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方家混了这几年,前几年仗着有方老爷青眼,跟陈氏顶撞了几次,勉强过关。如今在梅姨娘手下,也不过是仗着方其瑞是她的亲生儿子。只瞧着昨日梅姨娘稍微一出手,她就一整天没有轻松过,便知道这位才是厉害的。
技多不压人,然然多学一点,于人情世故通达熟练一些,定然不是坏事。
如此学了一个多月,方其瑞在外面遇到一支经过燕州城的商旅,说是要往西北方去,他回来与何家贤商量:“如今铺子都兑出去了,若是再开铺子,难免让人生疑排挤,我想跟着去西北看看,二叔也在那边……”
何家贤虽不想方其瑞跟着商队风餐露宿,可成日宅在家里,也委实不是个事情。东山再起,他们又没有银子,不过是公中的月例罢了,只能点头同意,叮嘱他注意安全。
男人嘛,还是要以事业为重。
梅姨娘知道了强烈反对,认为“上不得台面,不成体统!”只是方其瑞不怎么理她。
反倒是方其宗知道了,请了方其瑞过去,又羞又惭的说了一句:“二弟,我这身子拖累你了。若非如此,你也不会远远避开我们……”
方其瑞知道这个大哥虽然久病在床,却是一直看的比谁都通透,知道他的本意是觉得留在方府尴尬,点头没有否认:“等我这趟出去,能够自立门户了,大哥就应了我,写一份分家书吧,到衙门里去过了公证。”
在将产业交给方其宗时,他就曾经提过,方其宗没同意。
但是这样身份不明得在方家当寄生虫,也委实难受。
方其宗摇摇头:“只要你跟弟妹能过得好了,做哥哥的没有留住你的道理。”说着又喟然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若不是你的庶出身份……”19
☆、229、兄弟齐心
方其瑞笑笑:“纵然老天不公,我如今也释然了。等我能自立了,也就分明了。”
方其宗点头也笑:“父亲在时,大家都不齐心,全是窝里横。如今他去了,不说你,就连老三也长进了些。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去了也不像以前那样担心了……”
方其瑞忙“呸呸呸”说他胡说八道。
方其宗示意方其瑞扶他起来,拿出一纸文书:“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方家的,虽然母亲处处防备你,可你却一心为了我们。只是架不住你大嫂成日里说,谁见了那么多银子都会心动,乾哥儿又太小。若说我以前还怀疑过你,为了宝乾的将来,食不安逸夜不安寝的,是我小家子气小肚鸡肠了些。二弟你莫跟我见怪。我这病拖一天是一天,总怕哪天撒手人寰了,留下她孤儿寡母没个倚仗!”
“可你的高风亮节,委实让我汗颜。”方其宗指着文书说道:“如今方家能人辈出,可让我放心的,也还是只有一个你。若是我不在了,宝乾的这份家业,还是归你管。你存着也好,自己经营也好,都随你。我上面已经写明白了,点算的资产是店面二十一处,田庄十五个,现银十五万两,方家的宅子一座。其余的产业归于公***你们开支。你瞧着如何?若是你经营的话,后面的收益全都归你。”方其宗拿出床头的印泥:“你同意的话,就按个手印。”
这是见方其瑞打算远家去,要丁是丁卯是卯全都说清楚,省得方其瑞再担养活方家的责任,却又落得个为方宝乾白干活的下场。
“我知道大哥在留我,可我心意已决。”方其瑞早在把铺子全都交出去时就已经想清楚,既然方家的祖训在此,庶子身份一辈子也上不得台面,莫不如快刀斩乱麻,大家都安。
“这份文书,还是给三弟签吧,他到底是嫡亲的叔叔,如今人也收敛了许多,日后还大有可为……”方其瑞是铁了心要把自己摘个干干净净:“我不在家,还望大哥照拂家贤mǔ_zǐ 几个一二,她性格直,又不懂大宅门里面的弯弯绕绕……有时候得罪了人还不知道。”
