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佩瑜跪在地上深深弯下腰,将额头贴在手背上,没理会永和帝问他的话反而道,“臣作为殿下的伴读,对殿下忠心耿耿,请陛下明鉴。”永和帝将弹劾宋佩瑜的奏折拿在手上翻开,从第一条开始问,“东宫私库的账册在你手上?”“账册不在臣手上,由安公公保管。或有臣子家中逢喜,东宫如有赏赐,都是由臣先拟定。”宋佩瑜明白东宫在永和帝面前没有秘密,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说谎。永和帝‘嗯’了声,继续往下看,问道,“那赏赐给骆府的玉麒麟镇纸也是你拟定的?”“是”宋佩瑜答。“这又是何意?你从哪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奏折砸在宋佩瑜背上又滚到一边,永和帝突然大怒,“你可知道大姑娘为了此事要寻死,承恩侯府年都没过好?老泰山为此来勤政殿跪在朕的脚边哭诉,问朕是不是要逼死他的孙女。”宋佩瑜捡起滚远的奏折,举过头顶递给永和帝,避开永和帝的质问,将那日听见骆勇对重奕说的话告诉永和帝,然后道,“臣见承恩侯府如此为难殿下,心中不忿只想着为殿下出气,才没顾及到陛下和肃王殿下的心情,来日定专门去肃王府负荆请罪。”永和帝摸了下嘴角,差点被宋佩瑜气笑了。这是承认冲着重宗和骆府大姑娘的旧事,才专门赐玉麒麟镇纸。却将苦主归到了他和肃王身上,不肯认骆府也是苦主。永和帝忍不住怀疑,他此前大费周章的让人先将宋佩瑜先带到内宫才传来勤政殿回话,是不是白费了功夫。小猫儿虽然进门时的脸色不如往日自然,却也没失去分寸,什么都往外说,想来还是火候不太够。他正要去拿被宋佩瑜捡回来的折子继续责问下去,目光却被宋佩瑜因为举着奏折而露出的手腕吸引,面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讶。皓白的手腕上挂着串松松垮垮的蓝宝石串子,可惜宋佩瑜过于消瘦,以至于只有一层蓝宝石露在外面,其他的都被掩在了袖子里。只有这一层也就够了,甚至不必看到上面的蓝玉牌子,永和帝就知道这是重奕的那串蓝宝石。永和帝出神良久,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宋佩瑜举着奏折的手正在发颤。他伸手握住宋佩瑜的手臂,外放的情绪不知不觉的都收了起来,“起来吧,坐下与朕说说话。想不到你竟如此不中用,举个折子都能累到,可见教你们武艺的老师都没肯用心。”宋佩瑜顺着永和帝拉他的力道起来,不明白永和帝为什么突然又改了态度,因为要分心思重新去猜测永和帝的用意,神色间难免有些僵硬。“朕叫你来原本是想提醒你别太得意忘形,被朝中别有用心之人当成靶子。是未来君主不容有失的是朱雀,他们却十分乐意先除去个聪慧过人又出身不凡,还对未来君主影响甚多的人。”永和帝将宋佩瑜的表情变化看在眼中,目光透着之前都没有的慈爱,温声道,“可是朕转念一想,朱雀性子本就够沉闷了,你张扬些正好能和他互补,这样甚好。就算你没留意犯了错,朕与瑾瑜也护的住你。”宋佩瑜心情更复杂了,永和帝竟然承诺要给他撑腰。自从开始倾向于站在重奕身后,宋佩瑜就有意识的做些出格的事,等着永和帝的训斥教诲。出于耳濡目染的敏感,宋佩瑜觉得他既然想要改变重奕,或者在关键的节点上影响重奕。首先,他要让重奕觉得他能信任。其中最重要的是,他要让重奕感觉到,即使是在永和帝与重奕之间,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在重奕这边。这点很难,搞不好就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宋佩瑜选择更简单的方式,他为重奕做事然后被永和帝惩罚训斥,然后再去找重奕卖惨。