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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2)(2 / 2)

清醒的人,最荒唐。


狄初听完这首歌,蹲在医院的走廊里,不觉腿麻。或许他已经没了任何知觉,只是在最后一句歌词落下时。


匆忙挂了电话。


祁凌的声音被阻隔了。


所以现在谁也看不到他,听不到他。


狄初盯着地面,愣了半响,眼泪砸在地上。


唰地,就下来了。


当初,明明是你硬闯进来。


最后,却是我舍不得你离开。


——楞次定则


第 87 章


“我们的相遇,没有任何词语可比喻。远山上的云层,秋风里的凉意,大火中的灰烬,人生路上的虚妄。


我的心从胸腔里叛逃,与我的本意背道而驰。


在无边的白日青天里,在无尽的星穹黑夜中,你曾在梦里呼唤过我的名字。


此后,直到你的声音活成了我的梦魇。


我到过一次你的梦里,在我的梦里。


“我们依然相爱,在梦里。在那里,我一点也不倔强,你的皮肤有温度,我们不会争吵,你看着我也是满满的温柔。


即使你骗了我一百次,我还是会心甘情愿地相信你一百零一次。


每次你对我招手,我都会像个百米冲刺选手,来了来了我来了,你等等我行吗。


爱你可真好,不爱你就更好了。


会轻松很多。


可我也真是矫情,当你一不搭理我了。我就觉得你是不是没那么喜欢我了。


而当你冷落我的时候,我一瞬间在心里给你判了死刑。


然后,等你突然对我热络。我又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也忘了我们曾有过的争吵与眼泪。


我敢重新喜欢你。


你一人就挡住了人山人海。”


狄初很久没时间写东西,写完新篇时,坐在椅子上愣了很久。他很少写这样暴露感情的文章,引得一群迷妹在评论里狂呼:是谁伤了我们才子的心!


徐陆看完更新就把电话打来了,跟死了啥似的在那边大呼小叫:“初!我爷!你俩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狄初在收拾东西,今天之内打算搬离耀铭二期。他和温如水都要回到奶奶家去,祁迟很快将返回n市,这间房子可能卖出去,也可能空着。


但如果一直没人回来,变卖房产是最好的选择。


“你俩分了?!这个节骨眼儿上他跟你分了?!”徐陆在电话那头连骂几声操,感觉不操点什么,难平他心中愤怒。


“又不是你分手,你激动什么。”狄初说,“是我提的,他最近家里也事多,都……半斤八两吧。”


“不是,你提分手,他就马上答应?合着吃干脆面呢?你一口我一口,感情的事也嘎嘣脆?!”徐陆实在理解不了,嚷嚷着要去找祁凌打一架。“他是没在n市浪过,也不知道n市是哪个爷爷的天下!”


狄初笑了声,然后又沉默。过了会儿,他淡淡道:“哪个爷爷我不知道,反正不是你。别去招惹他,他父亲最近……去世了。”


“我……日。”徐陆明显没想到有这层关系,咂摸两圈这他妈多事之夏,“我怎么觉得,你们就俩奇葩?”


“找死么。”


“别人出了事都互相抱圈求安慰,你俩反而跟炸了毛似的。恨不得马上把对方踹出伤害圈……”


是了。徐陆突然住了声,可能还有一种爱,就是这样,有福同享,有难我当,你好好照顾自己。等我解决完了,再回来找你。


但是这俩人解决到最后会不会和好,谁知道。


送走狄初那天,祁迟也收拾好行李。中考结束,他哥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高春丽需要人陪,做儿子的没理由待在县城不走。


祁迟和温如水知道哥哥们的事,但也没有阻止。


感情的事,自己说了算,别人的看法不成立。


祁迟走之前,与温如水和狄初分开谈话。他跟温如水说,无论怎样希望她考上市里的高中就来读,别拿自己的前途不当回事。


而关于狄初,祁迟因为不是很清楚两人间的具体情况,只是安慰了几句。


一是希望奶奶早点好起来,二是希望他和祁凌无论有什么事,都能看开点。


没有任何人规定,恋爱只能谈一次。


祁迟走后,温如水和狄初每天轮流照顾温琼芳,老人时不时昏迷,时不时清醒。她的记忆开始出现混乱,对着狄初,叫出狄初母亲的名字。


入夜,狄初经常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看人来人往。现在他不敢走远,似乎世界都变成了医院重症房。


