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孟七七试探地叫了一声。
那人立刻笑了起来,稍稍弯着背不住地点头:“是我是我,几位是要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果然是熟人,但时隔七年,客栈里人来人往,孟七七也不知道他还是否记得自己,于是便没有贸然套近乎。而且看起来,这位东家的日子过得并不如何。整个店里没有一个顾客不说,连个跑堂小二都没了。
三人要住店,东家什么也没多问,便殷勤地把他们带到了最好的天字房。三人要了三间屋子,分别是天字二号、三号、四号。孟七七对隔壁的天字一号房好奇得很,问:“东家,隔壁住着人?”
“是啊,是位老先生,平日深居简出,很安静。”东家陪着笑,那眼神巴巴地望着孟七七,好似生怕他下一刻便拂袖走人。
孟七七自然不会做这等事,吩咐他烧一桌菜,再备些热水,便让他下去了。三人聚在天字二号房,孟七七和沈青崖坐了房内唯二的两张凳子,陈伯衍便只能站着了。
沈青崖道:“东家似乎消瘦很多,这店怕是快开不下去了。”
孟七七点头,道:“当年我们蒙他照顾,免了饭钱,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陈大公子腰缠万贯,不如你去做个好人?”
陈伯衍恭敬道:“我的钱袋已经交给你了,小师叔。”
“你说这个?”孟七七解下腰间的青色钱袋,打开来仔细一瞧,而后抬头看着陈伯衍,道:“只剩一半儿了。”
陈伯衍都不知道孟七七究竟花了什么,从头到尾他们不过坐了三天船罢了。然而小师叔是不能被质疑的,陈伯衍只得又从须弥戒中拿出一个黑色的巴掌大的小盒子递给孟七七,道:“这是最后一点了。”
孟七七打开一看,差点被金光晃瞎了眼。满满当当一盒金叶子,这叫最后一点?陈大公子是不是到现在都对俗世的钱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
没关系,小师叔代劳了。
孟七七毫不客气地把盒子收起来,眸光坚定。若此时让他吟一首诗,他一定会说那一句——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不过虽然有了钱,也不能贸贸然过去把钱塞给人家。沈青崖思忖片刻,道:“我们再看看吧,这客栈最大的问题还是没客人,纵使我们把钱给他,一时间也于事无补。”
孟七七与陈伯衍都没有异议,孟七七想起正事来,问:“战叔那儿可有消息传来?”
陈伯衍道:“等用过晚膳他便会来找我。不过,有个简单的信息他已经直接通过令符告知——陆云亭也来了神京。”
“他也来了?”孟七七讶异。陆云亭说他与金满打赌,要找齐三样东西。可除了扶摇山人的发钗在清平郡,其余两样一个在西边,一个在北边,他为什么会来神京?
孟七七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把陈战过来细谈。
不一会儿,东家过来请他们下去吃饭。出门时孟七七又下意识往左边瞧了一眼,天字一号房还是房门紧闭,也不知店里唯一的那位客人是出门未归,还是一直待在房中。
下了楼,因着客栈里只他们三位客人,东家给他们找了个最好的位置,足足端了五个大菜上来,附赠了一壶酒,还说剩余的菜还在锅里做着。
沈青崖忙道:“东家不必忙碌,五个菜已经够吃了。”
东家姓蔡,连忙摆手道:“客官千万别误会,你们也看到了,我这客栈啊,算上几位也才四个客人,恐怕撑不过本月便要关门。几位远道而来,在神京那么多家客栈里偏偏选了我吉祥客栈,还正巧赶上这时候,可见与我老蔡有缘。厨房里的菜,每日有多少,我便给诸位做多少,银钱请诸位随意,不打紧。若有额外的要求,也尽管与我说,我自认没什么大本事,可烧菜的手艺还是有的。”
蔡东家半分无奈,半分怅然,末了又强打起精神来,重新摆出笑脸。这一刻,孟七七仿若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年那个虽然生意也不好,但诸事和乐、仗义又善心的东家的影子。
他低头夹了一块子肉塞进嘴里,仔细尝了尝,道:“好味道,东家手艺当真不错。”
沈青崖亦道:“是啊,这么好的手艺,若就此关门了,太过可惜。东家可有什么为难之处,不妨与我们说说?”
沈青崖面容俊秀,温文儒雅,最能得人好感。蔡东家心道自己碰上了善心人,这顿饭做得不亏,可正是因为他们善心,他便更不愿意把烦忧说出来,再惹人烦忧了。
“客官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蔡东家话说到一半,门口忽然传来吵嚷声。这声音对蔡东家来说很熟悉,熟悉得他神色一变,忙向孟七七三人告罪,奔向门口。
只是他还未赶到,外头的人就进来了。
一群衣着普通,但各个身材壮硕的男子走了进来。才四月的天,就已经有人扯掉袖子露出了精壮胳膊,戾气外露,看着很不好惹。
蔡东家干瘦竹筷一根,大腿比不上人家胳膊粗,却一个箭步挡在人面前不让进:“你们来干什么,不是还没到交租的时候吗?”
人群中走出一个终于不那么健壮的,只是嘴巴太瘪,头发太稀,活像只秃噜了毛的鸭。一开口,青出于鸭而胜于鸭,“蔡东家,我只是好心来提醒你一下,别忘了准备好租金,别到时候交不出来,兄弟们不好办事。”
“噗。”孟七七没忍住,笑了出来。
鸭兄登时扫视过来,那一瞬间还真有几分威势,只是一只秃噜毛的鸭,实在让孟七七严肃不起来。他忍不住笑,捂着嘴别过脸,朝陈伯衍摆手——大师侄你上。
陈伯衍便站起来,君子般冲那群人点了点头,道:“诸位有何贵干?”
鸭兄也是有点儿眼力见的,观陈伯衍的打扮、气度,难免怀疑他们的来路。若此三人乃是修士,那他便不可轻易得罪。
只是那个发笑的,着实碍眼。
按捺下心中不满,鸭兄试探着反问:“几位仙君从何处来?”
陈伯衍不答,他只看着,可沉默却能给人以无穷的压力。
鸭兄心中凛然,忽然灵机一动,挤出一丝和善笑意,道:“仙君可认识五道山人?”
鸭兄打得好算盘,这五道山人在神京城里也算叫得上号的一位散修。这几人充其量不过是偶然在此的客人,与蔡东家能有什么交情。若是再听到五道山人的名号,哪还会再管闲事?
他知道,这些修士都凉薄得很。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不提五道山人还好,一提,那方才还止不住笑的小哥忽然变了脸色。他站起来,眸中已染上寒霜,一身强横的气势随着站起的动作倏然外放,那眉梢一挑,笑意化作杀人刀。
“本仙君管你是五道山人还是五大三粗,大师侄,把人给我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