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婶听了这话急忙摆手,二小姐以前吃得很少,老说家里的菜味同嚼蜡,大部分时间都用在看书上。自从摔了一跤醒了之后胃口极佳,吃相也比以前大方,不再挑三拣四,反而吃嘛嘛香,每次都不住的赞叹这里的菜果然是无添加纯绿色,香脆可口,让她都对自己手艺自信了三分。只是此刻,黄婶知道她也不好受,家里愁云密布,哪里真的能没心没肺地吃得下。
看着桌上那两个精致的锦盒,黄婶心里也一阵凄惶,忍不住噗通一声跪下:“二小姐……您先去看看夫人吧,奴婢怕她,怕她想不开。”
徐氏是典型的贤妻,丈夫只是没知会她娶了个妾,郁闷是正常,寻死应该不会。更何况,此刻何儒年正在跟妻子解释,暂时还轮不到她。
何家贤心里明白,却不忍心看黄婶白白着急担忧。
“您快起来。”何家贤起身去搀扶黄婶。
这么大年纪的人跪她,她怕折寿。只是黄婶到底身材粗壮圆润,她一只手扶不起来,两只手连拖带提的才将她拉起来。
“夫人命苦啊,二小姐。”黄婶摸一把眼泪,坐在椅子上抵着后背:“夫人为了给您一份体面的嫁妆,这大半年一件首饰没有买,一套衣裳都没有做过,还当了不少首饰,说要给您压箱!”黄婶越说越替徐氏委屈:“偏老爷还拿那银子养婊子,你瞧那个狐媚子身上穿的戴的,哪一点不比夫人小姐们好了远去?”
何家贤如何不是作此感想?她方才瞧得真真切切的,春娇的衣料油光水滑,颜色单单昀昀,别提多好看。徐氏却从未穿过这样的料子,额……她也没有。
“上次去给旺儿上坟,我那不成器的侄子就说过老爷在外头有人,偏我和老头子都不信,如今人家找上门来了。若是我们早些防备,也好……也好……”她似乎说着又觉得碰上何儒年的性格,只怕根本没有破解的办法,嗫喏了半天,也说不出来,最后咬牙只得一句:“至少夫人不用受今天那些窝囊气,我真怕夫人气出个好歹来。”
敢情黄婶是因为知情不报,心声愧疚,这才找个由头先跟自己坦白,免得徐氏责怪?
她说的这一点,何家贤如何不知道。只光凭能让大半生循规蹈矩、饱读圣贤书的何儒年把偷偷她养着,就知道是个有手段有心计的女人。
只是如何劝?怎么劝?她能有什么本事让春娇不进门?
是下药打了春娇腹中的孩子?还是干脆杀了春娇?
且不说这些都是犯法要坐牢的,光是要不知不觉完成这些事情,她都没有那样狠心和缺德。而且,就算成功了,何儒年不会放过她,徐氏也不会好过。没能给何家生个儿子,本就是徐氏心中的痛,她一直觉得亏欠何儒年,对不起何儒年,如今有机会,她堵心是应该的,可是接纳春娇,也是迟早的事情。
何家贤瞧着黄婶面色紧张,一时也找不到话来跟这个担心主母的忠心仆人来解释。
说完徐氏这些年的不容易,黄婶眼含殷切道:“二小姐,我知道你书读的多,知书达理,跟老爷一条心,觉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老爷家的长青长柏少爷来时,你总是忍耐相让,不为别的,就为他们是何家的男儿。你身为女儿家,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可老奴实在是没办法了呀,您就念在夫人这些年,生你养你不容易,也不能让她被别的人欺负了去。”
何家贤听她的话心里蓦地一惊,暗道原来的何家贤,居然是这种顺应男人的社会主流价值观,难怪在外颇有贤名。据说她及笄后,提亲的人几乎踏破门槛,何儒年一律推了,说要精挑细选。只是后面莫名答应了方家的提亲。
黄婶顿一顿又说道:“奴婢瞧那个狐媚子不是个省油的灯,若真生了儿子,夫人只怕以后的日子过得苦啊。二小姐,老爷一向最疼你,你若是有了出息,老爷瞧在你的面上,多少要顾及夫人几分情面。”
何家贤火石电光之间,陡然想到黄婶的意图,这一明白,就弄的没有了胃口,伸手将桌上两只锦盒收到袖笼里,轻声打断:“黄婶,你收一下吧,我去看看娘。”
黄婶急忙用手背抹了眼泪,站起身来收拾了。
摇摇头,将心里的不安撇去,何家贤到父母的房间,还未敲门,就见门吱呀一声开了,何儒年面有怒气,隐忍不发,瞧见她在外面也不意外:“贤儿,你素来是个明白人,你陪陪你娘。”
只说陪,没说劝,看来徐氏已经答应了。
☆、十五章 对策
何家贤隐约的头疼变得严重起来,黄婶让她劝爹,爹让她劝娘,此事棘手难办啊。
徐氏正伏在床头低低哭泣,何家贤拉拉她的手:“娘!”自从知道徐氏一心为着女儿,何家贤再也不抗拒叫她娘亲,也坦然当起她的女儿,享受她的关爱。
徐氏抬起头来,面上泪壑纵横,越发是真的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再配上素银的头饰,简朴的衣裳,跟今日千娇百媚的春娇比起来,简直像是祖孙两个。
何家贤心里蓦地一惊,徐氏已经容颜衰败,又缺乏心机,一心为何家操劳。春娇若是进了门,把何儒年迷的七荤八素,再生几个子女,若干年后,何家哪里还有徐氏和自己三姐妹的容身之地?