每天看到的就是生离死别,不断有人被送进医院,不断有人再也没走出去。


人们说,在医院里住上半年,你会对一切生死都麻木。惨死车祸的,死于病痛的,受不尽折磨的,太多太多。


狄初想,生入苦海。


n市,凌晨两点。


祁凌再一次从梦中惊醒,他摸了一把枕头,有些湿。


一开始他睡不着,身边没有狄初,好像睡觉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后来他也觉得还好,能睡着了,但狄初又很无赖地出现在他梦里。


祁凌没去开灯,伸手从床头摸到烟,又从柜子里拿出打火机。


他孤零零地坐在床上,点燃。


这是他们分开的第一周,除了狄初说他已经搬家。再找不到联系的理由。


当时,狄初发消息说钥匙给了祁迟,祁凌马上打电话把迟二哈臭骂一顿。


祁迟表示自己很委屈:“爸爷硬要给我,后来我塞给如水了。”


祁凌又骂了一句:“滚回来再收拾你。”


高春丽听说两人分手,没多大反应。只道是:有时爱情回来地晚一点,也未尝不可。


祁凌不同意。


谁能知道,他想狄初都快想疯了。


但疯魔的结果,就是一次又一次在梦里折磨自己。


祁凌缓缓吐烟,把手机从枕头下掏出来。他点开狄初的头像,接着开了飞行模式。


祁凌开始正儿八经地发消息,先是满口调戏。


—初,今晚没我你睡不着吧?嗯?想不想念爷的怀抱了,憋坏了是吧,允许你对着我的照片多撸几遍!


—没有我的日子,你肯定过的不好。过的不好就对了。


—我怎么可能希望你快乐,希望你幸福。我巴不得你夜不能寐,巴不得你辗转反侧。


—我巴不得你在每一个深夜里,都念着我的好。


祁凌发着发着就开始鼻酸,直到话框前旋转的加载符号变成一个红圈感叹号。


【您的消息未发送,是否重新发送】。


取消。


—狄初,胃病还没好,你一定要按时吃饭。


—奶奶的病不管能不能好,你都别太伤心。人总有这一天,你知道。


—初,我想跟你做朋友,可不可以。就算没有事,也想和你说说话。


—狄初,离开你的日子,我一点都不难熬。真的,天天大餐,夜夜酒吧。我带着王立他们纵横n市不带停,所以,离开我以后,你也别想我。


—算了,你还是想我吧。我承认,我有那么点想你。


—我现在经常梦到你,梦到你我就睡不着。所以后来不敢睡了。


—可我又想24小时都能睡觉,这样就好像你还在我身边。


—狄初,偶尔,就偶尔,给我发一次消息好不好。


我一次次骗自己,装得好像十分洒脱。对你一点感觉也没有了,你的任何事情都关我屁事,可心骗不了自己。


没错,我还是喜欢你。


我做个了梦,梦不到你,然后我醒了。


我做了个梦,梦到你了,醒来后,一片怅然。


祁凌坐在床上抽完烟,烟灰抖落满地。窗外是夏蝉蛙声一片,仿佛这又是一个丰收之年。


祁凌有些落寞,但人生很多时候,连落寞都来不及。


听说狄初也很难过,他却再也找不到一个拥抱对方的理由。


狄初的生活也还在继续,他收不到那些从未发出的消息。他不知道那些祁凌未说出口的思念。


所以他把自己的心,厚厚地裹上了一层棉。


祁凌的生活与以往无甚差别,甚至更丰富多彩。近期时常传几个小视频在票圈里,狄初总忍不住点开。


他以为能听到祁凌的声音,但十有八九都是酒吧嘈杂的蹦迪音乐。


直到有一次,视频结束的最后几秒,他听见有人在镜头那边喊:凌哥今晚陪我,没你们的份儿!


