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贤忙接了,又翻箱倒柜,一时着急还什么礼。
贵重的她没有,便宜的怕方玉婷看不上,只得说:“我没什么趁手的给你。”便将一副环钗拿出来,吉祥忙递过去,芸香接了,方才带着几分客气和生疏闲聊起来。
何家贤发觉方玉婷很会聊天,知道她爱读书,便围绕着四书五经打转,发觉她并不是很擅长后,又将话题绕到女诫女则上来,寒暄了好一阵子,也没有走的意思。
何家贤应酬的满身是汗,加上天气又热,便借故起身,想着去净房洗洗,哪里知道才出门就碰上方玉烟,后面跟着高大的方玉静,两个大丫头并几个小丫头远远缒在后面。
何家贤下意识不喜欢她们两个,却又不好拒客于门口,只得满脸冷汗的迎了进来,想着方玉婷在,大概会给她留点颜面。
哪知道吉祥刚端上茶,方玉烟就冷笑着将茶杯拍在桌上,喝都不喝。
方玉静动作迅速,喝了一口已经喷了出来:“呸呸呸,一股子霉味……”
方玉烟蹙眉,斜着眼满是不屑:“五妹,咱们回去吧,二嫂不待见咱们呢。”
方玉静一撇嘴:“咱们又没得罪她。”
方玉烟眉目如画,却偏配上冷傲鄙夷的表情,凭白减去不少姿色:“大概有时候你的无心之言,让别人上心了呗……”
方玉静一头雾水:“什么无心之言,我都是说的实话……”
何家贤瞧着方玉静是真懵懂,方玉烟的一问一答很是好笑,也不好插话,只能尴尬的听着。
方玉婷开口解围:“二嫂不大喝茶,不知道茶的区别,我来也是喝的这个茶叶,算起来,是去年的雨前龙井,市面上也要十几两银子一包呢。”
方玉烟似乎此时眼里才看见方玉婷,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果然还是二姐懂茶惜茶,连价格都知道,我们这等粗人,大概就只能喝出贵的茶和便宜的茶的区别了。”
方玉婷虽然算得上是姐姐,在两个妹妹面前却丝毫没有架子,笑意盈盈道:“不过是多花了那么点闲工夫罢了,哪里比得上妹妹一手好针线,连母亲的寿衣都要妹妹亲手裁制呢,这份殊荣,我可是永远都及不上。”
方玉烟闻言得意的笑了:“如姐姐所说,不过是多花了那么点闲工夫罢了。”她吹着染得鲜红的指甲上的看不见的一点儿灰:“算了,眼巴巴来二嫂这里,茶都喝不上一杯,母亲的衣裳还等着做呢,再有一月功夫就是寿辰了,我得赶着做。”
说完趾高气扬的起身走了,方玉静忙道:“三姐等我。”连续拿了几块糕饼往嘴里塞,腮帮子鼓鼓的:“二嫂这里茶不好,饼却是不错的。”
何家贤瞧她虽然粗笨,说话也不中听,却有一股子耿直和烂漫,忙让吉祥包了一些给她跟来的丫头们。
方玉婷漫不经心的瞧了几眼那几盘糕饼,也起身告辞。
芸香待出了门走到后园了,才笑着道:“用陈茶来待客,也亏二奶奶是个实诚人,若是旁的,早就贴了体己银子买些好的替上了,平白无故丢这样大一个人。”
方玉婷若有所思,笑着回应:“谁说不是呢,这二嫂倒是可以多来往,只是母亲对她一向厚爱,不说别的,光是桌子上的糕点,都是平素咱们不怎么吃得到的蟹黄糕、阿胶脆……逢年过节才有……怎么茶偏是陈茶呢。”
“欺负二奶奶不懂,没喝过好茶呗。”芸香吐吐舌头:“奴婢倒是觉得,是不是夫人也喜欢您呢,那糕点是您来了之后二奶奶才派人去厨房传的,大概厨房的人也是看人下菜……”
方玉婷苦笑道:“我哪里有那个本事,母亲大概最不喜欢的就是我了。”
芸香眯眼道:“奴婢瞧着还好,二小姐这样聪明机灵,一定能出人头地苦尽甘来的。”
方玉婷沉默良久,只快步走不说话,顷刻间就赶上方玉烟,讨好着问道:“三妹妹不是平素不怎么与二嫂来往,怎么今日……”
方玉烟没好声气:“二姐八面玲珑四处讨好,不是也不怎么与二嫂来往,怎么今日也来了?”
