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那么多怨气,能松快一刻是一刻,你不知道,我应酬那些,骨头都要散架了……对比这样的场合,我赖在矮榻上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啊……”
吉祥早已习惯她这样的表达方式,只是笑笑,就听耳边一个醇厚的男声:“天堂是什么?”
两个人俱被唬了一大跳,身后就转出来一个男子,正是方玉婷的救命恩人。何家贤还未答话,吉祥已经狐疑的瞧了瞧周围:“这位公子,这里是侯府后院……”她想说男子在后院于理不合,却来不及说,肖金安已经指着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能不能别告诉别人!”
吉祥一愣,那男子指指何家贤:“我认识她……”
何家贤也和吉祥一样呆住,像一尊泥菩萨,努力回想哪里见过,那男子已经悄声做了一个口型,何家贤如遭雷劈一般想起来了。
他说的是:壮士!
原来是他!何家贤几乎囧得要找个地缝钻进去,赶紧转移话题:“您有事?”
男子笑眯眯的:“没事,就是专程想看清楚,你到底是不是那位躲在墙角偷……”
何家贤无暇多想,见他口无遮拦,立刻伸出手掌捂住他的嘴:“别胡说!”那是她第一次听墙根,弄清楚自己在侯府的处境。
听墙根本就难堪,听到的话更难堪……她不想他说出来。
吉祥被她的举动吓得半死,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拉下她的手,又拿出手绢给她仔细擦拭:“二奶奶,您做什么……”
肖金安听见吉祥叫她二奶奶,心里一顿,他看得见她梳的妇人髻,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如今亲眼证实,有些微痛。
到底是世家公子,并不显示,正待打个圆场,缓解何家贤的尴尬,就听身后一阵脆俏的问候:“公子!”
何家贤回过头去,瞧见是方玉婷出来,又是吓了一大跳——不知道她看见了多少,听见了多少。
就听方玉婷笑着道:“公子是来看我的吗?”她蹲下身去行礼:“多谢公子搭救,玉婷已经好了许多了,无需挂怀。”
她环顾四周,仍旧是柔和温婉:“只是这里是后宅,公子到底不便,还请早点回去歇息。”
肖金安见来了别人,也不好多待,便大方作揖离去。
方玉婷这才笑着拉了何家贤的手:“二嫂可是回来瞧我的?”她很是感动:“我就说,阖府上下,只有二嫂最疼我了。”
何家贤很是感谢她方才的解围,又深觉大家闺秀的教养不一般——言笑间下了逐客令,还能让对方不觉得尴尬!
人已经被方玉婷拉进她休息的客房:“二嫂这样疼我,我也有些体己话要跟二嫂说。”
何家贤径直说道:“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而且,在家里说不行吗?非要跑到别人家里才说。
方玉婷见左右无人,便叫芸香带着吉祥出去,吉祥犹豫着看看何家贤,何家贤见芸香都出去了,有些不好意思,便冲吉祥点头。
待没有人了,方玉婷便坐在床上,对着何家贤,眼眶通红:“妹妹孤苦无依,请二嫂给我做主。”
“做主?我能做什么主?”何家贤不明所以。
方玉婷杏眼水汪汪,梨花带雨:“二嫂大概还不知道,侯夫人向咱们家提亲了,侯府有个小儿子,与二哥一样,是庶出……”
何家贤在没有银子开路之前,可能是不知道的。自从发觉银子真好使,一些正常渠道的消息,还是能得到的,因此并不吃惊,只疑惑着:“那关我什么事?”
方玉婷被她一扶,顺势站起来,拉着她的手眼含期盼:“你刚才也瞧见了,三妹妹一直针对我,是因为她也想嫁进来,昨日听说去求母亲,被斥责了跪在外面,跪了好几个时辰。”
方玉婷求人办事也不含糊,一股脑儿都说了:“母亲素来又是疼爱三妹妹,只怕一时心软,允了这门亲事,那我……”她声音哽咽:“那我就活不成了!”