狄初瞳孔骤然紧缩,他跟烫手山芋似的把手机扔在病床上,戴着耳机。那陌生又销魂的声音久久缠在脑子里。


像深海中隐没暗处又随时可显的海草,缠住溺水者的腿脚,慢慢拖入海底。


再也得不到空气与阳光。


狄初深吸一口气,接着转身走出病房。他靠在门口喘了几声,像被人捏住脖子,氧气稀薄时又放开。


祁凌并不是非他不可,狄初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没有谁不可代替。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说:两个人可以吵、可以闹,但绝不能散。


狄初靠着墙,指尖在瓷砖上的缝隙里扣着。他还是受不了,时至今日他都承认。


祁凌是他生命里最珍贵的一部分。以后陪在他身边的人不是自己,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那个人会得到祁凌的拥抱,那个人会和祁凌接吻,那个人会被祁凌称作宝贝。


他们会一起吃饭逛街睡觉做爱。


狄初想到这里,就觉得受不了。


他以为自己能淡定从容地放开,毕竟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狄初第一次感到后悔,是,他承认,他后悔了。


但又如何?


又把祁凌拖回来,两人再折磨一遍?奶奶的事横亘在这里,或许现在还能因热烈的爱意而不顾距离、时间。


那以后呢,人生这么长,每个阶段人的追求都在变。


祁凌以后想要的东西,自己能给吗?


不知道。


所以就算难过,也要让祁凌远离。说狄初自私也好,他就是不想看到龙困深潭。


高考分数出来那天,缺心眼打电话来问成绩。狄初如实上报,那边沉默了会儿。


语意里尽是可惜。


狄初觉得无所谓,这样更好,不会因为成绩太好可以去更好的学校,现实却不能去而叹息。


徐陆又来炮仗了,电话里几句说不清楚,直接杀来县城找狄初。当着温如水的面,差点和狄初打一架。


“你他妈就是这么考试的!”徐陆明显比当事人还气,“你他妈这要怎么填志愿!”


狄初把徐陆推出病房,两人走到安全通道门口。狄初想从包里摸根烟,发现自己戒了好长一段时间。


“随便填吧,”狄初说,“填了也不一定去。”


“我呸!”徐陆听着又要炸毛,“你给老子滚去上学!奶奶这边我让我妈给你请保姆,钱的问题你别担心,你他妈给我滚去上学!”


“陆子,”狄初用肩膀靠着消防栓,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钱的问题还是小的,大不了以后工作还你。但奶奶就这么几年,你要让她最后孤独地走?”


“初,你就是固执,太他妈爱扛事。奶奶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你要让自己的前途也退无可退?”


“也不至于吧,”狄初说,“或许我真能在家好好写东西,之前不是有个编辑联系我么。”


“写个屁,你以为写书能赚钱?温饱都很难!我爸有个朋友,写书,作家,结果生活怎么样?还是天天租房!”徐陆急了,恨不得一拳头砸晕狄初,替他填志愿,“不管怎样,你必须填一个!不然咱这兄弟,玩儿完!”


狄初嗤笑着斜了他一眼:“这么脆弱。”


“比脆弱还弱!”


狄初搅不过他,挥挥手闭口不谈:“到时候再说吧,还有段时间。”


或许很多事都能拖,拖到最后的关头。但心里,早已作出决定。


徐陆不放心,硬要留着照顾温琼芳。狄初对徐陆没办法,只好随他去。


祁凌对视频结尾那声似真似假的:凌哥今晚陪我,毫无察觉。他过得有些浑浑噩噩,上传了视频也懒得看。


下面的评论无非是:浪子“回头”,一浪还比一浪高!


只有王立几人知道,祁凌每天食不知味。时常唱着歌,然后转身问:“初,好不好听。”


几秒钟沉默后,祁凌便自己转了回去。


此类情况无独有偶,早晨洗漱,祁凌习惯性开口:“初,我毛巾在哪?”


中午吃饭,总觉得餐桌上少了一双碗筷。临出门,钥匙也不会好好地放在玄关处。


祁凌觉得这日子快他妈过不下去了,睡觉的时候,走路的时候,唱歌的时候,编曲的时候,画画的时候,一个人的时候,一群人的时候。


独自时内心无比喧嚣,人群中又绝顶寂寞。


每每这些时候,祁凌总会想起狄初,他现在在干嘛,吃饭了吗,睡觉了吗,累不累,有没有想他。


祁迟看出祁凌状态有问题,又不敢太多次提及狄初,最后只得咬牙建议:“哥,要不然你回去和初哥好好谈谈?”


