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向骄傲的光精灵王子殿下正常情况下绝不会说出口的话。
从始至终在他们的这段关系中都是他处于主导关系,他用他的权势、地位、力量压制并掌控着暗精灵,他命令暗精灵服从他,侍奉他,自以为是地给予对方奖励,而全然不顾对方的真实意愿及想法。
他从未考虑过梵那因的想法。他不敢考虑。
他怕对方的真实心意是离开他、放弃他所给予的一切而换回自由。他怕如今梵那因的一切行为都不是出自本意,而只是无力拒绝出自他的授意。
很长时间以来贝非勒斯都拒绝承认这点:梵那因对他很重要,在他心里,暗精灵有着特殊的位置。
而如今这一点是如此明显且赤裸裸地呈现在他面前,即使是他也无法否认——在面临重要抉择的时候,暗精灵总是他最先想到的那个人。
他把他的暗精灵捧在心里,可他却只是对方难以拒绝不得不忍受的主人,这对于贝非勒斯而言是很难接受的。
然而无论如何,让他放下骄傲去向对方祈求怜爱或是出于施舍的情感也是绝无可能。
“殿下,怎么可能。”梵那因微笑着把他从床上抱起来,给他披上柔软的白色袍子,再细心地系上衣带。
“殿下,你该吃早饭了。”暗精灵柔和道,“放轻松,我向您保证,一切如您所愿。只要您愿意,今天将永不落幕,我们将永远在一起。”
贝非勒斯当然不会相信这明显的鬼话,但是即使是安慰也让他感到开心。
更何况此时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轻响——这实在不该出现在一位养尊处优的王子身上,但是贝非勒斯正值青春年少,平时在梵那因照料下生活极为规律,早餐、午饭、晚餐、夜宵都定时定点可以吃上。
今天由于在床上耍赖,现在比起他日常吃早餐的时间已经晚了将近一个小时了,生理反应是难以掩饰的。
贝非勒斯瞪圆了眼睛,看向暗精灵的表情瞬间显出几分羞赧和紧迫。梵那因却没在意,轻笑着摸了摸他的肚子,又吻了吻他的耳垂:“殿下,稍等一下,我去取早餐来。”
贝非勒斯坐在偏厅的小桌前看书,果然不过片刻暗精灵就推着餐车回来了,上面整齐地摆着他最喜欢的几样食物。
贝非勒斯微微有些奇怪,因为往常送餐这种工作都是由其他侍从来负责的,并不需要梵那因亲自动手。
“其他人呢?为什么要你自己做这些事情?”贝非勒斯问道。
“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暗精灵避重就轻地答道,温柔地看向自己的主人,“殿下,这样不好吗?你不喜欢吗?”
贝非勒斯摇了摇头,开始在暗精灵的服侍下吃起早餐,想当然地认为梵那因应该是给其他人放了假或是什么的,以便和他度过最后一个二人世界。
对方这份突如其来的浪漫让他有些意想不到,心情却因此好了不少。至少这多少证明了十年来的陪伴并不全是虚假的,暗精灵也会惦记着他。
作为未来的继承人,贝非勒斯从小就被教育情爱是无意义而奢侈,必要时必须舍弃掉的东西。所以他从未想象过一份心意相通彼此深爱的感情,婚姻于他而言也只不过是政治的筹码。
像现在这样,知道暗精灵也在意着他,对贝非勒斯而言已经足够了。
这一天和之前每一个寻常的日子都没什么差别。
午饭过后贝非勒斯前去午睡,睡醒后又和梵那因嬉戏亲热了许久,他命令梵那因去把厚重的暗红色的天鹅绒窗帘拉开,准备靠在暗精灵怀里安静地迎来他在这里的最后一个落日。
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窗外天光大亮,没有丝毫日头偏西的征兆,简直和贝非勒斯刚刚睡醒时差不多。
贝非勒斯下意识去看床头的银色小钟,却发现小钟已经不见了。
不仅如此,卧室里的所有钟表都不知所踪。
☆、门里门外
“梵那因,我们的表都去哪了?”贝非勒斯扬起头,疑惑地向自己的暗精灵问道。
“不想让殿下看到它们烦心,所以我今天早晨醒来后就都收起来了。”梵那因自然回道,拉开窗帘后便回到贝非勒斯身边,把人拥进自己怀里,吻了吻光精灵淡金色的发梢。
自己由于过于忧心即将离开家去面对那棵变态的树,所以昨天一直频频看表,因时间的流逝而哀伤,明显心神不宁的样子,这些梵那因一定都看在了眼里。