何家贤:“此话怎讲?”说起来,整个方府,除了周氏,她还是挺喜欢方玉婷的,没有那种**裸的轻视,反而对人和蔼亲近,见面三分笑,讲话带感情。
方玉婷用手帕蘸下眼角擦擦泪,小声说道:“二嫂也知道,我再有几个月就十七了,大姐像我这么大,都怀孕要生翰哥儿了,我连亲事都还没说过……如今又经历了这样一遭,若是嫁不成,只能去死了!”方玉婷哭得好不凄惨:“还求二嫂可怜可怜妹妹。”
何家贤倒是听懂了,疑惑道:“现在事情还没有定论呢,你出了这样的事,总要顾及你的名节。”她劝道:“母亲自然会为你做主。”
她已经知道救人的正是侯府二少爷,那正好结亲再巧也没有了,说不定就是天注定的缘分呢。
方玉婷既然话说到这里,自然不会藏私,眼中含泪冷笑着:“她若是愿意顾及我的名声,二嫂以为我还能拖到这么大年纪?”她又哭起来:“只怕正好借着这个紧急的由头,草率的把我打发了才是……不然就去庙里当姑子,不然就关在家里不出门,想嫁人是不能了。”
何家贤怎么也想不到方玉婷会这样想陈氏,至少她看来,陈氏对几个女儿还是不错的。
耳边就听方玉婷道:“二嫂,你以为玉烟昨儿个为什么罚跪?因为她也惦记上了这门亲事。母亲向来又疼她,为了如她所愿,不顾我的性命和死活,只怕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何家贤实在是无法理解,正要劝慰,方玉婷眯起眼睛:“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太多。不说别的,只那日你去迟了被舅母责怪,你以为真是那个丫头的问题?”
何家贤闷声不吭。
方玉婷查看了她的表情,顿一顿道:“看来二嫂是心知肚明的,那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她使劲绞着手中的帕子:“我就是故意落水的。”
何家贤听到这样一桩秘闻,早就吓的脸色发白,下意识伸手去捂方玉婷的嘴:“你别胡说。”
故意落水与男子亲昵,这可就不是嫁人能解决的。败坏门风不知检点,难听些就是不守妇道荒yín 无耻,严重的得逐出家门浸猪笼的。连带着方家因为教养出这样的女儿,只怕从此在燕州城也难以抬头,几位姑娘算是别想嫁个好人家了。
“我胡说?若不是有真凭实据,知道她对我没安好心,我哪里敢冒这样的风险?”方玉婷只点到为止,又目光灼灼的瞧着何家贤:“二嫂就说,帮不帮吧。”
“我能帮什么?”何家贤苦笑:“我在她面前,又没什么脸面……”她以为方玉婷想叫她帮忙去陈氏面前说情。
“没那么复杂。”方玉婷突然笑了,伴随着脸上的眼泪,很是动人:“整个方家,只有二嫂你还算是有些恻隐之心的人,我只能求你了。”她拭去脸上的泪珠:“只需要二嫂在机会恰当时,跟别人说侯府二少爷来探望过我,即可。”
何家贤有些犯难:“我不大会说谎……”
“是吗?”方玉婷瞧着她畏畏缩缩推三阻四本就不爽,现在听见她名言拒绝,心里涌上一股恼意,一改方才的楚楚可怜之态,冷笑着道:“二嫂不会,我可会。既然二嫂不觉得侯府二少爷是来探望我的,那我只能以为他是来探望二嫂的……而且,我可不是说谎,我说的是实话……”
何家贤听见这话,只觉得一股冷意冲脊背凉起,似乎眼前的方玉婷不太认识,全然的陌生感,让她有些害怕,愈发就不想答应她。
方玉婷又自己调笑着拍一下她的手:“二嫂不必紧张,我也只是走投无路,若是母亲让我顺当嫁过来,自然不必二嫂多此一举去撒谎,可若是母亲不愿意,少不得要劳烦二嫂辛苦……”
何家贤心里突然“突突”跳了两下,瞧着方玉婷喜怒无常,一种恐惧的感觉直逼到胸腔,仿佛火山一样喷涌而出,忍不住的想逃离;耳边又想起方其瑞不要多管闲事的叮嘱,正天人交战中,远远的便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声:“哎呀呀……”
吉祥和芸香在外面已经大声道:“郡主娘娘……”
何家贤和方玉婷忙起身开门,眼前均是一亮,只见一个身穿粉红色衣裙,头上环佩叮当的小姑娘银铃般笑着走过来:“贤姐姐……”
小郡主瞪着一双大眼睛,不加掩饰的开心:“我还以为我看花了呢,你怎么在这里?”又扭过头去对着跟着的宋嬷嬷:“怎么有客人来也没谁告诉我?”