“谈什么?”祁凌坐在沙发上,面朝齐白石画像,眼下一片青色,“让他再当面甩我一次?”


“我觉得吧,初哥不是这个意思。”祁迟说,“你们俩肯定有什么误会,回去谈谈也好。”


“没什么误会,”祁凌拒绝,“也没什么好谈的。”


祁迟深知他哥的尿性,憋出内伤也不愿表露在脸上。


“那成吧,”祁迟仰头靠在沙发上,“我以后就不从如水那里打听初哥的事了。”


“等等。”祁凌看了他一眼,“初……狄初他最近……”


祁迟夸张地做着难受的脸色:“据说不太好,据说……”


“嗯?”


“好像有人追初哥。”


祁凌差点把叼在嘴边的烟给吃进去:“我操!哪个不长眼的傻逼?!”


实际是祁迟诓他的,近期温琼芳身体大不如前,已有坚持不住的预兆。


温琼芳把狄初叫到跟前,询问成绩。问他填了哪里。


狄初把成绩报给她,老人不知这成绩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她只知道这分数听起来还挺高。便追着狄初问学校。


狄初支支吾吾不肯答,温琼芳便明白了。她说话声音很慢,很缓:“小初,必须填个好学校。你要出去读书,奶奶自己知道还有多少时日。”


温琼芳的话听着像告别,像遗言。温如水难受,坐在床尾转过头悄悄抹泪。


狄初还在挣扎,不愿放弃:“奶奶,别乱说话,您能长命百岁。”


“没意思,”温琼芳说,“小初,人老了,生病了。与其折磨地活着,不如痛快地离开。有什么意思呢?拖累你们,长命百岁有何用。”


狄初说不出所以然,只是沉默着不开口。


温琼芳拉过他的手,轻声道:“小初,你和如水能陪奶奶的时间不多了。所以,要为自己以后打算,奶奶能做的,就是看着你们,走完这最后一程。”


温琼芳的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他拍拍狄初的手,笑得很慈祥:“奶奶要去找爷爷了,那老头子,等我很多年啦。我怕他找不到我,等急了,他会难过的。”


“你们爷爷,是一个又大男子主义,又胆小的人。他啊,怕打雷,怕我离开他,怕时间走得太快。怕浮生河上,奈何桥边,我不会去找他。”


“小初,奶奶活这些日子,够了。就算有一天我离开,你们也不要哭。哭是给死人的,奶奶还在。”


“小初,如水。奶奶不能留给你们什么,这一生一穷二白,活得平凡且无聊。就是希望,你们以后能好好生活,做个善良的人。”


“奶奶告诉你们,好人有好报。”


填志愿之前,狄初还在庆幸奶奶的精神好了很多,似乎很快就能出院。


所以当噩耗传来时,狄初依旧不知,有个词叫回光返照。


出事那天是温如水守在医院,狄初回家刚睡下,徐陆风风火火打来电话:“初!赶紧到医院!奶奶不行了!”


狄初只觉晴天霹雳,好一阵子都没反应过来。他能清晰地记得中午奶奶吃饭,还跟他开玩笑说很想吃麻婆豆腐,狄初把粥晾好,附和说快了,出院就给她做。


狄初赶到医院时,温琼芳进了手术室。


小脑出血面积过大,抢救无效。


这是最后一次。


温如水坐在地上,十指冰凉。


狄初走过去拉她,一动不动。狄初叫她:“如水,起来。”


温如水没答话,双眼无神,红得吓人:“哥,他们说奶奶没了。让我节哀顺变,他们骗我的对不对?”


“如水,起来。”


“他们骗我的对不对?!”温如水抓着狄初的裤脚,泪水顺着眼角不知不觉就下来了。


狄初看得心疼,脑子里嗡嗡作响,神经有如拉紧的发条:“如水,你先起来。”


“奶奶今早上还好好的,他们骗我对不对?哥,你说啊!说他们是骗我的!”


“温如水!你给我起来!”狄初吼了一声,“没了就是没了!奶奶去世了!你能不能成熟点!”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温如水捂住耳朵,坐在原地尖叫。“你们把奶奶还我!她早上还好好的!你们把奶奶还给我!”