方玉婷没料到受了这样一顿排揎,顿时气得呛起来。方玉静有些着急,忙在一旁接话说道:“母亲说要来看二嫂,我们就来了。以前母亲没说,自然是不敢来。”
又去扶着方玉婷:“三姐,是二嫂拿陈茶招待我们,又不是二姐,你干嘛冲她撒气呢。大家都是姐妹,要互相友爱。”
方玉烟白她一眼,怒道:“就你知道。”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只背对着不做声。
方玉静本来瞧着她要走,有些着急,只怕她生气,不敢上前,见她停住,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忙跟上去走了。
方玉婷呛得一张脸通红,一双翦水秋瞳满是怒火,瞧着方玉烟的背影,咬牙切齿。
芸香已经骂道:“小贱人太嚣张了,刚才就该狠狠呛回去。一个那地方……出身的人生的贱种,还敢如此趾高气扬。说起来,二小姐姨娘还是书香门第出身呢,可比她娘高贵多了……”
方玉婷狠狠掐她胳膊一下,怒声道:“跟你说过多少次,别提这些话,还嫌我日子过得太好吗?”
芸香满心不甘的嘟哝嘴,隐忍了半响还是带了些眼泪出来,鼻音浓郁:“奴婢就是心疼小姐,她什么出身,又排在小姐下面,却偏飞扬跋扈,不过是仗着梅姨娘还活着……老爷也喜欢……夫人也让着三分罢了。”
方玉婷见她哭了,有些于心不忍,却也忍到院子里才说:“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要小心做人,我在这府里没有庇护,只能靠自己……”
芸香越发委屈:“小姐何等样尊贵身份,还要对那个小门小户的何家贤做小伏低,连喝了陈茶都不敢讲,生怕得罪了她。”她拿帕子擦着眼泪:“说起来,小姐比二奶奶还要大上几个月,到如今却连婚事都没有人提,天天拘在屋子里做针线。”
☆、七十一章 疑心
方玉婷叫了个小丫鬟带她去洗脸:“别说了,这不是我们做姑娘的该说的。再说了,给母亲做鞋袜是我的本分,只求平平安安,保全自己、保全你们就是。”说着却自己也觉得有几分委屈,独自坐在床边,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待芸香回来伺候之前,却又擦干净了重新使了脂粉遮盖了,不露一点儿痕迹。
何家贤送走了客人,急忙去净了面,又准备去书房,纹桃过来堵在门口:“二爷出去玩了,说是这两日不读书。”
何家贤顿时气结,昨儿个好容易得了个尚方宝剑,却只被允许去书房看了看,就被打发回来,还想着今日再接再厉,看看方其瑞到底读什么书,就已经被晾在一边,正主儿都不在了。
虽然生气,却又无法,只能表示知道生闷气。一通希望落了空,百无聊赖叫吉祥拿了荷包穗子穿着,方玉婷送的荷包是精心做的,她很是喜欢,上面的兰草栩栩如生。当然,她也喜欢方玉婷这个人。
又想到方才方玉烟说的话,心里一动,叫了吉祥过来,问道:“再有一个月就是夫人的寿辰,我怎么不知道?”
