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笑着冲她指着:“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利嘴。”
方玉婷就笑着放下碗,她已经先吃完了。“母亲是真的偏心。”她一向很少说话,此刻突然出声,大家便都瞧着她,她神情自若,笑意盈盈,很让人亲近:“母亲素来宽和,疼爱二嫂,人人都称赞,对我们姐妹几个也视如己出,一样的穿戴吃喝,多少人羡慕来羡慕不来。我说的偏心,只单指四妹妹……”她顿一顿,认真查看每个人的神情,又怕引起误会,急忙道:“四妹妹是母亲肚子里出来的,虽说一样养着,可缺了母亲这份嫡亲的血脉,咱们就是差了那份气度和和善。”
她见陈氏面上已然愉悦,人一阵松快,指着桌上的空碗:“我竟顾着吃完了,四妹的谦让,我没学着就算了,竟然想都没想到,当姐姐的惭愧。”
陈氏已经身心大悦,朗声笑着,伸手便撸下手腕上一串碧绿的翡翠珠串:“婷丫头不声不响的,还以为是个闷嘴葫芦,没成想是个最会打趣的……”
方玉婷浅笑着谦让,推迟不过便双手接了:“母亲自然是认为女儿在打趣,可女儿再认真不过,女儿虽大字不识得几个,却也读过几天书,知道三人行必有我师,四妹妹今日这番作为,岂不是该我们学习的。”
这话说的陈氏愈发受用,连声笑着夸赞:“难怪人说乖巧的人,嘴上不说话,心里是清楚明白的,可见婷丫头就是这样乖巧的。”
一旁方玉烟早已经蹙眉不屑,小声嘀咕:“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方玉静坐她旁边,没听清楚,小声问她说的什么?
方玉烟撇撇嘴,根本不理会,方玉静讨个没趣,隔着衣服捏着身上的肉玩——她长得圆润。
何家贤正瞧着这一出,方玉露也早已经回到位置上,此刻露出恰如其分的微笑——相比于其他三个的空碗,她的还是一口没动。
☆、五十五章 告状
方玉婷说完这些便不再说话,陈氏还在一口一个夸她懂事贴心,何家贤趁着这个空档,气氛一派祥和,将在心里编排了千遍的话说出来:“母亲,儿媳还是想今日回家一趟。”
陈氏一愣,还未答话,外面有丫鬟打门禀告:“吉祥回来了,说二奶奶往这边来了。”
陈氏蹙眉不悦,金娘子已经怒道:“二奶奶都来了半响了,这半天才来回话,可见是出去偷懒,叫她在廊下跪着,不许吃饭。”
那丫鬟点头答应着去了,片刻又回转:“已经跪着了,也没辩解。只宣竹的老子娘来了,说求夫人恩典。”
陈氏有些诧异,片刻后才回神道:“我这里有小姐奶奶们,有什么话叫她等着。”话音未落,门外面已经传来一声震天响的哭号:“夫人,求您给老奴做主啊。”
金娘子劝道:“宣竹的老子娘看管咱们家的西边的田庄,老爷对她丈夫挺满意的。”这便是要给点体面了。
陈氏略一沉吟:“这样闹下去也不像话,叫她进来。”
便有一个穿着精细布褂的婆子进来,梳着小发髻,斜着插两只素银钗子,瞧着光景不错。进门就扑跪在地上咚咚咚磕头:“求夫人垂怜,老奴的女儿,就要被二奶奶打死了呀。”
何家贤还待找机会重提回家的事情,只一直被打断就算了,只好暂且忍着,如今听着莫名的罪牵扯到自己身上,忍不住回道:“你胡说八道。”
那婆子只磕头,像是现在才发觉何家贤也在屋里,气得朝着她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额头上青肿一片:“二奶奶既然也在,老奴少不得求二奶奶,要打板子便打死了老奴吧,宣竹她年纪轻,不懂事,不知道怎么冲撞了二奶奶,二奶奶要怪,就求二奶奶拿我的命抵了她的,老奴下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二奶奶的大恩。”
何家贤被打得措手不及,只能起身退开两步,避开了她的磕头,有些手足无措的望向陈氏,目光哀怨。
陈氏像是没瞧见一般,由着宣竹娘磕头逼得何家贤没处落脚。
方玉露忍不住道:“您有什么话好好说,别一进来就磕头吓着我二嫂。”回头对着陈氏:“娘,您说是不是。”
陈氏被点名,似乎这才看到何家贤的委屈和求助,如梦初醒般:“既然传了你进来,有事说事,这样的做派成何体统?”
