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爷!”梅姨娘难得露出生气的表情:“说好了此事咱们都不再提,您忘了吗?当初您力排众议,让她嫁到侯府,已然补偿了她,在我看来,你的罪过已经偿还的干干净净,不必再愧疚。再说,丽娘本就有错再先。若非如此,您一向乐善好施,又怎么会放任别人欺负她不管?”
方老爷道:“也罢也罢,我只是想起陈年旧事,没得连累了你。”
“我是为了方家,问心无愧。”梅姨娘正色道:“她真要追究,便舍了我的命去。”
方老爷忙按住她的嘴巴:“不许胡说八道。陈年旧事,过去便算了。说起来,当初也怪我心软,若是肯果断些,不至于受牵连至此……”
“谁都没有错,错的是她自己。”梅姨娘劝了半天,方老爷这才下定决心,半响又犹豫:“若侯府不肯放人怎么办?”
“不会的。若是不肯放人,那他们只能故作大度,当场宣布原谅大姑奶奶。那日后咱们就可以时常去探望,再发觉她被人虐待生病之事,更可以借机接回来调养,还免了一纸休书!”梅姨娘暗想了一会,才道:“再说,当初他们娶大姑奶奶,是为了嫁妆。如今嫁妆已经被她们搜刮的干干净净,本就没什么价值,白养着一个人,只怕巴不得咱们接回来呢。”
三日后,方家捧着请罪书,上了侯府的门。
方老爷率先对侯爷跪下磕头:“方某听说女儿病重,如今请回去教育!”
侯爷大惊,忙亲自上前扶起:“亲家公,这是何故?”
“不敢当您这一声亲家公啊。”方老爷老泪纵横,满脸愧色,跟着侯爷进了府之后,不像再外面遮遮掩掩,直言不讳道:“方某教女无方,竟因泄私愤对婆婆不敬,特此请赐休书一封,这就接回去。”
侯爷吓了一跳,忙道:“这竟是怎么回事?快去叫世子回来。”又对方老爷说:“一切等世子回来再定夺罢。”
方老爷见他客气的话也不说两句,想来真的被梅姨娘言中:休了方玉荷,还可以再凭世子的名头娶一填房,又是雪花银子飘进侯府。
只是,肖金平居然回也不回来,遣人告诉方老爷:“世子说,请大姑奶奶来。让岳父带回去。”想来一切都是成竹在胸,意料之中的。
方老爷见他连让都不让,老脸实在搁不住,却又惦记女儿的性命要紧,只恨恨瞪一眼方玉婷,这才命人把病重的方玉荷接回家中。
陈氏见方玉荷被接回来,先是喜出望外,以为方老爷只是接女儿回来,便好吃好喝好药材伺候着。
两日后,燕州城满城风雨,皆是在传方玉荷毒害婆婆,被侯府休弃的事情。
陈氏听闻后气得大怄,不知道听谁说的这主意是梅姨娘出的,便冲到她的院子,指着破口大骂。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个杀千刀的这样害我的女儿!你教她以后怎么做人?怎么再嫁人啊?”陈氏扑到梅姨娘身上就要跟她拼命。
梅姨娘知道她爱女心切,跟她什么道理都讲不通,没有还一句嘴。只等陈氏骂完了,才淡淡的道:“那依夫人说,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自然是公布方玉婷那个贱人的恶行,叫她被侯府休弃,也别想回方家来!”陈氏怒道:“她逼死了金妈妈,还想害死我女儿,我饶不了她。她给了你多少银子,你护着她?包庇她?她可不是你的女儿!你别搞错了!”
“自然不是我的女儿,都是夫人的儿女,怎么能厚此薄彼?夫人想必是病了,胡言乱语,你们扶夫人回去吧。省得老爷听到了又生气。”梅姨娘对芍药说道:“夫人大概是忘记了,上次老爷为什么生了气,为什么把夫人关到佛堂里去?”