吉祥也有些震惊:“这么大的事二奶奶居然不知道?”她捂着嘴满是惊讶,片刻后忙请罪道:“是奴婢的错,奴婢以为二奶奶知道,加上还有些日子,便没有提。”
何家贤见她满是愧疚,急忙道:“索性还来得及。”
吉祥却满脸沮丧:“只怕来不及了。”
她比着手指一一掰扯:“听说二小姐送的一架屏风,已经绣了一年了,去年就准备着。三小姐的是寿衣,也是绣了几个月的,五小姐一向不爱写字的,都花了小半年功夫写了一副百寿图……”
何家贤简直听懵了,同样是过生辰,就算是四十岁的整生,家中大宴宾客,这些贵重的礼也让她瞠目结舌——她本以为把压箱底的一套赤金翡翠缠丝镂空雕花镯子拿出来,就已经够体面了。
看来不仅要贵重,还要心意和时间,且不说她还想不到送什么,就算想到,十成的功夫也是要下的。
重重叹一口气,惹得吉祥又气又急:“二奶奶当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奴婢还以为,二奶奶进门后,听到的最大的事情就该是这个……”她顿一顿:“有时候看到二奶奶写字,还以为是在准备……”
那是写给方其瑞的文章……何家贤腹诽一声,却不好明言,笑着道:“你先去吧,把雪梨和纹桃叫来。”
吉祥来得晚不知道,胡妈妈的任务就是让她老实待着,自然不会说,那雪梨和纹桃是知情的,却没有人提点过她一句。
吉祥一愣,忙道:“二奶奶若是要问她们,奴婢觉得不妥。”
“夫人要过寿是阖府上下都知道的事,二奶奶不知道才奇怪,连奴婢都觉得二奶奶是知情的,何况她们。且不说眼下无法证明她们是故意不说,就是真的不说,只要跟奴婢一样的说辞,二奶奶能奈何?”
何家贤何尝不知,纹桃知道不说就算了,可是雪梨她是信任的,她来了两三日雪梨就伺候着了,总归想问一问,才好落了心。
吉祥见她犹豫,索性跪下:“二奶奶若是真的气不平,奴婢倒是有个小法子一试……”
何家贤眼前一亮,忙叫她起来,就听她低声说了一个主意。
何家贤虽然心有不豫,到底也不愿意被身边之人故意蒙蔽,便点点头同意。
翌日一早,何家贤刚从陈氏那里回来,方玉静来访,何家贤还想这尊大神怎么地起这么个大早,壮实的身子倒是不客气已经一屁股坐下来,对着何家贤敲桌子:“二嫂,茶我就不喝了,怎么滴不上点心。”
何家贤想到昨天她贪吃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内心竟隐隐约约有些愉悦:“我还以为你惦记我,没想到你惦记的是那些点心,可真是伤了心了……”
方玉静没想到她也会和颜悦色打趣,一向清秀瘦削的脸颊竟因为这点子好心情焕发出些许光彩来,又不像几位姐姐那样浓妆艳抹,只微微施了淡妆,看起来竟然赏心悦目,面上也带了憨憨的笑容:“……哎呀……”
何家贤已经笑着让人去厨房传点心,在方玉静旁边坐下,笑眯眯的眼睛弯弯:“惦记点心二嫂也很开心的。”
方玉静从刚才的惭愧中回过神来,又恢复大喇喇的本性:“……那二嫂我今日过来的事情能不能替我保密?”
