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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这么问,可于氏的态度却跟一开始有了惊天动地的大转变,不自觉带上了些巴结。原本联络此事的四丫反倒靠了后,像个透明人似的站在旁边。
人牙子三教九流的人见得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儿没经历过?不要说这女孩儿自己愿意,就是不愿意,被家里长辈喊打喊杀着卖了的也多的很,倒也不觉得意外,只是不动声色道:
“那倒不是不行,只是老婶子,你也是知道的,赵家高门大户,凡事何等讲究,若是外面去的人终究怕有二心,恐怕不能得到重用,只在下面打杂也就是了,月钱也拿的少。这银子恐怕也只得三二两。”
“这么少?”于氏一个没忍住,便惊呼出来。
“可不是!”人牙子继续道:“这也是正办,老嫂子,你想若是你家里突然来了几个人,吃住都在这里,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你,起居作息,但凡有点什么事儿都知道,还签的是活契,随时说走也都能拍拍腚走了,您能放心?银钱方面自然是要少许多,主子也不敢委以重任呢,只去角落做些个粗活吧。”
一番话说的于氏喃喃不语,十分尴尬。
却说这人牙子对于氏这种既想贪便宜要钱,又想继续维护名声的想法十分不齿,反倒不如那些目的明确,只一味贪财的无赖来的爽快,便重重添了一把火,故意有些不大耐烦的道:
“我今儿也不单只为你们家四丫来的,还有好多家要走,你若觉得成呢,咱们立马把卖、身契签了,这银子我也马上给您撂下,白花花的足锭纹银十两,成色上等,比市面上的竟还多些。要是不愿意呢,我也不会做那等舛错人卖儿卖女的丧良心的下作事,一准儿拔腿就走,行不行的,立马给一个准话儿吧!”
她是看准了于氏贪财,四丫本人也愿意,且乡下人家全然不会多么看重女孩儿,故有此意激发。
果然,她这么一撂脸子,于氏反倒着急起来。
家中又不是多么宽裕,谁忍心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从指缝溜走呢?左不过是一个孙女赔钱货,以后想生多少没有?留在家里也是无用,少不得日后还得贴补嫁妆等物,倒不如现在就打发出去挣钱。
况且这件事又是她自己愿意的,外面就是说嘴也说不到长辈身上,只说她自己被富贵迷了眼罢了……
这么想着,于氏就已经动摇不已。又招手叫四丫过去,努力做出和颜悦色的样子来道:“四丫你却跟奶奶说,这是你自己愿意的吗?有没有人逼你?你果然十分想去?”
人牙子看得暗笑不已,王氏和杜瑕却也无比心惊。
尤其是杜瑕,脑袋里嗡嗡直响,这,这是要贩卖人口?
家中还不曾如何呢,于氏竟然为了区区十两银子,就舍得卖了孙女!
她不由得有些害怕,忍不住抓住王氏的手小声道:“娘。”
一抓才知道,王氏的手心里也满满的都是冷汗,她却还是强打精神安慰女儿说:“别怕,这事儿论起来也四丫自己挑起来的,又不是那揭不开锅的年月,若她自己不愿意,谁还能逼她不成?”
哪知话音未落,却听庭院中四丫大声答道:“是我愿意的。”
于氏满意地一笑,人牙子脸上也露出笑容。
王氏和杜瑕都倒抽凉气,又听到大房里面传出一声凄厉的惊呼,原本病得起不来床的周氏竟然在三丫的搀扶下颤巍巍走出来,满脸惨白,指着四丫多哆嗦嗦道:“你,你竟是要拿我的命呢。”
“呢”字的尾音还在嗓子眼儿,周氏却已经支撑不住,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三丫支撑不住,连着跟亲娘一起跌倒,成了滚地葫芦。她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又哭又喊,只跪在地上朝于氏不住的磕头,求她去请大夫,又撕心裂肺的骂四丫,叫她喊爹回来。
四丫也呆了,她原本不知道周氏竟会有这么大的反应,愣在原地呆头鹅似的。
王氏这么厚道的人也不由得大骂四丫混账没良心,简直是猪油蒙了心,走火入魔。
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也不好继续装没听见的,当即穿了鞋就往外冲。杜瑕原本也想跟着,被她一把按在炕上,低声吩咐道:“你不要出来,什么事都不要出来,听见了吗?”