狄初不得不蹲下去,强行与温如水对视:“温如水,奶奶她走来。没了。去世了。你能不能看清现实?”


“你骗我,”温如水眼泪如柱,说话的声音十分颤抖,“就连你也骗我,奶奶她……她好好的……”


“我没骗你,”狄初哽咽了一下,“如水,奶奶她病了,病得很严重。她没撑住,奶奶,去找爷爷了。”


温如水忽觉浑身的力气都没了,如千尺高厦在一瞬间分崩离析。斗大的泪珠接连不断,胸腔里盘旋着一口气。她咬着下唇,硬生生咬出一排白印,她摇了摇头,显然不想接受现实:“哥,你知不知道,奶奶她,其实,最怕孤单了。”


“很多年前,奶奶跟我说,咱家如水,一定要走出去。我问她,那奶奶呢?奶奶说,我呀,我就留在家里等你吧。如水累了就回来,奶奶一定在家。”


“奶奶才是最胆小的那一个,爷爷走了,奶奶只敢背着我哭。她说她很坚强,然后背着我偷看爷爷的照片。奶奶最怕孤独,她一个人在家,一定要把电视打开。我问她,奶奶,不浪费电吗?”


“奶奶说,开个电视,显得家里热闹一点。”


温如水低下头,忍不住抽噎,她用手背使劲擦眼睛,怎么泪水越来越多:“哥,我从没感受到这种绝望。我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她身上随时都带着药。奶奶身体不好,却比谁都更在意我。奶奶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她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很精神。”


“奶奶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总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奶奶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如水,我最喜欢你了。哥,我也最喜欢奶奶了。那么多年有妈生没妈养的日子里,我只有奶奶了。”


温如水攥紧狄初的裤脚,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狄初从没见过温如水哭的样子,这个妹妹,总是微笑,总是得体。


就像奶奶教的那样,温婉大方,实打实的淑女。


狄初依旧清晰记得,他第一次见到温如水,便从她的身上感觉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温如水说:“哥,我没有奶奶了。最爱我的人,她也走了。”


狄初张了张嘴,好像是他先要求温如水看清现实。到现在,狄初安慰着,安慰着,声音变了,他发现,自己也哭了。


眼泪像永远不受控制,滚落得毫无征兆。


父母去世时,狄初没哭,他只觉得烦躁。温琼芳去世时,狄初忍不住,他想,最后一个能给他们来自长辈关怀的人,也离开了。


徐陆站在旁边,看着一坐一蹲的两人,也忍不住鼻头发酸。他偏过脸,转向一边。耳边全是狄初低级的安慰语:“走了,走了。”


大人们总是忙于工作,我们总是忙于学业。


我们小时候在老人身边索取,而总是等我们再回首时,那张慈爱的脸没有笑到最后。


我们的世界如此宽广,而老人的字典里只有我们。


他们没有五光十色的圈子,没有灯红酒绿的夜场,没有精彩纷呈的视频,甚至慢慢跟不上我们的脚步。


可他们总是在那里,直到生命的尽头。


那天,温如水说得最多的一句,是:奶奶说,为了我们。她可以不怕孤单的。奶奶最爱我们了,所以希望我们走出去。


但是,哥,奶奶真的,最怕一个人了啊。


狄初抱了抱温如水,把眼泪逼回去:“奶奶去找爷爷了,她不会是一个人了。”


温琼芳的葬礼更为简单,温如水的母亲匆匆回来见了一面。最后发现房产果真给了温如水,连守灵都未完成,气愤地提包离开。


狄初想安慰几句,发现温如水眼底并无波澜。


一夜间,狄初觉得温如水长大了很多。


这种“快捷式”成长,不知好坏。


人生很长,长大真的很累。这么多年来,无数次成长都是从跌到中得到。更累的是,你要一直受伤。


人生就像个残暴的匪徒。


它抢走你的一切,霸占你的一切。


直到你筋疲力尽,被折磨得体无完肤,它才肯将那些只可意会的道理展示出来。


好像人生只会给你痛苦,给你教训,给你打击。


而那些美好的、期许的、丰盈的东西,你只能靠自己去争取。


好像人生以为,你不受点伤,你就永远不会懂得一样。


人的脆弱和坚强都超乎自己的想象,有时,你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


狄初接过奶奶的骨灰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是不是只有熬过这一切,生命的意义,才会无限壮大。


