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长长的叹了口气,“贾家在我手里败了……是我愧对祖宗,也愧对你外祖父的一番苦心。自古独木难成林,你在朝中总要有人支应……二太太对不住你,是她短浅无知,可自你来了京都,你两位表哥对你都未曾半点失礼……琏儿自幼不爱念书,不过外事上圆融,还有宝玉,念书有灵性,虽比不得你,日后科举上也会有成就的……你们是亲姑舅表亲,不比外人强么?谨玉,外祖母没有别的事相求,只求你们兄弟互有照应帮度……”
林谨玉温声道,“两位表哥自是不凡的。我才做了几天官,又知道什么呢?琏表哥有王大人这样的岳父,宝玉表哥更不必说,乃王大人的亲外甥,王大人儒雅睿智,稍加点拨,两位表哥自然前途无量。”
贾母眼神一冷,盯住林谨玉,声音发颤,“你不愿意么?”
林谨玉脸上带了几分闲适,贾母很快镇定,“我知道,你岳父家极有权势……可自古外戚干政就是大忌,为官者狡兔三窟,给自己多留条路不好么?”
“这就不劳外祖母操心了!”林谨玉不客气的打断贾母的话,“当初我刚到京都时,也没见外祖母没这样关心过我的将来,如今外祖母缠绵病榻,更不必在我身上费心了!我一个四品小官儿,干些零零碎碎的活儿,领着俸禄养活妻子,犯不着去做什么犯大忌的事,也无需狡兔三窟!”
贾母哪听过如此冷厉坚硬之话,顿时气得眉眼倒竖,好半天说不出话,半天指着林谨玉道,“我真不知道是哪里对不住你了,让你这样防着贾家,你母亲虽远嫁多年,到……到最后也没得见一面……可我待你们姐弟是与宝玉一样的……”说着已是老泪纵横。林谨玉见贾母如此作态,冷声道,“外祖母真不知道什么地方对不住我么?”
“不知道就罢了。”林谨玉似笑非笑的瞟过贾母苍老的面容,“那就跟外祖母直接说吧,您也说了我不像父亲,特别是脾气,更不比父亲温文雅致。我对贾家已经尽过力了,外祖母不要以为在皇上跟前进言是随便可以说的,我与王大人都是冒着失官去职的风险才将贾府的官司转到了北静王手上。我做这件事,看得并不是外祖母和舅舅表哥的面子,是为了过逝的母亲!外祖母,我的母亲即便过身之后仍惠泽贵府,您该知足了!”
“您若觉得我林谨玉无情无义,尽管到外头说去!我言尽于此,告辞了。”
林谨玉真觉得贾母脑子不正常,她以为自己还是荣国府内高高在上的一品公爵夫人么?就算仗着辈份高,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德行再开口!竟然敢摆出一副长者的姿态要他照看贾家,说到头儿还是为了他林谨玉自己好,真是一通屁话!当年算计他们姐弟时,他何曾想过自己嫡亲外祖母的身份!
林谨玉抽身出去,外头贾政等都在,如今院小屋窄,估计都听了个清楚,脸色也都不怎么好看,林谨玉胡乱招呼了一声,便离开了。
一家子精神病!
林谨玉气哄哄的走了,贾母直接晕了过去,幸而林谨玉送来的老参熬了一剂吊住了命。贾家人真是好算计,如今自家算是不行了,指不上靠不上,又不甘心就此一败涂地,能说上话儿的亲戚只剩一个王子腾了。不过王子腾素来谨慎并不是好求的,何况王子腾年纪渐老,林谨玉才是冉冉上升的新星。只要林谨玉有心,在这个时节拉扯贾家一把,贾家虽比不了以前,起码不会泯然众人。
没想到的是,林谨玉决绝至此。
贾母老泪顺着眼角滚下洇湿了一小块儿枕头,王夫人忙劝,“老太太不要伤心,还有琏儿和宝玉呢,兰儿也叫他好生念书科举,以后定有出息,光耀门楣。”贾政等俱是苦心开解贾母。
林谨玉怀着最后的耐心来贾家,不料这一家子还真是属吸血鬼的,专照着心软的招呼,不搞死你他们是不罢休的!想家去,可这个钟点儿,估摸着许玉琳也没回去呢。
转悠到许子文的门口儿,当头就遇到了大仇人——徒汶斐正撑着林谨玉去年送他的遮阳伞准备进门呢。徒汶斐见到林谨玉顿时笑逐颜开,那样深情的目光配着那张画儿一样的脸、画儿一样的伞,硬是叫林谨玉恍惚了一下。
“谨玉,你怎么来了?”且惊且喜的语气,还往前走了几步,将伞给林谨玉撑在头顶,伸出白玉一样的手要扶林谨玉下车。林谨玉“啪”的打掉徒汶斐的殷勤,自己跳到地上。
尽管林谨玉不答理自己,徒汶斐还是极高兴的同林谨玉并肩而行,林谨玉真想将那把碍眼的伞扔到地上踩个稀巴烂,他多有先见之明哪。当初见人家吴忧撑着好看,忙花银子订做了一把一模一样的给徒汶斐,真是成全了一对奸夫yín 夫的情侣伞!