芍药自然是记得的。夫人说然然不是她的孙女。
思及此,吓了一跳,对梅姨娘感激的笑笑,正要劝导陈氏,陈氏一把将她推开,冲到梅姨娘面前:“梅雅茹,你忍了你这么多年。你恃宠而骄,不将我放在眼里,我看在老爷的面子上,从未苛待于你。如今,你居然落井下石,借刀杀人,想害我玉荷,这口气我绝对忍不下!”
说完伸出手就要打梅姨娘。
梅姨娘一把就将她的手握住,冷笑着道:“夫人,这些年你我相安无事,我以为你是良心有愧呢。没想到,你居然觉得是在忍耐我。”
陈氏挣扎几下,发觉梅姨娘力气不小,倒是她生病了又情绪激动,力气没有往日的大,虚弱了许多。口中却不甘示弱:“我有什么好愧疚的?我对得起任何人!我救方家于水火,对方家有大恩。我管家几十年,让你们穿金戴银荣华富贵,我亏欠谁了?”
“那您想想丽姨娘罢。”梅姨娘将她手一松一推,陈氏忍不住便趔趄几步,差点摔倒,被芍药扶着,只觉得陈氏的身躯抖得厉害,像是树上凋零的叶子,几乎挂不住的要跌落下来。
“丽姨娘什么?关我什么事!”陈氏强撑着怼回去。她想到金妈妈临死前的那些话,心里不由得有了底气,对梅姨娘道:“说到丽姨娘,那咱们就好好说说,你且让她们都退下!”
梅姨娘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底让人都退下,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当初丽姨娘难产,你说你刚生过孩子有经验,可以先行瞧瞧。”
☆、198、方玉珠婚事一
陈氏自觉地掌握了什么机密:“明明是你在暗中做了手脚,怎么说到我头上了。”
“既然证据确凿,你为何不告诉老爷,早早将我赶出方家?亦或者更狠一些,叫我一命赔一命?岂不是轻易就去掉了我这颗眼中钉?”没了外人,梅姨娘浑身淡然的光芒消失殆尽,趾高气扬的不再跟陈氏一起站着,反而径直坐了下来:“夫人信口胡说,胡说的自己都信了?”
陈氏见她毫不慌张,倒是心里一下子越发没底,下了赌注一般挺直胸膛:“我没坐你就敢坐,这方家到底还有没有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我是梅阁老的孙女,京城梅家的嫡长女,跟你这个无品无阶的商户女在一起,我为何不能坐?”梅姨娘挑着手上的指甲,冷笑着,微红的唇格外刺目:“这些年,你一直以为你是正室,我是妾,在我面前作威作福,高高在上,以为你比我尊贵。可在我眼里,你不过一介草民,低贱的商女,连跟我说话都不配!我能忍你这些年,就算是对你另眼相看了!”
“你……”陈氏气的指着她的手都在发抖:“你是罪臣之女,别忘了,梅家早就抄家灭族了!若非你遇到大赦天下,你早就死了!”
“死?我倒是宁愿一死。至少我生的尊贵,死得体面。”梅姨娘见陈氏戳她痛处,目光尖锐:“这些年跟你们这些三教九流的下三滥为伍,我真是受够了。你当我愿意苟活?若非为了我的儿子,我的女儿,我根本就不必忍受这样的侮辱!”
“方家好吃好喝还侮辱你了?好,好。好一个尊贵的梅家大小姐,这话该让老爷听听才是。”陈氏怒极反笑,自以为抓到了梅姨娘的把柄:“你说,老爷听了你这话,还会不会像这样喜欢你?”
“自然喜欢。”梅姨娘无所谓的将手搭在扶手上,一使劲站起来:“你以为这些年老爷为何对我格外好?他瞧得上的,无非就是我尊贵的身份,优雅的谈吐,和大家闺秀的教养!你当他心里不明白?若非我是尊贵的嫡长女,沦落风尘,能轮得到他?你可是小看了你的相公了!”
