只谢安珩,还有其他两个推着餐车的人。“哥哥。”谢安珩领着他们走进来, 满屋子飘香勾人馋虫,“先吃午饭吧, 你忙了一上午, 身体要紧。”听到这声哥哥, 谢行之只觉得脑仁蓦地一跳。谢安珩以为他是累了,忙不迭走过来, 袖子卷了卷就上手要给他捏肩捶背, 动作娴熟一气呵成。往日里他也没少做这种举动, 谢行之只觉得养大的小孩很懂事,高兴又宽慰。现在看来……“哥哥觉得力道怎么样?”谢安珩低声打断他的思绪。谢行之侧头, 看到他的手就想到在车上搂着腰的那一幕, 笑容有点勉强:“可以了, 这些事以后不用你做。”“没关系。”谢安珩潮推着餐车的人和助理道, “把桌上这一摞文件拿走, 你们先出去吧。”谢行之动作一顿。他一上午都在查谢安珩的资料,公司里还等着处理的三个项目一点都没碰。谢安珩明明看出来了,却连半句话都没问:“项目的事我都弄好了,下午再开个会就行,哥哥觉得累了就好好休息。”他捏完了肩,又帮他把饭菜端上桌子:“这家私房菜味道非常好,我点了几个你喜欢的,你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望着他的小表情殷殷切切,还带了点小心翼翼的讨好。谢行之垂眸扫一眼面前的小菜。他会做饭,只一瞬就看出这几样东西费了不少心思。于是都已经转到嘴边的问话又退了回去,谢行之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就这些,坐吧,坐下一起吃。”就这么小小一句话,谢安珩立刻喜笑颜开:“哥哥尝尝这个,安神助眠的,你昨晚没休息好,多吃一些,吃饱睡一觉。”“……”谢行之看着餐盘里多出来的一勺子菜,还是夹起来送进口中。质地酥软,入口即化,甜津津的。“好吃吗?”谢安珩望着他。谢行之点头:“好吃。”“你喜欢就好。”不知怎么的,谢行之咀嚼的动作停住。明明已经成年了,也在商场上经历了这么多风雨,这双乌眸在他面前永远是小时候那副眷恋的模样。不对。如果硬要说,还是有变化的。这种变化似乎就发生在前几天。谢安珩帮他开车门时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突然缩回手,还硬要说是有静电。当时他竟然也一点都没怀疑。这满北市的冬天阴雨连绵又潮湿,有什么都不可能有静电。对面的人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还在继续把餐盘中的食物一份份挑出来,精华留给他,残余部位给自己。谢行之心有所感,抬起眼睫。他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伸手过去屈起食指蹭了一下谢安珩的脸颊。“嘎吱——”谢安珩手里的叉子在盘子上划出一道。“脸上粘到米粒了。”谢行之面不改色收回手。谢安珩摸了摸脸:“还有吗?”“……”谢行之唇角几乎微不可察地翘了翘,“没有了。”“……喔。”接下来一整个午餐时间,谢安珩都破天荒的没有再黏着谢行之。而谢行之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朝对面飘过去,如他所料,在谢安珩的短发间发现了一对通红的耳尖。谢行之忽然就心软了。但心软归心软,吃完饭,他还是又把人赶了出去:“下午的会议……”“我来就行,哥哥安心休息,有什么事随时喊我。”谢安珩不等他说完就主动接下话茬。等人抱着文件消失在电梯里,谢行之难得有了一丝淡淡的愧疚。但也仅仅是一瞬间,他立刻收拾好心情,从抽屉里摸了车钥匙,走另一边的电梯去了地下车库。“谢行之先生。”这个时间点见到自己家的老板,等候在车库里的司机有些惊讶。谢行之也不多解释,拉开车门坐上去:“去城郊疗养院。”司机赶紧热车:“好的。”“把我送过去,然后不用等。”谢行之在后座补充道,“回来碰到安珩问你,就说我在买东西,晚点亲自来找他。”司机愣了愣,还是点头:“没问题的,谢行之先生。”-会议室。