人牙子并不清楚周氏的身份,可眼见闹成这样,也不好趁火打劫,又嫌晦气,就赶紧去对于氏道:“老嫂子,你先赶紧把家里弄齐正了,我先去别家,晚间再来,到底行不行的,那时候你给我一句准话,行的话方才的说法并不变卦,我马上把人带走,不行咱们也就此罢了。”
她不过是买卖丫头小厮的,做个中间差价,并不敢惹出人命,若周氏真有个三长两短,饶是四丫颇有几分姿色,她也不敢再接手了。
院里乱作一团,闹的鸡飞狗跳,于氏一个人弄不来,又见事情闹大了,只得托人把外面干活的爷俩儿喊回来。
杜江一听竟然是要卖自己的女儿,真是怒发冲冠,当即抓起一只碗往地上一摔粉碎,脸都涨紫了,爆喝一声不许卖。
又红着眼睛大骂:“家里难道是揭不开锅了吗?就要我卖女儿了,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戳死。我究竟是有哪里对不起你们了,竟然要叫我骨肉分离!”
于氏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结果一看他态度这么强硬,又对自己发火起来,面子上挂不住,也恼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你这是冲谁甩脸子呢,是给我看吗?你这混账,也不打听打听这事儿是谁闹起来的,还不是你那不省心的货。她自己见天家浪,到处胡窜,又看见人家穿金戴银了,眼红心热。这就按耐不住,竟然自己勾引了人牙子到家里来,好啊,这可真是天大的能耐!我都要给她气死啦,一张老脸也丢个精光,我能怎么样?拦得住吗,她自有两条长腿子,跑的比谁不快?”
杜江一听也惊呆了,只是他并不信自己的女儿竟然能干出这种下作事来,可鉴于氏说的有板有眼,两个弟妹也一个低眉顺眼,一个幸灾乐祸,并没有说出不同的话来,也不出声劝和,他便有些忐忑,一把扯过四丫来喝道:
“这不要脸的事果然是你自己做下的?”
因这会儿亲娘周氏还在炕上躺着哼哼,四丫原有些不安,抬头一看杜江凶神恶煞的模样,又被他捏的手腕子快断了,心下骇然,干脆放声大哭起来。
“你们都不疼我,只疼弟弟,哪有一个眼里有我?平时吃没得吃,没得穿,只把你们穿不要了的破衣烂衫裁剪给我,出出进进都有的人笑话。我就要把自己卖了,又能怎样?只要能过几天人过的好日子,我就心甘情愿,哇啊啊!”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杜江给更是给她气的一巴掌拍上去,将人掀翻在地,又暴跳如雷的骂道:“反了你啦,死丫头片子。我日日在外辛苦做工为的是什么?又何曾叫你缺吃少穿?你倒好,非但不知感激,现在竟开始寻我的不是!岂不是要把我往绝路上逼?”
他的力气多么大,四丫不过一个小孩子,直接叫他打飞出去,半边脸瞬间青紫起来,肿得老高。得亏着周氏在房间里病着,三丫也在那儿看顾,不然又是一通好官司。
饶是这么着,仍把二房三房的人吓得不轻,万没想到,素日里只顾闷头干活的大哥竟然也有这般暴怒的时候。
不过这件事情说来也够叫人窝火的,谁能想到四丫年纪小小的一个女孩子也长期心怀怨恨,以至于做出这种买卖自身的事情!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谁都会以为杜江和周氏夫妻二人平日指不定如何虐待女儿,以至于她这么点儿大的人竟能狠下心来把自己卖了,杜江还有什么脸面可言?
