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七七的怀疑合情合理, 却终归只是一个怀疑, 做不得数。
另一边,屈平还未察觉到自己言语上的小疏忽, 自以为圆满完成了任务, 心中甚是畅快。尤其想到孟七七仍未窥破自己的身份, 被自己瞒在鼓里之时,他便仿佛报了金陵城中的一箭之仇。
迈着轻快的步伐, 屈平如一只优雅的夜鹰一般翻屋越脊, 落入四海堂院内。可他刚刚站稳,身后便传来一道温和的稍显柔弱的声音。
“小瓶子, 你今晚看起来很高兴啊, 去何处逍遥了?”
屈平整个人僵住, 对着空门做了几个崩溃的鬼脸,这才干笑着转过头去,讪讪道:“大、大哥你来了啊。”
只见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少年立于月下中庭,他今日穿了一袭宽松的月白袍子, 以玉冠束发, 小巧精致的脸蛋还未长开, 雌雄莫辨。微微笑着的模样,就如那万花丛中等待开放的白色月季,还沾着露水。
可是屈平叫他大哥,整个海茶商会能让屈平喊一声大哥的人,只有一个。
“大哥,你不是说三日后才来的吗?怎么那么早就来了啊。”屈平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小声询问。
“你还怨我来早了?我若再不来,此次官府查验之事,你打算如何应对?是晚上再出去做几次飞贼,还时赶明儿进皇宫去刺杀皇帝?小瓶子,你知道皇宫有多少重禁制吗……”
又又又又、又来了!
屈平头皮发紧,赶在他说出下一句话之前,讨饶道:“我这不是找办法去了么?刚刚我去见了孟七七,他已经答应明日过来帮忙了。你说的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我可不会再那样鲁莽了。”
“你唬得过孟七七?确定他没有认出你来?”
“确定、确定!”屈平即便不确定,此时也变得万分确定。
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没能截住少年的话头。
少年平静的目光一直看着屈平,看到他脸皮发烫,看到他羞愧不已,看到他恨不得跪地求饶,没错也要找个由头出来认错。
“小瓶子,凡事不可急于下定论。孟七七比你聪明许多,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要聪明许多,我虽常与你说人不可妄自菲薄,但也不能盲目自大。”
屈平:“大哥……”
少年:“还有,上回我便告诫过你,回自家宅子需走正门。你正门放着不走,为何又翻墙进来?若是不小心摔了该如何?”
屈平:“我都大了!”
少年:“庆历三十七年,你摔断了一条腿。”
屈平:“我错了。”
少年:“我并非要拘着你,事事都要管你。只是你最小,我总也不放心,上次在金陵你便吃了亏。虽说弄丢一个无厌道人并不要紧,丢就丢了,一百个无厌道人也比不过一个你,你没事就好了。可你最后与孟七七置什么气。他有本事从你手上夺走无厌,说明你技不如人,须勤加修炼,多多思考。家中的含须草又有何错,你非要把它们都一根根给拔了,它们虽不会说痛,可我的银子会痛啊……”
皎洁的月光下,八九岁的少年语气平缓但片刻也不停歇地念叨着,神色不喜不悲,眸光却真切得很。
比他高了小半个身子的屈平苦着脸垮着肩,只觉长夜漫漫,生无可恋。
翌日,孟七七如约来到四海堂。这一次是屈平主动邀约,于是他便大大方方地带了陈伯衍过来,由沈青崖暗中策应。
可是他们到了四海堂,却被掌柜的告知副堂主昨夜偶感风寒,不能见客。但是燕洲分舵的堂主恰好来了神京,所以就由他代为招待。
只是这位堂主神秘得很,孟七七与陈伯衍被掌柜的恭敬请到室内,却只看到一个坐在屏风后的人影。那是个看起来很高大的男人,声音粗犷,道:“在下季月棠,见过二位仙君。贵客临门,本该亲自相迎,但在下身有旧疾,无法见客,请二位仙君恕罪。”
“无妨。”孟七七心有狐疑。可他对海茶商会的了解太少了,季月棠的名字更是听都没听过。
好在陈伯衍虽在孤山清修,却仍坐观天下事,察觉到孟七七的疑惑与不知,他便主动开口道:“原来是季堂主来了,久仰大名。”
“哪里,陈仙君谬赞。”季月棠谦虚道。
孟七七却状似好奇地问了一句,陈伯衍便解释道:“前几年燕洲大雪,无数灾民流离失所。季堂主开仓放粮、募捐钱款,实为一大义举。
孟七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举手之劳罢了。”季月棠的态度越发谦虚。
两人落座,掌柜的亲自端来了热茶,言语间调和着气氛。孟七七随意地打听了几句燕洲的风土人情,季月棠皆如实作答。
掌柜的便道:“燕洲原是个好地方,风土人情与神京或金陵都大有不同,只是天灾人祸多了些,委实令人叹息。”
“是吗,我周游各地,燕洲倒是还未从去过。”孟七七品了口茶,转而问陈伯衍:“大师侄去过么?”
“回小师叔,不曾。但我听说燕洲有个别号叫北国,北国的雪有时虽下得太猛了些,可却是一道不容错过的风景。”陈伯衍道。
“没错,传说北国的荒原上曾埋葬过一位仙人的骸骨,天地有感其逝去,故而每年都为他下一场厚厚的大雪,为他披上冬衣。”季月棠道。
孟七七顿时有了兴致,道:“若有哪个后人能侥幸得到一截仙骨,那一定比世上任何一把宝剑都要锋利。”
季月棠问:“仙君相信?”
“为何不信?”孟七七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