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好,迟远山也尽自己可能护着自己的妻子,即使身处并不寻常的天师世家之中,两人也依然过得温馨甜蜜。可好景不长,就在迟筵快要出生的时候,他母亲发现迟筵父亲在外面有了其他人,而且那个女子已经怀孕了,只比她将要出生的孩子小四个月。她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迟家不允许迟家血脉流落在外,所以将那名女子接了回来,安置在主宅外的一个院子里。
迟远山痛哭流涕地祈求原谅,他说他那时候是被鬼迷了心窍突然昏了头,也不知道那名女子已经怀了孕,并且被接了回来,他保证那个孩子由族里养,他和对方不会再有联系。迟筵母亲原谅了他。
迟筵的名字是由他母亲和迟远山一同起的,那个比他晚出生四个月的孩子的名字却是迟老爷子亲自定的。迟容,他要迟筵mǔ_zǐ 容下这个孩子。
再往后的情况却和迟远山当初保证的大不相同。起初只是他去别院探望迟容mǔ_zǐ 的传闻隐有传来,迟筵母亲还会质问他,还会和他争吵;再后来迟筵母亲就不再管他,也无力再管,而相应的迟远山回家的时候也越来越少;迟筵六岁那年,迟容和他的母亲搬进了主宅;他十六岁那年,他的母亲和迟远山终于离婚,甚至他也和迟远山解除了父子关系,他和母亲彻底离开迟家。
他们容得下别人,别人却未必容得下他们。
最终车子停在迟家大门之外,叶迎之倒没再要求和他一同进去,而是安静地坐在车里等着,用眼神示意他放心进去。
这还是自十六岁那年离开迟家后他第一次再回来。迟家的老管家站在门口等着他,见他到了就迫不及待地将他引向迟远山的屋子。
迟远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棉被,脸色蜡黄,眼睛闭着,一眼望去竟让人分辨不清他是活着还是死了。
他的床前还站着一个年轻人,身材瘦高,是迟容。除此之外屋子里再没别人,老管家将迟筵领到后也轻轻合上门退了出去。迟筵隐约听到他一声极轻的叹息。
迟筵站在门边一时没有动,说实话,他依然对这父子俩保持警惕,毕竟他们都是想要害死他的人。迟远山不一定参与了那件事,但是他不信迟容做的事他会不知情。
如果不是听到叶家管家说起这个消息时突然想到了那辆红色小火车,他可能真的不会回来看一眼。
人就是这样,如果从来没有得到过,可能也就不会抱太大的希望,也不会太渴求。可是一旦得到了再失去,就忍不住骗自己都是假的,都是错觉,自己还没有失去,那东西还属于自己。可是迟远山从不肯配合他的自欺欺人,总是一次次用事实告诉他,他对于父亲的那些美好幻想都是假的,直到他再也不会抱任何希望为止。
然而听到管家说“可能是最后一面时”,他还是选择来了。
他可能,并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彻底死心。
听见声音,迟远山像是有所感应一样睁开了眼,看向迟筵,嘴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管家没有乱说,也没有夸大事实,迟远山这个样子的确是不行了,他已经虚弱到连完整的话难以说出来。
迟筵看着他的眼睛,走近了两步。那个眼神让他回想起了小时候,迟远山陪着他看他玩小火车时的眼神,专注,平静,倾注着对自己的幼崽的爱。而在这期间,他没有向迟容看一眼。
迟容向旁边让开了两步,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半蹲在迟远山床头,听见对方挣扎着,拼命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你……”
他问的是“你母亲还好吗”。
迟筵定定看着他:“我上大学的第二年她就已经走了。”
迟远山闭上眼,蜡黄枯槁的脸上露出一抹显而易见的悲哀。他干枯的手指动了动。
迟筵注意到他左手除拇指之外的四根手指轻微地向上抬了抬。他是在算,在算母亲已经走了几年了。
仿佛受到感染,迟筵心中突然涌上一阵莫大的哀意。他不明白,上午时还意气风发一切正常的迟远山怎么突然间就会变成这副油尽灯枯行将就木的模样;更不明白迟远山为什么突然间会变成这副作态。
迟远山重新睁开眼,专注地看着迟筵,仿佛在认真记着他如今的模样,他的嘴唇动了动,却只发出两个气音。迟筵只能从他的唇形判断出来,他喊的是,“儿子”。
他努力地想要抬起身子凑近迟筵,却办不到这简单的动作,最后迟筵看不下去,主动俯身过去挨近了他,然后听见迟远山在他耳边吐出两个模糊的音节:“快走。”
迟筵不明所以地转头去看他,迟远山垂着头,眼睛紧闭着,已然没有了气息。
他最后说的一句话,是“儿子,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