贝非勒斯暗自想着,非但没有因对方的举动而生疑,反而感动于对方的细心体贴。
那就暂且忘记时间,至少在夜晚来临之前,他还无需担心明天的来临。
放下心理负担之后的最初一段时间里贝非勒斯是很快活的,他不再担心自己将要离开家、离开暗精灵,将去独自和一棵对他图谋不轨又神通广大的变态的树去周旋,因而可以尽情享受和梵那因在一起的最后时光,甚至不觉时间飞逝。
感到困倦之后就美美地在暗精灵怀抱中睡一觉,睡醒后天色依然是亮的,并且可以马上享用到暗精灵奉上的点心,而不会感到饥饿……贝非勒斯太想抓住这最后的时光了,所以起初并没有察觉到异样。但是即使他再心神不宁,时间一久也发现了不对。
这一天实在是太久了,久到仿佛时间已经停止,太阳永远不会下山一样。
而这些时间以来,他身边唯一可以接触到的活物就只有梵那因。
这明显不合常理。明天一早他应该去宫殿拜别祖父阿奇勒和精灵王,而后在他的护卫队的陪同下踏上前往生命之森的旅途。即使出了什么意外也不该这么安静,至少精灵王应该会派人来寻找他。
贝非勒斯沉吟着,没有说话,而是安静地趴在梵那因的胸膛上,亲吻着他的唇角。
暗精灵安静地任由他亲吻,鼻翼处略微绷紧,微微上扬,搂着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紧了紧。
是真的,至少身边的人没有被掉包。
贝非勒斯感到略微的安心,他记得梵那因的一些小习惯,比如他这样吻他的时候对方通常不会有太大的反应,但是搂着他的手会变紧一些,还会小幅度地向上扬动头部。模仿一个人的外表、声音甚至语言习惯都不困难,但是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和习惯动作却很难被完全模仿去。
况且人与亲密的人之间往往还存在着一种难以言述的羁绊和联系。
贝非勒斯和梵那因一起生活了十年,他们熟悉对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甚至是每一寸呼吸、每一下心跳。即使仅仅是这样安静地趴在对方身上,贝非勒斯也能感受出身边的究竟是不是他的暗精灵。
“梵。”贝非勒斯缓缓开口道,“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出去过了,给我准备衣服和马车,我们一起出去转一转。”
暗精灵的身子不自觉地僵了一下,如果不是贝非勒斯紧挨着他,可能甚至难以发现这一点。
他回吻着贝非勒斯的额头道:“殿下,可是我想和你一起,只和你一起。就这样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好么?”
过去的十年里,梵那因从未违抗过他的命令,从未提出过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意愿,一次都没有过。无论他说什么、要求什么,暗精灵都会满足他。
这是梵那因第一次拒绝他的命令,说出自己的想法。
光精灵王子平静地看向他的暗精灵,试图发现更多的东西。这里没有别人了,而且梵那因明显的不想让他出门见到其他的人,所以问题十有八/九就出在他的暗精灵身上。
被收买了?但是有什么东西是自己不能给他的?被胁迫了?可是梵那因有什么能被拿来威胁的东西吗?还是说,他是为了自由,为了暗精灵一族?这倒并非没有可能。
自己可以废除他奴隶的身份,但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他离开自己身边。如果梵那因真的想要离开,那就只能借助于外部的力量。
想到这里贝非勒斯的心情不免有些低落,眼眸中的光都黯淡了下来,望向暗精灵时都显出几分怏怏不乐的神色。
梵那因以为他是因为自己拒绝了他出游的想法不悦,忙不迭地亲吻着他的眼角,哄着他,试图让他的王子殿下重新开心起来:“殿下,你是想出去走走吗?等一会儿好不好?等一会儿我就带你出去。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什么东西?我去给你做好不好?”
