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两个还来不及叙话,外间就有人来传吉时到了,请陈氏出去迎客。
陈氏依依不舍,命周氏在花厅接待,又特别吩咐好生照料方玉荷。
陈氏一走,大家没了拘束,倒是比平时开心许多,连方玉露一向话少,都忍不住围在方玉荷身边叽叽喳喳说些近来的趣事,又问翰哥儿怎么没来。
翰哥儿是方玉荷与伟昌侯世子肖金武的独子,今年三岁,粉嘟嘟的很是可爱。
方玉荷听见她问儿子,微微一笑,带上三分宠溺:“我说让他来拜见姨母,他说他是男子,不能老在女人堆里,惹得世子欢喜的不得了,将他扛在肩膀上跟爹爹玩去了。”
方玉婷便笑着道:“上次还是周岁见过,如今就成小男子汉了,很有出息,大姐有福气。”
方玉荷对她笑笑:“大妹妹可定亲了?”
方玉婷就低下头去,很不好意思,半响才道:“母亲舍不得我,还想再留留呢。”
“只怕你挑三拣四,眼光高的缘故。”方玉荷笑笑:“咱们方家的女儿都是优秀的,自然好好挑挑。”
若是陈氏在场,这种涉及女儿家婚嫁的话,是断断不会说的。只是现在都是姐妹们,倒是无拘束,方玉婷说完飞快的瞧方玉荷一眼,见她并没有什么不悦的心思,才壮着胆子道:“妹妹不敢多想,只盼能有姐夫一小半就不错了。”
方玉荷身心大为愉快,端过特地为她准备的参茶连喝了几口,才笑着道:“我这是机缘巧合。”
方家世代从商,历来婚配的都是商家,最好的也不过知县家的公子之类。
谁知道伟昌侯府突然来求娶,方家喜出望外,多方打听,才知道伟昌侯世子肖金平有缘得见方玉荷,念念不忘。瞧着儿子失魂落魄,伟昌侯夫人因此只得放低身段,求娶方家大小姐。
因此说起来,方玉荷从一个商家小姐一下子成了朝中权臣的儿媳妇,世子夫人,光是这名头就够许多姑娘肖想一辈子。
何家贤以前光知道方玉荷嫁得好,没想到嫁的这样好。只瞧她通身的气派就不俗,只是她素来不爱凑热闹,便静静站在一边听。
与她一样安静的,还有方玉烟。平素这是个见了人就热络的主儿,也是众人围绕的中心,此刻像是被人撂了挑子,扔在一边,她面上就露出明显的嫉恨之色,毫不伪装。
☆、84、挑拨离间者
周氏、方玉婷、方玉露围着方玉荷嘘寒问暖,方玉烟与方玉静悄悄儿的说话,唯独何家贤像是与世隔绝,眼观口,口观心,诸事与她无关。
正闲的无聊时,外间有人来传,说是吉时已到,让她们出去。
周氏和何家贤,方玉荷便一同出去行跪拜礼,给陈氏贺寿。
何家贤这才见到方其宗,是一个孱弱高瘦,脸色苍白的青年,穿一袭宽大的锦袍,时不时咳嗽两声,若是咳得严重了,就要弯下腰折腾好一阵子,周氏在一旁体贴而温柔的照顾。
他们送了一架寿比南山的刺绣屏风,听评价价值不菲。
方其瑞送的是一本账簿,只是面页都是用金箔打造,一翻便是悉悉索索的清脆声响,倒是让不少宾客大赞,直夸他孝顺。
轮到老三方其业时,一旁一个文弱的书生送上一盒子东海珍珠,一共十二颗,颗颗一样圆润一样大,价值连城,极为难得,直看的满堂宾客瞠目结舌。
“三少爷在上京学帐,没办法回来,命属下送上这斗珍珠,祝夫人长命百岁。”顿时,周边称赞声不绝于口。
何家贤知道三少爷方其业在外面专门学做生意,不过十三岁多的年纪,便远远送到京城,据说要学两年,还有半年就该回来,回来了就要慢慢接手方家一些生意。
