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轻时刚开始走西域商路,尤其是第一次走西域商路的时候,也如宋佩瑜这般天真,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寻找相关古籍,以为只要他准备的足够充分,就能让西域之行更顺利些。结果就是襄王险些被那些‘古籍’坑死。吃过无数次亏后,襄王才明白,世面上流传的所谓古籍,大多都是从小就没去过其他地方,甚至连出生的县城都没离开过的人,自娱自乐写出来打发时间的东西。等到手头没钱的时候,这些人便用这些随便写出来的东西从经过的游商那里换钱。游商们大多都知道所谓‘古籍’的真面目,最多也就给这些人个笔墨钱,当成话本子买下来。经过一些特殊手段处理做旧后,再卖到别的地方,就逐渐变成了真正的‘古籍’。有格外好的故事,游商还会专门找人将‘古籍’上的内容抄写在能保存更久的羊皮纸上,好让‘古籍’能卖更高的价钱。心思比较多的游商甚至会特别留意谁的‘古籍’比较畅销,专门花费比较高的价格与那个人达成共识,让那个人长期稳定的提供新‘古籍’。最让襄王无可奈何的是,就算他在吃亏后,专门找来能分辨做旧还是真旧纸张的能人,还是不能避免被骗。因为几百年前的文人和游商,与现在的文人和游商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假古籍变成真古籍,仍旧不是襄王想要的古籍。就算运气好收集到的是真古籍,作者当真去过西域,也不能保证作者会不会在写下古籍的时候使用‘春秋笔法’,稍稍省略些不愉快的事,在愉快的事上多花费些笔墨。总之离不开‘面目全非’四个字。襄王想与宋佩瑜说别抱太大希望,却不知道该从何开始与宋佩瑜讲解各种‘古籍’的大坑。各种优美的语言在嘴边打了个转,襄王也只是拍了拍宋佩瑜的肩膀,认真的告诉宋佩瑜,他会尽量按照宋佩瑜给他的小册子找东西,但不能保证会找到。然而到了西域后,襄王却发现他的这次西域之行,似乎和从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首先赵国作为九州距离西域最近的国家,本身又财大气粗,能给商队提供襄王完全想象不到的完美后勤。正式进入西域范围后,他开始按照宋佩瑜给他的小册子找东西,居然能一找一个准。就算暂时不能找到册子上的东西,也会从当地人口中得到这些东西的大概位置,大多都是些在西域随处可见的东西。刚开始的时候,襄王还总会抱着册子躺在草地上怀疑人生,难道他买‘古籍’除了上当再也没有别的作用,是他的问题?不,襄王坚决不肯承认买‘古籍’就上当是他的问题。那就只能将缘由归结到宋佩瑜和赵国身上。以宋佩瑜这种碰什么,什么就能赚钱的体质,买到的古籍都是真的,似乎也不是什么格外稀奇的事。另外不得不承认,自从奇货城建立并日渐繁华后,奇货城的热闹程度已经无限接近于江南。有数不清的商人趋之若鹜的带着珍藏来奇货城,只为给珍藏的宝贝找个好买家,卖个好价钱。宋佩瑜作为实际把控奇货城的人,手上有好东西简直再正常不过。找了无数个理由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襄王终于将前所未有的兴奋悉数压抑在心底,几乎将所有心思都放在收集小册子中记载的东西上。能被宋佩瑜看上的东西,准差不到哪去。以楚国和赵国的友好关系,赵国吃大肉,楚国说不定也能捡剩骨头。万一这里面真有良种,大不了他们楚国花钱买,或者他辛苦些,回楚国后,再带人去一次西域。宋佩瑜听闻襄王说,册子上的东西已经找到十之八九,也是大喜过望。