方其宗见他话说地坚决,一点余地也不留,不好勉强,只能叹口气:“是我想岔了,此刻说起来迟了些。若是一开始就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规定好,也不至于大家彼此之间猜忌,乱了心神和情谊……”
方其瑞并不附和,只礼貌说了几句就告辞,方其宗坚决拿了一千两银票给他做盘缠。
商队起程时是初夏,路上花费两个月,来去四个月,再在西北盘两个月,再回来,恰好赶上冬季和年关,正是所得物品最好出手的时候。
两个人依依惜别,方其瑞像是永不餍足似的,将她吃干抹净后犹自不过瘾。
何家贤劝道:“明日还要赶路,省得腿软。”
方其瑞仍旧手握着她的丰盈不放,嘟哝道:“一去半年,怕是想你的紧。”
何家贤自从生完孩子丰腴了些以后,方其瑞若非是守着孝期,倒是比以前新婚时还要黏着她,痴迷不已。
翌日一早又抱着两个孩子亲亲,舍不得,叮嘱了又叮嘱,才一步三回头走了。
汀兰院的日子还是照常过。
崔嬷嬷并不会因为然然暂时没了爹在家,放松对她的管教,仍旧是严厉得很。
好在然然懂事,苦些累些一声不吭,倒比十岁的方玉莹还要坚韧些。
这一日崔嬷嬷教了规矩,才道:“这规矩是大有用处,都给我好好的学,这是嫁人后见婆家长辈的规矩。”包括行礼,奉茶,说话,察言观色等等。
方玉莹就道:“嫁人还早呢,这也……”
话音未落崔嬷嬷就怒喝一声:“姑娘家家的,嫁人也是你能说的话?伸出手来。”
方玉莹脸色一紫,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这些日子她挨的板子最多。
崔嬷嬷规矩严苛,一字一句都严格的很,稍不注意就要挨打。
然然年纪小,学的部分少,大部分时间都是随两位姐姐,崔嬷嬷到底没跟她认真。
但是对两位未出阁的小姐就严格多了。
周氏和何家贤开始还劝几句,待崔嬷嬷毫不留情的打了她们以后,也不敢再劝。
方玉莹见崔嬷嬷走近,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却又不敢哭出声音来。
就听然然脆生生的在后面道:“我娘教我读书,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崔嬷嬷,若是八姐姐可以不挨板子就能再不说错,可否不打她了?”
方玉莹一听急忙点头:“嬷嬷,我说话太快,以后再不敢的了。”
崔嬷嬷回头瞧了然然一眼,走回到座位上坐下,揉揉眉心:“晌午了,日头毒,你们回去歇着吧,傍晚了再来。”
也不说然然说得对不对,也不说还打不打方玉莹。
一行人各怀心思的回去,周氏在路上跟何家贤嘀咕:“当初说这个崔嬷嬷厉害,我还不信。如今瞧着两位堂小姐的举手投足,言谈礼仪,倒真的和大家小姐们差不多了。”
这一点何家贤虽然不屑,但是也不得不承认。
不屑的是各种条条框框仍旧约束着女性,却没有约束男性。
承认的是,方玉翠和方玉莹经过崔嬷嬷的教导,穿衣打扮大方雅致,走起路来弱柳扶风,说话轻声细语,略微一打趣就含羞带怯,很是惹人喜欢。
之前方其瑞还时不时有信来,后来走得远了,信越来越少,从十天到半月,到一个月,何家贤心里担心,又不敢说出来。
待入秋了,梅姨娘叫了她去,让她不必跟着崔嬷嬷再学规矩了,转而跟着她学管家事。
何家贤一愣,以为哪里惹了崔嬷嬷不快,生怕她会连累到然然,急忙去问崔嬷嬷。
崔嬷嬷眯起眼睛笑着打量何家贤,眼里并无恶意。
“二奶奶想多了,您是如此有福之人,老身岂敢为难。”崔嬷嬷笑着道:“不知道二奶奶还记不记得,上次的葵水是何时而来?”