至于“一会儿”究竟是多久,那就完全由他来界定了。
贝非勒斯垂眸想了想,点了点头,说了几道他爱吃但是制作步骤极为繁琐的点心。
梵那因为了讨他欢心自然不会再推辞,吻了吻他的额头便起身准备向楼下走去:“好,殿下先休息一会儿,我会尽快做完拿上来的。”
贝非勒斯等他的身影消失之后就也跟着下了地,赤足踩在柔软的白色羊毛地毯上,悄无声息地走下楼。
厨房的方向传来细碎的响动声,明显有人正在里面劳作,除此之外偌大的府邸都一片安静,好像没有任何其余的活物在这里生存一样。
门厅的地方没有铺地毯,贝非勒斯光着脚踩在大理石铺成的地板上,只觉得凉意只冲到心底。
他讨厌凉和冷,此时却不得不蹙着眉一步一步向门边走去。
而就在他的手已经按在青铜浇铸的复古门把手上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殿下?”
贝非勒斯下意识地回过头,只见梵那因手上端着一个白贝壳盘子,盘子上放着几块精致的点心。暗精灵正站在右边的回廊里看着他,眉头微蹙,明显有些不满。
贝非勒斯没有理睬他,回过头继续推门——青铜把手纹丝不动,没有被推开分毫。贝非勒斯加大了力气,结果却没有任何改变,原本一推就开的大门变得打不开了。
就在这时梵那因已经把手上的盘子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快步向贝非勒斯的方向走来,再在接近之后强硬地一把把对方抱起来。
贝非勒斯骤然被暗精灵抱进臂弯之中,左手自然地抓紧了梵那因的上衣下摆,右手却还牢牢抓着门把手不放。
梵那因单手脱下犹带着体温的上衣包裹住光精灵赤裸而冰凉的双足,一手稳稳抱着贝非勒斯,另一手则覆上贝非勒斯抓着门把不放的那只手,俯下身在他耳边轻轻道:
“殿下,您就那么想出去吗?出去之后就要面对明天,就要离开我去见那个声音也无所谓吗?”
“留在这里,永远和我在一起,我会一直一直像从前那样侍奉您、爱您、服从您、照顾您,尽我所能让您开心无忧;可是如果出去了,毫无疑问您就会被送到那个声音的主人的手上,他不会再克制自己的欲/望,会顺从本心地肆意占有您、胁迫您、掠夺您,即使您反抗、哭泣……也没有丝毫用途,他会怜爱您、会疼惜您,但您的样子也会让他更想欺负您,更想为所欲为地疼爱您。”
“我的殿下,我不想吓到您,所以选择权在您手里。您真的那么想出去吗?即使像我所说的那样也无所谓?”
暗精灵附在怀中的光精灵王子耳边缠绻地低语着,覆在贝非勒斯手上的那只手却一点点使力握紧,似乎是在逼迫他尽快做出选择——放手离开,还是推门出去。
贝非勒斯回过头淡淡看了他的暗精灵一眼,没有说话,却缓缓地、缓缓地,在另一只手的帮助下,缓缓推开了面前沉重的门。
☆、时间之树
贝非勒斯的手按在门把上,缓缓向外推着。
他不管门被打开之后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他不在意未知的风险,他只求真相。
屋门被一点点推开,屋外却不是贝非勒斯熟悉的庭院。
云海一望无垠,天际广阔无边。门外阶梯而下是繁密粗壮的棕黑色树枝,踩在树枝之上就犹如行走在平坦的大路上,平稳而开阔。
贝非勒斯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府邸什么时候被搬到了一棵树上,一棵巨大的、直冲云霄的树上。
他们现在身处半空之中的树桠上,向上看去依然可以看到不断延伸着向上生长的树枝。
贝非勒斯只觉得自己犹如沧海一粟,身处其中但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完全无法窥探到树的全貌——他无法分辨树有多高,也难以推测树围的宽度,然而眼前的景象也足以令他屏气凝息。
超乎想象的巨大棕黑色树枝穿梭于云海中,阳光洒落在云层之上,如同镀上了金色的边框。远处的云完全呈现出金色的色彩,恍如传说之中的众神之国。
梵那因抱着他走出来,贝非勒斯试图挣脱下来自己走,却没能成功,暗精灵牢牢地把他禁锢在自己的胸前。贝非勒斯索性放弃了挣扎,找了个舒适的角度偎依在暗精灵的怀里,任由对方抱着自己。
而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之后贝非勒斯就再也无暇在意这些琐事了。他完全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怔怔地望着天边出神。
梵那因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想不想去前面看看?”