宋嬷嬷忙不迭的陪着笑:“我的小祖宗额,你在人家府上作客,人家家里有亲戚来,若你是身份低微的姑娘也就罢了,偏身份又高些,只有别人请示你的,哪有谁敢随便叫你出来见客的。”
她瞟一眼何家贤很是不屑:“再说了,昨儿个侯夫人不是过来亲自跟您说,明儿个有亲戚过来,问您要不要见一见,您摆着手说不必……”
“行了行啦,唠唠叨叨的一堆话。”小郡主拉着何家贤的手:“姐姐肯定是第一次来吧,我带你府里面逛逛……”
何家贤忙回头去看方玉婷,却见她满脸堆笑,似乎方才哭得泪人儿一般的不是她。暗道大家闺秀真是训练有素,绝不失礼于人前,虽然眼睛还是肿的,脸上表情却已经变换自若。
她心里并不想随便瞎逛,只想早日结束这如坐针毡的作客,因此口中道:“二妹妹身体不好,我过来陪她的。”
小郡主却很随和得一摆手,瞧瞧方玉婷的面容,笑着说道:“那我也陪。”
方玉婷一听很是开心,早已经亦步亦趋的跟在小郡主后面,又命芸香奉茶来。
宋嬷嬷有些犹豫,见小郡主脸色不虞,把提醒的话忍在口中,只捡好听的说:“这里的茶没咱们院子里的好……”
“我又不喝。”小郡主撇撇嘴对着何家贤抱怨:“跟屁虫。”
何家贤忍着笑容,她十分理解小郡主的心情。宋嬷嬷就像胡妈妈一样,讨厌得很却又甩脱不开。
方玉婷那边已经施施然坐定,并没有就刚才的问题过多纠缠自己,何家贤十分感念小郡主的突然出现解了围,又有些担心的去看方玉婷,只见她刚才的恼意和掩饰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只是在跟她闲话家常被客人到访打断一般。
小郡主瞧着何家贤:“这才一天没见,怎么贤姐姐你就瘦了?”她撇过头去看方玉婷:“某不是在家有人欺负你了罢。”
何家贤顺着她的话就去摸脸颊,哪里有瘦,忙道:“并没有。”
小郡主也不听,又冲宋嬷嬷道:“你去把院子里的人参哪些出来,给贤姐姐带回去补身子。”
宋嬷嬷犹豫再犹豫,方玉婷仿佛看出她所想,笑着道:“我是方府二小姐,嬷嬷放心,小郡主在我这里,不会让她有什么闪失的。”
☆、92、求嫂嫂成全
宋嬷嬷见方玉婷眉眼含笑,很是可靠,小郡主又已经不耐烦,偏人参那些贵重东西都是她收着的,不好叫别人去,因此明知道是故意支开自己,也只能对方玉婷道:“既然姑娘这么说,那就有劳姑娘好生伺候着郡主。”
小郡主见宋嬷嬷走了,拍手大乐,多大量了方玉婷几眼,有些赞许:“这跟屁虫我打发了多少次都不走,你倒是个有本事的……”说完冲何家贤伸出白嫩的手:“贤姐姐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何家贤急忙起身,她不愿意在方玉婷这里久留,总觉得亏欠了她似的,在她的一双利眼下感觉无所遁形。
方玉婷却比她还快的站起来:“嬷嬷叫我好生伺候郡主,我可不敢……郡主这样走了,我可怎么交待?”
“方才才夸你,这样不识抬举。”郡主笑容隐去,大有拿气势压人的意味:“嬷嬷来,就说你看不住我不就行了。”
方玉婷平白又受了一顿斥责,脸色有些难看,正僵持着,门外面传来芸香的声音:“小姐,二奶奶,夫人命人传话,这就回去了。”
小郡主气急,指着方玉婷怒道:“都怪你,不然我都出去玩去了。”
方玉婷觉得小郡主很不懂事,面上却也堆着笑:“都怪我,都怪我。”
何家贤笑着安抚小郡主:“无妨,你是郡主,有空只管过来找我,我给你做好吃的。”
小郡主仍旧生气:“我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哼!”