梅姨娘索性将话说得更明白些:“若非我这点贵族女的骄傲,他只怕早就弃我如草芥了。男人,求而不得,望而却步,才能永远吊着胃口。”
陈氏听这话只气得嘴唇发白,冲上去一把掐住梅姨娘的脖子,想要使劲,手已经被梅姨娘反手背在身后,将她身体按在桌子上,压得死死的,怒道:“别总是惹我。你当你干的那些事没有人知道是吗?还想将脏水往我身上泼!”
“我劝你还是消停点。”梅姨娘见陈氏挣扎,将她放开,伸手捋捋头发,仍旧是仪态万千:“你难道这些年不奇怪吗?那个给丽姨娘接生的稳婆,事后就不见了。算起来,失踪了有二十年了吧。”
陈氏刚被梅姨娘放开,还在大口喘气,闻言又是脸色发白,嘴唇哆哆嗦嗦的,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来。
当年她买通稳婆,想让丽姨娘一尸两命。却不料,梅姨娘毛遂自荐,主动要给丽姨娘接生。
那时候孩子头出来了,总不能塞回去。加上梅姨娘又在场,没地方下手,只好买通了接生的稳婆,一碗止血的汤药下去,反而引起丽姨娘血崩,命没保住。
丽姨娘本就是难产,因此保了小的没保住大的,也是常事,没有人起疑。
陈氏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翌日稳婆就不见了,且日后一直没有音讯。
她开始还成日里疑神疑鬼,谁知道一晃二十年没消息,自然推断那稳婆死了。到时候,谁也不知道。
金娘子这才敢以命相搏,将脏水泼到梅姨娘身上。
此刻听梅姨娘这样说,陈氏整个人面如死灰,连怒都没有力气怒了,一脸难以置信:“你既然有这么大的把柄,为何不对老爷说?”陈氏想了想,一改刚才的愤怒与惊慌,难得心平气和与梅姨娘交谈起来:“若是你对老爷说了,早就扳倒我了。”
她怕了这些年,惧了这些年,现在事情被人知晓,反而不怕了。
“那你先说,为何要害死丽姨娘呢?”
“我为何要告诉你?”
“你不说我也知道!”
陈氏有些纳闷,半信半疑。
“丽姨娘进门前,就有一个要好的情郎,是不是?”梅姨娘说一句,问一句。
“后来,两个人相约私奔,是不是?”
“可是老爷为人和善,对丽姨娘太好。偏丽姨娘不领情,新婚之夜,认为老爷奸……污了她……是不是?”
“她伙同情郎想害老爷,是不是?”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陈氏有一种底牌被看穿的无力感。
“你不告诉老爷,是怕男人觉得戴了绿帽子,难堪!又怕老爷对丽姨娘心软,舍不得处置,到头来你白做了恶人,是不是?”
“你到底是谁!你……你太可怕了!”陈氏终于竭斯底里的大叫。
“我不是谁,只是我在梅家,从小学的便是察言观色,以心计人。”梅姨娘笑笑:“那些深宅大院的争斗技巧,你连皮毛都沾不上边儿。”
“也罢,为了让你输个明白,我告诉你。你知道的关于丽姨娘的一切,老爷都知道。我主动给丽姨娘接生,也是怀了跟你一样的心思。只是你那时候眼珠子乱转,到底年轻啊,沉不住气,我看出来了,索性什么也没做,只等着你动手。”
原来金妈妈没数错,梅姨娘那时候果然怀有不好的心思,虽然没动手,只怕也被金妈妈看出来了。
这才胆敢抓着这蛛丝马迹,祸水东引,指认梅姨娘。
“所以,我动手了,老爷知道,也默认了。而且……那稳婆……”陈氏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梅姨娘笑笑不说话。
“那……方玉婷那里,是不是……是不是你走漏的消息?”既然当时只有她们四个人在,那么除了她和金妈妈,就只有梅姨娘一个知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是唯一的知情人了。
“你果然还不算太笨。”梅姨娘像是终于等到她顿悟的模样,眉开眼笑。
“你……”陈氏想了想,想到金娘子对方玉婷说的那些话,突然不慌了。
梅姨娘走漏这个消息,是为了让方玉婷怀恨在心,长大找自己报仇。
事实证明,梅姨娘没有看走眼。方玉婷的确是个有手段,有心计,心狠手辣之人。
如今,梅姨娘却还不知道,金娘子以自己的性命,把这把火烧到了梅姨娘的身上。
日后,那才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事情一下子峰回路转。能指认自己的金妈妈和稳婆都没有了。
可金娘子却在方玉婷心中,给梅姨娘身上扎了一个印记!
