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已经练就一身沉稳之气的顾青山,眸中现出了几丝慌乱。
罢了,不想她了,还是想想迫在眉睫的决战吧。身为斥候,他可以自由地在附近勘察地形,也确实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不管自己的猜测会不会成为现实,他都要在那里设下绊马索,挖好陷阱。不能让颉撷再逃回去,也不能让自己错过这个立功的好机会。
14.立大功
月黑风高,远处的厮杀声异常惨烈。
一匹白色骏马沿着蜿蜒的小路飒飒驰来,马上坐着一员银盔银甲的少年小将,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正双目炯炯地看向前方。
“站住,别往前走了。”顾青山从林子里钻出来,拦住了他的马。
小将勒住马缰,上下打量一番,问道 :“谁派你在这挡着小爷的?”
“没人派我拦你,因为前面有陷阱,再往前走,你就掉下去了。”顾青山平静答道。
小将噗嗤一笑,自语道:“我还以为要被抓回去了呢,原来不是监视我的。喂,你叫什么名字,是哪路军中的?”
“东路军李将军麾下的斥候,叫顾青山。”
“哦,”银甲小将点点头,问道:“你不去前方打仗,却躲在这挖个专门坑自己人的陷阱,你说你这个逃兵……不,你还不算逃兵,比逃兵更差劲,还要害自己人,今天小爷碰上了,就要清理门户。”
说着,他晃了晃手中亮银枪,朝顾青山比划了一下。
顾青山伸出大手“彭”地一下攥紧了枪杆,用力一扯就把人从马背上拽了下来。少年身子不稳,险些大头朝下栽在地上,顾青山长臂一伸扶住了他。
“小将军,你先别急,等我跟你说说。我这陷阱不是害自己人的,要不然也不会拦住你的马。这是要等着捉颉撷可汗的,你别往前走了,太危险,回去吧。”顾青山温声说道。
这少年一看就是出自大户人家,说不定是哪位将军的儿子,带来见世面的。怕他受伤,才没有让他上战场,可是少年轻狂,偏要上阵去杀敌,殊不知这样会要了他的命。
顾青山看透了他的底细,却没有明说,这种人不是自己得罪的起的,好言好语地把他哄回去,别耽误自己的大事就行了。
谁知少年却很不服气:“你别以为把本……本少爷从马背上拽下来,就能证明你有本事。还捉可汗,胡说八道吧,可汗今晚必败,那他还能不逃回草原?往中原跑,不是自己找死么?”
顾青山回头瞧瞧林中那条路,又趴在地上听了听动静,确定暂时没有人靠近,才低声给他解释:“小将军,草原的后路已经被咱们的西路军和北路军完全封锁了,想突破封锁线不容易,而且草原上一目了然,他要逃,很容易被发现。但是这里不同,这里山路崎岖,林子又密,逃进来就不好找了。可是这条小路能绕过库尔布山,从一个峡谷穿过去,就到达草原深处。颉撷熟悉这里的地形,很有可能会单枪匹马地从这里逃走。”
少年听得入了神,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顾青山,惊喜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呀,那好,我就和你一起在这等,看看究竟能不能抓到他。”
顾青山苦笑:“小将军,这是大事,不是闹着玩的。你倒可以藏起来,可是你的马也许会引起别人怀疑,你还是回去吧。”
少年豪爽地大手一挥:“没事,我这马是宝马良驹,通人性的。我让它藏起来就行了。”说着,吹了一声低低的口哨,白马果然轻踏着蹄子隐进了密林中,还走出去一段路,才开始悠闲地吃草。
顾青山知道甩不掉他了,只得低低地嘱咐了他,拉着他的手腕躲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藏了起来。
等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今晚无星无月,不好判断时辰。但是旁边的银甲小将已经快要睡着了,顾青山觉得应该是后半夜了。
每隔一会儿,他就要趴在地上听动静,可是每次都没有听到自己想要的声音。他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考虑错了?或者颉撷已经被人杀了?