宣竹娘这才谢了恩一骨碌爬起来:“老奴是来求二奶奶的。”
何家贤实在不清楚,既然是求自己,怎么到陈氏房里来?方才那丫头禀告时不时说来讨陈氏的恩典吗?
耳边就听宣竹娘说宣竹在汀兰院挨打的昏死过去,连个大夫也不给请……何家贤气急,把疑问藏在肚子里,开口辩道:“她冲我发脾气,二爷瞧见,罚了她,胡妈妈也是知晓的,纹桃也是看见的。”
方玉露便听了笑着说:“我二嫂是个好性子的,她既然这样说,必有这样的事,你可别一味袒护你姑娘。”
宣竹娘急忙道:“二奶奶好性子,整个方家谁不知道。可我们姑娘素来也是个妥帖的人,别的不提,只在屋里跟前伺候这几年,夫人不是不知道……时常还夸呢……”
陈氏便笑着点头:“是个好丫头。”
方玉露看起来不适合辩论,见母亲都点头,便闭嘴不言,其他几个人也都静默,唯独方玉婷开口道:“母亲,本该陪着的,只我那屋里给母亲做秋日的褂子呢,这几日赶工,莫不若先告辞……”
陈氏愈发觉得她乖巧,点头叮嘱道:“哪里就急了,仔细眼睛,慢慢的也就是了,你的孝心虽好,可也要注意身体,别熬坏了,反倒是让人说我刻薄你,这才是毁了你的孝心。”方玉婷急忙点头带头出去了。
其他几个也便不好意思久留,纷纷说了几句话跟着出去,唯独方玉静走时还舍不得,频频回顾想留下来看热闹,被方玉烟怒目拉着走了。
陈氏这才发威,一改素日慈爱和善的面容,摆出当家主母的威严来:“既然有证人就不怕冤枉了老二媳妇,叫纹桃和胡妈妈来。”
不多时便有人传了她们来问话。
纹桃不敢抬头,只跪着垂头认真答话:“……见宣竹把粥碟子扔在桌上……说她也有脾气,叫二奶奶别过分了……”她不敢撒谎,方其瑞也亲见的。
那日他们回屋,她先瞧着,宣竹还没发脾气,只端着碗往回走而已,面上怒气冲冲,她便故意迟疑着放慢脚步,细细走着不出声。
谁知道下一秒,宣竹就把碗摔在桌子上……方其瑞就跟在后面来了……她急忙辩解她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下人,也被惊着了……果然宣竹被打了。
胡妈妈倒是耳聪目明,从何家贤编派宣竹,故意为难开始说起,说到宣竹发脾气,像是亲眼见过一般,尽管她并不在场。
宣竹娘听完脸色十分难看,又跪下咚咚咚磕头:“老奴女儿管教不好,冲撞了二奶奶,罪该万死,老奴还差点冤枉二奶奶,愿意领罚……”
陈氏便看向何家贤,何家贤再笨,也知道家里的陈氏的天下,即便事情跟自己有关,也不能做主,因此道:“一切但凭母亲做主”。
陈氏颔首,对宣竹娘:“既如此,你去领十个板子,再罚三个月的工钱,这是体谅你爱女心切的缘故。”
宣竹娘磕头谢恩:“老奴心甘情愿。只一件事,还求夫人恩典。”