“嗯?”何家贤有些疑惑,方玉静已经开始咽口水:“就是不要跟别人说。”她抬头看看吉祥:“你也不许跟别人说。”
何家贤越发百思不得其解,纳闷起来,正待发问,那边吉祥冲她使眼色,何家贤便将满腹疑问都放在肚子里,只杂七杂八的拉家常,问她百寿图写的怎么样了之类。
方玉静闻言就又叹了一口气:“哎,都是三姐给我出的主意,净刁难我,我哪里会写字,写的丑死了,这半年都才写了二十个不到,眼看要到日子了,这几日真是愁苦……天天茶不思饭不想的……”她笑嘻嘻:“还好昨儿个二嫂这里点心好吃,还让碧玉帮我带了一些,我才没继续瘦下去……”
何家贤瞧着她称不上肥硕,却又壮实的身体,瞧着160左右的个儿,只怕有不低于120的体重,越发觉得有趣:“瘦点儿不好看嘛……”
“不好看。”方玉静敏捷的摇摇头:“三姐说我这样的大脸盘子,太瘦了会像个傻大头,看着更呆愣,更好欺负了,还是这样匀称好看些……没事,我不怕胖,胖了有福气。”她笃定的说完,望眼欲穿的瞧着门口:“……啊,点心来了……”
春杏已经提着食盒走在院子里,方玉静忙起身快步走向她,提着食盒一溜烟而去:“我还要给母亲请安,这点心我带回去吃……二嫂记得别跟别人说呀……”
☆、七十二章 怠慢
吉祥在一旁解释道:“五小姐是三小姐的跟屁虫,三小姐骂人她就跟着骂,三小姐夸人她就跟着讨好,什么都听她的,两个人好的跟什么似的。”
何家贤点点头:“只怕是玉烟不让她往我这里来罢,玉烟明显不喜欢我。”
吉祥忍不住宽慰她道:“五小姐没坏心思,无所谓的。”
何家贤不再说这事,把纹桃叫了进来:“二爷书房里有没有写寿字的字帖?”一个字几种写法,是一些文人的爱好,没事时练练,倒也是一桩日后可以拿出来显摆的闲情。
纹桃下意识摇头:“没有呢。”雪梨已经快人快语道:“我瞧着书橱里有一本。”
两个人差不多同时说话,纹桃飞快地向雪梨瞟了一眼,不再作声。
何家贤就起身往书房去,纹桃急忙在后面叫着:“二爷今日也不在……”
何家贤没理她,她有方老爷的令,能趾高气扬出这个院子,连胡妈妈都不敢再说什么。雪梨急忙喜滋滋的跟上,留下纹桃在身后气得跳脚。
待得了字帖回到院中,便临摹了几个大字给吉祥:“你去送给五小姐,看看能不能使的上。”
吉祥笑着道:“二奶奶这是要为他人做嫁衣裳了?”
何家贤也笑着道:“反正我自己是丢脸丢定了的,不如成全别人罢。”
吉祥瞧着她的面色喜悦,笑着道:“二奶奶心态好了许多,比奴婢初来时,淡定和气多了。”
何家贤忍不住就往脸上摸去,她最近是平和许多:方其瑞不像以前那样骂她蠢,可以自由进出外书房,几位小姐妹也愿意来拜访她……虽然气氛不是很愉快,到底也算是有说有笑,至少方玉静认可了她这里的点心。
正高兴间,陈氏派人传她去花厅见客,几位舅母并姨母来了。
何家贤急忙换了装净了面就要去,吉祥忙拉住她:“见面礼要准备呀,姨妈家的孙女儿才几岁,还有几位表小姐呢。”
何家贤又忙翻箱倒柜,拿这些觉得不够贵重,那些觉得太好舍不得,吉祥也急得团团转:“也不知道到底有几位,也不提前通知,只能备多不能备少,且几位小姐的礼最好都一样,免得互相攀比觉得二奶奶厚此薄彼……”
何家贤听她讲各种注意事项,好容易凑足了五朵差不多的银花钿子,又拿了两个小金坠子,包了一手帕,给吉祥带着。
吉祥看着手帕也很愁:“都该用小荷包装着的,可惜奴婢那里没几个……”
雪梨忙回房拿了几个来,又到:“纹桃姐姐那里还有,我去要。”
片刻后耷拉着头回来:“纹桃姐姐说给别人了。”
只得将就用了,一行人匆匆忙忙赶去花厅。
花厅已经人声鼎沸,笑意喧闹,几位小姐并周氏已经在了。
上首端坐的是陈氏,一旁是几位穿戴富贵的中年妇人,其中有一位年纪较轻的,约莫二十来岁,穿戴老气横秋,与其他人大不一样。
何家贤还未上台阶,便被陈氏下来几步一把搂住:“我的儿,你可算来了,就算你有心梳洗打扮,也不该叫长辈们等这许久……”
何家贤回想从她派人来传到现在,她几乎是一刻不停,怎么还是来迟了?