正胡思乱想间,他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是从战场的方向传来的。
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沸腾了,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果然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由远及近,不由得握紧了手中钢刀。
近了,更近了……真的是突厥人。顾青山看不清那人长相,但是他隐隐觉得这就是颉撷可汗。
那人一边拍马,一边紧张地回头望来时的路,没有追兵。他忽然大笑一声:“哈哈,格老子的,想杀我,没那么容易。老子回了草原,过几年再报仇雪恨……啊……”
他正窃喜没有人追上来,却完全没有想到此处会有绊马索。马失前蹄,他庞大的身子被扔了出去,噗通一下子掉进了陷阱中。
顾青山一跃而起,跳进陷阱中,趁他没有回神之际,一刀砍在了脖子上,人头落地。
银甲小将也跑了过来,正见他提着人头从陷阱中爬出来。“抓到啦!真的是颉撷吗?”
“不知道,看不清,一会儿仔细瞧瞧吧。”顾青山爬了上来,从怀里掏出军中贴着的颉撷画像,仔细核对:“嗯,就是他,成功了。”
少年有点胆小,不太敢看,却瞥了一眼那双眉毛。颉撷是断眉,浓黑的眉毛只有半截,这是很明显的标志,被他看到了,兴奋道:“真的是颉撷啊。”
顾青山这两年杀了不少敌人,也受了几次伤,对血腥场面并不是很害怕了。淡定地抽出提前准备好的青布,把人头包了起来:“好了,回去吧。”
“好。”少年这次很听话,满脸崇拜地瞧着顾青山。“你真了不起,皇上会重赏你的。”
顾青山抿抿唇,和他并肩朝大营走,考虑着该怎么解释:“呃,其实这人应该不算是我杀的,而是谭士礼杀的。谭大人你认识吗?”
少年歪着头想了想道:“不认识,是个小官吧,这几路军的大元帅我都认识。”
顾青山暗暗点头,果然是大人物家的孩子。“他是探子营的校尉,我是他的亲兵。是谭校尉安排我在这等着捉颉撷的,所以呀,应该得到重赏的人是他。”
少年不屑地切了一声道:“你当我是傻子呀,他要是能算出来,干嘛不自己亲自在这等,却要你来。再说了,刚开始你也没把握。等那么久的时候,我见你也挺着急的,分明是怕自己猜错了,被人当逃兵责罚。现在立了功,就要把功劳让给别人,小爷看不了这种事,你有什么委屈就说,小爷给你做主。他敢冒领功劳,那就是欺君之罪,要砍头的。”
面对这个热情耿直的少年,顾青山噗嗤笑了:“我没有委屈,谢谢你主持公道。我原本就是小村里的种瓜郎,刚入伍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如果没有谭校尉,我根本就不可能杀死颉撷可汗。就像这次决战,谭校尉带着我们多次侦查周边的环境,才发现了这条小道。而且他吩咐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要相机而动,这样我才能抓到绕路逃跑的颉撷。这不是欺君,功劳确实应该是他的。”
少年仰头看着他一笑:“你还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好吧,我就成全你,就当是他抓的吧。”
“嘿嘿!谢谢啊。”顾青山朝着他温和一笑。
少年哈哈大笑,连说有意思。“你这人真有意思,我喜欢你,你叫顾青山是吧,还真是像青山一样沉稳大气,还好玩。”
快到军营的时候,少年骑上马走了。顾青山赶忙去找谭士礼,却见他们三个人也正在急匆匆地找他。
“青山,你没事吧?我们找了你半天找不着,都快急死了。”谭士礼左手受了伤,用右手一把抓住他胳膊。
“我没事,放心吧。我有好消息告诉你,先进军帐再说。”顾青山拉着他进了军帐,费强和马辉紧随其后。
三人看着他神秘兮兮地把青布包放到了桌子上,解开包裹,双眸炯炯地说道:“瞧,这是什么?”