何家贤听了略微心安,再顺着崔嬷嬷的话一想,忍不住恶心反胃起来,算一算日子,应该是有了。只是最近一段时日忙着应付崔嬷嬷,根本没去主意,这样看来约莫是三个月了。
崔嬷嬷于女人的事情上,真是明察秋毫啊。
又听崔嬷嬷说道:“其实于二奶奶来说,学不学规矩都不重要。二奶奶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这些规矩。”
她叹口气:“说来也是,二奶奶有瞧不上的资本。听说您从小学问好,饱读诗书,一个才女之名,就不知道多少男人爱若珍宝,自然不会在小节上苛刻于你。再者,您能生养,算上这一个,已经有三个孩子了,这于大宅门的女人来说,更是安身立命之本。您有了这两样,规矩于您,是不顶用的。这辈子,您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就能好好的坐稳祖母的位置。”
崔嬷嬷看着何家贤惊诧的目光,面露得意之色,似乎也为自己的聪明感到自豪:“可世间的女子,并不是每一个都像二奶奶这样有福气的。你瞧大奶奶,她不会生养,如今才得一个哥儿,若是妾室越过她去,她拿什么傍身?再瞧瞧两位小姐,虽说家里也是做官的,可做的什么官,你我都清楚。若非梅小姐运筹帷幄,她们二人,不过比那乡野村妇略微好一点点而已。”
何家贤听了心里不舒服,反驳道:“也不一定要嫁入高门大户,只要得一心人……”
“二奶奶说笑了。”崔嬷嬷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她的话:“二奶奶是书读的太多了吧?我且问你,一心人是怎么个一心人?你别忘了,你家的爷,关上房门,才是你的爷。对外,他有祖宗,有父母,有亲戚朋友,有他的体面。做妻子的若是不能处处为他争光,反而被人耻笑,那家门上面,也是不幸。他护得了你一时,护得了你一世?他能不嫌弃你,他的家人呢?你得明白,这世上,于庄稼人来说,收成要紧。可于大户人家来说,脸面要紧。”
她说的这些,何家贤是明白的,且一直都明白,若非如此,不会让然然来受这种苦。
崔嬷嬷见她态度恭谨起来,满意的点点头:“二奶奶是个通透人,我一说就能明白。可这明白是一回事,下定决心是另外一回事。小小姐年纪小,正是调教的好时机。若是二奶奶下不了决心,就趁早将她领回去……后面的规矩,若非真能狠心之人,老身一般都不会教的。”
然然已经是个小姑娘了,难免活泼好动,何家贤也觉得她学规矩学的累,心里不以为然,晚上都不**她练习,反而是骄纵着让她休息,崔嬷嬷定然是知道了,逼自己表态。
可崔嬷嬷也是个明白人,何家贤也直言不讳,将心里的顾忌说与她听:“多谢嬷嬷教诲。可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嬷嬷指教。”
崔嬷嬷颔首示意她说。
何家贤便道:“我知道您说的女子生活不易,必须要学会这些心机可手段。可若是光靠这些手段,是保住了荣华富贵,得了公婆喜爱,可若是心里不快乐,又当怎样?若是事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得了哪些又怎么样呢?我一直认为,人生在世,还是快活二字最为重要。”
崔嬷嬷抿嘴一笑,瞧着何家贤许久才道:“二奶奶说的没错。可若是公婆不喜,夫君不爱,又如何会快乐?”
何家贤赧然羞愧。是啊,没有人喜欢的人,一直遭人排挤的人,怎么会快乐?
“手段和规矩,是一种技能。若是遇到简单之人,藏拙不拿出来便是。若是遇到难缠之人,有本事自保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崔嬷嬷笑笑:“二奶奶错就错在,把手段和快乐,弄成了对立面。是谁说的,善于使手段之人,就一定不快乐?”