他把贝非勒斯放到地上,牵着他一同向前方的树桠和金色的云层处走去。
贝非勒斯的脚踩在粗粝的树枝之上,摩挲得有些疼,很快就有些发红。
他走了两步,没说话,只是下意识地回头看了暗精灵一眼,梵那因便明白他的意思,顺从地再次把他抱回到怀里,抱着他一直走到树枝的尽头处才放下,让贝非勒斯依靠着坐在自己怀里,呈现出半抱的姿势。
两人一同安静地看着天边的金光,许久都没有说话。
良久之后梵那因才轻轻吻了吻贝非勒斯的发旋,拨弄着他淡金色的长发轻声询问道:“殿下,您喜欢这里么?”
贝非勒斯没有回应,又过了很长时间才转过头看向令自己感到熟悉又陌生的暗精灵,眼神平静而复杂:“……你究竟是谁?”
“我在这里出生。”梵那因缓缓开口道,“我生来就在这树之上,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当我第一次试图离开这里去外边看一看的时候,一群人绑架了我,限制了我的自由。”
说到这里他歪了歪头,好像回忆起了什么悠久而有趣的时光:“那是十年前了,殿下。起初我对那些人的行为感到愤怒,但也有些好奇,我不清楚他们究竟要做什么,要带我去那里。所以我按兵不动,没有当即处置他们,而是一直任由他们将我和很多其他的暗精灵一起带到光都。后来我发现他们是要把我卖给那里的光精灵贵族。”
“我那时想也不过如此,没什么意思。但是殿下,我正打算让那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然后回到树上的时候,他们辗转把我送到了你的面前。”
“我还记得那时候我是你那位表兄精心装扮的礼物,他把我带到你的府上,然后忐忑不安地等着你出现。后来你就出来了,穿着一件柔软的白色勾着金线的袍子,小小打着呵欠,脸上还带着一点困倦。我记得你看向我,很平静地说,’让他留下吧’。”
梵那因把贝非勒斯抱得更紧了一些,轻吻他的耳垂:“殿下,就是那时候,看见你的那瞬间起,我改变了主意。我突然觉得就留在这里也不错。”
“我就是我,一直都是。连我的名字都是殿下你所起的,您该最清楚不过。”
贝非勒斯抿了抿唇。随着梵那因的话他也渐渐想起了两人初识时候的场景。
那时候他还是一个青涩的少年,正为一些现在看起来无足轻重的事情烦恼着,却不得不在一个困倦的午后放弃补觉的想法去接待他那恼人的表兄,然后一眼看中了对方奉上的那名暗精灵奴隶。梵那因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相中并愿意留在身边的暗精灵。
他甚至想起了他们第一次亲热时的情景。那时梵那因已经留下半年了,那天他在宴会上喝醉了酒,带着酒意回到了家,而后在梵那因给他擦洗完身体换上干净柔软的睡衣将要离开的时候拉住了对方,理所当然地命令对方不要离开,“留下侍奉他”……自那之后这种事就变得经常且理所当然,并且频率越来越频繁。
直到后来,梵那因成了没有名份,却是他事实上所独宠的情人。
这样回想起来,十年的时间中的确没有什么关于梵那因的事是他所不知晓的,暗精灵也没什么能瞒过他。
只是在他们最初相遇的时候,他并没有重视这名连名字都没有的暗精灵奴隶,也没有兴趣了解对方的过去和背景;而等到他足够重视对方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乎他曾经的经历了,自然也没有兴起过询问的念头。
从最初起,他对梵那因就没有他自己所想象的那么了解;偏偏对方也不像他所想象的那么简单。
“那这里……”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暗精灵,眼神中依然带着疑惑。
“这里就是你们传说中的生命之树。”梵那因摸着手下粗糙的树枝道,“但是他和你们传说和想象的又不一样。”
“你们的传说里,生命之树是孕育万物生命的所在。但是殿下你有想过么?生命的本质究竟是什么?”暗精灵淡淡说着,暗红色的眼睛低垂下来,看向怀中的光精灵。
贝非勒斯下意识摇了摇头。
梵那因轻轻笑了笑:“生命的本质是时间。如果一个生命体被剥夺了所有时间,那么这个生命体也不能被称为’活着’了。他会转化为另一种状态,被称为’死’的状态。而生与死的界限就在于,这个生命是否还拥有属于’它本身’的时间。对于一个世界而言也是同一个道理,如果一个世界失去了属于这个世界的所有时间,那么这个世界就会走向毁灭。”
“永恒之外,万事万物都存在于’时间’的范畴之中;在走向死亡与毁灭之前,一切都有’时间’来管辖并衡量。”
“所以传说中的生命之树,确切而言应被称作’时间之树’。它是这个世界的生命之本,也是整个世界的时间之本。它继续向上生长,便征兆着这个世界拥有继续前进、流动的时间。所以传说中生命之树如果死亡,整个世界都会毁灭,也并非无稽之谈。”
梵那因解释了许多,贝非勒斯却只关心自己最关心的一个问题:“那你究竟是什么?你和这棵变态的树是什么关系?”