“颉撷人头?”三个人惊的瞠目结舌,难以置信。
费强胆子大,凑到近前仔细地瞧了瞧,颉撷的画像早就在军中贴的遍地都是,那断眉、眼睛、胡子。“真的是颉撷啊,青山,你砍下了突厥可汗的人头,立大功了,还不快去皇上面前领赏。”
顾青山淡定地摇摇头:“不,该领赏的不是我,而是谭校尉。是他教我兵法,教我学会观察地形、判断人心,我是从库尔布山峡谷旁边的小路上设了绊马索,挖了陷阱才捉到颉撷的。咱们三个都是谭校尉的亲兵,咱们做的事情都是他安排布置的,所以领赏的人应该是他。”
谭士礼一愣,费强也没想到顾青山会说出这样的话,倒是马辉最先反应过来,欢喜笑道:“对,这是谭校尉的功劳,主子,您快去圣上那报喜吧。”
谭士礼依旧震惊,却没有半点欢喜的神色,迟疑着垂下头:“我知道青山一直很想立功,你靠自己的聪明才智立了大功,我不能硬抢,再说,这也是欺君大罪,要灭九族的。”
马辉有点着急了,劝道:“这不是欺君呀,主子,青山说得对,我们三个都是您的亲兵,无论谁砍下人头,都算您砍得,您学富五车,自然知道在皇上面前该怎么说。”
谭士礼还是摇头:“我谭某人是正人君子,不能夺人之爱,青山,你救过我的命,已经算是报答我了。你也需要这份功劳,还是你自己去领吧。”
顾青山笑道:“今日说句没大没小的话,这两年咱们在一处吃住,就像亲兄弟一般。兄弟的想法你们也都知道,就想学好本事,早点回宁家庄。仰仗你们帮助,如今我已经学好了本事,谭大哥还教了我读书认字,眼下就等着回家了。若是我去皇上那里领了功,就算有官职封赏,那也要大军班师回朝之后了,我等不了。等到那时候,宁馨肯定就嫁人了。我不想当官,也不想发财,只想娶宁馨。再说了,我只是村里的种瓜郎,给我个官当,我也不一定能干好。可是谭大哥不一样,你需要这份功劳才能完成心愿,而且你也有学问,有本事,能当官,就差一个面圣的机会。你的心事兄弟都明白,你就别客气了。若不嫌弃,今天咱们就结拜为兄弟,将来,大哥你发达了,兄弟自然也就沾光了。”
顾青山说的言辞恳切,谭士礼感动的热泪盈眶,当即,二人跪地八拜义结金兰,成了异姓兄弟。
谭士礼提了人头去面圣,龙心大悦。一番交谈过后,皇上大赞谭士礼文武全才,只叹相见恨晚,当即命他随驾返京,进京后再和其他军官一起封赏。
顾青山跟随第一批返京的士兵在二月中旬到达了长安城外,在军中老老实实地等着谭士礼帮他运作关系,第一批遣散返乡。
二月二十一这天,兵部的官员带来了第一批返乡人员的名单,顾青山赫然在列。
15.归来
骑着膘肥体壮的乌骓马,顾青山热血沸腾,喜不自胜。终于可以回家了,过完年,宁馨刚刚十六岁,也许……一切还来得及。
他身上穿的是一套水青色杭稠锦袍,衣领和袖口绣着精致的竹叶,腰间配着一把名叫“朗月”的宝刀,马鞍上悬挂着打仗时用的一杆铁枪,身后背着金漆长弓和精钢羽箭。马鞍前的褡裢里有二百两银子,用京兆府的封条和火漆密实地封了口。马鞍后面悬挂着一个大包袱,里面都是上等绸缎做成的衣服。
出营的那天,谭士礼亲自牵着乌骓马到大帐门口来接他,把他迎进了尚书府沐浴更衣,由谭家三爷谭士礼的父亲陪着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才送他离开京城。
谭士礼给他准备了一大堆的东西,没有一辆大车肯定装不下。顾青山只想骑马飞奔,早点回家,什么都不肯要。双方几番推让,最终,顾青山才选择了这些将来对于打猎有用的兵器和一匹快马。
知道他心急,谭士礼特意给他准备了一个京兆府的印信,褡裢上也贴了京兆府的封条。这样,走州过县就可以免去很多盘查,让他一路畅通无阻。
金元宝他不肯收,谭士礼没办法,只能给了他褡裢里的二百两银子,并在包袱里塞了几十两碎银路上用。还连连责怪他不拿自己当大哥,太见外,说等他成亲的时候,把这些送给弟妹做见面礼。
提到成亲,顾青山就只剩了憨憨的笑,承诺了自己定亲之日一定给大哥来信,这才心急火燎的走了。
一路风驰电掣,白天骑在马上,他总感觉宁馨下一刻就会出现在面前。晚上睡觉,一会儿梦到她甜甜的笑着说:青山哥,我要嫁给你了。一会儿又看到她成亲的画面,可是新郎官却不是自己。