杜瑕也挺为杜江不值,平心而论,他虽然也有些重男轻女,可对几个女儿也算尽心,偶尔挣了钱也想着替家里的娘们儿们扯块花布过瘾。
只是到底孩子多了些,又有一个病人,东西便不大够分,时常是从最大的往下轮。而四丫最年幼,东西到她手中时难免破烂不堪,她心气儿又高,长年累月的下来,有怨气也在所难免。
于氏原也没想到长子竟然这般反应,不过她马上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又劝和道:“依我说这件事情已经闹成这样,又是她自己有心要走,心已然是野了,你就算是打骂又能怎么样呢,圈的住人圈不住心,留在家里也是无用,倒不如遂了她的意,说不准另有一番造化。”
杜江眼睛瞪得如同铜铃,脖子上也迸出来一根根的青筋,额头见汗,大吼不准。
于氏却反而笑起来,道:“她年纪也大了,果然有心思,你能拦得住?难道日日在家守着?况且这原本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就像之前说的,赵大财主也不是什么恶人,家中丫头到了年纪就要放出来的,只是进去做工罢了。运气好了,连赎身银子都不必呢。出来的丫头们也都个个穿金戴银,身上绫罗绸缎的,比村中富户过的都滋润,你若真心疼爱她,依我看,倒是由她去吧,也见些个世面。若是真强留下,她又不爱做针线,日后可怎么处?”
四丫也是疯魔了,见奶奶竟然破天荒的为自己说话,忙捂着脸扑在地上大哭,又喊道:
“左右家里已经是容不下我了,爹娘也并不把我放在心上,我便出去做活儿贴补家用,咱们两边都好,又有什么不可的。”
杜江见自己辛苦拉扯大的女儿竟然这般没脸没皮,已经是气疯了,又看亲爹一言不发,亲娘一副巴不得的样子,更是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诚然他足足有四个女儿,又偏爱儿子,对四丫根本不可能像杜河那样疼爱入微,可到底舍不得,也拉不下那个脸去叫她卖、身为奴!
只是于氏话糙理不糙,四丫如今已是疯魔了,眼见着必然掰不回来,他确实也管不了——若是能,早就管了,何必等到今日,且闹出天大的笑话,丢这么大的脸!
若硬拦着不叫去,恐怕四丫口服心不服,周氏又三病五灾的,再给气出个好歹来就乱上加乱,且她常年病着,也实在没法子管教……
杜江满腔怒意只在胸口汹涌翻滚,一时间脑海中涌出无数思绪,又想起来爹娘对三房的偏爱,这两天又逼着他拿钱,更加窝火,几乎要气炸肺。
他只恨得咬碎了牙,一时间竟快刀斩乱麻,脑中骤然蹦出一个念头,然后越发清晰,最终占据上风。
“分家!”
论及地理优势和整体氛围,自然东城区才是读书人心中向往的圣地,可那里的宅子要么早被官宦和大户垄断,要么房租贵的能吓破人胆,平头百姓问一句,心肝儿都能乱跳半天,基本属于此生无望的范畴。
因着这一带虽然算是平民居住区,可到底距离东区十分近便,周围生活也便利,好些希望儿子读书长出息的人家削尖了脑袋都想扎进来,就想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要不是杜河当机立断,这房子一准儿就给旁人抢去了。
如今他们家东西隔壁邻居都有学生在上学。
东邻张家家境不错,冷眼看着倒比如今的杜家好许多。因着张家娘子赵氏原是老家出名的绣娘,技艺十里八乡上数,一年只需用心绣上几幅副绣卷、插屏之类便稳稳有几十上百两白银入账,这处宅子却是已经自己掏钱买了下来。
她男人虽不如她能赚,可也十分勤勉,在南市固定开一个煎茶铺子,又卖些杂货,一日也能有一百多文入账,足够支付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