而且宋佩瑜觉得永和帝不会希望对重奕影响较深的人,是滴水不漏的性格。所以在得到重奕的蓝宝石串子后,宋佩瑜非但没收敛,反而在得罪了承恩侯府后又对着两仪宫重拳出击。他笃定永和帝会保他,也会对他稍作惩罚给被他得罪的那些人看。但只要重奕需要他,永和帝就不会让他离开东宫。但宋佩瑜万万没想到,他以东宫的名义惹了一堆人后,永和帝对他说‘这样甚好’?要不是十分清醒,知道自己身上还没有值得永和帝图谋的地方,宋佩瑜都要怀疑永和帝是不是想哄着他养肥杀了过年。永和帝被宋佩瑜越来越僵硬的目光逗得乐不可支,越发觉得宋佩瑜明知道可能会被他惩罚却仍旧坚持要给重奕出气,正是将重奕看得比自身都重的表现。他之前是昏了头,才会想敲打宋佩瑜让宋佩瑜收敛些,差点就伤了孩子的心。想到此处,永和帝当着宋佩瑜的面将弹劾宋佩瑜的奏折撕成了几段,大手拍在宋佩瑜单薄的肩膀上,“你做的很好,朕就将东宫和朱雀放心交给你了。只有一点你要记牢,朕不喜欢朱雀和穆氏女牵扯上任何关系,孝顺,更不行!”宋佩瑜心头一跳,连忙将其他念头先放在一边,正色应是。第39章直到重新坐上回宋府的马车,宋佩瑜仍旧想不通永和帝的态度变化。最后也只能归根于帝心难测,他自以为聪明,实际上还是差了火候。说不定永和帝已经猜透了他的小把戏,只是欣喜于他给东宫带来的改变,才并不介意。如此一想,宋佩瑜反倒是安心了。他无愧于心,所用也皆是阳谋,更不怕被人看透。这次被永和帝秘密召见,宋佩瑜没告诉宋瑾瑜,却私下里和重奕提了一嘴。重奕仍旧是毫不在意的模样,听见永和帝明确的说不希望他和两仪宫顺贵妃有任何牵扯,也没有特殊的反应。若不是曾亲眼看过重奕对顺贵妃的逆来顺受,宋佩瑜都会以为重奕丝毫不在意顺贵妃。有了永和帝的话,宋佩瑜将原本准备继续恶心顺贵妃,顺便给重奕刷好名声的方案全作废了。只要顺贵妃别再试图用重奕达成目的,宋佩瑜还不至于去找深宫女眷的麻烦,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年前宋佩瑜从宋三手上拿到两个铺子,一个用来做卖肥皂和香皂的铺子,也就是芬芳庭,如今已经逐渐走向的正轨,每个月都能让宋佩瑜有八千两银子的纯进账。另一个铺子在距离芬芳庭大概半条街的位置,原本是个布庄。开春化冻后,宋佩瑜将布庄隔壁的铺子也买了下来,然后叫人将挨在一起的两个铺子全都拆了,平地而起一座三层小楼。如今万事俱备,只差择吉日良辰开张。“臣的茶楼不仅有说书人,还有此前咸阳都没有的表演,殿下当真不去看看?”宋佩瑜再次发出邀请。这次重奕总算是没马上拒绝,“是孤没听过的故事?”宋佩瑜暗道重奕会抓重点,点头的同时,心中竟然有诡异的欣慰感。重奕却不高兴了,“有新故事为何没先送入宫?”“我的茶楼新开业,自然要有大家都没见过的新鲜玩意才能吸引客人。”宋佩瑜理直气壮,“若是事先就将故事送进宫,殿下还会去看茶楼开业吗?”在宋佩瑜的极力邀请之下,重奕终究还是答应了当日出宫去茶楼‘剪彩’。宋佩瑜特意选了学堂不上课,也没有大朝会的日子,一大早就亲自入宫去接重奕。茶楼名为‘茗客楼’,宋佩瑜特意求宋瑾瑜亲自给他题字,然后拿去做牌匾。为了今日开业,还邀请了诸多族人来捧场。等宋佩瑜和重奕到茗客楼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等在外面了。宋佩瑜先下马车,亲自伸手去扶重奕,笑着道,“请殿下将牌匾上悬挂的红布拽下来,茶楼就算是正式开业了。”重奕没理会宋佩瑜的手,从马车上直接跳了下来,稳稳的落在地上,让马车边的小凳子毫无用武之地。宋佩瑜也不尴尬,指着从大门处垂着的红布角给重奕看。重奕大步走过去,拽着垂落的红布轻轻一拉,未等红布彻底落在地上,人已经踏入茶楼。茶楼大掌柜脸都憋红了,声音从未如此洪亮过,“贵人剪彩,茗客楼正式开业。”小二点燃早就准备好的爆竹,门口因为重奕突然出现而安静下来氛围,又热闹了起来。茗客楼的面积非常大,光是一楼就有三十多个能坐下六人的桌子,而且丝毫不显得拥挤。