从西域带回来的所有东西都被摆放在专门的院子里,宋佩刚进入院子,便被顶着雪白棉球的植物吸走所有目光。是他心心念念的棉花!除了棉花之外,西域商队还带回来辣椒、茄子……苦瓜等赵国没有的蔬菜。宋佩瑜的口水不争气的从眼眶中流出。他已经二十多年没吃过辣椒了。宋佩瑜在这里待了整天的时间,将商队带回来的每一样东西都记录下来。直到太阳西沉,才将所有东西分类放好,宋佩瑜交代金宝将整理好的册子再抄写一份送去东宫,然后带着等了整天的襄王去吃东西。也许是想在外人面前给重奕与宋佩瑜留点面子,这天没有宋氏的人等在院子外准备接宋佩瑜回家。直到宋佩瑜、重奕与襄王一行人从茗客楼出来,宋佩瑜都没看到兄长们和侄子们的身影,一时之间,竟然站在茗客楼门口不知道该做什么。重奕拍了下宋佩瑜的肩膀,低声道,“与我回东宫?”虽然语气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急切的意思,但仿佛钩子似的要将宋佩瑜勾住的目光,已经将重奕心底的想法出卖的干干净净。宋佩瑜突然觉得有些闷,也许是方才在席间过于高兴,多喝了几杯,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始往上反酒意。他将手背贴在脸上,眼睛亮晶晶的望着重奕,故意想臊重奕,“去东宫做什么?”重奕却说个完全在宋佩瑜预料之外的答案。“吃辣椒?”说话间,重奕手心朝上摆在宋佩瑜的面前,白皙的手心上正躺着七扭八歪的三四个红辣椒。宋佩瑜无声瞪大眼睛,“你什么时候拿的,我怎么没发现?!”虽然很馋辣椒,但商队从西域千里迢迢带回来的东西毕竟有限。之前在私宅的时候,宋佩瑜用自制力强行压下想要立刻吃辣椒的想法,视线刻意躲避辣椒的位置,生怕自己没忍住。辣椒籽再成熟一段时间,就能在明年做辣椒种子。现在就将辣椒摘下来,对宋佩瑜来说,太奢侈浪费。重奕手心一转,在他手上的堆积的辣椒立刻消失不见。宋佩瑜下意识的抓住重奕的手,顺着重奕的手摸到袖袋出鼓鼓囊囊的大片才松了口气,不满的嘀咕道,“这件衣服的袖袋还挺大。”他至少在里面摸到了六七个辣椒,浪费!重奕沉默不语的走在宫路上,任由宋佩瑜在他身侧数落他手太快,浪费了许多马上就要彻底成熟的辣椒种子。他每次侧头的时候,都能看到宋佩瑜上扬的眼尾和眼底深处的光亮。吃过意外惊喜的宵夜,两个人理所当然的滚到一起交粮。如今距离宋瑾瑜生辰已经过去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在鸿胪寺的时候宋佩瑜总觉得奇怪,说什么都不愿意,在东宫又没机会。整整两个月的火气聚集到一起,重奕甚至没空出时间来,让宋佩瑜兑现换最后一个玉势的承诺。站在门口守夜的银宝和来福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的露出尴尬又不是礼貌的微笑,然后默契的往凉亭走。听着动静,里面的人一时半会都不会想起他们。吃了辣椒后的第二天,宋佩瑜才体会到他的肠胃有多孱弱,或者说他已经很久都没这么清楚的意识到,他是个先天不足的崽。尤其是靠着本就酸软无力的大腿奔向茅房的时候,宋佩瑜竟然十分想念每天按时按点接他回家的兄长们和侄子们。又一次满脸虚汗的从茅房出来,宋佩瑜望向等在院子里的重奕,目光复杂极了。重奕吃的辣椒也不比他少。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肠胃不适。难道魔尊的胃与凡夫俗子不同?