“不是变态的树,时间之树只是本世界时间的一种具化,根本就没有意识……我和它也没什么关系。”梵那因道。
“我只是碰巧在这里出生,并且出生之后就本能地知道关于时间之树的所有事情。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更多的事情。但我天生就拥有可以掌控它的力量,我知道我是高于它的存在,我知道我可以帮助它生长,也可以收回它所象征的时间,让它同这个世界一同毁灭。”暗精灵静静解释着,不动声色地向伴侣炫耀着自己所拥有的力量。
随着梵那因的声音,贝非勒斯抬起头来开始细细打量上方的树枝和树冠。他突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有不少树枝明显被人为截断了,断掉的树枝掉落在下方,已经干枯死亡。
“既然是时间之树,为什么还会有断掉的枝叶?”他转头看向梵那因问道。
“我说过,我可以控制时间之树,可以帮助它生长,也可以摧毁它。”梵那因安静地望向贝非勒斯,暗红色的眼底氤氲着令人摸不透的黑。
“时间分为过去、现在和未来,时间之树同样可以象征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不同时间。它的每一个分枝,都象征着不同的可能性和不同的未来走向。而我们是两个独立而不同的生命体,在你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时间里,必然会存在在一起和不在一起两种可能。”
“所以我费了一点功夫,把那些征兆着我们未来会不在一起的树枝全部斩断了。这样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无论这世界的走向是什么样子,哪怕天翻地覆沧海桑田,都有一件事可以保证。”
暗精灵看向他的王子殿下,嘴角露出一个柔和的笑意:“在我们余生的所有时间里,我们都将在一起。我的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永恒之外,万事万物都存在于’时间’的范畴之中;在走向死亡与毁灭之前,一切都有’时间’来管辖并衡量。”所以说永恒、时间和死亡相互之间有一定联系但又权责分明23333.
☆、更换报酬
“殿下,”暗精灵重新抱起怀里的人,贴近他的额头,“我给过你选择的,这是你自己选择的结果。我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向你展示所有的真相。而你作为支付给我的报酬,从此要满足我所有的索求,不能有丝毫拒绝。”
“你是属于我的,彻彻底底,完完全全。”
“所以说,那个声音的主人就是你?”贝非勒斯轻声确认道。他早在看到生命之树时就想到了这一点,只是到此时才得到开口确认的机会。
梵那因毫不惭愧地点了点头。
贝非勒斯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所以说,当初在生命之森的时候,我那么着急找你的事你全都知道,还看在眼里。你一手策划了自己的失踪,还用你自己和我达成了交易?”