“既然宣竹伺候不好二奶奶,求夫人开恩安排她个别的差事。”宣竹娘又磕头,何家贤都不敢看她的青红肿胀的一大片额头。
金娘子见陈氏迟疑,又劝:“宣竹娘说的有道理,二奶奶与宣竹已不妥当,即便不为宣竹,也为二奶奶心里畅快不是。”
陈氏这才点头,对宣竹娘道:“就依你,回头叫管事妈妈给宣竹重新安排个差事。”
宣竹娘自然是感激不尽,又磕了几个头才跪着退出去。
闹了这么一出,陈氏也乏累,便叫何家贤出去。
何家贤天人交战了许久,临了还迟疑半响,才咬牙跪下道:“媳妇还有一事求母亲。”对她来说,膝下有黄金,在现代她都没跪过任何人,没想到这里动不动就跪下。先前是仪式类的跪拜,还好接受,为了求人下跪,这是头一遭。她也是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战胜自己那点子自尊心,就当是为了徐氏。
☆、五十六章 软磨
“有事直说便是,你这是做什么?”陈氏像是唬了一跳,半天才反应过来,起身来扶何家贤。
“媳妇儿知道这不合规矩,只是答应了父亲,他迎姨娘时,无论如何回去看看的。”何家贤咬牙道,不惜连何儒年都搬了出来。
“我的儿,这是怎么着,一个姨娘罢了,怎么你偏如此固执。”陈氏叹气道:“既然亲家老爷如此看重,少不得要给他这个面,不敢怠慢。”陈氏沉吟半响,扭头对金娘子道:“你把咱们预备下的礼添厚些,命方富跑一趟,为亲家老爷贺喜。”
金娘子迟疑着不去,慢慢道:“不是奴婢不听命,实没有这样的礼节,亲家老爷迎姨娘,关上门悄悄儿就是了,何必折腾的大家。就是咱们老爷迎姨娘,也就是进门给夫人您磕头,喝酒吃饭静悄悄的就是,别说出阁了的大小姐,就是家中的几位小姐,也没有坐席面儿的,都是派丫头送点子贺礼……也有那些尊贵的嫡出小姐,略连个脸面儿都不赏的,哪里有像二奶奶这样上赶着的……”
金娘子看一眼何家贤,有些不满对陈氏:“恕老奴僭越,您就是再疼二奶奶,也不能坏了规矩这样个疼法儿……”
“住口!”陈氏少有动怒的时候,对着金娘子更是基本没有,今日却忍不住:“哪里有你说嘴的份儿,叫方富走一趟!老二媳妇都跪下了,我再不允,像个什么样子?知道的,说是事情让我为难,老二媳妇懂事求人呢。不知道的,还当我偏为难老二媳妇呢……”
话音未落,何家贤就听出她们一唱一和的目的,只怕是不会允许自己回去了的,与其触怒陈氏,不如见好就收,改口道:“是媳妇想得不周,让母亲为难了,媳妇儿不回去便是,方管家也别去,免得坏了规矩。”
金娘子这才走到何家贤面前行礼请罪:“老奴僭越,求二奶奶恕罪,只夫人当家这几十年,规矩礼法都是要遵守的,不可因一人而废。夫人疼二奶奶,还望二奶奶也疼疼夫人,不然这个家以后,说了命令谁还听呢?”