二月底,拼命三郎似的小伙子赶到了涞水镇。先沐浴更衣,刮去青黑的胡茬,梳好头发,扎紧腰带,朝镜子里看看,确定是个风姿俊朗的小伙子,才笑嘻嘻地去铺子里买了几包糕点,不理会街上惊艳的目光,径直骑马赶往宁家庄。
到了村口,已经是黄昏时分,家家户户的烟囱上都冒出了炊烟。生出新芽的绿柳环绕着安静的小村庄,涞水河在一旁静静的流淌,远处野狼山上的苍松翠柏是那么的熟悉。
可是,他却勒住了马,忽然不敢往前走了。
如果宁馨成亲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掐着自己的额头,实在想不出答案。服满兵役回来,理应先去里正家报到。如果在他们家听到宁馨已经成亲的消息,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崩溃,会不会不顾一切地闯到她夫家去把她抢走……
近乡情怯,不敢进村的顾青山被一位热情的大婶喊住了:“这位大官人,你是要去我们村吗?是哪家的亲戚呀,要是不认识路,我可以带你去。”
声音有点耳熟,顾青山转头一看,知道自己必须要面对现实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着心跳,他沉声开口:“四婶,是我呀,你不认得青山了么?”
尹四婶吃惊的睁大了眼,上下打量打量,皱着眉问道:“你是谁?你再说一遍。”
“我是顾青山哪,打完仗我就回来了。”顾青山翻身下马,让她可以近距离的瞧瞧自己。
尹四婶走近两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一把扔了手里挖野菜的篮子,拉着顾青山的胳膊大哭起来:“青山哪,真的是你呀,你回来啦,太好了。顾大磊呀,你瞧见了吧,你儿子活着回来了,还出息了,骑着大马,穿着缎子衣裳,我总算是不用做恶梦,不用去你们两口子坟前骂自个儿了,呜呜……”
顾青山也有些动容,扶住尹四婶笑道:“四婶,这仗才刚刚打完,我就回来了,还没去里正家里交文书呢。你也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而且我还学了一身本事,以后可以进山里打猎,你想吃肉的时候,就跟我说,我去给你捉野猪。”
尹四婶被他逗得破涕为笑,捡起篮子,拉着他热热乎乎的朝家里走:“去里正家不着急,先回家吃了饭再说。小栓已经娶了媳妇了,小霞今年也十五了,都长大了。诶,对了,你今年二十了吧。当兵耽误了亲事,不过没关系,赶忙四婶发动咱们村里所有的老婆子小媳妇们给你说媒,决不能让你打光棍。咱们家但凡有小栓一口吃的,就有你的,你就放心吧。你有出息,能活着回来,要是小栓去,早就没命了。咱们村其他人怎么样了?”
顾青山并没打算要依赖尹家生活,不过尹四婶能这么惦记自己,还是让他心里热乎乎的。想到其他人,不由得心情沉重起来:“除了我和吴大力,其他八个人……在两年前就没了。尸首埋了,连把灰都没能带回来。”
听了这话,尹四婶更加庆幸自己那个瘦弱的儿子没去。说话间,就到了家门口,拉着顾青山进了门,尹四婶招呼院子里劈柴的儿子和厨房里做饭的儿媳都过来看看谁来了。
尹小栓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才犹疑着问:“是……青山哥?”
小栓的媳妇于氏已经看直了眼,她从没见过这么俊朗挺拔的男人,一身的英气,这附近的村里哪有这样的人,就是去镇上赶集,也从没遇到过。
顾青山淡定的笑笑:“是我,小栓,你眼力不错,比四婶眼神好。”
尹小栓瞧瞧他通身的贵气,嘬着牙花道:“早知道当兵能有这出息,我说啥也不要自己去,决不能让你替我呀。”
尹四婶用手里的篮子打在了他屁股上:“别胡说,你青山哥这是拿命拼出来的,咱们村去了十个人死了八个,你要是去了,早就没命了。”
正说话间,小霞端着木盆从门外进来:“娘,宁馨姐让我问问你,明天你去镇上卖鸡蛋不?她想跟你一起去。”
突然间听到心上人的名字,顾青山的心跳漏了两拍。却努力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宁馨?是里正家的宁馨妹子么?她十六岁了吧,还没成亲么,还要去集上卖鸡蛋?”