整场会议仍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所有人都聚精会神,除了首座的谢安珩。不过本来这场会议就没有多少需要他参与的步骤,三个项目早在上午就已经被谢安珩安排的妥妥当当,现在只是走个流程,他只用对方案点个头,再在最后签个字就行。但老板面色不佳,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也一个个提心吊胆,生怕哪里行差踏错。他们的老板耷拉着眼睫,正在脑海里飞速复盘今天上午发生的所有事,但越想就越琢磨不透。虽然谢行之没有提起,但他依旧能察觉出对方不太对劲,而且根本不是困倦导致的不对劲。一定还发生了什么事,让谢行之有心事瞒着他。谢安珩想到用餐时蹭他脸颊的手指。他掩饰性地在会议桌前转了转钢笔。会议一结束,谢安珩一秒都没耽误就站起身走了出去。“我去,好恐怖,是昨天宴会上有谁惹到他了吗?”“不知道,但我听说咱们跟那家公司合同都敲定了,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吧。”几个小经理战战兢兢探出头。“要不去把谢行之先生喊来?只要他一在,谢老板心情就会变好。”“千万别!”“为什么?”“我听说就是因为他哥哥身体不舒服,谢老板心情才会这么差,你没看谢行之先生连开会都没来么。”刚才出主意的小经理一看谢安珩按下电梯就直奔顶层办公室,猛地缩回脑袋。“还好你提醒了。”要不然就撞到枪口上去了。而这边谢安珩推开办公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甚至连电脑和灯都已经关了。他面色骤然沉下去,转头问:“谢先生去哪了?”两个保镖对视一眼,短短几秒钟内,他们在得罪谢行之和得罪谢安珩之间迅速作出判断,最后异口同声:“谢先生身体不适,先回家了。”回家了?竟然不舒服到这种地步。谢安珩眼底涌起的沉郁立即转为担忧,脚步一转,又按下电梯去到地下车库。地下车库安安静静,而原本应该等候的司机和来时那辆车都不见踪影。他随手拉开一辆跑车,坐进去便一路狂飙回滨海别墅。“哥哥!”谢安珩进门看到厨房里有人影,“不是身体不舒服吗,这些事就不要做了……”话音戛然而止。厨房里的阿姨面带惊讶:“啊……谢先生。”谢安珩看到是她,脸色缓了缓:“谢行之先生在楼上么?”“谢行之先生?”阿姨摇摇头,“他不是早上和您一块出门了吗?没有见到有谁回来。”谢安珩原地站了两秒,也不等阿姨在问他晚餐要几点用,迅速朝楼上飞奔。他一把拉开卧室的门,果不其然,里面没人。谢安珩抬脚就欲往楼下去,到了楼梯间,忽然眉头一皱。他继续上到三楼。三楼里只有两个大房间,一个用来当储物间,另一个就是他的书房。谢安珩打开密码锁。书房里的一切都在原位,看起来似乎没有异常。他想到什么,走上前拽出抽屉,四下一摸索。角落里的u盘不见了。谢安珩眼瞳缩紧。司机送完谢行之,如他所说回到滨海别墅,刚好遇见紧绷着脸走下来的谢安珩。他心里一咯噔。不是说好了他们老板在公司吗?“他去哪了?”后者没头没尾来了一句。司机想起谢行之的叮嘱,恭恭敬敬:“谢行之先生说他买点东西,稍后就回。”“我问最后一遍。”谢安珩的语气变得冰冷,“他在哪?”“……”司机冷汗差点下来,只能给谢行之说了声对不住,“在……在疗养院,谢行之先生他,他说让我不要告诉您……”话都没说完,谢安珩已经夺过他手里的车钥匙,坐进驾驶位扬长而去。-城郊疗养院。长长的走廊尽头,谢行之孤身而立。许久之后,旁边的房门打开,施老夫人“吱吱嘎嘎”地摇着轮椅停在他面前。“怎么样?”她似乎很满意谢行之会来找她,“我说的没错吧,这个被你亲手养大的人究竟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乖巧懂事?”谢行之没接她的话,淡淡地看了她几秒:“老夫人黔驴技穷,也开始用上跟夏景辉一样的伎俩了么?”“……你!”夏景辉最擅长的就是用真假参半的话污蔑人,这无疑正戳中她的痛处。