“我听说,二奶奶与从四奶奶要好。那依你看,从四奶奶是善使手段之人吗?她又过得快乐与否?”崔嬷嬷循循善诱。
“再者,手段和心计再厉害,还是取决于使用她的人。若是一心向善,自然是结善果,若是一心为恶,即便是没有手段和心计,难道恨极了不也是杀人放火吗?”崔嬷嬷笑着:“作为方家的小姐,基本上就是定了日后的出路。待到及笄了,小小姐不外乎是找一个高门大户的人家,嫁过去侍奉公婆,相夫教子。这都是能看得见的。难道二奶奶还盼望着方家倒了,小小姐落魄,最后嫁一个庄稼汉。可庄稼汉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有公婆姑嫂的。且不说连衣食都自顾不暇了……”
何家贤赧然的很,急忙行礼:“崔嬷嬷说的极是,是我狭隘了。”
崔嬷嬷笑着道:“二奶奶不是狭隘,是自身的机遇不一般,难免会主观带入。您是从何家嫁到方家,说起来本身就是高攀,因此处处谨慎,小心翼翼,觉得生活辛苦,便也如是想小小姐罢了。可崔嬷嬷我走得多,见得多,自然比你更明白,女子要活的快乐,之间的紧要之处。”
何家贤一想还真是。之前她虽然不反对然然跟着学,可心里的确是不以为然的。
但是崔嬷嬷的话逼着她不得不去面对,她说的一点都没错,若是方家顺利,然然今后的路,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爸爸妈妈失败的婚姻,让何家贤明白不能依附于男人。
可到了这古代,却是必须依附于男人。
时至今日她才真正明白,女人独立自主是很重要,可也必须要有驾驭男人的手段。
然然有方家作为娘家,经济上面自然是独立的。可若是驾驭不了男人,日日伤心难过,也是另外一种失败。
崔嬷嬷见她听得进去,又劝道:“说起来,小小姐是不用担心的。她聪明伶俐,一点就通,日后必不会有大错。又承袭了您好生养的体质,三四个孩子不在话下。再者,方家有钱,娘家也算给力,是个大支撑。”19
☆、230、有孕避险
崔嬷嬷笑,女人,手段是重要,但是也要看有没有那个命:“有了这三条,二奶奶没什么忧愁。只等小小姐长大成人,给您带回来一个良婿,和和美美的,自然幸福。”
何家贤听她一说完全放了心,认真给崔嬷嬷行了礼道:“崔嬷嬷深明大义,讲的道理倒是超出我的认知,如此,小小姐就拜托崔嬷嬷了。”
崔嬷嬷扶她起来,笑着说道:“二奶奶是个有福气的人,这种际遇已然寻常女子不能有的了,好好惜福便是。”
何家贤瞧着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际遇,只能忍住,心中暗想,自从她生了孩子,就再也没有梦见过何然然了。
是不是说,成为了母亲,就不能再攀附于别人,而是要成为孩子们能攀附的人了?
其中的缘由,她想过好多次也想不清楚,只能作罢。
说着呢,梅姨娘派人叫何家贤过去说话。
“你怀着孕,就别学规矩了,那边崔嬷嬷与我已经说好了。你跟着我学管家吧。”梅姨娘将一本账簿递给何家贤:“眼看要裁冬衣了,你瞧瞧,府里的哪些开支能省一省的。如今大爷三爷不过都是靠了铺子租金过日子,断不能像以往那样大手笔了。”
何家贤接过账目看了一眼,梅姨娘道:“你回院子去看吧,决定好了再来回我就是,多休息。”
何家贤点头,红梅拿着账目扶着她回去。
一回到院子,何家贤就立时想起崔嬷嬷的话,大约可以看出崔嬷嬷是喜欢她的,便遣了红梅去问。
梅姨娘此人一向喜欢大权在握,怎么会突然发好心让她管理家务?
不多时,红梅回来,行礼回禀:“崔嬷嬷说,梅姨娘年纪大了,府里能接管家务的只有那么几位,您是首当其冲的最合适。可如今在孕期,倒是要悠着点。若是不小心裁减了谁的,省了那个丫鬟的,引起了别人的怀恨,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话说得隐晦,可也叫人能听得懂。何家贤心下明白,梅姨娘是想考验她,也想为难她。
省银子,从谁身上省都不行。被省的人难免心生不平,怀恨在心。
这是要叫她得罪人啊。
但是明知道是锅,不背不行。她若是不成器,然然日后受了委屈,她怎么让她依仗。
崔嬷嬷说的没错,在这个世道存活的女人,能生养,娘家有实力,自己也聪明,就差不到哪里去。
想了两天,排除了许多利害关系,何家贤才将需要消减开支的地方写明白了,回禀梅姨娘。
梅姨娘看到自己赫然位列榜首的时候,气得倒吸一口冷气,只是还未发作,红梅已然跑过来惊慌失措的认罪:“二奶奶,奴婢有错。您昨日誊抄的另外一份,奴婢不小心遗失了,当时以为是丢在池塘里不见了,可方才,方富大总管过来问奴婢是怎么回事?奴婢不敢回答,叫他在门口等着了。”
梅姨娘骂人的话就噎在口中,进不得进出不得出。
心里也早已经明白何家贤的心思。
她知道消减了谁的开支都会让人心生不满,干脆从她这里下手。
也知道她定然不会轻饶,便先散布消息出去,叫了方富过来制造舆论。
这个何家贤,倒是小瞧了她!