自己年纪已到,过不了多久定要嫁人,即便她设法不嫁给方其瑞,也会是其他男人。对于她来说,婚姻的开始,就是女人走入战场的开端,若是没有娘家作为后盾,岂不是任人欺负和宰割?
陈丽的父母,也就是何然然的外公外婆重男轻女,女儿离婚大战时,根本就不为她们出头,反而劝着陈丽忍一忍,跟着何书礼有钱花就行。若不是他们不作为,陈丽母女怎么会被何家欺负的没有片瓦遮头?
再强悍的人也有脆弱的时候,也需要一个避风港。在何家贤看来,徐氏就是这一世的避风港。根本无需黄婶的劝诫,她也不会弃徐氏不管,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们早就母女一心,唇齿相依了。
“家贤,娘没有生儿子,早就知道会有今天,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真的来了,娘的心,怎么这么疼啊。”徐氏一开口,又忍不住泪如雨下。
若是何儒年早几年纳妾,或者收春娇之前跟她商量一下,她还好想,如今年纪都上来了,周围人都夸她有福气,说不定能跟丈夫举案齐眉,白头到老的时候,突然冷不丁给她来这么一下,又是一声不吭养在外头的,实在难堪。
“大道理娘不是不明白。这些年,你爹因为没有儿子,被你大伯冷嘲热讽,被街坊邻居说三道四,暗地里还说他畏妻,颜面丢了不少,娘何尝不心疼。”徐氏哭了一场,心情已经好了许多:“娘不是没想过为你爹纳妾,只是从前娘还年轻,总想着能为你爹生个儿子,就和美了。”
何家贤见她说的凄凉和惶恐,心里忍不住心疼道:“娘。从前是我猪油蒙了心,老被书上那些大道理蒙蔽,总顺着爹,觉得他有学问。自从我摔晕了,娘你衣不解带的照顾我,人都憔悴了许多,女儿那会儿就明白,这世上,唯有娘您是我的依靠。不管别人怎么说,女儿绝不会让别人欺负了您去。”
“娘不怕别人欺负。”徐氏听她说这样懂事的话,眼泪忍不住又大颗大颗掉下来:“娘是怕那女人生了儿子,连带着你们受委屈,若是个好人也就罢了,你瞧着今日的作派,哪里像个好人家的姑娘。”徐氏用手背胡乱擦擦眼泪:“你虽然要出阁了,可方家,娘始终不放心,你又跟你爹闹得这样僵。你妹妹还有段时间熬。你爹本就不喜欢她,若是得了儿子,只怕到时候草率就给她发嫁了。”
“爹为啥不喜欢妹妹?”何家慧据说是三姐妹中最聪慧,最漂亮,最勇猛的女儿,又是最年幼的,没道理……
“先头娘生了两个女儿,你爹一心指望第三胎能是个儿子,算命的也说是个儿子,谁料想……他看到家慧就觉得失望,哪里管她是不是好呢。”徐氏轻轻叹一口气:“家慧也可怜。”
“你会读书,也愿意读书,你爹教你的文章,你几天就会背,后来等会写的时候,也丝毫不逊于那些男儿,因此讨你爹爹的喜欢。”徐氏无奈:“可家慧偏天**玩,大了又爱美,这些你爹都不喜。”所以徐氏成日里也是清汤寡水不事打扮,稍一打扮就被何儒年说妖媚不端庄。
谁承想,男人口中说喜欢女人素面朝天,最终却还是被涂脂抹粉的狐媚子迷的团团转。口是心非、表里不一,贪图美色的动物!