他印象中的宁家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户,每次去赶集,都是买好吃的,从来不用卖鸡蛋的。
“唉!别提了,宁家倒了大霉了。别说这个了,小霞,你青山哥回来了,你快去杀一只鸡,加个菜,一会儿咱们一块吃饭。”尹四婶想拉着顾青山进屋,懒得提宁家的事。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小霞看不清,大咧咧地跑到顾青山跟前,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又好奇地看看他身上的金贵衣裳,旁边的高头大马,大声道:“哇!青山哥你发达了,这是发了大财吗?穿这么好的衣裳,人也比以前好看了。”
顾青山哪有心思跟她闲扯,难掩心急地问道:“宁家怎么了?我一会儿要去里正那交文书呢,他们家究竟出什么事了?”
小霞抢着说道:“你别去他们家了,现在吴大力他爹才是里正。宁斌哥打抱不平,元宵节上被人打残了,现在卧床不起呢。我刚才还好心地问了问宁馨姐,她说还是不能动弹呢。”
“你刚见了宁馨是吧,在哪见到的,她没什么事吧?”顾青山急急问道。
“在河边……”
没等小霞说完,尹四婶接话道:“宁馨倒是没啥事,只不过听说她那婆家不怎么样……”
恍如一个晴天霹雳,劈在了顾青山头上,让他一下子就喘不上气了。
“宁馨……宁馨嫁人了?”他的声音忽然颤抖起来,手心里一片冰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用指尖狠狠掐着手心,都不觉得疼。
“没成亲呢,年前刚定的亲。不过,自从她哥出了事,得罪了镇上的赵大户,听说她婆家就想退婚呢。”尹四婶接着说道。
“好,退婚好……”顾青山喃喃自语,却又突然醒悟过来,这不是他该说的话。怎么一回到家,就这么不淡定了?经过了那么多腥风血雨的场面,他早就练得沉稳大气了呀。宁馨呀……宁馨,一提到她,就沉不住气了。
顾青山趁着别人没听清,赶忙给自己圆场:“四婶,我是说走、我该走了。我得去里正家先报个到,一会儿还要去镇上,今晚就不在家里吃饭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吃,我先走了。”
他急急火火的牵着马出门,尹家人留不住,只好任由他去了。
顾青山翻身上马,朝着河边跑。远远地瞧见那一个素衣的身影,竟有些流泪的冲动。他跳下马鞍,扔了马缰,凝视着那个朝思暮想的背影,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近。
她长大了,乌黑的长发已经及腰,纤细的腰肢在发梢摇曳间晃动,白玉一般的小手正在用力绞拧着一件藏蓝的衣衫,许是她父亲或是哥哥的衣服,只是不知道哪一天她手上才能有他的一件衣服呢。
她拧完衣服,放在了光滑的石头上,许是蹲久了腰酸了,用双手拄着后腰捶了捶。这个动作,让他看清了她胸前挺拔的轮廓,大姑娘了,身段窈窕迷人。
顾青山喉头一动,百感交集,怕吓到她,尽量控制着自己激动的声音,紧走了几大步上前,自以为用很淡定的语气唤了一声:“宁馨妹子。”
宁馨没有回头,而是弯下腰去端起一盆水,毫不留情地转过身,兜头泼了下来,嘴里喝骂道:“你给我滚。”
顾青山措不及防,一盆水妥妥地泼在了脸上和身前。水珠顺着英挺的剑眉滴答掉落,也把痴痴的目光润泽的更加缠绵。他穿的锦缎衣裳本就轻薄,被水浸湿,软软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前胸、臂膀健壮的肌肉轮廓,强壮有力。
16.喜重逢