许子文见这俩人一块进门,有些惊诧,徒景辰面不改色的问了一句,“你们怎么一块儿过来了?”
两人行过礼,徒汶斐笑,“在舅舅家门前碰到的。儿臣来给外祖母请安。”
许子文将手中的诗集放到一旁,漫不经心道,“那真不巧了,母亲进宫去了。”
“外甥给舅舅请安。”说着就长身一揖,林谨玉心里直骂“马屁精”。
“殿下真是折煞臣了。”许子文摸摸林谨玉的头,半点面子都不给徒汶斐,倒是徒景辰圆场道,“这不是应该的么?”对徒汶斐道,“你小时候不怎么懂事,现在明白也不算晚。”他不是特意帮着徒汶斐,实在是徒汶斐消沉了两个来月,这刚有个正常模样,徒景辰就当说句话当鼓励一下儿子。
许子文让林谨玉坐在自己身边,笑道,“厨下备着冰镇的水果羹,牛乳草莓冰还有酸梅汤,要不要吃?”
“水果羹。”林谨玉因去贾家,穿得比较正式,起身道,“先生,我衣裳还在不在?我去换件薄点儿的袍子,太热了。”
“在小间儿柜子里。”许子文这里也只多放了徒景辰与林谨玉的衣物罢了。
林谨玉去换衣裳,许子文笑眯眯的盯着徒汶斐打量了一番,那目光极是露骨有穿透性,徒汶斐自小被许子文敲打着长大的,知道许子文这是不大高兴,习惯性挺了挺脊背。
“下个月谨玉就去云南赴任了。”
这句话犹如一记晴天霹雳落在徒汶斐头顶,把徒汶斐震懵了,徒汶斐那小脸儿瞬间褪去血色,目瞪口呆的望着许子文,半晌才握了握掌中虚汗,“舅舅,舍得么?”
“这是历练的机会,舍不得也得舍得。”许子文唇角弯弯,拍了拍徒汶斐的肩,“不知道三年后会怎么样,嗯?云南那地界儿跟京都不一样,百族混居,男人女人都格外热情。有个地界儿,女人根本不用结婚,只要夜里把窗户打开,男子半夜自窗房进去,缱绻缠绵后,天亮前离去即可。风俗礼仪都极有趣。”
徒汶斐轻声道,“因为我么?若是舅舅想分开我们,别叫谨玉去那里,太远了,他还小呢,也不安全。我,我愿意去。”
“就是艰难才能为朝廷立功呢。远怕什么,我年轻时去过,是个风景如画山明水绿的好地方。”许子文一笑,“我更不必拆散你们,你们不是早分手了吗?听说你另结新欢,抛弃了谨玉。看你这脸色,还真叫我误会了一把,以为你余情未了呢。”
徒汶斐脑子已经开始乱了,心跟火烤似的,许子文是完全可以为林谨玉做主的,就算林谨玉不想去,许子文叫他去他也得去,云南?徒汶斐想都没想过的地方,蛮夷荒凉之地,许子文的心向来是比石头还硬三分的,怕是真的。徒汶斐心内焦急,觉得许子文实在是冷情冷心冷血动物,便有些口不择言,“他才几岁,舅舅就让他去那老远的地方!三年之内病死了两任巡抚,谨玉自小锦衣玉食的长大,沿途奔波水土不服,不知何时要了小命儿,到时后悔就晚了!舅舅大公无私,好歹也为亲侄女打算一二吧。”
许子文听徒汶斐的话就来火,冷笑道,“你这不是来给我请安,是给我送气来了吧!是不是看我过顺心日子你就不痛快,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趁早死了心吧!滚!”
徒汶斐脸涨得通红,他还得等着林谨玉出来问个究竟呢。许子文一拍桌几,“你是等赏呢!”
许子文积威深重,徒汶斐心里哆嗦了一下,硬是压下脾性起身给许子文赔不是,许子文挥手道,“罢了,你回去吧,我少生几回气,也能多活几年。”
徒汶斐只得忍气吞声的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