她起身站定,接着说道:“这还是小的。若是别的大门大户听见了,说二奶奶不懂规矩,还情有可原,说夫人也不懂规矩,那就可成了笑话了……”
何家贤点头表示懂了,又扶了金娘子一把:“妈妈受累……”
金娘子这才回到陈氏身边站定,一脸凝重不苟言笑,恢复她惯常的神态。仿佛方才那番道理不是她唾沫横飞说出来的,而是她脑门上刻着何家贤自己看懂的,一副她什么也没干的表现。
陈氏此刻才扶着额头笑着道:“我的儿,难为你这样懂事,委屈了你了……你可不知道,这一大家子人,允了这个,那个偏说不公平,你没瞧见方才婷丫头挪揄我,连老四托生在我肚子里都埋怨我偏心呢。”
何家贤浑身麻木地没有一点儿知觉,只不住点头胡乱应是。陈氏的老辣,金娘子的厉害,她今儿个算是彻底领教了。软硬不吃,理还让她们说了。
自己这将自尊心踩脚底下的一跪,非但没起到任何作用,反而捱了一顿编排,全然理亏。她又羞又气,又愤慨自己没有能力。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无话可说。
她并不埋怨陈氏,毕竟这的确不合规矩,没有为自己破例的道理,是自己没看清楚事实,以为陈氏口口声声说疼爱自己是真的,就偏当了真。
套用一句很流行的话:很傻很天真。
何音兰说陈氏只是想拿捏她,并没有什么坏心,她是相信的。虽然派去的几个丫头妈妈不听话,可说起来,除了不让她出门到处溜达,衣食住行倒没有一样是短缺的,相反,从今儿个几个小姐的对话中听来,对她算是厚爱了。
在陈氏眼里,一直对她在让步。
是她不知好歹。
陈氏看着她懵懂无辜的眼神有些头疼,挥挥手:“你先坐着歇着,宣竹那边,我自会找另一个丫头替她。”
金娘子早已经命丫鬟带了一个人上来,何家贤坐在那里受了她的礼:“奴婢吉祥,请二奶奶安。”
何家贤起身道谢,也不再说话,径直走了,吉祥连忙跟上。
陈氏瞧着她挺得笔直的背影,像是从来没有那么直过,背着一座牌坊似的,便觉得有些扎眼,轻声问金娘子:“我是不是对她太纵容了?”
“奴婢瞧着,您就是太心善。”金娘子给她按摩太阳穴,徐徐道来:“既然不喜欢那边,索性不管才是正理。若是规规矩矩的,就翻不出来什么大浪来,由着她便是;若是个爱闹腾的,就等她闯出祸,好好收拾一番,也省得费这么大力气看着,不用她操一点心,人家还不领情。”
陈氏点头:“你是知道我的,总不是个劳碌命。”顿一顿又道:“我倒是想不管,可我不管,就有别人管,若是落到那一位手里,别说闯祸等我收拾她了,不收拾我就算好的。前几日也不知道背地里告得什么状,老爷昨儿个就摆了个人放在咱们院子里……”
“也是,奴婢想岔了,还有那一位呢。”金娘子朝后院指指:“背地里算计,她是头一份。那个吉祥,一脸狐媚子奸相,奴婢瞧着撵也不是,供也不是,用也不是,闲也不是,正好宣竹遣人来告状……”
“亏得你机灵,把宣竹老子娘叫来,既恶心了她,又正好打发了那贱婢。”陈氏咬咬牙:“不瞧瞧自己什么身份,也敢背地里给我下绊子,老爷那句阴阳怪气的话真是把我堵得闹心呀。”
陈氏有些委屈:“说什么舍得把自己屋里的丫头给了老二媳妇,我少了人伺候可不行,非要把那个贱婢派来给我。”她冷哼一声:“给什么给?还不是过来瞧着我给我添堵罢了!”