方其凯年纪小,并没有准备什么礼物,只圆乎乎的跪着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儿子恭祝母亲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何家贤行完礼便站在一边,眼光在众宾客群里逡巡,却始终不见父亲母亲身影,不由得疑惑,父亲向来是最注重礼节的,今日亲家母大寿,不可能不来。
却只能按耐住,等仪式完成,随着陈氏引着众位女眷往后院花厅去聚。
迎面却来一位高大的男子,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哥儿往一位婶儿手中一放,方玉荷就笑着握他的手:“爹爹有正事,跟娘和外祖母去玩儿。”
何家贤觉得那男子有些眼熟,男子眼神恰好无意识瞟过她,竟然友善的冲她笑了笑。
何家贤便恭敬点头,叫了声“姐夫。”
方玉荷回过神来瞧着他两,又对翰哥儿道:“这是二舅妈。”
何家贤忙从荷包里摸出一个花型的金锞子,瞧着孩子实在可爱,又多拿了一个,塞在他手里:“拿着玩儿。”
方玉荷冲她虚弱的笑笑,命随侍的丫头收了,才慢慢跟着众人往后院去。
何家贤瞧着那些舅母姨妈都视她为无物,只拉着周氏的手亲热,想着自己相公是庶出,本就不亲的,索性跟在最后面垫底,却看见顾清让从宴席上起身,匆匆往外走去。
顾家与方家是亲戚,他来何家贤不奇怪,只是快要开席了,他去哪儿呢?
无暇细想,身后吉祥催促何家贤快点儿,只得又撒开脚步跟上队伍。
花厅里已然熙熙攘攘站了一堆的女孩儿,小的跟小的玩,大的跟大的往。
方玉婷这等适龄婚嫁的,都端坐在椅子上作害羞状。
舅母薛氏和陈氏言笑晏晏,气氛活络,陈氏又将何家贤的寿礼拿出来跟众人念,薛氏自然是不屑的,别的夫人们却交口称赞,一时之间热闹非常。
表小姐敏儿跟方玉静差不多年纪,却又瞧不起方玉静是庶出,只跟跟方玉露玩得好,方玉烟也有亲近的闺蜜不提。
因方其凯年纪小,沈姨娘便拖着他一齐进来,正引导他与翰哥儿一块儿玩耍。
两个小男孩便到角落一齐打弹珠。
何家贤瞧满屋子女眷,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既没人跟她打招呼,也没有人找她玩耍,周氏招待宾客也没有她插手的缝隙,倒是乐得自在观察。
翰哥儿扯了扯她的裙子:“二舅妈,你会打弹珠吗?”他指着方其凯:“他爱耍赖,我不和他玩。”
这个何家贤可是强项,招待好小宾客也是她的职责不是,忙蹲下身与翰哥儿玩。
沈姨娘过来瞧了会儿,犹疑道:“我记得你这套头面,梅姨娘也有一套。”
何家贤就起身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是梅姨娘送的。”
沈姨娘便大声道:“我说呢。二爷是托生在梅姨娘肚子里的,即便夫人养了十几年,到底还是亲娘亲。”
陈氏脸上一白,还未说话,薛舅母就已经起身,怒目而视:“还是这般没有规矩!”
何家贤早上还暗自庆幸今日穿戴把老本都掏出来,总算没人说她寒酸丢人,没想到来这么一出,一下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大陈氏眯起眼睛,为妹妹抱不平:“在嫡母的寿宴上,戴姨娘给的东西,也不怕忌讳。到底是书香门第出来的闺秀,没有尊卑观念,真以为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吗?”