“呵,我为了找回你,让你回到我身边,不得不付出报酬,还要一直担心如果我违约是不是会对你有不利的影响?”他扬起头看着他的暗精灵,嘴角微微上扬着,带着讽刺的弧度,眼眶因激动而隐隐有些泛红。
“殿下,你听我解释。”梵那因更紧地搂住他,无奈地低语道,“我那时候没想这样的,我没有想到……你的愿望会是我。我原本是想把你引到这里,达成你的任何一个愿望,然后再在合适的时候向你索要报酬,趁机要求你把自己送给我,永远和我在一起。”
“可是你那时候那么说,我完全不知道该再怎么办,只有重新出现在你面前……”事实上他那时候听到那句要求时几乎要飞上天了,完全丧失了正常的思考能力。
“不管怎么说,”暗精灵暗红色的眼眸暗了下来,把贝非勒斯抱进怀里,大步向府邸的方向走去,“您现在是属于我的,如我之前所说的,我该拿回我的报酬了。”
贝非勒斯在听梵那因讲完他的背景之后就放弃了和这个与自己共同生活十年的暗精灵继续讲道理。
况且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是很生气,但是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和养成的习惯都是永远不要被情绪所左右,无论什么情况下只要理性地思考成本和代价最小而成果最好的解决方案就可以。
他很愤怒,愤怒于梵那因的欺瞒和对自己造成的情感上的伤害与冲击。但他用仅剩的理智问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如果梵那因就是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从时间之树上诞生的力量强大而来历不明的家伙,他就是这样耍弄过自己感情的混蛋,他还要不要和他继续过下去了?
如果不想过了,那么答案很简单,他一定会想办法伺机离开对方,绝不会轻易屈服,就算对方是传说中神一般的强大存在也一样——他之前就是打算这么对待那个声音的主人的。
可是贝非勒斯发现自己竟然还是想和梵那因继续过的。
在这一点上他完全尊重事实并顺从心意,丝毫不觉得自己这样会显得没骨气或是如何。真正的骄傲源自心底,他只选择让自己最舒心最快活的选择,而不会在意外界惯常的评判。
他和他的暗精灵共同生活了十年,十年来同吃同睡,享受着对方无微不至的照料,须臾不曾离开过对方。他们虽然是主人与奴隶的关系,但实际上却比绝大多数情人都要更加亲密。他们像一对真正的伴侣一样,除了那些温存和亲热,更多的是家人般的牵系和羁绊。
在贝非勒斯自己所设想的未来里,从没有哪一种是要让梵那因离开自己的。
所以即使在如此情况下,他也并不打算离开梵那因,那么现在的结果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在一起而已。
他和对方死闹脾气或是对着干也不过是白费力气,除了发泄自己的不满之外没有太大的意义。
关键是他也懒得闹别扭,有别扭的时间和精力还不如让梵那因好好服侍自己一场作为赔礼,然后再搂着自己的暗精灵美美睡一觉。
因而贝非勒斯不过是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窝在梵那因怀里,任由对方把自己抱回去,一边自然地玩弄着梵那因的锁骨和肩颈一边平静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把我的房子搬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相比之下他更关心这个问题一些。
梵那因的脚步顿了一下,继而小声道:“……七年前。”
换言之他其实在这棵倒霉的变态的树上住了七年却一无所知?贝非勒斯扬起了眉,看向暗精灵。
“我平时布置了特别的法术,比如空间法术和障眼法这些在四周,所以不会对我们的正常生活有影响。”梵那因讨好地亲了亲贝非勒斯的额头,“但是你明白的,把你放在这里,这种没有任何人能到达或接近的地方我才能真正安心。”
我其实并不明白。
贝非勒斯心里想着,但他懒得在这种很难解释通也很难达成一致的、涉及不同人生观、世界观和价值观的地方和自己的伴侣起争执。
所以他假装他明白了,淡淡“嗯”了一声,继而提出自己的要求:“你说了不影响正常生活的,所以我明天要去政务厅处理事情。别让我出门再看见这棵树。我要我的随从、我的侍卫,还有我的马车。”
梵那因有些意外又有些纵容地看着他的殿下,伸手捂住贝非勒斯微凉的指尖:“你不生气吗?”