金娘子急忙劝道:“您有心疼病,千万别动怒。依奴婢看,这样的举动,可不就是那院里的那人背地里安排的。”她想了想,沉声道:“奴婢早已经打听了,吉祥倒不是她的人,只是不管是不是,这个人咱们也不能留,若是忠心于夫人的,正好去看着二奶奶;若不是忠心的,打发了也好……咱们院里都是调教好了妥帖至极的人,来这么一位生人……那院子里有胡妈妈,一个丫鬟也翻不出什么浪来,还显得您对老爷的信任。”
花三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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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章 吉祥
金娘子急忙劝道:“您有心疼病,千万别动怒。依奴婢看,这样的举动,可不就是那院里的那人背地里安排的。”她想了想,沉声道:“奴婢早已经打听了,吉祥倒不是她的人,只是不管是不是,这个人咱们也不能留,若是忠心于夫人的,正好去看着二奶奶;若不是忠心的,打发了也好……咱们院里都是调教好了妥帖至极的人,来这么一位生人……那院子里有胡妈妈,一个丫鬟也翻不出什么浪来,还显得您对老爷的信任。”
陈氏又气得牙痒痒:“我怎生就刻薄了她,偏跟我过不去,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下狠手,岂会容得她得了一儿一女,在老爷面前比我还有脸面,狐媚子样的猖狂。”
金娘子知道提起梅姨娘陈氏就要生气,少不得又胡乱撒,因此刚才只将梅姨娘背地里告状的事情揭过去,不多做纠缠,胡乱便岔开话题道:“早上大奶奶说大爷身体好些了,莫不若去瞧瞧?”
陈氏一听儿子的事情,心里就开心了些,急忙起身梳洗。
吉祥跟在何家贤后面,亦步亦趋,并不说话,何家贤回到院子中,愈发浑身不得劲,像是几千只蚂蚁在身上爬,不咬人,却痒痒的膈应得很,拿起话本儿也看不进去,狠狠摔在小桌上,吉祥忙端了茶递上去。
何家贤斜着眼睛瞧了她一眼,更加难受,那种力不从心,有劲儿没处使的感觉又密密麻麻袭来,十几年引以为豪的智商居然没有一点儿用处,羞愧又愤恨。
吉祥见她不接茶,只盯着自己瞧,便微微福了福身子:“奴婢吉祥,给二奶奶奉茶,二奶奶请用。”
何家贤见人家已经这样卑躬屈膝,不好意思再不接,正要伸手过去,吉祥却将碗啪一下摔在地上,手足无措地跪了下去,何家贤吃了一惊,还未开口,就见胡妈妈笑意盈盈的站在门口,鬼魅一样无声无息。
“二奶奶恕罪,奴婢从前是花园子里管花草的,并不懂得伺候人,不过是昨儿个老爷经过园子,听管事妈妈说我还算伶俐,便派了我去伺候夫人。”吉祥连连磕拜:“奴婢会慢慢学的,二奶奶饶了奴婢这一回吧……”
何家贤此刻才会意,吉祥这是防着胡妈妈,跟她表忠心呢,也不理会,只向胡妈妈道:“什么事?”
“宣竹娘要来领了宣竹回去,宣竹不肯,在院里哭闹,要见您呢。”胡妈妈讪讪的。她并不知道吉祥是什么来头,此刻听见了,倒是觉得有些棘手,既然是老爷指派的,只怕不能像对宣竹那样随意对付。
何家贤便起身准备出去,吉祥却跪着爬前几步将她拦着,回头对胡妈妈说道:“这点子事情,胡妈妈既然是管事妈妈,自己处置了就是,二奶奶可别去。”
胡妈妈本就是这个意思,只是宣竹闹得动静太大,哭爹喊娘的差点把她那点儿中饱私囊的事情都抖落出来,她怕再拦着宣竹口无遮拦什么都说,只能来回何家贤。
此刻听了吉祥这话,暗自揣测只怕也是受了夫人的叮嘱,跟她一样的差事,便急急地道:“那老奴去了?”