徐氏说着悲从中来,又嘤嘤哭起来。
何家贤神色凄惶,想不出任何话来安慰徐氏。她说的,每一句都是可预见的。
何家贤穿越过来后,发觉原主虽然正值青春妙龄,屋里却没有一件化妆品,相比何家慧成日的涂脂抹粉,她也太朴素了些。
爱读书、文章好,不爱打扮,清高自爱,简直就是三好学生的典型代表。难怪何儒年另眼相看,最喜欢她!
只是上一世,她已经做的跟原主何家贤根本没区别:好好读书、不谈恋爱、不学化妆、生活简朴,勤奋努力,小心翼翼,尽力讨好……何书礼还是不喜欢她。
非要把女人在一个模子里面套着,然后再说喜不喜欢,有什么意思?
“娘,爹的喜欢,女儿不稀罕,女儿只要你好好的。”何家贤声音一出,便已经变了调,几乎要哭出来。
上一世失去了自我,没有得到爸爸的疼爱,这一世她做回自我,也仍旧得不到父亲的青眼和庇护么?到底怎么样才是对的?
何家贤觉得嘴里一苦,眼泪已经无声的滴落下来。她赶紧用手背擦了,定定心神。黄婶的话,又回响在耳边:若是你有了出息……若是你有了出息……若是你有了出息。
她一个女孩子,即便再会读书,再会写文章,也没办法参加科举,求得一官半职,唯一的路,是嫁个好人家,再有些权力或者银钱,照顾些娘家。
想到前些日子为了跟何儒年抗争,说下的豪言壮语,何家贤心里一酸,到底把个心暗暗定了,忍住没说话。
屋漏偏逢连夜雨。
☆、十六章 穷家
服侍徐氏睡下,何家贤揉着眉心,将两个锦盒拿去放在了何家慧的桌上:“免得浪费了。”
何家慧眼角隐约有泪痕,想来也是哭过一场,一下子就把锦盒拂在地上,摔得远远地:“狐媚子的东西,我才不稀罕!”
“呵呵。”何家贤看她气鼓鼓的模样,既可爱,又可怜:“怎么就是狐媚子的东西,明明是咱们爹的银子买的。”
这话一说,何家慧攸地一下就蹦出去,俯身将锦盒捡了起来:“说的是!”
“娘……她还好吧。”何家慧试探着问道。
“气得脸都白了。”何家贤叹口气:“不若请祖母过来一趟?”爹爹私养外室,置何家脸面不顾,何老夫人说不定可以管一管。
“祖母?”何家慧冷笑:“她就算了吧,只要爹不做官,她是不会管咱们家的事情的,只逢年过节受咱们的孝敬就是。”何家慧顿一顿:“咱们还是请姑姑过来走一趟?爹弄出这样的事情,虽说是咱们的家事,到底也要有个说法。娘纵然是再伤心难过,也得张罗着把她纳进门,不可让何家子嗣流落在外,这是妻子的本分。”何家慧哭来一场,心思清明了许多。她虽然性子比何家贤活泼,偶尔也桀骜不驯,但是她自幼便看着这样的习俗,受着这样的教育,耳濡目染,事到临头,很是有闺阁小姐的作派。
何家贤没想到她枪都没上膛就举白旗投降了,先是一愣,后来才明白,这才是这个世道,女子们该有的想法,也才是这个社会,身为女人应该做且必须做的事情。何家慧再叛逆,也只敢在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上叛逆,重男轻女的思想上,她根本是完全附和和赞成的。
她想跟春娇作对的打算,看来是没有任何用武之地了。只要何儒年接她进门,她又生了儿子,定了位分,那些想为难她的小心思,简直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何家贤自嘲的笑笑,心里黯然神伤。
想到前些日子自己对嫁入方家的抗争,简直就是一个大笑话。难怪上到徐氏,下到黄婶,虽然同情她心疼她,却没有一个人敢去何儒年面前开口求情。
这不是徐氏怕事懦弱,而是她“出嫁从夫”的本分。她从未想过去触怒丈夫的威严,只能在自己有限的能力之下,为女儿们稍微争取一丝喘息的空间。何家贤敢于开口说不,就已经是大不孝了。
她除了觉得自己很悲哀,还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她骨子里男女平等的现代文明,在这个绝对男权社会,一丝用处也没有,能撑到几时?
