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乾怎么也没想到,本来只是到唐先生那里给那个近些年愈发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孙伟安上上眼药,却把自己给牵累进去。
目光一扫及坐在自己旁边那个漂亮的年轻人,王乾就觉得嘴里好像含了苦瓜片似的遭罪。
近些年来的卷宗,被下人们抬着,一份一份地送到那年轻人面前的桌案上,眼见着摞得快盖过年轻人的身形,王乾才听得那人笑颜浅浅地出了声:“王长老,先这些吧。卷宗多得很,一下子端上来,我可看不完。若是有疏漏的地方,恐怕要惹得唐先生那里怪罪。”
原本听见年轻人主动叫停还稍有些放下心来的王乾一听这话,冷汗都差点顺着脖颈淌下来——他以为这萧助理看见这么些陈年泛黄的卷宗,多半是没什么耐心,草草了事;如今听这句话意思,难不成这人还真准备一点一点比对查验?
王乾暗道苦也,面上却抹开了和善的笑容:“卷宗确实多得很,这也是唐家一直沿袭下来的,不准电脑存档,只能手写,倒是给萧助理添麻烦了。您也不必急于一时,我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房间,您慢慢审阅;唐先生那里对萧助理倚重得很,稍耽搁些,定能体谅,不会怪罪您的。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您膳食上有什么习惯,我吩咐下人给您准备?”
萧祸九摆了摆手,没接王乾这茬,拍了拍面前的卷宗,笑得亲和:“唐家规矩虽多,这条却一点没错。手写的东西都留着痕迹,虽然保存麻烦,却也不易修改;若是有人动了手脚,都是白纸黑字,一眼明了。电子数据虽然传输简易,但对于缜密的信息保存,还是疏漏甚多——相比之下,这纸质的东西,更叫我信任一点。”
听萧祸九这话说得有深有浅,似乎还藏着点其他意思,王乾脸色微微变化,在心底仔细琢磨了几遍,也没能吃透,只得打着哈哈遮掩过去:“萧助理为唐家尽心尽力,难怪年纪轻轻就能独得唐先生倚重;和您比起来,我虽然一把年纪,却还有得长进,以后还得靠萧助理多多提携呢。”
“王长老这是哪里话。”萧祸九含笑谦逊了几句,继而话头一转,“一直便听说,六部手底下七年前就编进来一个执法堂,如今这堂主可在?卷宗的事情,我这几天还得多与他核实才行。”
王乾闻言,向站在一旁的下人吩咐:“去,把少爷叫来。”说完他转回来对着萧祸九歉笑,“说来惭愧,如今执法堂的堂主是我那儿子;毕竟只是个年轻人,若他之后有什么谬误,还得请萧助理多担待。”
听了“年轻人”三个字,萧祸九这才将垂落在卷宗上的目光抬起来,落到了王乾脸上,对方一副坦然无异。
萧祸九暗嗤了一声“老狐狸”,便低了视线去翻手里的卷宗,像是无意地开口——
“如今,可不是以前按资排辈的老规矩。有能力的,就上位;没能力的,自然会被踩下去。唐先生年纪尚轻,第七区可没哪个老辈人敢说他一句不是。您的儿子,自然也是同样的道理。您倒不必过于自谦了。”
说这话时,萧祸九的脸上同样是看不出半点旁的意思来,王乾看着眼前这年轻人不好对付、油盐不进的模样,心里拧巴得更厉害了,却没法表现出什么来。
便在这时,之前差遣了下人去唤的现任执法堂堂主王轩快步走了进来。
“父亲,您找我。”王轩站到两人面前,毕恭毕敬地给王乾行了一礼。
看着自己恭谨谦良的儿子,王乾点了点头,向着萧祸九的方向示意了一下:“这位是萧助理,唐先生的得力助手。之后他回负责检查审阅这几年的卷宗案例,你要全力配合,不得延误怠慢。”
王轩抬头看了萧祸九一眼,乍一触及眼底掠过惊艳,之后却是立刻垂了视线,礼数周全地问候了一声,再无半点逾矩。
相处了又一会之后,萧祸九在心里对这个王轩已经有了评价。王乾这人虽然不怎样,但确实养出来一个好儿子。若是六部在此人手底下传袭,倒也不是件坏事。
交谈之后,王轩摆出一副盛情好客的模样竭力邀请萧祸九留下来吃过午饭,但是被萧祸九坚定地拒绝了。
“王长老,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萧祸九笑得亲和,话里话外却没留下半点余地,“我早便与人有约,轻易违背绝不是我的信条。改日有空,我一定上门叨扰。”
见萧祸九态度坚决,王乾虽然有些下不来台,却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得笑脸将人送了出去。
待到“客人”已经没了影子,王乾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望着门厅的方向冷冷地哼了一声:“唐先生把这个萧助理送来,看来是准备对我们下手了。这年轻人可不是什么善茬,轩儿,你以后和他打交道的时候,一定得多加小心。”
“……”王轩的嘴唇蠕动了下,似乎想要辩驳些什么,只是他看了一眼那人离开的方向,最终还是抿紧了嘴唇,低下头去。
***
从王家出来,萧祸九便钻进了路边的一辆早已备好的空车里,虽然上车之前仔细观察过四周,并没发现什么扎眼的人;但是出于职业习惯,他还是在路上弯弯绕绕了许多路才直奔着目的地去了。
车开进一处人迹较少的别墅区,一直向里,停到了最后面一栋别墅的后门外。
那里一早便站着个一身黑色礼服的中年男人了。
见萧祸九下了车,那中年人上前几步,接过了萧祸九递过来的车钥匙,垂眉顺目:“萧少爷,老太爷已经在里面等您了。”
萧祸九向中年男人点了点头,迈步穿过开着的门走了进去。
进门之后是条穿过花房的长廊,走过视线受限的长廊,眼前便开阔了许多。
萧祸九的步伐不见犹豫,显然也不是第一次到这里了。穿过几处掩映的花丛,他的视线正中,出现了几张软藤木编的茶几躺椅,一位老人躺在其中一张躺椅上阖目休息。
萧祸九见老人似乎没听见他的动静,也就没有开口,愈发放轻了步伐,走到老人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这花草丛围的景致似乎能教人躁乱的心情平静下来。身旁老人的呼吸声轻而绵长,带着一种安静祥和的韵律。
萧祸九原本因为想起了某些过往而暴戾的情绪也渐渐平稳下来。他安静地坐着,望着藤椅与花草,不再有神情的变化,唯独一双眼眸深沉不定,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