她根本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陈氏突然放声大笑,再也不说什么,推开门走了出去,门外面等着的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陈氏中了什么好彩头。
梅姨娘只以为她崩溃了,摇摇头,嘴角含笑,对着丫鬟明月道:“去请二奶奶过来。”
明月回来,身后并没有人:“二奶奶去了从家,说是要下午才能回得来。”
“她倒是能攀上高枝儿。”梅姨娘抿嘴笑笑。
自打陈氏无需她侍疾后,何家贤又照例来从家给从四奶奶讲故事,然然夜里因为燥热没睡好,到了从四奶奶冰凉的院子倒是睡得很香。
何家贤讲完见从四奶奶不住打着呵欠,知道孕妇嗜睡,借口去从家逛逛,让从四奶奶小憩一会儿。
从家百年基业,里面的大树很多,比方家阴凉得多。待逛到一处小院子,见着从三夫人在纳凉,行了礼,寒暄了一会儿,见她脸色不佳,识趣的告辞继续往北走。
背后就听从三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
身后的丫鬟也发牢骚道:“三夫人,大夫人也太为难人了,叫您去给八少爷说亲,去哪里说?人家梁小姐这才死了多久,流言流语是那么容易散去的吗?再说了,八少爷又不是个好相与的。大夫人说的话他哪次听了?现在虽然瞧着改好了一点儿,可奴婢不乐观。这烫手的山芋净扔给您!那可是她的儿子!”
何家贤只听见前半句,迎面就走过来一位男子,长相清朗,身形高大,满脸的书卷气,年纪不到二十岁,见了何家贤,大抵是不知道如何称呼,因此只是客气的抱拳施礼。
何家贤就听那丫鬟大声道:“八少爷。”
八少爷想来是比较少来后院,也不问什么,更不八卦,像是没见过何家贤一般,只径直对从三夫人道:“三婶找我有事?”
从三夫人便换了一副脸孔,刚才的苦大仇深全都消失殆尽,笑意盈盈的一把拉过他的手:“好孩子,前院人多口杂,我不便张罗。叫你到后院来,虽有不便,到底好说话些。”
八少爷这才发觉四下无人,刚才碰见的夫人也早已经走得远了。
“梁小姐虽死,你的日子还是要过。你母亲的意思,想叫我给你再张罗一门亲事。圣上的旨意已经下来,说你是个可怜人,任由你自行婚配。只是到底梁小姐去的时间不久,大张旗鼓的张罗,未免叫人说你没良心,白白担了那负心薄幸的名声。可若是顾忌太多,又耽误你的时间。你已经十九岁了,先前为着圣上赐婚,本就耽误了两年。若是再耽误下去,没完没了。如今,便请你来,仔细说一说你的要求,我留意着。有合适的咱们先莫不吭声的记着,等日子长些了,再行迎娶。”
从八少爷休养很好,从三夫人这么长一段话说下来,他既不插嘴,也不烦躁,认真耐心的听完了,才道:“既然是母亲的意思,那就由三婶做主。侄儿没有什么要求,一是家世清白,二是能说得上话。”
“知道了。”从三夫人再三确认就这两个要求,有些纳闷:“不要求美若天仙啥的?”