是逆流而上,还是顺流而下?何家贤无奈的发觉,她连选择的权力都没有,就被身边的女人,按照他们生活的方式,一点点的顺着水流往下游冲去,甚至不费吹灰之力。
就这样妥协么?何家贤苦思冥想,却终究不得法。
她嫁去方家的苦,毕竟是未知的。
徐氏的苦,却是眼前的。
她更害怕的,是徐氏会不会成为又一个陈丽?失去了丈夫的专一,便竭斯底里,成日抱怨,一蹶不振,一副我不好都是你们害的,谁也别想好的面孔,扯着所有人一齐受折磨……
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翌日,徐氏便病了,何家贤顶着两个黑眼圈服侍她吃药。何音兰得了消息,携丈夫顾清让和儿子顾群涛,来探徐氏的病。寒暄了几句,顾清让便带着涛儿回避了。何音兰面色一直苍白,说起话来中气也不足,问了何家贤几句,知道是急火攻心,要好好养着,便松了一口气,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嫂子,你也是,半辈子活下来,还如此想不开,跟一个外面养的女人有什么好怄气的……”
她话里三言两语就将何儒年这个罪魁祸首撇清了干系。
何家贤翘起嘴角,眼里一抹促狭的冷意。这是要帮何儒年来当说客来了。
何家贤又自嘲的笑笑,何儒年在家里的权威,还需要说客吗?只要他乐意,别说一个春娇,就是十个春娇,也能罔顾徐氏的颜面抬了进来。何音兰更多的,估计跟自己起的是一个作用:安慰。让徐氏心甘情愿接受现实,好早日康复了操持家务。
看向何音兰的目光愈发多了几分轻视和不屑。
“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徐氏没听出不妥,顺着话声音弱弱地说到:“不过是放不下贤儿和慧儿罢了。”
“你呀,就是胡乱操心。”何音兰笑眯眯的:“贤儿如今已经说了方家,就是一脚踏进了富贵门了,等她过去二奶奶的位置安稳了,日后还愁没有家慧的富贵?”
说着又看一眼何家贤,也不避讳:“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事,闹腾什么?我跟你爹都是你的至亲,定是一心为你好,还能害了你不成?”
徐氏的目光就黯淡下去,这也是她的心病。
方家二少爷是庶出,又有那样一个母亲,家贤又如此固执,只怕就算嫁过去了日子也不能过好。
只是当着当事人的面说她的亲事,未免不合规矩。
“贤儿,你去给姑姑添杯热茶水。”徐氏出声。
这便是要将自己支开了。
“家贤素来爱读书,想来还是书香门第更配些,方家是生意人,她不愿意过去也是……”
“不愿意?家里什么个光景她还不知道?居然还不愿意……都如此大的人了,怎地还不懂事?”何音兰见何家贤掩门出去,忍不住拔高声音道,只是她情绪虽然激动,面色却并不比徐氏好到哪里去,陡然出足力气说了这几句话,呼吸声都有些急促,喘起气来。
家里是什么光景?何家贤刚走出门外,只听到这一句,便停下了脚步。
☆、十七章 缘由
“如今已经收了方家的聘礼,合婚庚帖也对了,婚书礼书又过了,我听说方家又加了聘礼过来?”何音兰回眸发觉何家贤还在门外,急忙噤声。
何家贤知道他们避讳自己,听着声音戛然而止,脚下便不停地走了出去。
徐氏听何音兰话音不善,心里有些生气,面上就要显露出来,转头见她大喘气累得慌,心里一酸,声音就软下来:“家里的事并未与她说,再说再不济,也不会到卖女儿的地步……”
“别说的那样难听。”何音兰平复了下心情,缓和了语气:“谁卖她了?是我这个做姑姑的?还是二哥那个做爹的?”