梅姨娘调整心情,唤了方富总管进来。
果然,方富一进来就给梅姨娘戴高帽子,说她俭省敦厚,是方家之福之类的。又劝她从下人身上消减,别苛待了主子们。
那名单中,汀兰院和沁心院也是在列的。
梅姨娘怎么好出尔反尔,笑着说道:“你们只有那些银子,再减就吃不成饭了。哪里能不体恤呢。”
方富感激涕零,代表全体下人磕了好几个头才下去。
自从方老爷没了后,方富在方家大管家的权力也削弱了许多,不过他为人一向公允,何家贤叫他这时来回话,事关方家下人们的待遇,他不敢不来。
没多久,梅姨娘拿自己开刀,以身作则的“优秀作风”就传遍了整个方府。
只不过,传到别人家里,是佳话还是笑话,又另当别论。
何家贤险胜一招,倒是惊出一身冷汗。
如此,却也不再敢触碰梅姨娘的逆鳞,寻了个由头,称病躲在屋里休息,然后又每隔五天给方其瑞写一封信,告诉了她有身孕的消息。
等到方其瑞的回信一到,便高枕无忧的养起胎来。
崔嬷嬷听后只是笑着点一下然然的鼻子:“你这个娘亲啊,是个聪明人。只可惜不爱争,否则,哪里还会有受制于人的苦处。”
然然睁着一双大眼睛,似懂非懂。
崔嬷嬷再一次说对了。
因为何家贤的避世不出,又怀着方其瑞的孩子,梅姨娘投鼠忌器,虽大面上过得去,但是私底下日子委实不好过。
当红梅再一次因为一碗燕窝和厨房的人起了嫌隙时,何家贤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走在红梅前面,当着十来个奴仆的面把燕窝倒在那厨娘脸上:“我知道当家人对我不善,你们就即刻对我怠慢起来。如此也好,你们讨好了她,自然吃喝不愁。只是,人啊,有时候做得多,错的多。”
说完也不容那些厨娘们细想,又立刻转身回了汀兰院。
她说了什么吗?她什么也没说。可是聪明的人,自然会明白她说的什么。
“她倒是会说话。”梅姨娘听了下面人的禀报气得一拍桌子:“这是咒我呢。”
绿尛在一旁道:“二奶奶没说什么呀。”
梅姨娘冷笑:“她就差没明着说我会杀人灭口了。还没说什么。”
绿尛立时想到吉祥的事情,忍不住哆嗦一下,小声问:“她不会知道些什么吧?”
“她不可能知道。吉祥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梅姨娘将浑身的鸡皮疙瘩挥手扬去,对绿尛道:“叫他们对老二媳妇好点儿。竟在这种小事上打磨,能成什么大气候?”
绿尛答应了传令下去。
梅姨娘向来大手笔,对这种今天是个绊子,明天上点眼药的行径确实看不上。她要么不出手,出手即中。
过了腊八,何家贤已经怀孕五个月了,方其瑞写信回来,说年前一定能到家。
对于这些事情,何家贤一向不藏私,将信的内容也一同禀报了梅姨娘。
梅姨娘倒是很高兴,立时命下人们给方其瑞裁新衣,又给汀兰院布置新的陈设,临末了,塞进来一个丫头。
漂亮的很。
“你如今怀着身子不便,就让她伺候老二吧。”梅姨娘简单吩咐。
何家贤笑笑收了,给那丫头取名叫阿香。又对梅姨娘道:“之前我房里有个丫头叫雪梨的,后来嫁给了二爷的小厮,生了孩子就在家休养。吉祥不在了以后,她几次想回来做事……”
“那就让她回来。”梅姨娘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反正是用惯了人手。”
她送了一个,若是不答应何家贤的要求,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看不顺眼是一回事,明面上她们还是婆媳。虽然不是正经婆婆,可二爷是她生的,何家贤就必须对她孝顺听话,决不能忤逆。
如今整个方家都对她言听计从,何家贤凭什么与她对抗?