从八少爷笑着:“自然也要的。可相貌终究只是皮囊,看得过眼即可。太过耀眼,往往引以为傲,专注在相貌上,于别的地方缺失,反而得不偿失了。”
从三夫人便点头:“记下了。”
何家贤绕了一大圈,直到前后院的交界处,这才折身回去,碰到从三夫人还在跟从八少爷一面走一面聊:“不要求相貌,那品德呢?举止呢?女红呢?烹茶呢?琴棋书画呢?”
从八少爷还是温和的笑着:“家世清白,自然教养极好,那些举止粗鄙,嗓门大,说话没有条理的姑娘们,自然也不在家世清白之列。”
从三夫人是个伶俐人,听见这话像是意有所指,笑着问道:“那你说的举止粗鄙,嗓门大之人,又是谁呢?”
从八少爷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抱拳正要说话。
一旁的小厮见他像是想不起来的样子,忙接话道:“这咱们少爷可是见过一个,方家二房的大小姐呗。那个厉害呀……”
从八少爷扇子对着小厮一敲头:“就你话多,哄好卖乖。”
从三夫人笑着道:“谁叫你明明不想说,却还偏摆出个苦思冥想的模样?他以为你想不起来,自然就替你想起来了。”
何家贤立在海棠花从里面,恰好听见此话,终于忍不住出声。
“对不起各位,我本不是有意偷听二位谈话。只是涉及家妹,忍不住要替她辩解几句。”何家贤走出来,施施然行了个礼,面上含笑,对着从八少爷:“方家二房的大小姐不知道何处得罪了从八少爷,惹得这样被人背后腹诽。若是其中有误会,我倒是可以替她解释一二。她并不是从八少爷口中说的那种姑娘。”
从八少爷一时羞赧,摸着头不好意思说了。
从三夫人知道何家贤是从四奶奶的贵客,虽身份低微,但是从四奶奶很喜欢她。而从四奶奶又是从家女眷中身份最高的一位,加上她那些事迹,简直是从家的道德楷模,府中明珠。
☆、199、方玉珠婚事二
因此不愿意轻易得罪,嘴上带了三分客气:“不过玩笑而已。”
“女子声誉,比清白还重要。”何家贤认真瞧着从八少爷的眼睛:“我家玉珠妹妹,聪慧伶俐,大方宽厚,虽有调皮的时候,可心胸开阔,运筹帷幄,非一般女子可比。”
“那倒是判若两人了。”从八少爷听完后,似笑非笑的说一句:“心胸开阔的女子多,能运筹帷幄的女子少,不知道玉珠小姐是哪一种运筹帷幄呢。”
何家贤用这个词,本来是想说她能够不参与事情之中,便能猜想事情经过,得出一个结论,找到可行的办法。现下被从八少爷这么一问,反倒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方玉珠跟她接触出主意的,都是些后宅之事,跟从三夫人倒是还讲得,跟一个男人讲什么呢?
况且这男人看起来还像个书呆子。
从八少爷的目光和煦,却不挪开半分,瞧的何家贤实在无法,只能硬着头皮捡上得了台面的说:“我问从八少爷一句,您生平,见过女子退婚的不少吧。”
“听说过一些。”从八少爷挑挑眉,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在心里默默的猜测。
“那你可曾见过一个女子,夫婿一定要自己挑选,待千挑万选看中了,下了小定,走了过场。却突然发觉对方非良人,当机立断,立刻退婚?”