徐氏愈发理亏词穷:“我不是那意思……”
“我知道你心疼她,嫂子。”何音兰换了口气,缓缓劝道:“当初方家求我来保这个大媒,我就情知二哥会不愿意……家贤以前一心想嫁读书人,将来做状元郎夫人,这股子高心气儿我们都是知道的。”
她慢慢劝导:“她性子又烈,也担心逼急了会想不开。因此我只悄悄跟你和二哥提了一句,二哥并未同意,我也没说什么,照例回了方家。哪里知道,过了没多久二哥就转变心意同意了,家贤一向明白事理,又听父母的话,也没什么意见,当时不就答应的好好的?怎么摔了一跤以后,就闹起来了?”
她边说边用审看的目光盯着徐氏,盯得徐氏不自然的别过脸去,片刻后才慢慢回道:“我怕她嫁过去吃了亏,心里老担忧,就跟她提了几句,让她心里好有个准备。家淑不就是当初媒人说的千好万好,结果……”
“嫂子啊嫂子,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何音兰本来只是猜测,她情知徐氏一开始就对她和何儒年定下的这门亲事不满意,却没想到她不做和事老,偏还做了搅屎棍子,“怎么能糊涂至此!”
“儿女亲事,向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别说家贤自己也同意了。即便是不同意,那你当娘的,也只该好好劝导她,怎么还挑唆离间,让孩子起了反抗之心?”何音兰瞧着徐氏:“你若是不同意,当初就该驳了二哥,大家好好商量,回了方家便是,怎么又背地里跟孩子说这些?”
“我跟老爷提过几次,老爷根本不听。”徐氏听何音兰分析,头垂得越发低了:“我想着老爷素日疼家贤,她若是坚决不愿意,老爷说不定能转寰心思。”
“呵呵。”何音兰冷笑,她快被徐氏气死了:“这门亲事是我保的大媒。”她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很是伤心:“嫂子还是觉得我这个做姑姑的,是为了那点子媒人礼,至贤儿的终生幸福于不顾?”
徐氏沉默不语,连辩解都不会了。她的确是存了这点子想法。顾家跟方家是隔壁邻居住着,断然不会真的不知道方二少爷在方家的处境,却从来不说,只揪着方家有钱不放……何音兰只听方家有意思,便急着过来保媒。
“如你所愿,现在贤儿和二哥闹得不可开交,好好一场婚事,只怕要鸡飞狗跳了,嫂子功不可没!”何音兰见她默认,本来想解释的话便沉进肚子里,忍不住出言讥讽:“嫂子如此糊涂,难怪清让不许我有什么事都先跟你说。”
徐氏电光火石时间,一下子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脸色攸地一下愈加苍白,立时抓了何音兰的手,急急问道:“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唯独瞒着我一个人?”
何儒年一个月俸禄统共五十两银子,除去家里人情往来,日常开支,基本上所剩无几。她掌管一家子的衣食住行,时常觉得紧巴巴,要当了陪嫁的首饰贴补。何儒年哪里来的钱,让那个春娇住在城里,还能穿金戴银养着?若是何音兰知道这事,并且借或者贴补了何儒年一些银子,这事情就说得通了。
她从昨日起,一直只是不甘心,到了此刻知道了这些事,才顿觉心如死灰,谁都指望不上了。
何音兰见她面色苍白,眼神空洞,容颜颓败,一下子像是被人抽干了精气,立时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再想解释,徐氏已然是不会相信了的,只能忍了忍。
她素来瞧不上徐氏,对这个二嫂并不十分敬重,此刻伤了他的心,也是尴尬多于内疚。便撇过头不看徐氏,伸手去摸茶杯,捞了个空,忍不住怒道:“家贤呢,怎么添个茶,这半天还不来?”
徐氏却只冷眼瞧着她,面色悲痛。
何音兰到底心虚,选了个好听的话来说:“嫂子,你方才指责我,说我不为贤儿尽心,我一时气话,你别往心里去。贤儿是我的亲侄儿,我哪能真的将她往火坑里推,你听我说,这门亲事,是方家大夫人亲自遣了人来跟我说的,她你也知道,是燕州城贤名在外的,她相看中的媳妇,真嫁过去了,自然不会亏待的。”
方家大夫人陈氏是方老爷发妻,掌管着方家内宅,为人敦厚和蔼,大方善良。对外,每年年前腊月,都会开粥棚施舍穷人家度日,燕州城提起她无不感激;对内,偌大的方家在她的管理下井然有序,安稳祥和,与几位庶子庶女关系和睦,无人不服。
徐氏空洞的眸子里这才有了一点星光。
何音兰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方才因为尴尬和紧张,惹得她出了一额头的细汗。一点子冷风吹来,便冷的浑身一哆嗦,低头咳嗽起来。
徐氏大声道:“家贤,家贤,你倒得茶呢?”