宁馨跟娘去麦地里拔了一天草,腰酸腿疼。以前家里是不用她下地干活儿的,可是大哥被人打残了,至今躺在炕上起不来。爹爹去县里告状请大夫,却又被判成诬告,在街上被小偷把多年攒的几十两银子偷了,还在一个暗巷里被人打得浑身是伤。嫂子娇气,不肯下地,宁馨就主动提出来要下地干活儿。
从麦田回到家,宁馨舍不得让娘再受累,就抢过脏衣服到河边去洗。眼瞅着天就快黑了,她不由得加快脚步。遇到小霞,也只是简单地说了两句话。
小霞走了,河边只剩下她一个人,宁馨强忍着腰酸,用捣衣砧快速捶打着衣裳,想早点回家。
“宁馨妹子,洗衣裳啊。”一个男人讪笑着凑了过来。
宁馨冷眼一瞧,是村里臭名昭著的无赖,就没好气地喝道:“吴二狗,你有什么事?没事离我远点,忙着呢。”
吴二狗嘿嘿一笑,又朝前凑了凑,佝偻着瘦弱的身子蹲在河边的石头上,还真像一只赖皮狗:“妹子,哥是为了你好。你看你家现在这情况,婆家退婚是肯定的,我呢,现在是光棍一条,你要是乐意跟了我,我保证……”
没等他说完,宁馨就恼了:“你少在这胡说,谁跟你说我婆家要退亲的?就算退了亲,我也绝不会搭理你。春芽子才和你成亲一年多就被你作贱死了,我恨不能打死你给她报仇呢。”
吴二狗也不恼,依旧讪笑着逗弄她:“宁馨,你真好看,生气以后更好看。春芽子连你的一个脚趾头都赶不上,要是你嫁了我,我保证拿你当菩萨供着……”
“你给我闭嘴,滚一边去。吴二狗,你是欺负我哥躺下了,打不了你了是吧?你别忘了,我大堂哥、二堂哥也不是吃素的,你敢欺负我,看他们不把你活活打死。”宁馨怒瞪着他,一棒子挥了过去。
吴二狗跳起来,躲到一边,不敢靠近了。因为提起了宁江和宁涛,吴二狗立马怂了,那哥俩人高马大,可不是好惹的。
可他又有点不死心,呐呐道:“宁馨,我说的是真的,你……唉!算了吧,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不过,我这没关系,就算你成了破鞋,我也不在乎,反正我也不是童男子了。那我就等着吧……”
好端端的大姑娘,被人说成破鞋,宁馨简直气炸了肺,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地朝吴二狗砸过去。那厮见宁馨真急了,怕她回去叫她大伯家的哥哥们来,这才恋恋不舍的走了。
河边恢复了清净,宁馨赶快洗衣裳。终于洗完了最后一件,她揉揉麻了的腿,站起身来,捏了捏酸疼的腰,打算收拾衣服回家。
就在这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声带着颤音的男人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带着说不清的情愫。
“宁馨妹子。”
宁馨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蹿到了脑瓜顶,吴二狗这个混蛋居然还没走,还装作换了个声音,一副情深意浓的模样,你戴上象牙你就不是条狗了吗?
她没答话,弯腰端起刚刚涮完衣服的一盆水,回身毫不客气的泼了下去。
可是……眼前这人很显然不是吴二狗,他脸上湿哒哒的看不清长相,宁馨首先看清的是他魁伟的身材和健硕的胸膛。
男人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俊朗的容颜和璨若星河的双眸直逼进她眼底。
宁馨瞬间失了神,这人好像在哪里见过,既亲切又熟悉。可是分明又不认识,附近村子里哪有一个这样俊逸挺拔的青年。
“宁馨,你不认得我了?你再好好看看。”见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顾青山心潮澎湃。看着她呆呆的模样,他心尖上一抽一抽的疼,她居然不认得自己了么?