施老夫人脸色几经变换,最后冷笑一声:“谢先生不用跟我玩这些花招,谢安珩瞒着你做的那些事,我想你应该已经求证过了,是我在骗你还是他在骗你,事实摆在眼前,也用不着我多作解释。”她说完看向谢行之:“否则谢先生今日也不会急匆匆赶来见我了,不是吗?”出乎她的意料,谢行之反而一笑:“老夫人恐怕弄错了,我今天来只是想求证一件事。”施老夫人:“你问。”只要是跟谢安珩那些行径有关的,她不介意再讲一遍。另一头,谢安珩一路狂飙赶过来,入目便见到谢行之和施老夫人正在面对面谈话。他收敛呼吸,躲藏到走到拐角。“老夫人上回向我揭露安珩的真面目,尤其痛斥他对亲生父亲手段残酷。”谢行之嗓音轻缓,讲出来的话却一个字一个字让谢安珩心头发紧。施老夫人扬起下巴:“不错。”谢安珩在暗处垂下眼皮,唇角绷紧,眸底风卷云涌。可他和施老夫人都没料到,谢行之轻轻一哂:“倘若是这样,为什么我却听到夏景辉一直在向关若灵道歉,说他做了很对不起别人的事?”施老夫人:“什么意思,你想说什么?”“夏景辉是个什么样的人,想必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谢行之低头看她,“要是真如您所说,导致他落到这般田地的人是谢安珩……他该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怎么反而半个字都没提过他?”施老夫人的眼皮狠狠一抖:“你想说我在骗你?”谢行之不置可否:“老夫人为了施家,煞费苦心。”“夏景辉提那个女人……是因为他已经被谢安珩整疯了!”施老夫人语气忽然变得凌厉,“疯子说的话还有什么可信的,你该看的是他现在的下场,这都是谢安珩一手造成的。”拐角处,谢安珩眼中刚刚降下去的郁气又有升起的预兆。但谢行之只是摇了摇头:“老夫人从一开始就言之凿凿,我原本以为您是有证据,可现在……”后半句话消失在一声叹息里,但话中的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谢先生又何必装模作样。”施老夫冷笑,“夏景辉这样一个活生生的证据摆在你面前你都能视而不见,你哪里是来向我求证?怕是从头到尾都没相信过我说的话。”话说到这个份上,谢行之也不再藏着掖着了:“我确实是来向您求证的,因为刚才我去夏景辉的房间不仅听到他说关若灵,他还提起另一个名字。”施老夫人干枯的五指骤然收紧。谢行之缓缓道:“您的女儿施瑶。”施老夫人:“胡说八道!”“安珩根本不是导致夏景辉变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谢行之道,“您和施瑶才是。”“谢安珩是我亲手养大的,他想报复谁,那就是连根拔起,不会再给他任何翻盘的机会,更不可能这样好生生养在这里。”施老夫人用力拍了一下轮椅的扶手:“简直一派胡言,你给我闭嘴!”“而您这么急着把这件事栽赃给谢安珩,就是想从中脱身,想让你的女儿脱罪。”“我让你闭嘴!”施老夫人色厉内荏,“你根本对他一无所知!”她语速飞快:“谢安珩让我们在这里是存的什么心思,你难道会看不出来?他就是想让我们俩眼睁睁见到自己的家族一点一点彻底落到他手里!”“他知道这对我们来说比死还难受……何其歹毒……”谢安珩紧紧盯着谢行之的背影,浓重的墨色要将整个眼瞳覆住。但谢行之转身便道:“老夫人魔怔了。”谢安珩收回踏出了半步的腿。“我魔怔……哈哈哈哈!”施老夫人忽然疯了一样大笑,“魔怔的是你!我知道为什么你这样容不得我说他半句不好,证据摆在面前还要为他辩解……”谢行之再度停下。“和自己的弟弟相恋,你也不嫌恶心!”“……”谢行之颇为怜悯地看她,“我们不是兄弟。”夏景辉都知道的消息施老夫人不可能不清楚,他现在是确定她彻底黔驴技穷。“而且无论如何,安珩勇于追寻他想要的爱和情感,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恶心的。”