黄婶在门口候着,急忙端了一壶茶水进来。
徐氏因何音兰方才的解释心里好想了些,片刻才说道:“既然是这样的缘由,也不先告诉我。”
何音兰怎么好说,此事是她去庙里上香,与方家大夫人偶遇闲聊时说起。大夫人感慨方家世代经商,身属贱籍,士农工商最底层,没有地位,家中的适龄闺阁女子,也只能嫁给经商的人,凭着花容月貌家教良好,却到底是受人轻贱。
何音兰听着只不过心里冷笑。方家富甲一方,别说轻贱,就是燕州知府,也不得不给他们几分面子,陈氏没由来这样感慨,让人家小门小户的怎么活。
方顾两家是挨着的,只不过方家住的是燕州城最好的园林宅子。光是大门角门就有6个,顾家是祖产,只一座五进的大宅院罢了,大门在一条胡同里,对着的不过是方家的角门,平时根本不走动。若不是今日遇到,只怕虽为邻居,却连陈氏的面也难见。
她正奇怪,好端端的并不熟稔,方家也从未把顾家放在眼里,怎么就跟她说起这些。
正思忖着,陈氏话音一转,语气带着几分怅然:“前几年我家二爷下场,中了举人,好容易候了这几年缺,才得了一个江州理问的闲差,方了外任。不过到底还是走上仕途,比我们大房可好得多了。”
何音兰听到这里,才隐约明白点什么,却又抓不住。只听着大夫人继续感慨:“因此,老爷便想着让二少爷至仕,这样也好光耀门楣。只他读书不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拖着三年了连个童生也没考回来。哎。”
何音兰这才试着搭话:“您这样为二少爷筹谋,他自当明白您的苦心,发奋读书才是。”
“你可能也知道,他并不是我亲生,因此不爱听我的。”陈氏将帕子放在眼角边按了按:“眼见着都十八了,读书上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成天花天酒地不图上进,稍微好点的闺阁小姐,哪里看得上他。”
“他虽不敬我这个母亲,可我却不能不为他尽心。今日跟你说,是想着你哥哥以前中过举人,定当有许多同窗,看看哪家的小姐,能与瑞儿合适,门户不要紧,只要贤惠,能督着瑞儿读书上进。”
原是在这里等着呢。
何音兰当时听了心里一动,那个念头只一下便撞进脑海里,只装作思考了一会儿,才犹豫说道:“倒不用去打听,我娘家便有两个侄女。”
陈氏一听眼前一亮,便开口说道:“如此便再好不过,何先生在咱们这里学富五车……”
何音兰便是这意思,瞧陈氏有意,便小声说道:“只是我二哥读书读多了,脑筋也不甚灵活,只怕不太愿意……夫人若是有时间,还是去瞧瞧别人家吧。”语气却不十分坚决。
“咱们只是一提,谁说一定要成了。”陈氏笑着说道:“成不成不强求。”
何音兰这才答应跟何儒年说。
陈氏的用意,她并不是不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只稍微一想,就得通了。
陈氏明显是不愿意庶子娶个门当户对的好媳妇,因此借口要他至仕,只将眼光放到小门小户的读书人家,家境低了得依附方家,又不是经商的根本看不懂方家的弯弯绕绕,只低眉顺眼小心过活便是。如此一来,断了方其瑞日后的岳家依仗,只怕身份太低,还能将他再往下拉一拉。
陈氏不愧为经商世家当家的,打的一手好算盘。
何音兰并不在乎陈氏如何算计自己的庶子,她只是盘算着,此桩姻亲,对于何家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何儒年头脑迂腐,一派读书人的清高性子,又不屑与人应酬,光靠着那一点俸禄,养着一大家子人,早就捉襟见肘,家里的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
若是侄女能嫁到方家,日后多少能沾点油水,只怕方家手指头缝里漏出一些,都够何家吃喝了。