何家贤双腿被抱住动弹不得,吉祥抬起脸来对着她俏皮的眨了一下,她一时有些懵,顾不上答话,胡妈妈已经得了鸡毛令箭,出去发号施令了。
吉祥这才起身,抖了抖身上的灰,对何家贤说:“二奶奶别怪奴婢莽撞,这会子出去不是好事,少不得沾了脏水,扯脱不来。就让她们狗咬狗,咱们只当没听见。”
又对何家贤福了一福:“二奶奶若是不信,只管听着便是。”
何家贤之前根本没留心,胡妈妈说宣竹在闹,她并没有听见,此刻凝神静气,外间却还是寂静一片,不由得疑惑地望向吉祥,却见对方脸上一片娴静与笃定。
只片刻,就有宣竹的叫骂声传来:“……胡妈妈,你别狐假虎威在我面前抖威风,你那点儿心思谁不知道?不就是想自己管着汀兰院,再让你姑娘滚上二爷的床?这样眼巴巴的瞧着我滚蛋,你就舒心了是不?我偏不……”就扯着嗓子叫唤:“二奶奶,您来瞧瞧这个黑心的老东西,当了管事妈妈还不够,还想当主子,可要霸占了您的院子去了……”
立时就听见胡妈妈呵斥:“小蹄子你浑说什么呢?别红口白牙乱冤枉人,你们两个还杵着干什么,赶紧撵了出去干净,别打扰二奶奶休息。”便有婆子上前拉扯。
接着是宣竹娘的哭号声:“我苦命的儿啊,你做错了什么?一个两个的竟这样不容你……”
拉扯了好一会儿,何家贤被吉祥按住手,静静听着外间不住地叫唤与对骂,片刻后就听胡妈妈气急败坏:“再乱胡说,我就回了夫人,你当你背地里勾引二爷那些破事儿我不知道,趁房里没人,拿胸脯子蹭二爷的胳膊……别逼急了我,大家都没好日子过……左右不过是撕破脸了去……我本想你是个姑娘,留你几分颜面,你倒是不领情,不当个数……”
这话一出,宣竹就立刻没声儿了,没多久外院就安静下来。
吉祥捂着嘴笑着:“……一嘴毛。”
何家贤不由得暗叹,多亏听了她的话,没有出去沾这一身荤腥。
依自己的能耐,事情解决不好不说,还把自己陷在泥泞里出不来。
只传了早饭胡乱吃了些,便有丫头送了吉祥的包袱过来,安排在宣竹腾出来的那间住了。一时主仆两个一个看书,一个做针线。
何家贤觉得吉祥颇有能耐,只是想着她又是陈氏送来的,不好径直打听,只时不时斜眼瞧着吉祥。
吉祥却像是浑然不觉,只低头静静做事,认真细致,却又不忘时不时起身给她添茶水,摆果子,伺候得万分周到。
待到中午时分,胡妈妈却进来禀告,说是何家来人,在角门上求见。何家贤一愣,听她描述应该是黄婶,可春娇进门是在傍晚,怎么这会子来了?
☆、五十八章 默契
吉祥却道:“难为胡妈妈报信,亲家老爷迎姨娘的事,夫人已经下了命,自当遵从。若是为别的事就罢了,为这事的话,我们二奶奶就不去了,让那人回去吧,只说二奶奶有事情,顾不得了。胡妈妈伺候了夫人这样久,居然还不明白,这样子不合规矩的事情,该是报也不该报来听的。”
胡妈妈也愣住,她是刚才为宣竹的事情得了何家贤一个好处,此刻来还人情罢了,见是定不让见的,但是也得叫主子知道,她不是不知好歹欺上瞒主的人,便张口说:“吉祥姑娘这是什么话?见与不见该二奶奶做主罢。这哪里是咱们做下人能擅自就说的?老奴伺候二奶奶这段时间,有这种事,倒也不敢瞒的。”
何家贤暗道你瞒的还少吗?雪梨进来后没少跟她告状,胡妈妈吃她的饭菜,贪汀兰院的银子,伺候的丫鬟比她还多……只是她撼动不了胡妈妈这棵大树,只能暂时装作不知道。
此刻听来,越发觉得刺耳,正待出声讥讽两句,吉祥却已经抢先道:“瞒不瞒的,只有胡妈妈知道,二奶奶坐在屋子里,外院的事情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着,还计较什么呢?胡妈妈自去打发了便是。”
胡妈妈搓着手,皮笑肉不笑说道:“二奶奶怎么说。”