何家贤好脾气笑着:“若是你吃过,你满可燕州城去说,何家贤是个大骗子,怎样?”
小郡主见她发这样的重诺,自然是相信了,笑眯眯的转了脸:“那我明天就来。”这才略好些,陪着方玉婷何家贤直到花厅。
侯夫人满脸堆笑,看见小郡主也来了,急忙问安。跟在身后的一众贵夫人并陈氏都行礼。
小郡主也不理,显然是心情不太高兴。
侯夫人却似乎并没有察觉,行礼后只盯着方玉婷看了好一会儿,才叹叹气摇摇头。
陈氏瞧着侯夫人的表现,欲言又止,只规规矩矩告辞,带着几位小姐上了马车回府。
下了车乘软轿一到后院,陈氏立刻板着脸,似乎片刻都忍不得,对方玉婷道:“玉婷你说,到底是你故意落水,还是被人推下去的?”
她说话直言不讳,脸上的焦急表情并不是骗人,平素的喜怒不形于色全然消失殆尽,像一个无知妇人一般,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方玉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立刻委屈得小声说道:“女儿不知,女儿是不小心跌下去的。”
陈氏愈发愤怒,恨恨瞪着她,眼珠子突出来,恨不得活剐了她,怒不可遏:“来人哪,把这刁奴给我抓起来,待我好好审问,才知道真相!”她一指芸香:“绑了,往死里打,直到她愿意说真话。”
方玉婷顿时惊慌失措,满脸泪痕:“母亲,的确是女儿不小心跌下去的,跟芸香没关系,她当时离得远,没抓住女儿也是情有可原。”
何家贤有些哑然,陈氏明明是要审问芸香得出方玉婷落水的真相,怎么方玉婷牛头不对马嘴的只解释芸香让她落水的失职?
扭头瞧见方玉烟在一旁很是冷漠,甚至偶尔扬起嘴角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何家贤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是故意?是不小心?怎么偏这么巧,你落水了二少爷就经过,就恰好救了你?”方玉烟一直在站旁边,此刻听了反问,冷笑着:“若说你狐媚子勾搭别人还差不多。”
方玉婷委屈的低声啜泣:“母亲不信女儿,女儿没有办法,只是不知道女儿要如何说,母亲才相信。”
陈氏也不掩饰,当着众人的面点着她的额头:“你假惺惺的哭给谁看?方家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你不要名节,玉露还要,玉烟还要,玉静还要!你叫她们以后如何做人?如何嫁人?你让我相信你,你绞了头发做姑子去,我就相信你。”说完冲身旁的一个婆子大吼:“拿剪刀来!”
方玉婷恐惧的瑟瑟发抖:“女儿真的是无心的,二少爷的确是恰好经过。”她低着头肩膀不住抖动,怕的厉害。
陈氏已经得了剪刀,递给方玉烟。方玉烟本就恨在心头,操起一剪子就咔嚓将她蓄在后面的辫子剪去一截,方玉婷惊得就势往地上一倒,努力护住头发,抬起头满脸期盼望着何家贤,似乎等她开口说句话为她求情。
若是平时,见到这样的暴行,何家贤肯定不假思索开口求情。可今日方玉婷叮嘱在先,她也实在不能明白说了那句话有什么用,隐约觉得说了肯定对自己没有好处,便一直堵在心里,不甘愿去撒谎。
只犹豫了片刻,方玉婷眼神中的期盼变为恨意,咬紧牙关,冲手就去夺剪刀,立刻手掌心鲜血淋漓。
哪成想,方玉烟用剪刀伤了她的手不觉,劈手两个耳光就打在方玉婷脸上。方玉婷手一松,顿时血流如注,脸颊也鼓了出来。
方玉烟仍不解恨,又冲去上踢她两脚,何家贤再也不看不下去,大声道:“别打了,若是侯府二少爷瞧见,只怕是要心疼了。”
她这话一出,满场顿时鸦雀无声,全部目光齐刷刷的看过来,何家贤无法,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回后院休息时,瞧见侯府二少爷来探望玉婷,还派人送了补品。”
方玉烟一听心里更恨:“就是你这狐媚子,勾引人还不算,居然勾引到房间里去了!”又要用剪刀去绞她的头发。
何家贤就听见陈氏冷哼,面色稍虞,倒是有些开心的望着何家贤:“老二媳妇,你说的话可有真凭实据?”
