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子,除了徐栖鹤之外,我几乎都见不到另外两个少爷。尤其是徐燕卿,自从谢家出事之后,他就四处奔走翰旋,可他所能做的,到底有限,加之他又是徐家子弟,这时候若一个不好,怕也是连自家都会连累。到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外家被抄家,亲族遭到流放,什么都做不了。
我听闻,徐燕卿因着这件事,和老爷大吵过几次,一怒之下,就不再回家来。而自从徐贵妃被贬了之后,朝中似乎也传出了不祥的风声——有人大胆猜测,皇帝下一个要清算的,正是徐氏。
这句话,并非空穴来风。是人皆知,徐谢素来交好,徐尚书更娶了谢氏为妾,宠爱甚逾主母虞氏。虽说,祸不及外嫁女,可谢氏已经是皇帝眼里的眼中钉,世家之间的关系尽管错根盘结,却也难保这不会埋下猜疑的隐患,弄不好就进退维谷。
谢家出事之后,二房的谢氏也跟着病倒了。
彼时,徐燕卿人在外头,顾不及家里,我便日日去瞧谢氏。谢氏面上还算冷静,可我知道,她向来重礼教、识大体,纵是内心为母家着急,也不能表现出来,只有食不下咽,日渐消瘦。谢家定罪之后,谢氏便哭了一夜,后来直接晕倒过去。派人去传话老爷,也只叫了一个大夫过来瞧瞧。
谢家失势之后,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二房这儿也突然清冷了许多。以前谢氏身子还好的时候,除了管家之外,就常常办诗会,也教授府里头的大丫鬟和妾生的小姐读书认字。谢氏这人,看似对谁都冷言冷语,但行事向来公正,面上也从不假作亲厚,对谁都是如此,如此来看,这三个夫人里,反是她对人最真心实意。
这些日子,我天天来看谢氏,看着她一日日形容憔悴,光华不复,亦觉难受。这天,天气甚好,谢氏难得下床,对我道:“敬亭,扶我出去走一走。”
我虽是尻,也终究是个男子。谢氏却不像从前那样避讳,只让我扶着她去了院子。这庭院的花草平素都是谢氏自己料理,出事之后,她一病不起,这儿也就荒废了。
秋风萧瑟,谢氏看着这一处,哑声说:“自从谢家获罪之后,老爷就再也没踏进二房过。”
我安慰她道:“如今正是多事之秋,老爷和少爷都分身乏术,等风头过去了,就好多了。”
谢氏闻言,握着我的手轻拍了拍:“这阵子,也委屈你了。”我知她指的是徐燕卿不归府一事,我知道,徐燕卿如今的处境也是极其尴尬,加之和老爷大吵,这么多的烦心事,他自也不想回来。
“燕卿和他外祖家素来走得极近,这一次,他少不得被人参几本,恐怕也是行动艰难。”谢氏叹道,“他的性子向来如此,但是,也是极重情分的。老爷以前跟我说过,燕儿哪里都好,就是太感情用事,我却不以为如此。”谢氏喃喃道:“一个人,若是无情到骨子里,又怎能……还算是个人。”
谢氏抚过一朵枯萎的牡丹,她这阵子瘦如枯槁,俨如这朵牡丹,花落人败。谢氏出神一阵,对我道:“这院子,我打理得不易,日后可就要让你劳心了。”
这句话听在耳里,隐隐有种不详之意。我忙说道:“娘,您别瞎想。您的病,很快会好起来的。”
闻声,谢氏只是一笑,那一瞬间,我好似恍惚瞧见,当年那名盛京城的谢氏才女。她低声吟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她抬头,看着天边,轻声说:“冬天来了,燕子也要飞走了。”
当夜,我听仆妇说,谢氏心情颇愉悦,同下人都说了几句话。她用了晚膳后,就歇下了。翌日一早,我便让下人备了食盒,要去看一看谢氏。房门外,就见两个仆妇守着。
她们说:“少君来得不巧,谢夫人现在还歇着呢。”
谢氏向来起得极早,可偶尔也睡得久一些,我叫下人放下食盒,转身便要离去。这时,我听见声音,一抬头,就见房梁上几只燕子飞过。这时候,我的心里,蓦地升起一股凉意。
“快、快去把门开了!”我快步走回去,对下人喊道。
那些下人一怔,也不敢迟疑,叫了几声谢氏不应,门也推不动,就知道里头出了事情。之后几个壮实的家丁把门给砸开。
末了,那扇门缓缓地推开来,秋光粼粼,在我的眼前,一双银白绣鞋轻轻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