虽陈氏现在掌家,又处处钳制庶子,看不出方其瑞能有出什么出息,暂时捞不到什么。可方大少爷身有残疾,成亲三年了都还无所出。再这样下去,就算陈氏再不愿意,握着手中的权势不放,可她到底会死在前头。最后方家偌大的家产,还得落到庶子方其瑞手中。
想到此,便兴致勃勃去跟何儒年说,只是果然遭到拒绝,她犹心不死,并没有回陈氏,只想先拖着,再找个好机会劝劝二哥。
只是没多久,何儒年突然同意了,特地来找她,遣了她去回方家的话,她也是疑惑良久。
想到此处,何家贤到底是她推出去方家的,大宅院里是非多,她并非不清楚,只是被富贵迷花了眼。这会子瞧着徐氏可怜巴巴的,多少有些愧疚,难得地跟徐氏推心置腹:“二嫂,不瞒你说,我这病虽然不要命,却也是拖着拖着把身体拖垮了,哪日突然舍了涛儿去了,只怕也不稀奇。”
☆、十八章 不伦
徐氏一听她提病,立刻同情心大起,伸手扶她一把:“好端端的,想这些做什么。顾家对你挺好,贵重的药材都紧着你,又请了良医,不要紧的。”
“但愿如此。”何音兰卖了一个软处,得到徐氏的原谅,便笑笑再将话题岔开:“我去叫家贤过来陪着你。”
何家贤知道徐氏是因为自己尚未出阁,那些亲事不便当着自己的面讨论,更怕自己出言不逊当场顶撞何音兰,因此顺从退了出来。
只是刚到偏厅,就见涛儿一个人无聊的坐在院子门槛上,双手托腮望着天空,见着何家贤,一把拉了:“二姐陪我玩儿。”
“你爹呢?”何儒年还未下学,顾清让去哪里了?
“爹说他有些事,叫我坐在这里等他,可是涛儿好没趣。”涛儿正是贪玩的年纪:“二姐,你会捉迷藏么?我们来捉迷藏。”说着不管何家贤还未同意,已经快步跑向廊柱后面,只斜歪出一个可爱的大脸盘子对着她:“你闭上眼睛,转过去!”
自穿越过来,不是听徐氏为方家的婚事叹气,就是与何儒年争执,现下又出了春娇的事情,没一日轻松,此刻听了涛儿童言童语稚嫩清脆,何家贤连日来的阴霾少了许多,配合地闭上眼睛:“我不看,你藏吧。”
涛儿天真烂漫,片刻后大声道:“好了。”何家贤只一眼就瞧见他红红的小虎头鞋,在厢房门帘子底下若隐若现,便故意大声道:“在哪儿呢?找不着了!”
突然连着门帘一把往里抱去,将涛儿胖乎乎的身躯抱了个满怀:“在这儿呢。”
“不好玩不好玩。”涛儿气鼓鼓的在帘子里叫着,出来扭股糖似的往何家贤身上黏糊着:“我要找个隐秘的地方。”
何家贤笑嘻嘻的给他整理了下衣领:“去吧,这回多给你一点时间藏好了。”涛儿来者是客,又是个孩子,家里没合适的人招待。她再不喜欢何音兰这个姑姑,对涛儿还是带了几分喜爱的,便一心一意陪起这个小客人来。
何家贤悄悄睁开一条缝,瞧见涛儿东跑西跑,嫌这里太开阔,嫌那里躲不下,何家贤只瞧着好笑,嘴角忍不住上扬:“好了吗?”
“没有没有,二姐再等会儿,这次一定找不到。”寻寻摸摸间,何家贤就瞧见涛儿推开去后园的门,小身子一闪就钻进去了。
后园就是上次她摔倒的地方,听说以前是何老夫人住的,自mǔ_zǐ 两个闹开以后,何老夫人就搬了出去,将这座院子留给何儒年和徐氏,自己与何伯年家就此分开搬走,新买了一座宅院,住在燕州城的西边。何儒年苦求不留,心里有气,从不让人打扫后园,年久失修,如今已然破败不堪,到处是蜘蛛丝和灰尘。
何家贤想到青石砖上到处是青苔,怕涛儿滑倒,急忙跟了进去。又疑惑这院门一直锁着的,今日怎么开了?
后园不大,进了门对眼望去便是何宅的院墙,只东西两边各起一座厢房。何家贤见地上脏兮兮的,唯有一排脚印往东厢房去,急忙提起裙摆往那边。
刚刚靠近,便有隐约的声音传出:“……我再有一年就及笄了……”是家慧的声音。
何家贤心里一惊,她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