何家贤看得分明,陈氏脸上带着笑容,蓦地心里一惊。若她真是对方玉婷有恶意,那自己说的私相授受,是能置人于死地的大罪!
真凭实据?何家贤如坠冰窟。真凭实据就是二少爷认识她,与她曾有一面之缘,是跟在身后来与自己相认的?这话若是说了,被铰了头发当姑子去的就不是方玉婷,而是她何家贤了。
若不是方玉婷五分哭诉,五分威胁,她根本就不会说这种没脑子的话。
真是飞来横祸,无妄之灾。何家贤只能咬着牙,哆哆嗦嗦:“媳妇儿……媳妇怕母亲真的要让二妹去出家,因此一时情急胡诌,想着母亲看在二少爷对二妹的情意,从轻发落,让她嫁给二少爷算了,也算是一段佳话!”
“胡说!”陈氏怒道:“你若是看见了,就如实说来,若是没看见,就不要乱讲。玉婷的名节已经被毁的无法见人了,你再这样替她隐瞒,只怕庙里也容不下她!”
陈氏怒目而视,瞪着何家贤:“我且再问你一次,到底二少爷与方玉婷,有没有私情!”
何家贤没想到陈氏居然会逮着她的话不放,明里暗里都在逼迫她指正方玉婷,可这几句话本就是方玉婷自己求她说的,怎么会活生生递了把柄给陈氏?
何家贤实在想不过来,方玉烟已经一面绞方玉婷的头发,一面大声朝着她:“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护着这狐媚子可没你什么好处!”
方玉婷此刻却不再护着头发,任由方玉烟绞得稀烂,撇坐在地上,浑身狼狈,满脸泪水,却丝毫不惧,似乎何家贤的话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和力量,不再让何家贤有说话的机会。
“二嫂!”她惊呼一声,劈手夺过方玉烟手中的剪刀,横在脖子上:“二嫂!你是何居心,信口雌黄坏我名节!”她大声嚎哭起来:“我虽不慎落水蒙二少爷搭救,可那是情急无法,只能事急从权。你却在这里说我们私相授受,如此,不必母亲铰了我的头发让我去做姑子,我自己便一头撞死在这里,以证清白!”
事情急转直下,何家贤没想到方玉婷反咬一口,顿时浑身冰冷心乱如麻。方玉婷已经冲头就往马车椽子上撞去,被赶车的马夫往前一挡,又弹回来跌坐在地上。
她双目通红,遍布血丝,仇人一般死瞪着何家贤,似乎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胡言乱语!”陈氏怒道:“先压院子关起来反省,容我查明后发落!”
方玉婷自杀不成,呆呆愣愣的喃喃自语:“这个家我是待不得了,全部都想我死,全部都想我死!”她突然之间状若疯癫,趁人不注意,快速起身冲进大门,往方老爷常待的账房跑去。
陈氏一时不察让她跑了,立刻急的叫人去拦截,哪知道方玉婷跑得飞快,陈氏提脚气冲冲赶上去时,方玉婷已经拖着被铰了所剩无几的头发,浑身脏兮兮的哭得很惨,在方老爷膝下痛诉:她无辜落水,母亲容她不得,玉烟恨她,二嫂落井下石坏她名节……
方老爷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里的心痛不加掩饰,只无比冷静冲着陈氏道:“我方家的女儿,不受这种委屈。侯夫人那边怎么说?”
陈氏犹豫了一下,大概在组织语言,方老爷冷笑:“方富!你去打听一下,只说是我派来请示下的……”
陈氏忙解释:“侯夫人的意思是……既然已经这样了,就定亲了算了……只是我想着,说不定有人在害婷丫头,因此要审问清楚,咱们家的女儿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就坏了名节……
方老爷深深的看了陈氏一眼,冷漠道:“是不明不白,好好的姑娘头发就铰成这样……不知道成亲时能不成长得好……”他懒得问太多,瞧一眼手中还拿着沾血的剪刀的方玉烟:“你去佛堂住一个月吧,好好收收你那狠戾跋扈的性子!”