何家贤心里一惊,连黄婶都来了,只怕没有等到晚间,而是现在就出了事。多半是徐氏受了委屈,来请自己回去掠阵镇场子呢。便直白说:“你去请她进来,我备好了礼,本来安排了春杏跑一趟送过去的,现在请她一并带回去就是了,免得还费事。”
胡妈妈早上是跟何家贤一同去的陈氏那里,知道陈氏并不允许何家贤回娘家,礼物上却是备的丰厚,因此唤了个丫头去叫。
不多时黄婶就进来,瞧着满屋子富丽堂皇有些瞠目结舌,不过片刻就转圜过来,对着何家贤行礼,只不等她说正事,吉祥就已经将何家贤备好的礼拿了过来,双手捧给黄婶:“上面这些给亲家老爷,是二爷的心意,下面这个给亲家太太,是二奶奶贺的。”
黄婶听着像是不等叙旧便下逐客令,她在何家这许多年,别的不说,自尊心是极强的,瞧着胡妈妈狗眼看人低的模样,便又给何家贤福了福,说了些“二小姐保重身体”的话,眼睛先禁不住的红了,忙低了头由小丫头带出去了。
何家贤知道胡妈妈不会退出去,也就不着跟黄婶说些没用的话,免得黄婶瞧出来她的处境,跟着白担心。
只是瞧着吉祥一副送瘟神的模样,速战速决,又觉得黄婶受了委屈,心里很不舒服。
胡妈妈瞧着这架势,知道防着她呢,也不多留免得尴尬,便借故要退出去。
吉祥却突然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二奶奶,奴婢把给新姨娘的礼单独包着,忘了给了。”说着从梳妆台上捡了一个锦盒,递给胡妈妈:“不若您辛苦下送过去,赶紧的,还来得及。”
胡妈妈一愣,脸色就不好看起来,怒道:“我一把老胳膊老腿,那里跑得动,既然是你忘记的,少不得你跑一趟。”
吉祥面上一怒,很是不甘心:“我还要伺候夫人呢。”
“院子里多的是丫头。”胡妈妈对吉祥敢调摆她很是生气,铁了心要辛苦她这一回:“越说话可越走远了……”
吉祥愤恨地一跺脚,提起裙摆快步下了台阶跑了。胡妈妈得意的笑了一会儿,才对何家贤道:“二奶奶可有吩咐?”
何家贤被吉祥这一溜烟的作为搞得说不出话来,径直摇摇头,胡妈妈便叫了一个小丫头到门外候着,便是红果。
到底挂念徐氏,何家贤坐着看了一会儿书看不进去,对门口的红果招手:“你去瞧瞧厨房有栗子糕没?”她想着红果年纪小,好说话。
红果却咬着嘴唇,想了想,大声朝着院子里打扫的婆子们喊:“二奶奶要吃栗子糕,袁妈妈你去厨房瞧瞧。”
袁婆子往这边望了一眼,放下扫帚过去了。
胡妈妈磕着瓜子儿从住的房间伸出个头,瞧了瞧就缩回去。
红果飞快对何家贤福了一福:“二奶奶别怪奴婢,这不只是胡妈妈的令,也是夫人的令,得把您看好了。上次放了您单独在外院待了一会儿,奴婢回来就捱了胡妈妈四五个嘴巴子,现在还疼呢。”
何家贤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些缘故,瞧着汀兰院被盯得铁桶一般,无人进出,来了这几日,拜访的人都不见一个,别说与姐妹们亲近,连说话的人都没有,愈发苦闷,今日黄婶又跟着受了委屈,想想难受地跟什么一样。
此番又遭了红果一顿诉苦,虽没明着说,到底她听出来,也是因为红果对自己太纵容的缘故,才跟着倒了霉。
只托着腮,坐在门槛上叹气。
胡妈妈又探出头来瞧了几眼,一句话不说,仍旧回屋磕她的瓜子儿。红果到底于心不忍:“二奶奶还是回屋吧,仔细坐久了腰疼,若是被哪个有心的人瞧去,传到夫人耳朵里,又是好一顿风波。上回二奶奶给二爷做了个饭,不是都捱了顿编排。”
何家贤虽不愿,到底听出来红果是好意,这院子里都是眼线,她放个屁都能有人乐滋滋的去报告,愈发觉得如坐针毡,回屋赌气躺在矮榻上。
半睡半醒间,便听见吉祥叫她,迷蒙中睁开眼睛,便闻到一阵饭菜的香气,吉祥唠唠叨叨:“都快晚上了,居然没一个人给二奶奶传午饭。”何家贤起来去净房洗漱,发觉吉祥说的有些夸张,不过是下午三四点,哪里就到晚上了?