“那……不曾。”从八少爷是听过方玉珠退婚的事情的,只觉得这女人胆大。如今听了何家贤口中的前半句,起了兴趣:“父母定的,不同意退婚的多。自己定的,发觉错了能退婚的,倒是……倒是……”
“家贤私以为,女子,举止粗鄙固然可耻,说话嗓门大也不雅观。可相比于这些,能够拥有杀伐果断的勇气,及时认错的胸怀,不畏流言的主见,更为重要。”何家贤笑着:“君不见多少女子所托非人,闺阁中自怨自艾……想必从八少爷也见过不少吧。您是愿意一番忙碌回来,瞧着你的妻子坐在房内,桌上摆好了饭菜,却哭哭啼啼跟你诉苦,惹的胃口全无;还是她虽然不会做饭,可是开开心心,等你一起回来,说说话聊聊天,再一同吃饭?”
从八少爷听到此处,挑挑眉毛,有些无奈:“方二奶奶这是在为我和玉珠小姐做媒?”
何家贤听见这话才发觉方才一急之下,辩解说过分了,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打个比方,比方你懂吗?再说我们家玉珠,举止并不粗鄙,说话嗓门也不大,肯定是你惹急了她,她才会如此的。”
“是吗?”从八少爷笑笑,突然嘴角扬起,抱拳向前一步,对着何家贤拱手:“既然你的玉珠妹妹这样好,那么请夫人回去和她说一声,我隔日便遣媒人上门提亲,如何?”
“你……”何家贤没料到他突然会说这话来,一时口塞,不知道如何接话。
“老六,胡闹。”从三奶奶听他二人对话有趣,本想着不过是聊天而已,见居然扯到谈婚论嫁上面来了,也是唬了一跳,忙出声呵斥,对从八少爷道:“那方家……”
“方家怎么了?”从八少爷笑眯眯的,一改方才的书生气,显示出几分张狂来:“我死了未婚妻,她临出嫁退婚了。天造地设的一对。”他躬身对从三夫人施礼:“三婶费心了!”
从三夫人怒道:“没个正经,还以为梁小姐死了以后,你改了性子呢!却原来都是装模作样,瞧我不跟你母亲说了好生收拾你。”说完气冲冲走了。
“那就正好,免得我还要亲自去说。”从八少爷嘀咕一句。
瞧瞧何家贤,心情大好:“还请方夫人仔细给小生讲讲玉珠妹妹的光荣事迹。”中间特别轻佻的咬牙叫着“玉珠妹妹”。
“没有了,讲完了。”何家贤没想到替人辩解,却惹上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魔王,这么大的一个篓子,她怎么圆的回来,磕磕巴巴的脸都红了:“我孩子醒了,我要走了。”
说完一溜烟就跑掉,留下从八少爷傻愣愣的,半响才道:“有趣,有趣。那个玉珠小姐,只怕也真如她所说,是个妙人。”
何家贤被从八少爷的话吓到,回去跟从四奶奶一五一十的说完,临了合十道:“八少爷不会是开玩笑吓唬我的吧。”
“我瞧着呀,十有**是给你妹妹做了大媒了。”从四奶奶见她一惊一乍,也是有些头疼:“老八的性格执拗,别瞧这一股子书卷气,不仅不迂腐,还阴险的很。哎,你这个妹妹呀,自求多福吧。”
何家贤越发紧张。
从四奶奶瞧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瞧把你吓的。他想娶,也得过了从家长辈们那一关呀,他虽说话三五不着调,可性子不坏,为人也孝顺,只是偏喜欢逗人罢了。我这八弟,不是我自夸,性子是轻浮了些,可人品学识没话说的。年纪不大,已经是进士,只等着入殿试皇上钦封了。从家的后辈子弟里面,他呀,算不着头一份儿,也算前三。若是加上年纪,那就是头一份儿的拔尖了。”
何家贤一听愈发吓得不行:“这样一个好儿郎,咱们方家实在不敢高攀……”
从四奶奶笑着道:“如今只怕想拒绝也不能了!”
何家贤一听更是紧张地不行,赶紧告辞回去跟方玉珠通风报信。
方玉珠听完柳眉倒竖:“他敢!书呆子一样的家伙,我不信他还真能成事!”