两个人一唱一和,已经不少夫人媳妇姑娘的眼神朝这边望过来,何家贤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忌,身上每个毛孔都像扎了刺一般,膈应的难受偏又拔不着,只能厚脸皮杵着装傻装无辜。
小舅母仍旧打扮的老成,此时便忍不住捂着嘴笑了:“我偏和你们看法不同,我瞧着这孩子才是老实,只怕这是最好的一套头面了罢。”
何家贤对此时她的江湖救急感激涕零,忙不迭的点头,附和着乖顺说道:“媳妇不知道有这样的忌讳,只想着不能丢了母亲的人……”
陈氏强制忍着面上带着假笑,轻声细语说道:“你是说我苛待于你,连套好的首饰也不曾给你?”
“媳妇不是这个意思……”何家贤没想到她几句话误会越来越大,陈氏虽嘴角带笑,却是质问的语气。只小舅母捂着嘴格格笑着:“二姑太太真是得理不饶人,瞧把这孩子吓的。”她牵起何家贤的手:“什么忌讳不忌讳的呢,单看人怎么想,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大陈氏嘴巴动了动,被陈氏按住手,才没有再说话。
何家贤瞧着风波快过去,松了一口气,她听懂了小舅母的意思——这个规矩是潜规则,并不是明面上的,她没有犯错。
陈氏调整了心情,将那假笑逼真三分,眯眼道:“老二媳妇还愣着干什么,你小舅母这样喜欢你,还不快给她添些茶水。”
何家贤忙要过去,翰哥儿在乳母身上扭来扭去,伸手拉住她的肩膀衣衫:“翰哥儿要和二舅妈玩,翰哥儿要和二舅妈玩……”
在座的虽然非富即贵,其中翘楚却非伟昌侯家莫属,翰哥儿更是众星捧月的中心,只满屋子女眷不好意思去讨好一个小孩子,因此都围着方玉荷。
此刻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陈氏起身抱在身上:“乖孩子,别哭,都是二舅妈不好,惹我们翰哥儿哭,外祖母这里有糖糖。”说着一使眼色。
何家贤还未明白自己哪里“不好”,就被几个丫鬟婆子推攘着往外走,隔离在人群之外。她早已经习惯,无谓的摇摇头,只不能擅自离去,便倚着柱子,总结下次怎么避免这些莫名其妙踩得“雷”。
身后就一个女孩儿银铃般的笑声传过去,后背砰一下撞在她的背上,何家贤忙回过神,那女孩子也不道歉,只瞪着一双圆圆的机灵的眼睛:“你为什么站在这里,挡了本郡主的道儿!”
郡主!这可是天家冠名!何家贤哪里还敢计较她先撞自己的事情,忙解释:“我在想事情,没留神。”她不知道面对郡主该如何称呼,顺嘴就说我,指着柱子:“其实郡主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挡着柱子,您撞的更疼。”
那郡主听这话有趣,歪着头上下打量她,发觉略微比自己大几岁,叹口气道:“你说话倒是有趣,可惜比我大点,咱们玩不到一块儿去。”
又莫名其妙得了一项指控,何家贤见她说话随和,并没有架子,也没有要找自己算账的意思,随口直言:“谁说岁数差点儿就玩不到一起去?郡主难道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忘年交。”她又指着花厅中间一拨一拨的姑娘小姐们:“那边有许多和郡主年龄相仿的,也没见郡主能和她们玩到一起去。”
能玩到一起去,就不会跟自己带的丫鬟两个人在一旁往“退步走”这等无聊又弱智的游戏。
郡主眉开眼笑:“我心里觉得你说的是,可嘴上偏不承认。这话是我母妃说的,我不愿意承认她说的是错的。她说年纪差不多才能玩到一起去。”她瞧见何家贤梳着妇人髻,知道是嫁了人的:“更何况你已经出嫁,我还待字闺中呢。”
何家贤听她说话也有趣,自己又被冷落,认真和她掰扯道:“你母妃说的并没有错呀,她是对的。”
郡主一愣,有些不解。
何家贤咧嘴一笑,瞧着眼前的姑娘不过十四五岁,和家慧一样大,越发起了几分怜爱之心:“常理来说,是年纪相仿的能扎堆。”她顿一顿,见郡主十分感兴趣,才接着说道:“可世界上的事情,总有例外的不是。”
“我们都道,父母爱儿女,你母妃自然也是极疼你的。”
郡主忙点头。
何家贤笑着:“可是你可知道民间,有许多人家吃不上饭,就卖儿卖女的呢。”她早瞧着春杏在一旁候着,便招手叫她过来:“你是怎么到府里来的?”