梅姨娘抬头看了阿香一眼:“如此甚好,有她们照顾你的身子,二爷也放心。阿香,你要小心伺候二爷。”
阿香点头,对着何家贤笑一笑,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
何家贤也笑笑,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
到了汀兰院,便单独收拾出一间厢房给阿香住,别的什么都不要她管。
雪梨生了一个儿子,长得丰腴了些,听见要回汀兰院当差,倒是喜的跟什么一样,一再拍着胸脯保证会好好照顾何家贤,那些妖魔鬼怪来一个收一个。
何家贤忙道:“我叫你回来,实在是汀兰院如今忙不过来,红梅和梦梨成日里跟着我,汀兰院缺一个主事的人。至于那个人,不去管她,好好招待便是。”
雪梨他们没搞懂何家贤的意思,却也照做了。
崔嬷嬷说,要坐稳主母之位,首先就要有容人之量。但是切不可让人骑到头上。
如今她待阿香如上宾,但是再尊贵的上宾,也不过是个客人。
其余的一切,就等方其瑞回来再做决定。她只是想能过日子安逸的小日子,不想害人做恶妇,回头夜里睡不着。
然然学了规矩回来,瞧见阿香在门口站着,问道:“姐姐怎么不进去?”
阿香有些怯生生的:“二奶奶说不需要我伺候,可我来就是伺候二奶奶来了。”
然然笑了一下,说道:“既然娘说不需要你伺候,那您尽管歇着去就好了。不是说主子要你做什么事才是命令,要你不做事其实也是命令呀。”
阿香像是恍然大悟的一般,冲然然行了一个礼:“多谢小小姐提醒。小小姐说的对。”
便回厢房去歇着了。
何家贤在屋里听见,笑着招手让然然进来:“你玉珠姨母来了。”
方玉珠如今也怀了第二胎,头胎是个儿子,挺着个大肚子,据说预产期在正月里。此刻瞧着然然,快步走过来,惹得何家贤一声惊呼:“你小心着些。”
“快让姨母抱抱,多抱一会儿也生一个像你这样漂亮的小丫头。”方玉珠见然然垫着脚,不让她腰弯的太狠,嘴角略过一丝笑意:“也要像你一样体贴。”
何家贤最庆幸的是然然长得像方其瑞,好看。
“姨母,您快坐着。”然然扶着方玉珠坐下,然后坐在一旁,歪着头:“姨母为什么来了?”
“闲得慌,跟你娘说说话。”方玉珠笑笑,又对何家贤道:“你这小姑娘,可比你能耐啊,字字珠玑,拿捏得当。”
何家贤知道她是说然然对阿香说的话,只笑一笑:“她是土生土长的,从小见得多看得多,自然要比我厉害。”
方玉珠不明其意,以为她是在说何家没有勾心斗角,笑笑表示理解。
“四嫂又怀上了。”方玉珠带来这个好消息:“她很惦记你呢。”
“惦记我也不敢再去你家了。没脸去。”何家贤言简意赅:“这些事不要再提。守着分寸过日子罢了。省得给她惹上麻烦。”
“四嫂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说她不怕麻烦。”方玉珠笑着:“凡事有我们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府里事情也多,二爷又不在。”何家贤婉拒了方玉珠的好意,知道她还是想何家贤与从四奶奶像从前一样来往。
可是从四奶奶上面有婆婆,那婆婆生气然然属蛇,只怕来往了又要惹事。
方玉珠叹口气:“也是。咱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本家,她虽有气,也不好说我什么。只是四嫂难免要顾虑你的处境。”
“快说你今日来有什么正事儿吧。”何家贤不想说这个话题,对方玉珠从来都是直言不讳。
方玉珠眯起眼睛:“这事儿我昨天才听到,想了一夜还是要告诉你一声。毕竟是亲兄妹。”
何家贤立时心里一动,知道大概是方玉烟的事情,忙问道:“三姑奶奶怎么了?”
“不是三姑奶奶,是四姑奶奶。”方玉珠纠正:“若是三姑奶奶,你当梅姨娘会不知道?还由得着我多嘴。”
那她说的亲兄妹,是跟方其宗和方其业有关了。
“我公公不是在朝为官么?说是三姑爷好大喜功,拿了好多银子赈灾,结果后续补不上来,灾民大闹。皇上问责了,只怕要丢了乌纱帽。”方玉珠叹口气:“哎,好好的一个清官,怎么会弄得如此境地。”
方玉珠并不是在问她,而是在自言自语。
只是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各自唏嘘一阵。
“说起来,以前我挺讨厌方玉露的,觉得她表面云淡风轻,心里呢,比谁都计较。可如今她落难,到底有些于心不忍。”方玉珠叹道。
是不是说明,不该自己的富贵,定然是不能长久的呢?
