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能叫人忘了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在他的身旁轻轻地咳了几声,睁开眼来,一见是他,向来惯于板着的面孔都柔和下来:“宸儿来了啊。”
被老人的声音从沉思里唤醒,萧祸九转过头来,同样笑了,和旁人所见的那些虚与委蛇没有半点相似;年轻人发自内心的笑容看起来明媚而乖巧。
“外公。”
沈老爷子笑呵呵地应了一声:“来了很久了?”
“刚到了一会儿。您这儿环境好,坐下来也能松口气。”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沈老爷子笑容收了收:“在唐家,累么?”
这问题来得有些突然,萧祸九睫毛扑闪了一下,才弯着眉眼笑道:“没有啊,轻松自在,惬意极了。”
这语调俏皮,沈老爷子知萧祸九是在与自己玩笑,却笑不出来,他叹了口气,望着年轻人:“你若是过得累,便回来吧。娟儿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我舍不得你啊。”
“……”
原本备好的话尽数梗在老人的最后一句里,萧祸九用力眨了眨眼,才将眼底潮意压了回去,笑道:“外公今天怎么说起这些丧气话来……我们之前不是约好了吗?不让那些人尝尝这些年来我们的痛苦,怎么能让妈妈在天上安心?”
沈老爷子无声一叹,终究没有再反驳些什么。
见老人不再提,萧祸九暗松了口气,思绪也转回到正事上来:“之前托付您的事情,不知结果如何?”
“我查过了。”提到这里,沈老爷子脸色一肃,“如你猜测,唐家六部王乾私掌的运输线里,有一条便是与毒品相关的。当年他能那么顺理成章地栽赃你父亲,恐怕就是利用了这条线上的关系。”
“果然是贼喊捉贼么。”萧祸九冷笑了一声,“唐家从初代家主开始就严禁毒品走私,六部掌刑察之职,却敢做出这种知法犯法的事情。当初他们既然能用这个罪名趁家主远赴十三区,将我父亲屈死……那今日有此一报,也是他们自己讨的。”
“你准备怎么做?”
“如今我恰巧有职务之便。虽然大……虽然唐家家主没有给我调度的实权,可利用这次他们几部之间的矛盾,我会叫王乾好好尝尝他们执法堂的刑罚的。只是在第七区,我不便于明面上安排自己的人手,恐怕还要借外公的力,到时候…………”
两人将之后行动的细则一一商谈敲定,等到基本功成,这花室里的日光灯也亮了起来。
只在言谈间吃了些下午茶的的萧祸九苦笑了下:“不知不觉和您说了这么久,倒是我鲁莽,恐怕错过了您的晚膳时间了吧?”
沈老爷子身子骨强健,商谈了一下午,脸上也不见疲色,只笑着说与萧祸九:“我没关系。只是时间确实不早了,你再不回去,唐家主那边恐怕会起疑的。”
“那我改天再来看望您。”
说着,萧祸九起身,向老人做了礼,“您保重身体。”
老人点了点头,轻轻挥手,示意他不必在意礼节了。
萧祸九冲着沈老爷子一笑,便转过身去往外走,走出了五六步,他慢慢停了步子,却没有回头。
“怎么了?”沈老爷子怔了一下,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您今天最早说的话。”
年轻人背对着沈老爷子,抬手摸了摸身侧在温室里盛开的花,声音飘忽得好像要叫风吹散了——
“我这辈子才只过了二十几年,可我累得就快撑不下去了,外公。……我上辈子多半十恶不赦,这一世才会过得这么生不如死吧。”话到尾音,年轻人自嘲似的轻笑起来,垂下手重新迈开步子,慢慢走远了。
“……”
老人的眸子一栗,片刻之后便泪水盈了眼眶。
年轻人说话时语气平淡得好像事不关己,可他亲近着这个孩子,他听得清那孩子心里面的每一个字。
——每一个字都浸着绝望。
他才二十几岁,可他的人生,就像是被一块遮天的黑布,盖得严严实实。
前路无光。
余生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