“家里孩子多养不活,我爹娘便将我卖给了方家。”春杏刚答完,还没站多久,胡妈妈那边就叫她去烧水添茶,她忙看何家贤。
何家贤冲她一点头,春杏才撇嘴悄悄的说:“就是看不得咱们闲着……”快步去了。
那边郡主已经瞠目结舌:“我身边就没有卖儿女的。”
“所以,郡主和那群人往不到一起去,也是自然。”何家贤温和的笑:“你母妃也没有错,只是她说的是常理,而郡主并不是寻常人啊。”
何家贤想了想,好像没办法跟她解释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这种玄妙的观念,只能选一些更通俗易懂的比喻:“比如我不喜欢针线,她们那些喜欢针线的,就不爱和我一起玩。”
“志趣相投!”何家贤总结:“两个人要志趣相投才能在一起玩,年龄只是很小的一个因素,毕竟对于我们来说,年龄相当,志趣相投的可能性就更大些。”
她又指着另外一个小丫鬟忙碌的身影:“她的年龄和你差不多,可是你可以玩儿,她却要伺候人,身份悬殊,也玩不到一起去。”
郡主便对着手指头笑了:“你说的我懂啦,你是说,凡事总有例外,她们能在一起玩,证明我母妃的话是对的,我不喜欢和她们一起玩儿,说明我是那个例外,跟她们志趣不相投,对嘛?”
何家贤笑呵呵的忍不住道:“孺子可教也。”
郡主也笑:“那当然,我很聪明的。”又问道:“那你是谁?是谁家的媳妇,也和那些媳妇们玩不到一起吗?”
何家贤看她一眼,淡然道:“志趣不相投。”两个人相视一笑,捂着嘴倚着柱子咯咯咯。
偌大的人群开始骚动,何家贤和小郡主一齐望过去,见一个穿着在众多珠光宝气的夫人中略显朴素的妇人,身后跟着一个姑娘,朝着陈氏行礼:“嫂子,我回来迟了,恕罪恕罪。”
陈氏忙下了座了,上前抓着她的手激动的说:“不迟不迟,前几日收到信说你们遇到土匪,可把我和你大哥担心的呀,如今平安归来就好,平安就好。”
妇人就叫身后的姑娘出来行礼,那姑娘盈盈拜下去,体态婀娜,行动雅致:“玉珠给伯娘请安,祝伯娘长青不老。”
陈氏笑得嘴都合不拢,忙命人赏了,接妇人落了座,又叫姐妹几个一一过来见。
何家贤才知道这位便是方家二房,方二老爷通过科举做了官,一家人外放七八年,赶着回来给陈氏祝寿。
方玉珠本待怏怏的,似乎对方玉烟几个并不感兴趣,只瞧见何家贤才似有了精神:“早听闻二嫂诗书了得,才华不凡,妹妹倾慕已久。”
☆、85、两个神经病
何家贤忙推脱不敢不敢,陈氏便道:“既然妹妹喜欢你,你便带着她到处转转,左右这里你也帮不上什么忙,把玉珠招待好了也算是尽了力。”
何家贤直觉她并不太喜欢方玉珠,文绉绉的酸的很,又不敢违抗,只得答应下来。
两个人走了一段,回头一瞧小郡主也跟在身后,便笑着道:“我这里有事,你自去找你的家人罢。”
郡主将小脸一撇:“我没有家人,我跟着大表嫂来的。”
何家贤这才知道郡主封号叫文宣,是七王爷的外孙女,与伟昌侯府是远亲,在府上作客,因伟昌侯夫人身体不适没有来,便跟着方玉荷一起来。
方玉荷身体不好,没办法看顾,稍不留神就叫她一溜烟乱跑,不小心撞到何家贤。
