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找得对不对。”四儿把怀中书外头包裹的一层油皮纸揭了,露出一角让琬宁拿去,“奴婢手上有点潮,请姑娘接着。”
原不止一本,而是两卷,琬宁随意翻了翻条录,不过和《博物志》相近,但内容要庞杂许多,山川地理,民间传说,历史掌故无所不有。她凝神思想片刻,挑出记载“奇禽珍卉”的篇章后,又命四儿把灯盏移来,借着烛光也好能看得清楚些,不过未翻几页,忽想到一事,他那般庄重的一个人,也看这多记怪异之事的书?她一时忍不住在心底窃笑他,不禁想起之前中元节他埋怨《汉书》记武帝的事情,更觉好笑,既连正经史书都要挑刺,这种书怎能入眼?转念一想,他本就知道这书不过私人所编,无聊时读一读,只当消遣罢了。
可真正找起来,却极为费事,琬宁毫无头绪,何况这草一路颠簸,无形无状的,已看不出本来面目,怎和书中所记对上?不多时,就看得心头慌慌,十分不适,琬宁咬唇想要暗骂他一句给她找来一样苦差,却想不出半个词来,不由失笑,她哪里骂过人,想到这,一张脸要红不红的,犹如一层胭脂还没浸到白玉上。
合上书卧下来时,终得了一句:促狭之人。完了仍笑自己,看着那书呢喃自语道:“等您回来,怕我也不能得了这答案……”
外头落花坠地,风雨不止,她同样不知的是那春闺梦里人,正于千里之外横戈马上,春去杀气心犹壮。
天子的旨意已达司、豫、徐三州,命其协助并州战事粮草补给。而粮草押运的却极慢,或云因春夏之交阴雨天气迟滞了,或云道路阻隔延缓进度,中军大帐里的众将们议事许久,算着眼下粮草至多够撑完上党郡一战,且要建立在速战速决基础之上。如此延宕了数日,荆州邵逵将军已送信来,问何时两军夹击上党。敌军新败壶关口,正是攻打上党好时机,多拖延一日,便多费一日粮草,士气自然亦会遭损,这道理无人不知,就在成去非下达军令之际,派出去的刘野彘同两个探马风尘仆仆滚翻下马,直往大帐奔来。
得了允许后,三人掀帘而入,见参军刘谦正往外来,遂彼此简单见了个礼,刘野彘略一侧目送他出了大帐,才上前道:
“大将军,末将探了三回,能确定上党郡城西南,正有大片良田,麦子眼见就要熟了,这几日晴好,末将估计也就三五天的事,而且,出了城,要想去收割庄稼,必须过一桥,大将军,”刘野彘目光灼灼,下意识朝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
“打完上党郡,三军怕就要饿肚子了,粮草不知何时能补给到位,请大将军定夺!”
这片麦田虽是汉人耕种,然而早已成为胡人辎重补给所依,哪怕抢不过来,悉数毁之也是个中等之选,不过到底可惜,刘野彘是挨过饿吃过苦的人,知道那饿极的滋味,人不像人,同禽兽无异。倘先于敌人收了庄稼,攻下上党,分与百姓与jūn_duì ,倒是两全其美,只是这番打探已冒着极大风险,毕竟农田离城门极近,想必敌寇亦防着王师,不过趁夜断桥割麦却有可行的余地。他这边打着此等主意,还未等开口,帐外忽起一阵骚动,眼见声音越来越吵,成去非只得打帘而出,几名亲兵正不断彼此推搡,口中骂骂咧咧不停。
见成去非朝这边走来,却仍不噤声,信口乱叫,刘野彘看得心生疑虑,平日大将军治军严明,军中哪有敢喧哗者?今夜是发哪门子疯?
不过等成去非彻底近了身,那声音一下熄灭,他来到跟前,无人不畏。方才推搡的亲兵们立刻散开,分作两股。成去非也不发火,只静静看着他们道:
“眼中军法何在?”
左侧一方,站出一人来,想必是有些胆识的,在他跟前单膝跪倒回话:“启禀大将军,有人造谣生事,我等看不过去,才起了争执。”
成去非目光一转,看着右侧人问:“尔等有何话说?”
这右侧亦有一人出列,听方才那人说的义正言辞,忙长跪不起,死命叩头道:“属下们听来些闲话,多嘴议了几句,”说着抬首恨恨看了一眼对面,才接道,“不想被那好事者听去,给传播开来,反倒打一耙,说我等造谣生事,属下万不敢有此恶胆。”
原这说话的二人素日就有些恩怨,彼此怀恨在心,一方正被另一方抓了把柄,自然想要往死里整人。成去非听言,目中寒意顿起:
“什么闲话?”
“大将军,属下一时多嘴,可这话绝不是属下所言,属下只是……”这人只顾辩解,成去非冷冷打断斥道:
“少废话,说!”
那人心中虽惧怕至极,其余人也更是讷讷无声,知道躲不过,哆哆嗦嗦把身子伏得要埋地里去了,心下悔及,一来气自己管不住这嘴,二来恼自己禁不起对方三言两语挑拨,就冲动吵嚷起来,眼下惊动大将军,定是难逃其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