除此之外正中间还有个高台,如今高台四周都围着褐色的绸布,完全看不出里面是什么光景。重奕目光在高台上顿了下,继而环顾四周,似乎是想找个顺眼的地方坐下。宋佩瑜将重奕引到个角落,小声道,等会节目开始,这里视线最好。桌子正中央有个厚厚的木板立在那里,两边都刻着字。正面最上方是‘故事’二字,从左到右依次是不同的故事名,重奕在上面看到了他熟悉的‘西游记’、‘聊斋’、‘龙傲天传奇’,也有他从未听过的‘封神演义’和‘搜神传’翻过木板看背面最上方的三个字是‘舞台剧’从左到右依次写着‘绝影’、‘祝寿’、‘私奔’。重奕又在木板上方发现了缝隙,从中抽出张写满字迹的宣纸来,宣纸展开后,上面分为饮品、零食和饭食三大板块,其中又有类似酒水和茶水、糕点和坚果、凉菜和热菜等分类,每样单品都标着价格,每个大板块都有一样免费的赠品。“你这不是茶楼吗?”重奕看向宋佩瑜,目光中充满怀疑。宋佩瑜打开手上的折扇,微微一笑,“开门做生意而已,客人觉得这是茶楼就是茶楼,客人觉得这是酒楼就是酒楼。”重奕随手在宣纸上圈了些觉得名字有趣的吃食,分心问宋佩瑜,“若是人人都只肯吃喝些免费的赠品却整日都不肯走,你不就亏了?”“殿下进门的时候没注意,茗客楼外面有块能写字的板子。上面写着何时说书,说哪本书第几回,何时演舞台剧。下面写着茗客居是按时收费,想进茶楼就要先付押金,就算半口水都没喝,也要扣钱。”宋佩瑜怎么可能做亏本的买卖,早在计划开茶楼的时候,他就将所有情况都设想到了。宋佩瑜甚至能想到,过不了多久,咸阳就会有各种高仿的茗客楼出现,且价钱比茗客楼便宜。但宋佩瑜一点都不担心茗客楼的生意会因此受到影响。从一开始茗客楼的定位就和芬芳庭一样,专割权贵人家的韭菜,楼里的摆件都是专门从宋佩瑜库房里搬来的,所有东西都突出一个贵字。但凡是想要以价格优势抢茗客楼生意的人,只能说从一开始就走远了。没过多久,门外的人依次被放了进来。今日门外没写说哪段书,演哪个舞台剧,全由重奕做决定。他舍弃还没听过的‘封神演义’和‘搜神传’,决定先看从未见过的舞台剧,随手点了‘私奔’。因着重奕在一楼,没人想直接去二楼或三楼,等到一楼坐满,茗客居就不再接受新客人,除非他们愿意付极高昂的价格直接去三楼。激昂的鼓点突兀响起,台下嘈杂的声音顿时消失,众人纷纷将目光放在台上。等鼓点消失后,围着高台的褐色绸布被拉开,露出大掌柜笑眯眯的脸。“贵人点戏,舞台剧‘私奔’马上开场。请诸位客人遵守茗客楼的规矩,在舞台剧表演时勿高声喧哗,否则将会被请出茶楼。”格外洪亮的声音从高台上传入每个人的耳朵。也受到邀请前来,正坐在宋佩瑜和重奕同桌的平彰和穆清纷纷露出诧异的表情。其他人也都被从未听过的立体声惊呆了,还有人离开自己的位置,要去高台上研究,却被小二提醒舞台剧马上开始,不要扰乱秩序。好在众人都顾及着重奕和宋佩瑜也在,就算再怎么好奇,也能勉强按捺下来。宋佩瑜正要给重奕解释立体音的来源,就见重奕的目光已经顺着高台周围一圈的木喇叭移动到了墙边的木喇叭上,最后停在地面状似树根的凸起上。宋佩瑜摇折扇的动作不知不觉的停了下来,目光灼灼的盯着重奕,“殿下可看出了什么端倪?”穆清和平彰闻言,也将目光放在了重奕身上。重奕垂下眼帘,伸手去端茶盏,“没。”宋佩瑜不信,指着桌上的奶油蛋糕道,“若是殿下说的准了,我就将做奶油蛋糕的厨子送给殿下。”说罢,宋佩瑜亲自将奶油蛋糕分出一份,放到重奕面前的盘子里。他早就发现了,重奕格外喜欢吃甜食。为了能成功做出奶油,他专门弄出套新工具炼糖,五斤最好的糖最后只能剩下不到三斤,全都用在了制作奶油上。重奕果然没能拒绝奶油蛋糕的诱惑,指了指高台周围的喇叭状的花朵、地上状似树根的凸起和墙边大了不少的喇叭花,“和这些装饰有关?”宋佩瑜点头,他没法和这些人解释什么是固体传声和圆筒聚集声音,只说楼上包间也有一样的布置,等会他们可以去楼上亲自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