就有一位大姨母大陈氏将眼睛一瞟,很是不屑的道:“人家是大才女,清高些是自然,咱们这些不识字的粗妇,该等着些的。”
何家贤没料到一来就明刀明枪的针对她,心里顿时好不委屈,却没来得及解释,另外一位舅母薛氏已经气冲冲的起身:“没见着这么托大拿架子的,二姐,你也太娇惯她了。说是士农工商,咱们虽然是商,可我们陈家靠本事吃饭,又没缺德事!绝不被人这般糟践,我这就走,免得有人瞧不起,白惹些闲气。”
说完就叫着在外面跑着打闹的一个姑娘:“芳儿,回家去。”
陈氏忙陪着笑脸道:“弟妹别生气,你不知道,老二媳妇要陪瑞哥儿读书,大概才来迟了的。这是老爷发的话,连我也不能不听的。”
何家贤正待解释说今日并没有读书,薛氏已经拉着芳儿快步往外面走,吩咐身后跟着的丫头:“叫轿子备着,受这等闲气,一个庶出的媳妇,还敢在长辈面前托乔拿大……只怕是觉得我们不是正经亲戚,我看书真是白读了……”
何家贤莫名其妙的承受这一阵怒火,却有苦说不出,偏陈氏一个劲儿在拦人,也不替她分辨,只得急得满头大汗。
何家贤瞧着陈氏的笑容有些假客气,突然觉得自己真傻。
唯有那位年轻媳妇临出门前充满同情的看了自己一眼,突然笑嘻嘻的拉着她带着的两位四五岁的小姐,和气的道:“快叫表嫂好。”
表嫂?何家贤瞧她年纪,以为跟自己一个辈分,怎么自己还跟她差着一辈?
陈氏面色不大好看,周氏却过来笑着解释:“这位是小舅母。”吉祥忙在两位小姐奶声奶气叫完人之后,将准备的礼物送上。
小舅母身后的丫鬟接了,小舅母便道谢,低声提醒:“赶紧把礼去补上。”
何家贤如梦初醒,忙紧跑几步,跟上薛氏等人,将荷包一一往孩子手中塞,薛氏不悦的瞪她几眼,推脱了好几下,终究是不情不愿收下。
何家贤抓紧机会说道:“是媳妇的过失,还请舅母给晚辈一个补救的机会,多坐一会儿……”
大陈氏已经从后面走来,拉着薛氏:“坐什么坐,咱们来了一个多时辰,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偏还有丫鬟时不时来说马上就到了,这是安的什么心?耍人玩儿呢。”
薛氏便又被说动了,怒道:“就是,我还当是多美的人,居然这么大的架子,却也不过如此,若不是撑着要看你到底是何般模样,如此傲娇,哪能留到现在,现在看来,不过如此。”
“哦,对了,这位外甥媳妇可不是美女,而是才女,多稀罕啊,咱们做人长辈的,都要看她的脸色。也亏得二姐居然能忍这样的媳妇,这婆婆当的可真遭罪!传出去被人戳脊梁骨吧!”薛舅母不依不饶。
☆、七十三章 打架
何家贤这才明白为何她们一见她就发作,只得命吉祥将荷包塞在几个丫鬟手中。
那几个丫鬟面面相觑,见主子们到底没说什么,这才都收了,簇拥着往外面走去。
陈氏也不留,只冷眼看着何家贤满头大汗不停周旋,却又不停饱受冷眼和训斥。
小舅母经过何家贤身边时,悄悄压低声音道:“帖子请咱们时,可是写的你的名字。”
何家贤浑身如坠冰窟,彻底绝望。
她想起来,前两天请安时,陈氏说她作为新媳妇,要请舅母姨母们来坐一坐,也见见面,认识认识,虽不是她生的,方其瑞在她身边长大,也抵得上亲生的了,到底正经亲戚,不好真不来往。
何家贤当时想着她们是陈氏的亲戚,自己这一房不是嫡亲,自己又不需要巴结讨好,犯不着太热络,估计是陈氏想借个由头让姐妹们聚聚,便无所谓的点点头,让陈氏做主。
没料到是这样的情况。
尴尬地送走客人,方玉烟冷眼瞧着何家贤:“果然穷酸,上不得台面,只怕没什么趁手的礼,赶着晚来了免得跟我们比较起来丢人吧。”