从八少爷描述方玉珠时,那些形容词,何家贤听了就觉得他们之间有故事。
如今见了方玉珠的反应,更加坐实了猜想,忙问道:“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别搞得我云里雾里的,成了你们打架的炮灰!”
方玉珠想了想,才道:“上次从京城回来的时候,我不是因病耽搁了心情不好?他也是去选了媳妇回来的,因咱们都是到燕州城,那城门前一条小路下了雨泥泞不堪,马车轮子就陷在里面,车夫往前推,我站在路边等……你知道我的,哪里忍心坐在里面让别人推?空马车都够吃力的了。”
“谁知道那个家伙骑着马也不减速,冲过去,泥浆雨水溅了我一身。我自然是怒骂他。他说,他只看到有人在推马车,没想到谁家小姐会站在路边上的。”方玉珠气呼呼的:“你说我气不气!”
“我就骂他赶着去投胎!”方玉珠说到这里不好意思的笑笑,吐吐舌头:“他居然下来跟我理论,掉书袋。不是书呆子是什么?我懒得理他。”
“既然没有互通身份,他怎么知道你是方家小姐的?”何家贤纳闷。
“还用互通身份吗?后来去从家,又见到了。当时男女有别,不好骂他,我只能扭头就走。”方玉珠道:“他肯定是从别人那里打听到我的身份了。”
原是如此。
何家贤笑笑,突然明白过来一件事:“完了完了,若是真的从家上门来提亲,那咱们都着了他的道儿了!”
方玉珠略微一想也立时明白了,气得脸色通红:“小书呆子他敢!算计我?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人同时想到的是同一个可能性:许是那从八少爷早就看上方玉珠了。否则,这样一个“举止粗鄙,嗓门又大”的姑娘,躲着还来不及,何至于去派人打听名讳?
打听完了却不明说,当着自己的面说?
还有他初次在园子里行礼时,根本不问自己是谁?待自己忍不住出声为方玉珠辩解时,也一点都不好奇。
她甚至没做过自我介绍!
从八少爷就由着她说,顺着她的话,扯到说媒提亲上面。
好一个阴险奸诈的小人!
何家贤吐吐舌头,与方玉珠面面相觑。
过了三日,听说从家真的派媒人上门提亲了。方二夫人喜得合不拢嘴。
方玉珠却攸地冲出去,指着那媒人道:“从八小子倒是真有胆量!我方玉珠今儿个话放在这里,他要是够胆,就自己亲自上门提亲,要是没这个胆量,就死了娶本小姐的心。从家,哼,咱们高攀不起!”
方二夫人吓得连连跟懵了的媒人解释,解释不成又冲着方玉珠怒斥:“人家比你大,什么叫从八小子……没教养……”
方玉珠扮个鬼脸,不理会她娘的唠叨。
然后……从八少爷亲自登门了。
这里要给从八少爷一个名字了。他叫从少白。
从少白穿一袭青衫,羽冠竖发,倒是趁得人风流倜傥。
方玉珠只听人通报,已经窘得立刻派人叫何家贤过来压阵,自己只把头埋在被子里,脸颊潮红,衣发散乱。
这态度真诚的连方二夫人都挑不出任何理来——恨不能立刻把方玉珠打包,再扎上一个蝴蝶结,双手奉上:“从八小子,请笑纳!”
方玉珠被退婚,她就担心她再也结不到好亲事。然后,从家第一次派媒人上门,她就默念阿弥陀佛。
谁知道方玉珠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便生怕她吓跑了这一桩好亲事。
好在,未来女婿是个诚心迎娶的好孩子。
方二夫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简直非常满意,而且很是善解人意。见了方玉珠的表现,拉了何家贤去汀兰院看然然。
方玉珠还不知道她二人已经走了,头埋在枕头里面,嘟哝道:“从八小子胆子还真是大……不过且等我的缓一缓再去会会他!”