“那姑奶奶该多担心你,快回去吧。”何家贤殷切叮嘱。
文宣却将头一昂:“她病怏怏的,说几句话都费劲,我本来就是来凑热闹的,听说等一下还有许多戏文听。”她瞧着何家贤紧张的模样,噗嗤一笑:“我已经留了丫头告诉她我转一转就会回去的,也不会去外院胡乱跑的。”
何家贤本就怕她去外院见到外男坏了礼数,此刻听来郡主虽然贪玩了些,处事却很有分寸,越发欣赏。
小郡主见何家贤似乎愿意留她,就指指方玉珠:“你打算带她去哪里玩?”她掰着手指头:“我瞧她不像是个爱玩的。”
方玉珠见何家贤称她为郡主,又弄清了身份,听见这话觉得有趣,到底也是个不到十六岁的小姑娘,不由得放下文绉绉的模样,笑着问道:“我不爱玩您爱玩儿,京城里的郡主都是你这样的吗?”
郡主见她不再摆个骄矜的模样,似乎此时才展露天性,也和善许多:“那官府小姐都是你这样假端庄吗?”
方玉珠便笑了,摸着头不好意思说道:“父亲大人有要求,若是不从,惹得他唠叨几天,便是吃睡不宁了。”
小郡主也笑:“我母妃也是,所以我时常也装个样子哄哄她。”
何家贤见方玉珠放得开,才知道方才的模样都是佯装的,不由得噗嗤一笑:“我差点以为你真的……”
方玉珠莞尔一笑道:“不这样怎么脱身?我瞧着你也浑身不自在,如此救了我,也救了你。”
小郡主忙在一旁举手:“还有我。”
何家贤陡然得了两位朋友,喜不自胜,忙请她们去屋里坐,喝茶吃饼。
待发觉只有陈茶时,又一阵不好意思。
方玉珠便道:“喝那些茶有什么意思,肚子寡淡的很,我瞧着喝点白水吃点糕饼就很松快。”
小郡主对方玉珠的洒脱不羁很是羡慕,一下子就成了她的应声虫:“我瞧着也很好。”
何家贤见这二位是真心洒脱之人,小郡主年纪小可能还不是完全有主见,方玉珠举手投足已经很有一番成熟风韵,心理年龄只怕超过三十,忍不住就笑起来。
方玉珠便轻唾她一口:“呸,要笑大方点儿笑,别偷偷摸摸的笑。”
何家贤强忍住了,小郡主往口中塞了一块点心,含糊不清问道:“你在笑什么?”
方玉珠真是一颗玲珑剔透的心,故意寒着脸道:“总归不是笑我人前人后两副模样。”
何家贤便捂着嘴又忍不住笑了许久才停下来:“你倒是知道,我觉得你跟我看得那些话本子上的侠女一样,白天是个循规蹈矩的良家妇女,一到晚上面具一戴,便换了一个人打家劫舍劫富济贫。”
方玉珠便探身去敲她的头:“本小姐可不是见什么人都现原形的,只有看到傻子才会。”
何家贤反应过来,知道在骂她傻,也不生气,小郡主听明白两个人打趣,插话说道:“可不是傻,跟我振振有词说了一大通大道理,被婆婆一叫,立刻缩头乌龟似的战战兢兢。依我说,就该不理她才是。”
何家贤与方玉珠对视一眼,知道这位小祖宗有不理人的资本,她们可没有,因此必须要装个样子。
只是方玉珠高明,人前装端庄。何家贤生涩,只能做出个胆小怕事的模样。
这又跟二人身份不同,立场不同有关系,一时不好对小郡主言明,就又问她京城的趣事。
小郡主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有我还来燕州城?”