何家贤越发尴尬,方玉静已经笑着夺过吉祥手上多余的荷包,打开看是银钿子,疑惑道:“也还拿得出手吧,我也准备的这个。”
她又炫耀似的扬扬手上新的的一只镯子:“小舅母好大方,这划得来。哈哈。”
何家贤听得心下稍安,方玉烟已经快语道:“咱们是未出阁的小姐,哪里能同比,大嫂送的,可都是足金的金锞子,每个二两重,二嫂该比这个才是。”
何家贤放松的面容又紧绷起来,听陈氏叹气:“你也是知书达理,怎么关键时刻犯浑?算了,这事我也不好处理,你知道,我一向心疼你,吃得穿的哪样不是先将好的紧着你?”她面有失望:“你倒好,若是别的亲戚便罢了,都是我娘家人,你让我这脸面往哪里搁?”
陈氏挥挥手:“也罢,这事儿少不得传到老爷耳朵里知道,我就不处罚你了,你好自为之吧。”似乎被人辜负了一般,十分难受。
一向大方恬静的方玉露都忍不住露出鄙夷和愤怒的表情:“二嫂,不知道母亲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样拆母亲的台?”
方玉烟在一旁冷冷的道:“大概是母亲给了她去年的陈茶……”
话音未落,陈氏像是骤然受了什么打击一般,猛然回头,一拂袖愤怒摔烂一个茶杯,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惊得何家贤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好……你好……”
陈氏指着她,气得浑身直哆嗦:“我听人说你爱喝龙井,今年的份例少,统共不过几斤,都送了礼,我们不过喝喝六安瓜片,想着你也不爱,便到处搜罗,可算得了几两,虽然是陈茶,可也是聊胜于无,是做母亲的一片心,你倒好,不但不感恩,反倒是记恨起我来……”
她气急攻心,脸色苍白,指着何家贤连说了几个“你好”……“你好……”便眼眶发红由金娘子扶着进了屋。
方玉露忙跟上去。
方玉婷已经跟着撤退,方玉静进退两难,看方玉烟没有要走的意思,也只能站着抓耳挠腮,尴尬的很。
何家贤知道这番祸事躲不掉了,事情这样明朗,索性昂着头颅,等待方玉烟的讥讽与嘲笑,甚至是阴暗的咒骂。
谁知道脸上突然火辣辣一痛,方玉烟已经冲过来甩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她耳膜嗡嗡作响:“面慈心狠,表里不一,你给我等着瞧!”咬牙切齿扬长而去,临回头留下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何家贤捂着脸,陡然醒悟撒开腿追方玉烟要去打还回来。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样扇过耳光!
不知道是哪个丫鬟瞧见了,在方玉烟耳边说了一句,方玉烟索性停下脚步,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很是嚣张的站在那里等着她,面上带着得意而冷漠的笑容。
吉祥从后面冲过来拦腰将她抱住:“二奶奶冷静!”
何家贤急红了眼眶,耳朵里鸣的什么都听不见,只大力一推将吉祥推倒在地,又拔脚追方玉烟,吉祥忙从地上不管不顾的径直抱着何家贤的腿,哭道:“二奶奶可别冲动啊。”
何家贤不忍心真的把个大活人拖在地上走,只得强忍了下来,吉祥这才一骨碌爬起来,瞧着撸起袖子打算跟着何家贤去干架的雪梨,呵斥道:“还不快扶二奶奶回去?”