方玉烟倒是不辩解,只冷笑着扔了剪刀,昂首挺胸的朝佛堂走去。
方老爷又看向周氏:“你带你二妹妹回院子去好生养着,这几日不必出来了。”周氏应了一声便去扶方玉婷,一旁的丫鬟婆子们急忙搭手。
方老爷又冷冷的看向陈氏:“玉婷的婚事你不必插手了,交给梅姨娘去吧,你也好生休息着,这一大家子还要你主理呢。”声音平和,语调温柔,没有丝毫责备,像是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家事。
何家贤却觉得很冷。
陈氏不敢吭声,只能应下,捏着衣襟的手几乎握得青筋直冒。
方玉婷的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何家贤陷害她的罪名也落实了,到底没什么实质上的伤害,方老爷并没有处罚她。只是下人们再看她时,已经避如蛇蝎:“二奶奶过来成天一个人孤零零的,二小姐好心去陪她,真心对她好,没想到居然关键时刻要害死二小姐……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能有什么心。总不是想着三小姐是嫡亲的小姑子,二小姐跟二爷又不是一个肚子托生的,为着三小姐呗……你没瞧见三小姐都快被气死了,对二小姐下手有多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二奶奶看着心慈手软的,面色和善的很,性子也是绵弱的,害死人来,倒是心狠手辣,一点也不含糊……难怪二爷也不大喜欢她……”
“就是,想来三小姐也不喜欢她,上赶着做局害了二小姐,讨好三小姐呗……你不知道,侯夫人都定了三小姐了,谁知道二小姐又……”
侯府这场风波随着小定直到下聘,侯府的人每来一次,便要传一次,在方府沸沸扬扬传了一个多月,陈氏下了禁口令,到底没谁敢往外面说,虽然偶有风言风语,但燕州城也一直有比这更新鲜、更惊悚、更娱乐的八卦产生,而这种哪家姑娘落水被救以身相许的戏码,每年都要上演好多次,见怪不怪,没有太大的新闻价值,随着方玉婷出嫁的尘埃落定,很快从茶余饭后的嘴里过去。
过不去的,是何家贤的心,难受的紧。被背叛和算计的苦涩滋味,她一下子都尝到了。而心软不听劝导导致的祸患,她也受到教训了。自责、愧疚、懊恼,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93、救蛇遭蛇咬
前一秒还觉得方玉婷可怜,现在,可怜的是自己。
方玉婷哪里可怜?她懂得故意落水争取婚姻,也懂得去寻求方老爷的保护,更懂得利用自己倒打一耙,将自己逼入绝境绝地反击……
而自己身为方玉烟的亲嫂子,的确是最好的人选,虽然平时打打闹闹,但是关键时刻,没有人会想到她会帮不是一母所生的方玉婷。而她自己,在玉婷的央求下,不也是一直犹豫吗?