洗完进来却听吉祥犹自大声对着外面:“夫人说要好生照顾二奶奶,就是这样照顾的,也不管主子吃没吃饭,只顾着自己吃了便算了,厨房也是,没人传饭也不派人来问问,还说什么怕是二奶奶在别处吃了,这院子水泼不进火烧不进的,二奶奶能去哪里的别处吃……”
满院子只听她一个人的声音,连胡妈妈正在院子里分派活计,都没吭声。
何家贤吃了一口菜,发觉的确是冷了,便放下筷子:“你别说了,我不饿。”
☆、五十九章 计策
“一个个就知道往嘴里送,成天惦记着那点儿吃喝,连伺候主子的本分都忘了。”吉祥声音很大,犹自愤愤,喋喋不休。
胡妈妈终于忍耐不住,她没给何家贤传饭是理亏,因此听吉祥唠叨。却见她没完没了,也不会一直被数落,便怒道:“二奶奶不是睡着了吗?难道咱们做下人的,就该不管三七二十一吵了主子再说?若是二奶奶恼了,还不定把老奴怎么着呢?这传也是罪过,不传也是罪过,左右不过老奴是这院里的管事妈妈,担着干系便是,与你要那么大火气?”
吉祥被她一顶,倒是一下子噎了,片刻后抖落不出话来,只气冲冲地将冷饭冷菜往食盒里一收,对着门外的红果怒道:“拿去热热。”
红果怯怯地看向胡妈妈,胡妈妈也怒道:“叫你去就去,主子说去哪里就去哪里,成天怯怯地像个什么样子?不过是跑趟厨房,像是要你下油锅一般!都是一样的下贱的丫头,作乔子拿筏子给谁看呢?”
吉祥哪里听不出来这话是影射她,怒道:“含沙射影的说谁呢?有本事把话说到本姑娘面前来,说个明白!”气得将屋里的门一关,就埋头嘤嘤哭起来。
胡妈妈不以为然的撇撇嘴,大声分派:“这衣裳谁洗的,裤脚的印子都没洗干净,拿去重洗!”
何家贤听着她们成天为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烦都烦死了,却又懒得管,去惹这一身骚,只踌躇着方其瑞什么时候来,可否在他身上有一线指望,一天快过去也不见个影子,又连个打听的人都没有,愈发暴躁,对着吉祥怒道:“别哭了,吵死了,要哭外边哭去。”
吉祥这被一吓,不由自主噤了声,片刻后顶撞道:“您心里烦,吼奴婢做什么?”只是到底有主仆之分,声音很小。
胡妈妈在外院听着脸上就带了笑,嘴角扬起,渐渐没了声。
旁边的袁婆子便拉扯她:“有什么好听的,二奶奶好性子,只怕不耐烦与她分辨,她虽伶俐,到底是个奴才,哪里有胆子真跟二奶奶吵,不过是各自赌气罢了,听不着的。这会子有空,摸把叶子牌去……”
胡妈妈平素除了管些事,便是爱打叶子牌,每天这个时候都要打一会儿的。只要何家贤不出院子,不见外人,她就没什么大干系,因此也放了心。
吉祥边哭边听着动静,此刻就止了声,悄悄儿靠近何家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