雪梨见何家贤已然不能去报仇,如梦初醒,忙过来扶,主仆三人一同回汀兰院。
待将雪梨打发出去后,何家贤犹自气得咬牙切齿:她长这么大,除了黄珊珊打过她,何儒年罚过她,谁也没敢动过她一根指头,凭什么一个小姑子居然扇她的耳光?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
想到吉祥,便抬头斜眼瞧着她,吉祥看她狐疑的眼神,心里蓦地一惊,已然跪了下去:“二奶奶恕罪,听奴婢解释。”
何家贤心里凉飕飕的,并不打算听,只疑问道:“解释什么?是怕我打了方玉烟,连累了你?”
她委屈得不得了,骨子里一股血性冲上来:“成天关在这牢笼里不算,像个傀儡一般令人摆布不说,我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没有后台可以依仗,那也就罢了,可平白无故算计我,算什么回事?若是这口气不出,我便堵死在这屋里头……”
说完根本不想听任何人说话,只挥手叫吉祥出去:“你让我冷静冷静。”
吉祥本待还说,瞧她眼睛已经合上,大抵是不想看自己,只得眼里含泪,出去外面。
何家贤越想越气,只握紧了拳头,想直接冲到含烟院去把方玉烟打一顿,以消心头之恨,却到底事情已经过去,再转回头去打,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一时在屋里走来走去,怒火攻心,气得不行。
胡妈妈此时却又照例端着阿胶固元膏进来,何家贤瞧也不瞧,吩咐她放下出去。
☆、七十四章 愤怼
胡妈妈却杵在门口,根本不把她的怒火当一回事:“二奶奶还是吃了吧,每日都是我看着您喝的,别害得奴婢等一下又去热,热出来的也不好喝。”
何家贤想到她是陈氏派来盯梢的,跟监视自己的特务简直没有两样,怒道:“我说不吃,你听到没有,出去!”
胡妈妈凭白挨了这顿怒火,也生气了,端着阿胶固元膏的手抖了一抖:“二奶奶说的什么胡话,恕奴婢偏没听见,二奶奶还是赶紧把这阿胶固元膏喝了,奴婢好回去跟夫人交差。”
何家贤见胡妈妈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气得咬紧牙关,冲过去抢过碗就往地上一掷,瓷碗立时摔的粉碎,残渣乱迸,阿胶固元膏滩在地上。
胡妈妈斜眼瞧着何家贤胡乱冲自己撒气,不怒反笑,呲着牙道:“二奶奶,奴婢瞧着二爷的面,叫您一声,愿意在这儿伺候您,您别给脸不要脸!”她桀桀冷笑:“不过是个穷酸破落户家的小姐,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
何家贤怒道:“你也敢说这样的话!只要你身在汀兰院,我到底是你的主子!”
“主子?”胡妈妈愈发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就凭你这样的也想当妈妈我的主子?”她用脚将碎瓷碗踢开,将阿胶固元膏踩在脚底,化作一团乌黑的浑水,蹂躏的稀巴烂,才冷笑着说道:“二奶奶是山珍海味,上好阿胶固元膏吃习惯了,竟忘了自己的出身了罢。”
何家贤最忌讳别人瞧不起自己的出身,却又不忘本,她惦记着爹娘和小妹,听见胡妈妈口气里满是不屑,愈发来气——方玉烟他们也就算了,胡妈妈这种下人居然也敢瞧自己不起,一个耳光扇过去:“你又是什么出身,不过伺候人的……”
胡妈妈被何家贤口打懵了,撸起袖子就要还手,吉祥从外面冲进来一把抱住胡妈妈:“胡妈妈别忘了,到底是正经的二奶奶!”
胡妈妈一个激灵听明白了,没办法还手,只口不择言:“我是伺候人的,可到底凭自己本事吃饭,不像有些人,仗着攀上了高枝儿,三天两头的来亲戚家里打秋风,没个眼力见儿,恬不知耻,不知好歹!”