谢安珩听到这一句,倏地抬起眼睫,就连紧握在身侧的手都下意识松开来。谢行之不知道几步之遥躲着他们谈话的对象,不过施老夫人刚刚说的那几个字眼让他感到不悦。他冷淡道:“遇见喜欢的人就要及时追求,老夫人要是能懂这个道理,也不会等到人都不在了,再对着一堆财产假惺惺了。”施老夫人双目圆瞪。“你怎么会知道?!谁告诉你的……”“不对,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你又有什么资格指责我!”她吼完这句,又低下头小声喃喃,神色疯疯癫癫。谢行之听不真切,只知道是在讲她那个早逝的亡夫。他看了几秒,转身离开。谢行之走过长廊拐角,忽然看见面前一道黑影一闪而过。他面色一凝,不等那人有机会逃跑,抬脚便追了出去。“安珩?!”谢行之看清是谁,“你怎么来了……”谢安珩眼神闪躲:“我……”“我怕他们对你不利,就想跟来看看。”外面风很大,比疗养院里面温度低不少,两人的衣领头发都被吹得上下翻飞。谢行之静静站在原地看了他两三秒:“说谎。”彼此之间一阵静默。谢安珩用力抿了两下唇。“是,我说谎。”他忽然也不装了,抬起头跟他对视。他是想来阻止谢行之,可很明显谢行之已经什么都知道了。“那你呢?你说的就是真的吗?”谢行之被他这副孤注一掷的眼神看得一怔:“我说的什么?”谢安珩肉眼可见的不太高兴:“你说我们不是兄弟……”再后面那一句。谢行之只些微有点晃神,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看着眼前紧盯着他,满脸写着不好哄,要炸毛的人,莫名心中一动。就像吃午餐时一样,谢行之没由来地起了逗他的心思:“我以为你希望我们不是兄弟。”谢安珩没反应过来:“什么?”“你昨天晚上和我说的。”谢行之弯了弯眼睛,“这么快就忘了?”昨天晚上。谢安珩迅速在脑中回忆,表情一僵。“昨天晚上……”他不是在做梦?谢安珩记起梦中种种旖.旎,接吻之后,他把谢行之按在床铺上……难怪谢行之今天看上去这么疲惫。他都做了些什么畜生事?谢安珩脸色变白。谢行之还不知道谢安珩已经自动在脑海中把昨夜发生的事补全,甚至连带着将梦里的场景认作现实。看他这副惊惶的样子,以为是把人逗狠了,他于是从口袋里摸出那一小片金属:“这件事其实是我一直瞒着你。”“什么……”谢安珩现在满脑子都是心疼,只想赶紧让谢行之找个地方坐下来,或者躺下也行。“我们虽然不是兄弟,但我们还有别的关联。”谢行之将u盘摊在手心。谢安珩下意识低头:“和这个里面的视频有关吗?”“对。”谢安珩这会儿也意识到谢行之是在告诉他很重要的事。“是什么?”谢行之笑了笑:“很亲密的关系。”谢安珩心头一跳:“比任何人都亲密吗?”“对。”“谁也不能替代?”“对,谁也不能替代。”谢行之看着近在咫尺这张熟悉的面庞,轻声回答。谢安珩眼底迸发出晶亮,这炙热的眼神让谢行之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紧接着他面色微红,方才眼中藏匿的阴影顷刻间消逝得一干二净,一把将他抱进怀中:“我知道了。”谢行之愣了半秒。知道……什么了?没等他问出声,埋首在他颈窝的人大型犬一样蹭了蹭,声线带着激动的颤抖:“我也爱你,谢行之。”谢行之:“……”他捏着u盘,反复抬手,没忍心推开。抱着他的力道很紧,隔着厚实的衣物,仍然能感受到谢安珩如获至宝的珍视。相拥的姿势持续了许久。蓦地,面前飘下一片晶莹,落在谢安珩发梢。谢行之抬手,指尖碰到转瞬即逝的冰凉。下雪了。他都没来得及仰头去看,谢安珩已经松开他,扯下自己的围巾,裹上谢行之头和脖颈,确保半点不会让他沾染到风雪。谢行之垂眸看他小心又仔细的模样。“我们回车上,这里太冷……”话讲到一半,谢安珩又被拉了回去。缓缓地,谢行之尝试着展开双臂搂住身前的人。就像他们第一次在棚户区的校门口相遇一样,谢安珩嗅到了好闻又温暖的气息。然后他听见他轻轻道:“再抱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