生气也没有用,为什么要浪费力气去生气?那都是很勤劳的人才会去做的事情,他才不会。
贝非勒斯并没有照实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只是眼尾上挑地看向梵那因,反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呢喃般轻声道:“好好服侍我,然后让一切恢复正常,我就不生气了。”
这比梵那因所预想的贝非勒斯最坏的反应要好得多了。
因此他用原本准备来逼他的王子殿下就范的手段尽情服侍了光精灵殿下,再在觉得自己欲壑稍平的时候如贝非勒斯所愿让一切恢复如常。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梵那因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他想做的事情,换个由头、换个明目也是一定要做的。
时间之树上的时间是静止的,所以贝非勒斯也不清楚他们究竟在那里过了多久才回归到正常的世界。可能是几天,也可能是几个月,还有可能是几年。
在梵那因的操控下,那个地方没有任何与时间有关的事物,也无法从外界感知到时间的变化,甚至个人的生命体征变化都变得极为微弱。
因而贝非勒斯并不相信自己对时间的感知在那种条件下还能保持准确,他无法估量时间究竟流逝了多少,而这种估量本身也毫无意义,所以贝非勒斯也就不再为这个问题所扰,而是顺其自然接受了现实。
回归正常时间世界的第一个清晨,本该是贝非勒斯上路去见“那个声音”的主人的时候,他却收到了精灵王的急召,匆忙赶往精灵王宫。
祖父阿奇勒和精灵王正面目严肃地在书房里等着他。
贝非勒斯一时心情有些忐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等严重的大事。
只听阿奇勒沉重道:“贝非,叫你过来是想告诉你,我昨天夜里又听到了那个声音的命令。”
“他催我过去?”贝非勒斯试探道,不明白梵那因明明刚玩过一波,这次是又想玩什么把戏。
“不,他说你不用过去他那里了,他要更改报酬的内容。”阿奇勒的面色变得无比复杂,看向自己的孙子,“他要求你和你的那个暗精灵结婚,就是你一直带在身边的那个。”
☆、离开
贝非勒斯尚未作出反应,精灵王已经拍案而起:“父亲!祂这样就是在戏耍我们!祂是故意置我们于不堪的境地,一步步坐视我们自我毁灭。如果我们这次答应祂,刚刚准备履行约定,祂又更换更加离谱的报酬内容,我们以后要怎么办?一直这么纵容祂吗?”
阿奇勒摇了摇头:“我同那个声音确认过了,他确认这就是他索要的最终报酬的内容,不会再更改。如果再更改,则视为祂违约而交易作废。但如果我们不履行约定支付报酬,和先前一样,他会报以双倍的惩罚。”
“为什么是这么奇怪的要求……”精灵王喃喃着,“祂是希望借此让我们提高暗精灵一族的地位?”
在精灵王的潜意识中,“那个声音”依然应该是心怀广博不甚考虑自己的存在,所以他并未想到这个奇怪的要求会是为了满足其自身的欲/望。
阿奇勒摇了摇头,看向自己的儿子,沉重道:“不管他究竟想着什么,我们都无法拒绝他的要求。”
昨晚的梦中他不仅听到了那个声音,而且在梦的最后还看到了极为可怖的景象——巨大的、高耸入云的铁黑色巨树从根部开始迅速枯萎,而后轰然倒塌。天幕变得一片漆黑,世界变得黑暗、寒冷、了无生气,所有精灵无论光暗都在哀嚎,然后在痛苦中一个个逝去……整个世界都陷入末日而后毁灭。
阿奇勒不确定梦中的情景究竟是何种意思,他只有将其当作“那个声音”的一种警告。警告他们不要逾矩,一切遵照祂的指令。他此时甚至觉得,即使那个声音再次违约提出新的要求,他们除了遵从之外也毫无办法,这毕竟是一个力量至上的世界。
他看向自己的孙子,招了招手,轻声问道:“贝非,你是怎么想的?”
我想回去问问梵那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的想法并不重要,”贝非勒斯摇了摇头,尽量装得若无其事,“不过结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阿奇勒点了点头:“我记得你还蛮喜欢你那个暗精灵的。而且这样的结果比起让你去见那个声音的主人而言还是好多了。”
阿奇勒和精灵王最终决定遵从那个声音的指示,毕竟除此之外他们也别无选择。但关于贝非勒斯的新婚讯的消息却没有那么快公布。
没想到那个声音竟然几乎天天到阿奇勒的梦中装神弄鬼地催促,还总以可怖的世界末日场景作为警示。
贝非勒斯都看不下去了,回家找梵那因抱怨:“你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