她似乎说爽了,不管何家贤目瞪口呆,指着她的鼻尖:“还有你,跟你家里人一个货色,你嫁过去,夫人哪一点亏了你,苛待了你?你居然为了一口陈茶,当着夫人娘家人的面让她难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玩意儿,不得好死你!”
胡妈妈越说越来气,更想着回过头还能跟陈氏邀上一功,继续恶毒的辱骂着:“你瞧瞧你吃的糕饼,每天的饭菜,这一碗碗的阿胶固元膏!真是白瞎了夫人对你的一片好心!你这样的白眼狼,真真是怎么养都养不熟啊,还有个隔三差五就来要银子的爹,你好意思你!不低着头好生讨好我们夫人,还敢托乔拿大,跟你三分颜色,真是晕头转向活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没的忘了自己个儿的身份了!”
何家贤听这句诛心的话,兜头犹如浇了一瓢冰水,直勾勾打了个寒颤,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一下子像是被人釜底抽薪,再无半分强劲儿的势头,灰头土脸的熄灭了。
爹居然到方家要银子,还是隔三差五?她怎么一点儿风声都听不到?而且,爹爹也并不该是这样的人啊?
胡妈妈对何家满门的辱骂,加上今日受的委屈和郁闷气,何家贤只觉得脑子里全是星星转啊转,混沌一片,沉重的抬不起头来。
胡妈妈还在喋喋不休:“若不是夫人善心,就凭你今儿个不敬长辈,就能罚你,可她偏不忍心,自己都气病了。你那个爹,仗着在外的好名声,私底下尽干些不要脸的勾当,还书香门第呢,家风教养好,我看啊,呸!”胡妈妈冲地上吐一口痰,瞧着何家贤摇摇欲坠,似乎要晕倒的模样,很是得意:“没事儿多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吧。”
“胡妈妈,你胡说什么?二奶奶也是你能编排的!”吉祥听见胡妈妈无礼犯上,顿时气的浑身直哆嗦:“二奶奶再出身差点,出嫁从夫,也是随了咱们二爷的身份,你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胡妈妈本待还说,瞧见何家贤已经气急攻心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吓得黑红的脸顿时惨白,急忙快步出去。
吉祥也没料到何家贤说倒就倒,赶紧过去扶起来,又大声唤着雪梨过来帮忙,又派人去请大夫。
方其瑞回来时,何家贤刚悠悠转醒,大夫才把了脉,道:“二奶奶是气急攻心,闭过去了,能自己醒来,说明身体底子还不错,到底是年轻人,喝两贴安神的药就没事了,只是再不可动怒。”
何家贤接过熬得黑乎乎的药汁勉强喝了两口,实在喝不下,方其瑞怒道:“少把你那副倔强用在不该用的地方,别到时候怎么死了都不知道。”
何家贤一愣,将手中正待放下的药汁一饮而尽,怒道:“你成天不好好念书,几年了连个童生都考不上,若不是你,我……我……”她正待说她早就跟着飞黄腾达,何至于受这种窝囊气和算计,蓦地却又明白过来,方其瑞根本不是她真正的丈夫。她稀里糊涂嫁过来,稀里糊涂的没跟丈夫圆房,稀里糊涂的被人监视摆布,却又稀里糊涂好吃好喝统统来者不拒……
别人说她,立刻本能的针对回去,是很可耻的一种行径。
可是她能怎么办?她看不懂陈氏的用意——一面对她和善有加一面拿捏她;不知道方其瑞为何不碰她——虽然她也是愿意接受这个局面的;不知道一向铮铮傲骨的爹爹,何时开始成为胡妈妈口中“恬不知耻打秋风”的亲戚。
她所有的消息来源是闭塞的,遇到事情也无从分辨,除了逆来顺受,接受她能接受的,别无选择。
☆、七十五章 使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