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士们却没有动,如同暮色中凝固的铁壁,连眼神都未曾偏移半分。
现在已是暮时,按照多年来摸索出的规律,这将是妖兽今日的最后一波冲击了。
“吼!”的吐息已仅在咫尺,而就在剑篱破碎的那一刻,熟悉的号角声终于响起。
如鹰的目光在瞬间迸出杀意,几乎是在刹那间,沉默的铁壁终于动了。提盾的军士大胆向前,足有一人高的重盾挡住了妖兽的吐息、挡住了锋利的爪子,以万夫莫敌的气势向前推进。
“砰、砰、砰!”人乃血肉之躯,妖兽亦是血肉之躯,如此暴力推进之下,暮色中血肉横飞,笼罩阴山的白雾中仿佛都沾染了一丝赤色。
妖兽在怒吼,如同以往的无数次一样,奋起冲击。它们是暴虐的、疯狂的,不管你是铜墙铁壁还是刀枪剑戟,都不知道害怕为何物。
只知道一味地往外冲、往外冲!
刹那间,杀声震天。
“杀!!!”
身着轻甲的又一批军士,忽然从铁壁后掠出,踩着重盾的边缘高高跃起。天地元气为此动荡,那无数人手中的无数柄剑,在刹那间齐齐嗡鸣,高高举起,又重重挥下。
剑雨,是元力飞剑的剑雨。
刀光剑影之中,身着轻甲的军士落入兽群,开启了阴山一天中最血腥的时刻。
不远处的哨楼上,一双深邃的眸子始终注视着暮色中的黑色山脉,单手搭着腰间的佩剑,沉默不语。
“少主。”匆匆的脚步声来到他身侧,一封加急的信件被送到了手中。
他拆开来一目十行地看过,本就深邃的眸子变得愈发幽深。他转头看着下属,眸中仿佛敛着骇人的风暴,问:“我让你们把人跟紧了,现在你告诉我,他与金满一道失踪了,是么?”
“请少主责罚!”来人单膝跪地,毫无辩驳之意。
陈伯衍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攥紧了手中信。他怎么会不明白,孟七七再加上金满,就是今日在阴山明日又出现在神京,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想要看,是看不住的。
可是那两人的胆大妄为程度,可比当世所有人。
“子鹿已往西去了?”陈伯衍问。
“是,沈青崖一路往西,不日便可出关。我们的人已将命符交给他,以防万一。他让我们转告少主,他定会小心行事,无需挂念。”
沈青崖探得一丝沈星竹行踪,如今正孤身一人行走在前往关外的路上。陈伯衍自知拦不住他,便只好将他们陈家用来保命的命符送了一个让他傍身。
世事无常,他们谁都不曾想到,好不容易重聚的三人已在短短半年之内再度分离。未来如何,谁也不知晓,只盼他日仍有相逢。
“浮图寺要乱,就让他们去乱吧。你拿我的令牌去找一念和尚,要怎么做都听他的,我只有一个要求——谁敢泼我小师叔的脏水,就把他的头割下来,沉到维摩山的无相泉里。”陈伯衍说着,脸上的神色仍平静无波。
“是,少主!”
“哦,还有,家中可还安好?”
“回少主,您回来后直奔阴山,并未归家问候,家中因此有人不满。言道……您目无尊长,有失君子之风。还有二公子之事,族中颇多微词,夫人的处境不大好。”
“是么。”陈伯衍握住有些躁动的无妄,锵的一声长剑出鞘。他看着银白如雪的剑身,指尖如轻抚着情人的脸庞般抹过剑刃,道:“有些人在山中待得久了,足不出户、剑不染血,便愈发耳目闭塞。世人称我为君子,他们便真当我是君子了,无知如此,死不足惜。”
下属不敢妄言。
陈伯衍重新将剑插回剑鞘,目光扫过前方战场,挥袖隔空击响军鼓,正在待命的军士便立刻鸣金收兵。
“回去通报一声,就说我今日回去用膳,顺道拜访诸位长辈。”
此时,距离陈伯衍归家还有一个时辰。风雨欲来的阴山,看起来比以往更沉默,鸣金收兵后的战场上,一只不慎跟着兽群一起冲出来的侥幸活着的幼兽,与正在宰割妖兽肉准备晚膳的军士遥遥对峙。
同日,鬼罗罗回归神京后,与颐和公主再度前往百花楼,赴海茶商会燕洲四海棠堂主季月棠的约。双方密谈一个时辰后达成共识,谓之百花盟约。
恰在这一日的朝堂上,皇帝亲口宣布由颐和公主担任钦差前去与仙门接洽。同时宣布各地增设神武司,召集年轻有为之修士为民效力,驱除妖兽。
朝堂上自然为此争执不休,可帝意已决,无可更改。
所有人都清楚,十年前那场元武之争,其实从未结束。一切都只是一个开始,当神武司的牌匾挂满大夏的五山十四洲,这天下,恐怕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有人为此担忧,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可怜天下苍生随波逐流。
有人为此激荡,乱世出英雄,千秋霸业指日可待。
只有山河依旧,静待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