方玉珠便道:“总是听说京城繁华,那街道又大又宽敞,看来还不如我待的西北边陲小地。”说着便讲那边的风土人情,什么不吃米吃面啊,比肚子还大的饼啊之类。
听的小郡主和何家贤一阵神往。
正热络的说着呢,外间有丫鬟来传,说是徐氏到了,请何家贤移步迎客。
何家贤正纳闷父亲母亲怎么没来,此时一听喜出望外,急忙快步迎了出去。
走到半路上便有一位嬷嬷扑过来拉住小郡主:“我的郡主欸,你跑哪里去了,叫奴婢一顿好找。世子夫人身体不好歇着了,遍寻不着你急得上火呢。”
小郡主见何家贤有正事要办,一吐舌头做个鬼脸跟嬷嬷去了。
徐氏来的很晚,才寒暄几句就要开席了,何家贤不能上桌吃饭,只能在一旁伺候,远远瞧见母亲混在衣着华丽,首饰富贵的夫人们中间,朴素简单的衣饰格外出众,面容也老了些。
尽管如此,何家贤还是能瞧出来,母亲是精心打扮了的。
只见徐氏低着头慢吞吞吃着,偶尔有婆子从身后布菜便受宠若惊,连声推辞,畏畏缩缩。何家贤眼尖的从有些人脸上看到讥讽的笑容,徐氏却浑然不觉。
这样也好。
何家贤想着,来得早了,只怕也不喜欢夫人们之间的寒暄热络。
一顿饭结束,周氏拉着她帮忙吩咐下人收拾,陈氏安排女客们去临时搭建的戏园子听戏,何家贤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徐氏跟在一群人身后,浩浩荡荡的走,娇小单薄的背影,却又格格不入,分外孤独。
还不如不来的好。
何家贤心里默默想到,又察觉何家慧没有来,想着先前顾清让的离席……又努力打消自己的疑虑,父亲母亲此时才来,顾清让很早便来了,不可能有交集。
待一切忙完,已经好一阵子,何家贤还未与徐氏说上话,就有丫鬟来报,说亲家太太要回去,请二奶奶去送一送。
何家贤下意识觉得是不是听戏时受了委屈,快步过去,徐氏已经在内院门口,频频回头,不知道多少次才瞧见何家贤,忙等住脚步。
何家贤瞧除了胡妈妈并两个丫头,陈氏并没有来送,暗道果真是轻视至此,便拉住徐氏的手:“怎么不多玩一会儿。”
徐氏叹气道:“你父亲要回去,命人来叫我。母亲何尝不想跟你说说话……”
何家贤瞧了面色严肃的胡妈妈一眼,心下一动,从荷包里掏出两锭银子递过去:“胡妈妈,您也是做娘的人……母亲这边我送就是了。”
胡妈妈瞧了瞧那两锭银子,犹豫片刻,叫了那两个丫头一齐退下去。
徐氏这才松了口气:“这么大的宅子,娘走路都战战兢兢的,家贤,你过得怎么样?”
何家贤鼻子一酸,强忍住委屈,张开手臂原地绕了一圈,又指指头上的珠翠:“除了规矩多些,样样都好。”顿一顿又笑着:“不过规矩再多,能有爹的规矩多?”