正说着,外面传来雪梨的声音:“二奶奶,四姑奶奶写信回来了。”
何家贤与方玉珠面面相觑,有些诧异的拆了信,上面就一个意思:要银子。19
☆、231、方玉露被贬
我哪里有银子。何家贤苦笑,家里的那点根基,最后都被方其瑞带走了,她如今也不过是靠着公中过活而已。
“皇上都发话了,拿银子补救大概也来不及了。”方玉珠按住何家贤的手:“你先别回信。等上面有明旨下来再回。”
何家贤想也是这个理,要抚平灾民的银子,不是她说能拿出来都拿得出来的,若是没有,还惹方玉露记恨。
半个月后,便有消息传来,四姑爷被弹劾,撤职查办。
方其宗与方其业、方玉荷,周氏坐在一起,商量对策。
方其宗提议让方玉露与姑爷和离,省得被牵连。
却被另外三人反对。
方其业道:“那半年时间,四姐让我在家里住,我瞧着姐夫虽然固执迂腐了些,但是对她还是很不错。想来她不会同意的。”
也正是因为在太守家,所以梅姨娘寻找方其业的时候,明知道他身在何处,碍于情面不敢去抓人回来。
几个人也只好叹了一口气,又说四姑爷两袖清风,定然是没银子的,凑了一千两银子,让人送去给方玉露救急。
待方其业和方玉荷走后,方其宗对着周氏道:“娘临死前给了我们五万两,你再从中间拿出一千两银票,添在这里头,一齐给四妹妹。”
周氏一愣,指着已经凑好的一千两道:“本来你是大哥,这一千两里面你出四百两,就算占了大头,怎么还要给?”
方其宗怒道:“一千两银子够干什么?连一座像样的宅子也置办不下来。听说妹夫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侄子侄女寄居。如今被贬为庶民,四妹妹便要张罗这一大家子,你当没有银子,她能好过?”
“上次回来就拿了五千两走,这次又要。要是日后妹夫养不起全家人,她岂不是一直靠咱们养着?养到何时是个头?”
方其宗听她这么说很是生气,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你娘家人,可没少来打秋风。不说别人,只说你那个表哥,隔三差五来,你没少给银子吧?怎么到了方家人身上,就这样小气?”
周氏一听心虚起来:“我这……我这还不是为了乾哥儿吗?这些产业日后都是他的。况且,你一直病着,韩大夫的诊金,还有那些上好的药材……”
“那也不差那一千两。”方其宗气得呼吸都急促起来:“你也想乾哥儿日后大了,跟他的母亲一样小家子气吗?你想想你这些年做过的事,就不该抱怨我老是看不上你!”
“你看不上我?这些年你病怏怏的,若非我精心照顾,你能活到今天?”上面没有了陈氏打压,梅姨娘对他们这一房也是放任的态度,周氏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并不像从前那样恐惧方其宗:“你现在身体好些了,就来说看不上我?除了我这个傻子,还有谁愿意嫁给你?给你生儿子?”
方其宗气急,劈手一耳光打过去,周氏没料到他真的会出手,没有躲避,结实的挨了这一个耳光,顿时扑上去对方其宗又打又闹。
方其宗冷不丁被她在脸上挠了好几个血印子,怒喝道:“放肆,你这毒妇。我这就休了你!”
说完冲外面大声呵道:“来人,拿笔墨。”
周氏也怒道:“休就休,别忘了把我的儿子和嫁妆还给我。”
方家早已经不是陈氏当家的时代,方其宗再是嫡长子,也不过是个病夫,带着一些足以傍身的银子罢了。可是坐吃山空,没有了方老爷和方其瑞能够钱生钱的本事,银子能吃多久?
带走方宝乾,被休了孩子还是方家的嫡长孙,日后就能回来继承遗产。
“嫁妆可以,儿子?你想都别想。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抢儿子?”既然已经撕破脸,方其宗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