奶奶最后与爷爷葬在一起,下葬时,多雨的夏季来了场雷阵雨。


狄初站在墓前,给温如水撑伞。他想,当初祁凌是不是也这样,一个人站在父亲的墓前,满心忧伤。


那时的自己,没有联系他,没有陪伴他,祁凌一定很难过,很失望。


狄初忽然特别想念祁凌,前所未有的想。此时他才感同身受,懂了祁凌当时的绝望。


狄初和温如水给奶奶敬完酒,摆好花,又沉默地站了会儿。


他们本有千言万语,此时面对一块冰冷的墓碑。又觉无话可说。


温如水鞠了个躬,道:“奶奶,多年以后,我也一样。我最爱你了。”


狄初撑着伞,伸手在雨水浸湿的墓碑上缓缓滑过。到底,没有再说话。


温如水转身时,惊了一声。狄初低头看她,然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祁凌和祁迟,一身黑色正装,手捧鲜花地站在后面,满脸肃穆,一言不发。


狄初一愣,没来得及出声。祁凌带着祁迟自顾自地走上前,将鲜花摆在墓前,与奶奶告别。


直到他俩拜完,祁迟抢先一步把温如水拉到自己伞下,两人快步向前走。


狄初回过神,顿觉气氛有些尴尬。他近乎贪婪地看着祁凌,这人瘦了,眼圈深了,头发比以前长了些,这人一定没休息好。


狄初的眼神在祁凌脸上描摹,从眉梢到鼻尖,从端正的人中,到依然性感的唇。少年已有些成熟,修身西装加身,隐约褪去了青涩,迈向新的年龄阶段。


祁凌眼神里透露出的东西也变了,他在接到徐陆电话时,就更加坚定了这么多天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冥思苦想出的结论。


狄初这个人,他不能放手。祁凌一生中有两次学会走路,一次是小时候,一次是当他走向狄初。


两人沉默着走出墓园,雨一直下,刷刷地洗涤着伞面。水珠从伞檐上成线地坠落。


许久,祁凌才找到勇气一般:“狄初,我们谈谈。”


“谈……什么?”狄初不自然地往旁边躲了一步。


“你别躲,”祁凌紧接着凑上去,“说说我们的事。”


“我现在没心情。”


“所以你才需要一个人跟你说话,”祁凌说,“不然迟早憋出事儿。”


“如果你只是想找谁说话,路上这么多人,随便你。”狄初看了他一眼,深怕陷入祁凌宛如星辰的眼睛里,“别找我成么?”


祁凌叹口气,有些可怜兮兮道:“我想找个人说说话,不是想找个人,是想和你说。”


狄初心头没由来的一软,他想,这人还是那么犯规。撩人也不事先通知一下。


接着,狄初又往旁边挪了一下,前面有水坑,免得脏鞋。


不想这个举动在祁凌看来格外刺眼,以为狄初仍旧躲着他。


祁凌怒气往上冒,心一横,牙一咬。一把拽住狄初的胳臂,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瞬间,气场全开,霸道凌人。


他压下脸,与狄初鼻尖对鼻尖,眼睛对眼睛。瞬间两人的气息纠缠在一起。


他咬牙切齿地说:“你他妈再躲一下,老子马上qiáng_jiān 你。”


狄初明显被唬住,心想,这人怎么越来越流氓。


祁凌见他不再躲,心想,果然要见面才能沟通。


雨还在下,越来越大,在地面溅开的水花,湿了两人的裤脚。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人的脆弱……的路”——莫泊桑


2明天应该双更,一章是番外,从祁迟和温如水的视角,用日记形式描写他们眼里,狄初和祁凌分手期的状况。


另一章,是两口子的正戏。


其实这几章挺不好写的,因为感情冲突、矛盾、还有背后的思考,要想着怎么传达出去。又不想太虐……接着发现,果然纯甜最好,不用想就能写。


但大家都读到这里了,也写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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