说完抬起头准备去梳洗,对上一张书呆子脸:“缓多久……”
“啊!我娘呢?我二嫂呢?”方玉珠四顾,发觉这个男人,居然闯进了她的闺房,坐在她的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她鸵鸟一般把头埋在被窝里,头发乱衣衫乱,脸红心跳的看笑话。
“她们出去了,叫你有事叫我。”从少白邪魅一笑,靠近一些,灼热的鼻息喷在方玉珠脸上:“从八小子?你确定是在叫比你大三岁的我?”
“啊!登徒子!”方玉珠见他靠的这样近,一巴掌就拍他脸上,几乎是夺门而出,见着外间站岗的丫鬟,怒道:“我娘呢?”
“夫人说,叫奴婢守在这里,别让小姐跑了。”丫鬟如实回禀。
方玉珠看后院的角门居然上着锁,吓了一大跳,暗道她三五不着调的性子肯定是遗传的。娘平时那么端庄,关键时刻掉链子。
不过,也不是啊。方二夫人平时也不太端庄。比如让女儿躲在屏风后面相看未来夫婿,也只有她干得出来。
想到此,方玉珠几乎要抓狂。难怪二嫂常说事情都有两面性。
又感觉脚底凉飕飕的,连鞋子也没穿就跑出来了,只能硬着头皮打算进屋。
只是刚跨过门槛,就被人打横抱起,唇上被人啄了一下:“好了,我刚才心里默数,若是你回来,我就原谅你,愿意娶你做我的妻。若是你不回来,那我就打你一个耳光,还你刚才的无礼行为!”
方玉珠:“……”
这个人狂妄自大的也是没谁了。
下一秒屁股在坐在床沿上,从少白蹲下身帮她把鞋子穿上,趁势捏了一把她的小脚:“软和。”
说完笑嘻嘻的起身行了一个大礼,身子往前弯成九十度:“我回家准备聘礼,余生,请玉珠小姐多多指教!”
方玉珠气的大吼:“我还没答应!”
“答应了。”从少白眯起眼睛笑指她的唇,又不怀好意的摸摸自己的唇:“莫非你想再让本少爷认证一次?”
“滚……”方玉珠怒吼:“滚……”
“滚回去抬聘礼过来!”
从少白笑意盈盈行个礼:“小生遵命!”
方玉珠的亲事定下来了,从家很不高兴。
可是到底拿从少白没有办法。
陈氏又蹦跶起来了。
方玉荷从侯府接回来了。方玉露也回来看爹娘了。
周氏还不知道方玉荷被侯府休弃的事情,只当是夫妻吵架,回家小住的,笑眯眯的接纳,好吃好喝的伺候。
等方玉露也回来,那脸上更是笑得跟盛开的花朵一般。
一面把乾哥儿抱着直往方玉露怀里塞。
“抱子得子,四姑奶奶早些开枝散叶……”
☆、200、何家贤管家
方玉露何尝不想一举得男,送了乾哥儿一粒金花生,挂在脖子上玩。然然却是一对银镯子。
何家贤便看出方玉露不太喜欢然然,根本不往前凑。
陈氏不知道在方玉露面前说了什么,晚间吃饭时,毫不顾忌方老爷在场,呸的就将一口饭吐在地上:“哎呀,大嫂,你这是怎么管的厨房,饭里居然有沙子。”
何家贤仔细吃了吃,发觉并没有。抬头看时,就见陈氏得意的笑,拉着方玉露:“玉露,你胡说什么呢?你大嫂管家殚精竭虑累死累活,你挑什么哪。”
方玉露撇撇嘴,不作声。吃完了饭,抱着乾哥儿出去转悠,何家贤见了笑着劝道:“这快要入秋了,晚上风大,这么小的孩子别在外面,省得着凉了。”
方玉露气道:“二嫂莫不是嫌弃我没有抱你闺女吧。”
何家贤气得扭头就走。
乾哥儿便生病了。
陈氏便去掐方玉露的胳膊:“作死了你,教你对付她,给我出气,你好端端的好我的金孙子折腾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