怀揣着强烈的好奇心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报复心,整个下午,宋佩瑜都窝在重奕怀里逼着重奕给他讲故事。重奕倒是配合的很,宋佩瑜想知道什么,他都事无巨细的讲给宋佩瑜听,虽然缺乏说书人讲故事时的充沛感情,却胜在每个故事的情节都大不相同。宋佩瑜甚至在重奕低沉的声音中睡了过去,做了个与重奕在光怪陆离的世界相逢的梦。宋瑾瑜听闻宋佩瑜没去鸿胪寺后,总是在处理完一份文书后,不经意间抬头去看天色。直到小厮来问他中午要传什么膳的时候,宋瑾瑜才立刻放下手中的文书,缓声道,“去东宫问狸奴出宫了没,若是还没出宫,让他来陪我吃午膳,他爱吃什么就让厨房准备什么。”小厮很快去而复返,他告诉宋瑾瑜,宋佩瑜因为昨日吃坏了东西,肠胃不适,今日才没去鸿胪寺,恐怕不能来陪宋瑾瑜用膳。宋瑾瑜闻言,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目光复杂的望着东宫的方向。真的是因为吃,才肠胃不舒服?犹豫了许久后,宋瑾瑜转身往屋里走,随口吩咐小厮,“让小厨房做碗素面端来。”无论是什么原因,都给狸奴留些面子,只要狸奴晚上自觉的从东宫出来,他就不去抓人。虽然已经在心里做出决定,宋瑾瑜却整个下午都觉得心神不宁,总是想起宋佩瑜小时候身子弱,稍微吃得不和胃口,都要折腾个大半天。听到报点的铃声响起后,宋瑾瑜立刻将手头的东西放下,大步赶往东宫。抱着宋佩瑜窝在花房的重奕也听见了铃铛声,他低头看向怀里的人,果然因为突如其来的声音,眉目间闪过纠结,连带着眼皮下的眼珠都不如之前安稳,正来回移动着,随时都可能醒过来。重奕将宋佩瑜抱的更紧了些,空闲的那只手熟练的在宋佩瑜的肩背上轻轻拍打,还会在宋佩瑜半梦半醒之间问话的时候第一时间回话,告诉宋佩瑜他在这,让宋佩瑜安心的睡。听闻宋佩瑜在花房后,便大步流星的赶过来的宋瑾瑜,面色复杂的停在花房外面。透过完全透明的玻璃墙,宋瑾瑜能清晰的看到两个人亲密的姿势和宋佩瑜苍白又不安的脸。听到重奕的耳语后,宋佩瑜的脸色仍旧苍白,神色却逐渐恢复安稳,还不自觉的往重奕怀中蹭了蹭。重奕将宋佩瑜安抚好,才抬起眼皮看向宋瑾瑜的方向。以宋瑾瑜的角度,十分轻易的辨认出重奕的口型。‘大哥’呸!谁是你大哥?宋瑾瑜无情转身,大步走出重奕的视线。确定与花房的距离足够,不会影响到宋佩瑜后,宋瑾瑜才停下脚步,转头问追上来的安公公宋佩瑜是怎么回事。安公公吞吞吐吐的告诉宋瑾瑜,昨日重奕与宋佩瑜吃了襄王从西域带回来的东西。重奕没什么反应,宋佩瑜却从今天早上就有些不好,折腾了整个上午,直到下午才得片刻安宁。他既没提这个名为辣椒的东西,是宋佩瑜心心念念惦记许久的食物,也没告诉宋瑾瑜,辣椒是重奕趁着宋佩瑜不注意,藏在袖袋中带回来的。可谓是为了让宋瑾瑜少生气,在言语上用足了心思。宋瑾瑜听了安公公的话,果然没再怪罪宋佩瑜与重奕。他将这件事算在了襄王身上。既然是襄王带回来的东西,襄王必然不会不知道,肠胃弱的人不能多吃这种东西,为什么不提醒宋佩瑜?可怜襄王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忽然接连收到宋氏兄弟出去饮酒的邀请。桌上的酒水都是从宋氏酒坊里搬出来的好酒,无论是他国人还是赵国人都要限购,不积攒一段时间,都没法开怀畅饮。襄王明明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却委实没法拒绝美酒的诱惑。便是宋氏酒坊的美酒再怎么不伤身,也架不住襄王一天三顿的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