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去衙坊后集市,找到那位卖花大汉,大汉果然带来一株小花苗,养在一个粗陶花盆里。花苗很小,花盆也很小,李果单掌托住花盆,跟卖花大汉致谢。
“好好养,可别养死了。记得浇水除虫,天冷搬屋内,天热要遮阳……”卖花大汉絮絮叨叨说上一堆。
“我的娘,你这是送花,还是送闺女。”
穷酸书生的摊位仍在卖花大汉旁边,他嘴巴一直这么损,卖花大汉如此粗暴的人,却没有打他一顿,也是不解。
“你个酸腐书生懂什么,这花娇贵,在南方过冬容易,要是到了北方,还得专门弄个暖房……”
卖花大汉又开始吧啦吧啦。
穷书生嗤之以鼻,看李果乖乖站着听大汉唠叨,说:“小娃娃,快走吧,他一会要跟你念叨施肥、换盆的事了。”
看李果走远,书生扭头对大汉说:“楚氓子,你收他十文也好,除夕夜能买壶水酒凑合吃吃。”
卖花大汉不以为然,拍着胸脯说:“老子还差这十文!”
“是是,晚上别来我这讨酒吃。”
穷书生不再理会,往身后木架走去,将被风吹得凌乱的两副对联摆正。
书生长得清瘦,宽大的袍子在风中鼓动,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李果在书肆买到一本唐人传奇,在衙坊后集市买到一株叫紫袍的茶花苗。他心满意足,携带物品,前往赵宅。
李果常往来赵宅,赵宅的仆人都认识李果,不仅不拦阻他,还会笑语:“找罄哥呢?”
“公子和赵公外出,罄哥也跟去了,果贼儿,有什么事?”
赵强在院子里修剪花草,见到李果,跟他告知。
李果在赵宅不只是个熟客,仆人们对他的身世了如指掌,也知道这个孩子和他们家的公子交情好。
罄哥不在,跟随赵启谟外出。
好些日没见到赵启谟,这次特意过来,不想还是扑空,心里沮丧。
“托你件事,这株花给启谟,这本书给罄哥。”
赵强擦擦手,接过两样物品。
“行,等公子他们回来。”
将东西交付好,李果离开。
今日除夕,明日元日,都是大日子,赵启谟会跟着老赵出去拜访,或者在家接待客人,总之很忙。富贵人家的孩子,早早就学会接人待物,见过大场面,豪门贵宾。
赵启谟和李果这两个孩子,会有不同的人生轨道,并渐行渐远。
即将十三岁的李果,还没真正意识到这个问题。还只是觉得见不到赵启谟,心里有些沮丧。
果家的年夜饭,摆满一小桌,有鱼有肉有面食,两盘蔬果。
这般丰盛,这是果爹李二昆在时,才有的情景。
果妹头上绑着红头须,鲜红色,头须上还绣着两只白兔子。果妹皮肤白皙,秀发乌黑,再有这样一条红艳的头须缠上,特别好看,灵气。
虽然还小,天性爱美,自打果娘给她绑上红头须,果妹就不时跑到厨房里,照水缸,对着自己水中的倒影端详。
过年,果妹衣服都是全新。果娘扯布,亲手裁缝。红衣黑里,贵气端庄。
李果那身衣服,也是年底新做,湖蓝色的褌(裤),月牙白的衣服。粗布而已,穿李果身上,莫名雅致。
唯有果娘,好多年没添置件新衣服,好在头上有一枚新簪子,能增添点新意。木簪,缀上两朵小绢花,平实又美丽。
如果李二昆还活着,这一家子该得多幸福,妻子贤惠慈爱;儿子聪明懂事;女儿机灵漂亮。
年夜饭,果妹蹲在凳子上——个头矮,够不着桌子,左手面果,右手鸡翅,十分忙碌。
“先放下面果,一样样吃,女孩儿吃得这么粗野。”
果娘看着又好气又好笑,拿筷子敲果妹执面果的手。
“你看看你哥,他是怎么吃饭。”
李果坐姿端正,夹鱼,扒饭,不慌不忙。
曾经,李果的吃相也很难看。
“可是娘,我都想吃。”
面果和鸡翅难以取舍,果妹双手捏着不放。
“要是长成一个馋嘴的姑娘,以后可怎么嫁人。”
果娘哭笑不得。
“当然是嫁大户人家,顿顿好鱼好肉,大户人家养得起,不嫌弃。”
李果觉得自己的妹妹,是衙外街最漂亮的女孩儿,长大后还愁没人嫁。
“哥,也会有蒸肉吃吗?”
果妹仰起脸,满嘴油光。
“也有的,蒸肉,炸丸子,蜜糕什么的,统统都有。”
“那我要嫁。”
果妹的声音稚气清脆,眼里充满憧憬。
“傻孩子。”
果娘掏手帕帮果妹擦嘴,边说边笑。
吃过饭,果娘在家中的小神龛处点香,让两个孩子去拜拜,磕头。
完毕,给两个孩子,一人一包压岁钱,叮嘱李果看好妹妹。
果娘回厨房收拾,李果牵着果妹的手外出。
一推开门,便听到外头孩子们呼朋引伴的声音,还有烟花爆竹的响声。热闹的除夕夜,全城灯火通明。
往年,除夕夜,都是去逛落玑街,那边最热闹最拥挤,最多新奇的事物,不时还有商家赠送物品。
李果没和随衙外街的孩子结伴,而是自己和果妹两人,悠然前往城东。
挤进人群,看烟花,看戏,看杂耍,看人关扑。身边还有无数穿行的小贩,卖吃卖喝,叫卖声起伏。即是除夕夜,李果不扣门,给果妹卖上一堆小吃。他用肩膀扛着果妹,一手扶住果妹的手臂,一手挂着瓜果饼糕。
玩戏一晚,果妹在李果背上睡去。
李果背着果妹回家,走出灯火如昼,嘈杂沸扬的城东。身后的喧哗声逐渐远去,深夜的衙外街,安静平和。
推门进屋,果娘还没睡,正跪在神龛前,和神明说着什么。
已快三更天,对于天一黑就入睡的穷人家而言,极其晚。
今晚是除夕,大部分人家都在守岁。
“果子,晚些时候听到别家放鞭炮,你也出去放一串,娘先去睡下。”
果娘从神龛前起身,接过果妹。
“娘,你去睡吧。”
李果点头,家里没有其他男子,便由他来守岁,放爆竹。
果娘回屋,只剩李果一人坐在厅中,和一盏油灯相伴。神龛前的三柱香烟雾袅袅,李果知道娘适才肯定是在祈祷爹能回来。
这么多年过去,娘还在祈望。
李果走到神龛前跪下,双手合十。
在地上虔诚磕三个头,李果起身,正好听到外头有人轻声喊他。听那声音,像是罄哥。
李果连忙去开门,门外,果然站着罄哥,并且罄哥身后还有个人。罄哥挪开身子,那人站出来,正是盛装的赵启谟。
赵启谟今晚真好看,乌冠,绛袍,长靴,腰系革带,尊贵端庄,高挑俊逸,器宇不凡。
对上李果惊诧的脸,赵启谟冲李果笑着,心情愉悦:“还担心,你已睡下,深更半夜,贸然前来,实在太唐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