徐氏瞧着她荣华富贵,身上的夏衣是上好的绸缎,可见的确过的不错,笑着道:“娘家家底薄,娘就总担心你被轻视。”
何家贤笑着道:“担心就是多余!你瞧着我刚才出手多阔绰,二爷在外头有铺子,三五百两的给,我嫁妆都还没动呢。”她又补充:“有银子在哪里都能当大爷,您说是这个理不?更何况我还是正经主子。”
徐氏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正待叮嘱几句话,胡妈妈过来:“二奶奶,散戏了。”
此处是必经之路,何家贤就送着徐氏往外走——她是妇人,偶尔见见外人不算什么,更何况是送母亲,是有孝心的表现。
因此出了角门到了外院,一直送到大门口,才见到在那里等着的何儒年和方老爷。
何家贤见何儒年眼神殷切,再多的埋怨和顾虑都烟消云散,只咧诺着叫了声:“爹……”就说不出话来。
何儒年也老了许多。以前两鬓都是黑发,如今有些斑驳了。
何儒年冲她点点头,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才强扭过头对方老爷道:“叨扰了。”
黄伯将车赶过来,方老爷又殷切叮嘱了许多话,才依依不舍上车。
何家贤抢先上前去搀扶徐氏,与黄婶左右相交时,趁机将一小包银子塞在她手中。
方老爷对她孝顺的行为点点头,有些遗憾道:“可惜没有时间与亲家老爷多叙闲话。”
何家贤见公公的确是很欣赏自己父亲,也难怪对自己带着几分宽容,大为感激。便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若没别的吩咐,媳妇后院待客去了。”
方老爷温和的冲她点点头,叮嘱道:“今儿个老二喝的有些多,你好好照顾他。”
何家贤点头,一个人回后院去,在角门处,却发觉有个男人鬼鬼祟祟张望,忙呵斥道:“什么人在那里?”
那人身形高大,回头见是何家贤,笑了:“是我,又见面了。”翰哥儿的父亲,伟昌侯世子肖金平。
何家贤有些尴尬,忙道:“是啊,又见面了。”
瞧见何家贤不自在的表情,肖金平很是开心,他咧开一嘴白牙,显得有些耿直:“内子身体不好,翰哥儿天**玩闹,我怕他打扰内子休息,过来接他到外面。只是今日宾客太多,我不方便入内,在此等候”
爱妻爱子,又守规矩,知道爱惜姑娘们的名节,是个好男人。
何家贤点头:“我进去帮你催催。”
肖金平凝视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多时,何家贤抱着翰哥儿出来,微微有些吃力。翰哥儿却很是开心,指着她:“爹爹,二舅妈的弹珠打的比你要好。”
肖金平咧开嘴又笑:“那请二舅妈到咱们家里做客。”
翰哥儿也笑着扑进爹爹怀中:“好,我去下帖子。”
童言童语惹得周围人都笑起来,带她的嬷嬷有些不高兴,催促道:“世子爷快走吧,戏已经散了,待会儿要摆晚上的宴席了。”
晚上都是些走得近的亲戚留饭,何家贤也需要在桌旁伺候。
今日人手不够,吉祥雪梨等都被叫去搭手,如今根本找不到人在哪里。
何家贤一路走一路想,要注意些什么规矩,回头跟着周氏就行,就发觉一条窄巷子口有个丫鬟跪在那里摇摇欲坠。
何家贤忙上去扶她一把,那丫头清醒过来,急忙伏地磕头:“奴婢腊梅见过二奶奶。”
何家贤问她什么事跪在这里。
腊梅委屈道:“舅太太要吃蜜饯,奴婢拿了酸梅的,她不爱吃,叫奴婢换甜的来,奴婢撤下时不小心打翻了,有几颗便落在她身上,舅太太生气,说她的衣料上等的蜀锦,打了奴婢一个耳光,又叫奴婢跪到明日早上。”
那大概是听戏的时候。只是多大的事,打了还不算,还要跪一晚上,那不吃不喝,夜里也不许起来,岂不是白白折磨人?不晕过去才怪。
“哪个舅太太。”能这样不饶人的,何家贤一时只能想到薛氏。
“大舅太太。”腊梅脸色苍白,冲着何家贤磕头:“奴婢不怕跪,只是实在是饿了,今儿个忙了一天,才扒拉两口饭就被叫去伺候,奴婢实在是受不住了。”