她曾经以为玉婷让自己说的话,是为了警告陈氏,二少爷对她是有意的,让陈氏不敢乱来,可如今看来,竟然不是怀的这份心思,而是要用自己的所谓故意陷害,将她“故意落水”的嫌疑完全洗白。
心机之深,简直不敢想象。
何家贤想到这一点,只觉得遍体生寒,心里一直堵得慌。
她脑海中闪现方老爷完全信任方玉婷的情景,没有问经过,没有问是非,就直接下了结论,那自己的那番话,就是起到了关键作用。在方老爷面前,洗脱了任何陈氏可能诬陷方玉婷想要破坏方玉烟婚事的可能性。
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
昨日方玉婷故意落水,与侯府二少爷有了肌肤之亲,算是凭白就抢了先机。在方玉荷房间闲聊的时候,方玉烟提前被侯夫人的贴身侍婢叫走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会儿周氏就笑着说过“玉婷今儿个可能是白打扮了,侯夫人大概看上玉烟了之类的话。”
也就是说,本来方玉婷以为是自己要与侯府二少爷结亲,可惜中间被方玉烟截胡。她本身就怕陈氏从中作梗,因此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用这种方式保卫亲事。
她的目的太明显,陈氏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回来就审问她。方玉烟动手打她。
这些也就罢了,平素两个人就不和睦,光是这些,方老爷只怕没那么相信方玉婷是无意落水……
此时加上一向与世无争的自己“故意陷害”,诬陷她的名节……她再以死明志……平日里陈氏对自己还算可以,只怕都会以为是陈氏安排的,或者是自己为了讨好陈氏而故意做伪证的吧。
当所有人都针对一个看似无害的人时,恰恰此时就反转了,方玉婷成了最弱最可怜的人,也间接让人相信她是无意的……
在方老爷的心目中,大概陈氏,方玉烟和自己,都成为了为方玉烟夺得本次亲事的合谋者,团结一致要逼死方玉婷。她恰好又是原先默认的“原配”,一下子成了受害者,惹人心疼……方老爷几乎是无条件相信了方玉婷的所有话。
就像一般人不会相信仇人的说词一样,陈氏,方玉烟和自己,都是跟方玉婷有利益纠葛的,根本就是方玉婷的仇人一般,自己的那番辩解,只能让所有人都觉得她们三个串通一气,欺负方玉婷一个人。
然后,她成功与侯府订婚。
方其瑞是在第二天听说这件事情的,他回到院子里,何家贤正歪在矮榻上无精打采,兴致怏怏,吉祥劝了好久,何家贤根本听不见去一点儿,兀自伤神郁结。脑子中过了千万遍,觉得不该是这个结果,可是是哪个结果呢?她又说不上来。
胡妈妈自何家贤露出要替方其瑞收用红绡的信息后,对她宽容了许多,也不时常盯梢,反而在汀兰院下人们议论何家贤时,呵斥她们闭嘴好好干活。她在门口见方其瑞回来,脸上立刻乐开了花,一面使眼色叫袁婆子去叫红绡过来,一面殷勤的开门往里:“二爷回来了?可用过饭?可要用饭……”见方其瑞径直往屋里走,又麻利的在前头开门:“二奶奶在呢,精神不大好,二爷你可劝着点儿……早饭中饭都没吃,夫人精神也不大好,免了二奶奶的请安,二奶奶就一直躺着不起来,水都不喝一口……”
方其瑞也不搭腔,任胡妈妈一直到跟在屁股后面唠叨,待进了屋直接将门关到只留一道缝,吉祥还来不及行礼,就被他刀子一样锐利的眼神戳得会意,顺着那道缝灰溜溜的挤出去了。
何家贤抬抬头,又垂下眼眸。心情不好,但是脑子还算好,等方其瑞在身边坐下了,她有气无力:“你说的没错,我真是蠢货。”
方其瑞见她灰头土脸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瞧着自己像是她的支柱,心里特别受用,面上却忍住不显,只冷冷道:“可以避免的。”
“是,我心软,我活该,我……”何家贤可怜兮兮:“我没想到二妹妹是那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方其瑞反问,冷笑着说道:“看来还是脑子不清楚。”
何家贤郁闷起来,嘟哝道:“二妹妹平时也还好,而且求我的时候说的情真意切……”方其瑞凝视着她,他这媳妇什么都好,怎么于大宅门里的弯弯绕绕就是不明白呢。终究于心不忍,修长的食指叩着桌面:“不是帮谁的问题,任何事情,你都不该插手。”
的确如此,方玉婷能在方府安然无恙这么多年,自有她的本事。想通此节,何家贤觉得自己真不该嫁到这种豪门,智商简直跟不上的节奏,哪晓得跟方其瑞说过之后,他淡淡来了一句:“还有呢?”
还要有?何家贤脑子都要被挤破了,苦思冥想实在想不出来,只得一脸问号。
方其瑞伸出两根手指头:“两件事。”
方其瑞引导她:“你现在了解了方玉婷的为人,那我问你,如果没有你的帮助,你觉得玉婷能成功吗?”
何家贤疑惑道:“能吧,只要陈氏苛待于她,她就可以去状告老爷。”毕竟玉婷聪明的超乎了她的想象。
方其瑞收起指头,点着何家贤的额头:“既然如此,为何她又要找你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