“青山哥?你……你真的是青山哥吗?”宁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青山欢喜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用力点点头:“是,我回来了,宁馨,你……你……”
他想说:你想我了吗?可是,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太好了,”宁馨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落下两颗豆大的泪珠:“青山哥,你回来真的太好了。我一直担心你……怕你受伤,怕你……再也不回来了。”
她泣不成声,每次去菜地,瞧着那一片荒芜的瓜田,怎么可能不想起那个种瓜的小伙子。青山哥那么好的人,不该死在战场上,他们家就他一根独苗,宁馨一直盼着他能好好的回来,接着种瓜抓鱼。
“别哭,宁馨,别哭啊……”顾青山虽然期盼过久别重逢,宁馨欢喜落泪的情景。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他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哄她才好。
掏出怀里的帕子,小心翼翼地帮她擦了擦脸上的泪,顾青山笑道:“宁馨,你瞧,这还是你送我的帕子呢。我一直舍不得用,今日倒给你擦了泪了。”
宁馨忽然发现刚才太激动,忘了礼数了,他们这样亲昵的动作是不妥的,赶忙后退了一步,抢过帕子自己擦。打开一瞧,确实是自己的帕子。这才想起,他临走时受了伤,她曾经用自己的手帕给他包扎伤口了。
宁馨不知该不该还他手帕,觉着自己的帕子总带在他身上不太合适,就塞进了自己袖口里。
顾青山一看自己心爱的东西要被没收,顿时着急了:“那是我的,不,是你的。但是,已经跟了我三年了,你……你不能收回去呀。”
一个比自己高一头的大男人如此委委屈屈的模样,宁馨被他逗乐了:“青山哥,你都二十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耍赖。”
我就乐意跟你耍赖,跟你耍一辈子。
顾青山心里腹诽,嘴上却不敢说出来。苦笑道:“我也没别的帕子了,你就还给我吧。诶,对了,刚才你怎么二话不说就泼我一盆水,咋回事?”
说起这事,宁馨有点愧疚,只得把帕子掏出来给了他。解释道:“刚才吴二狗过来了,跟我说了几句不三不四的话,被我骂走了。所以,没过多久你过来的时候,我以为是他回来了。青山哥,对不起,我帮你洗衣服吧。”
顾青山拧起了剑眉,声音凌厉起来:“你说吴二狗,他欺负你了?”
不远处的灌木丛中,忽然响起树枝断裂的声音。顾青山这几年做斥候,五感特别敏锐,马上发现那里藏着人,在悄悄移动,却没有立刻表现出来。
宁馨叹了口气道:“最近家里出了事,我才算见识了真正的世态炎凉。吴二狗落井下石也正常,他本来就不是个好东西。春芽子嫁给他才一年多,就被他折磨死了。”
顾青山听到灌木丛里传来更大的动静,知道是藏着的那人要逃跑了。他迈开大步走了过去,长臂一伸,薅住了那人的后脖领子:“想跑?没那么容易,给我滚出来。”
他结实的臂膀直接把那人提了起来,毫不客气地摔在地上。宁馨一看,就气的痛骂:“吴二狗,你这个坏蛋,居然还没走,躲在这里。”
吴二狗被摔得直抽凉气,正想狡辩几句,还没想好借口,就见顾青山硕大的拳头已经落了下来。只一拳就打得他眼冒金星,没等开口喊疼,第二拳就落了下来,打掉了一颗门牙,满嘴是血。“别……别打了,要死人了……”
顾青山不理会他的哭喊,继续拳打脚踢:“吴二狗,这一顿是替春芽子打你的。你干出那丧尽天良的事也就罢了,她嫁给你,你还折磨死她,你就是欺负她没有老爹大哥能打死你是吧?”
吴二狗疼的抱着头呜呜直哭,几年没见,顾青山的铁拳比以前硬了不是一点半点,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断了。“别……别打了,我告诉你一件事,比……比打死我值……”
顾青山也不想真的出了人命,看打的差不多了,直起腰冷声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吴二狗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龇牙咧嘴道:“有人要害……宁馨……”
“你说什么?说清楚点,敢说瞎话,我踩死你。”顾青山面色一凛,抬脚踩在他胸前,用力一压,差点把他踩断气。
吴二狗吓得没了魂,咳嗽了几声,有气无力地说道:“不,不敢说瞎话。骆各庄的一个无赖,叫骆麻子,最近请我喝酒,打听宁馨的事……他酒量没我好,喝多了,就说……说有人花钱,要买宁馨的身子,让她成了破鞋……”
顾青山气的一跺脚,吴二狗吐出一口血来。“说清楚点,谁花钱?怎么个打算?”顾青山厉声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