何家贤也是一天没怎么吃,只刚才客人们听戏时胡乱吃了点儿,很是理解腊梅的处境,便冲她点头:“你等着,我命人拿点儿来给你。”
腊梅愈发感激涕零:“她们说二奶奶是个善心的,奴婢也只有对着您敢开这个口了。”
何家贤正打算拐到厨房,瞧见吉祥跑过来,急匆匆道:“二奶奶赶紧的,夫人找您呢,要开席了。”
何家贤忙讲腊梅的事情说了,让吉祥去安排,自己则赶紧去了花厅,客人们都已经入席,周氏正在安排丫鬟们站队,谁谁谁服侍哪一桌不许错了。
☆、86、富贵空架子
一顿饭吃完,何家贤伺候的脚底下虚浮,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她只能佩服的看着周氏和陈氏将客人们安排送行、住宿……有条不紊,周到体贴,大感照料这么大一家子真是不容易。
捶一捶发酸的手臂和疼痛的后背,方玉珠过来对着她笑:“累吧。”
何家贤点点头,就听她促狭的笑:“所以我才不嫁这种人多的人家。”
何家贤点着她的鼻尖:“你说这话也不知羞。”
“羞什么。”方玉珠大方承认:“我娘这次带我和哥哥回来,就是说亲的,你以为呢。”她撇撇嘴:“西北那边自由自在,我娘偏觉得穷乡僻壤,非要回燕州城。”
何家贤却听出了另外的意思:“如此你暂时不走了?”她心里涌上一抹喜悦,如此,是不是意味着她能有朋友了?
方玉珠纳闷的点头,不能理解她突然之间笑开了花,像个花痴似的:“不走了,就住在这里了。”
何家贤更是高兴,喜得拉住她的手,连看了她好几下,把方玉珠吓得好一跳。
回到汀兰院,又补充了一些食物,何家贤这才躺下来休息,这一歇就忍不住睡着了,连梳洗也不曾。
醒了见窗外黑乎乎的,忙开门叫吉祥,半响也没个人影,雪梨进来道:“二奶奶找我?”
何家贤疑惑道:“什么时辰了?”看看天都已经黑定了,估摸着也有**点了,忙问:“府里都收拾好了吗?”
雪梨点头:“我们这些临时的都放回来了,再有就是内外院管事的事了。”
何家贤知道有专门的打理宅院的下人,又问道:“吉祥呢?二爷怎么也没有回来?”
雪梨也是一脸茫然。
红果在门口大声道:“纹桃姐姐也没回来。”
何家贤唬了一跳,怎么院子里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忙对红果说:“你跑得快,去瞧瞧。”
坐在屋里焦虑的等了好半天,红果才回来:“吉祥姐姐在月亮门窄巷子口跪着呢。”
何家贤一愣,立刻问道:“是不是还有个叫腊梅的丫头。”
红果点点头:“有个丫头不错,不过奴婢不知道名字,旁边有个不认识的妈妈看着她两,凶神恶煞的,奴婢不敢靠近。”
何家贤心中有了数,情绪激愤,拔脚就要去,瞥见方其瑞醉眼惺忪的歪歪扭扭走进院门,身后远远缒着纹桃。
见了何家贤,方其瑞往她身上一扑,口中含糊不清道:“睡觉!”
何家贤没有功夫理他,将他勉强扶住了,嘴里哄:“你先去睡,我还有事呢。”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方其瑞嘟哝几句,何家贤不依:“人命关天呢。”
还不知道吉祥做错了什么,要跪到什么时候。
纹桃犹豫着上前小声道:“奴婢伺候二爷吧。”
“滚!”方其瑞直接冲她吼了一嗓子,吓得纹桃立刻噤若寒蝉,身子瑟缩了一下,眼里含着泪水委屈的回屋去了。
何家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不敢在他怒火当头忤逆他,扶着他回了屋,命雪梨去打水来给他洗脸,才轻声细语问:“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又亲自拧了帕子给她擦脸,回头问雪梨:“你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